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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耍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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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5 15: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四海翻腾

1.正杀之禽

    出环城路约十公里,天朝市上河县辖区内,有一座麋鹿苑,今天,受李望郊之邀,马道成和陈博来到这里……
    麋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四不像”,从差不多两百万年以前,就一直栖息在中国长江中下游沼泽地带中,种群最大时曾达亿万之巨。公元前10世纪前后,中原汉民族(前身)开始向南迁移到长江流域,麋鹿遭到大量捕杀,数量逐渐减少。永嘉、安史、建炎、元初、明季…… 长江中下游成为华夏新中心,麋鹿的灭顶之灾随之到来。至清初,野生麋鹿种群几近消失,仅有的部分,也被捕捉到皇家园林收藏……
    上河县的麋鹿苑,是天朝市市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之一,每到节假日,大中小学生总是络绎不绝,人满为患。
    按照基地讲解员的说法,麋鹿之所以会在中国消失,是拜八国联军侵华所赐,穷凶极恶的侵略者,将圈养野生麋鹿一扫而光。麋鹿们被迫背井离乡,被裹胁至欧洲,在动物园中任人欺凌,苦不堪言,忍辱负重。
    新中国成立,人民从此站了起来,红太阳的光芒同样恩泽到了麋鹿,梦寐以求的归期终于到了。经我国政府严正交涉,有理有礼有节,列强只能向强大的中国人民低头,低声下气地将麋鹿交还。因此,这不仅是一群麋鹿,更是中华民族深重苦难的活化石,勿忘国耻,更不要忘了今天的幸福生活是“谁为我们安排下”的……
    然而,真实的情况果真如此么?
    清朝末年,随着国力日衰,曾经兴盛的皇家林苑渐渐废弛,圈养麋鹿被左近百姓捕杀分食,仅剩的一些所幸被西方生物学家发现,斥资买下送回欧洲。至上世纪初,为避免有限的残余麋鹿进一步消亡,英国贝福特公爵花费重金将全欧洲各地动物园中仅存的十八头麋鹿悉数买下,饲养在庄园中,而它们,正是现今所有麋鹿的源头。新中国成立后,曾两次接受麋鹿馈赠,但都因为水土不服,先后死亡。直至80年代,在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大力资助之下,一批麋鹿回到中国。经中外学者和饲养人员的共同努力,它们终于存活下来并发展壮大……
    天朝市的麋鹿苑建于本世纪初,由某保护区援助建立,是全国有限的几处麋鹿饲养及研究基地之一,现已有麋鹿群十几个,总计近两百头。
    去年,李望郊旗下的“友谊娱乐股份有限公司”同麋鹿苑合作,建立了一家主题公园,占地约五百公顷,也就是马道成和陈博现在来的这处公园。按照台面上的说法,该公园属公益性质,集科研、教育、娱乐、休闲、开发等功能于一体,体现商界人士的社会责任,也为探索新时代产学研结合创出一条新路。
    听着确实挺唬人,然而事实上,那些都是幌子,所谓的产学研充其量只算掩人耳目,麋鹿主题公园的真正面目,是专为某些有钱没处花想寻求刺激的“成功人士”设立的狩猎场。狩猎的目标当然是麋鹿,花费想必不菲,每猎杀一头,无论大小,一律六位数。猎物可以在公园里野炊,但绝不能带走,和电信公司的套餐一样,月底清零,吃不完活该。
    即使如此霸王条款,李望郊的麋鹿主题公园依旧生意兴隆,省内外无数富商巨贾慕名而来,僧多粥少,没有门路只能排队,“都收到民国三十七年了”。除此之外,李望郊还会利用公园搞些“外交”活动,具体说就是邀请部分关系户以及官员人等来此开洋荤,这些项目是不收钱的,长线钓大鱼……
    今天便是这样,接受邀请的除马道成和陈博外,还有李望郊一位从省城来的生意伙伴,姓田,据说是做金融业的。
    陈博原本不知道麋鹿公园的底细,得知此番是来开杀戒的,便有些不情愿。可马道成却没说什么,一口允了下来,陈博便不好再多推辞,领导的嘴,秘书的腿,主雅客来勤,只好硬着头皮相随……
    实事求是地说,李望郊的这家麋鹿主题公园,基础设施建设得还是相当够意思的,当然,这是指硬件方面。“左苍梧,右西集,丹水亘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潦谲,徐纡委蛇,经营乎其内”。水网密布,港汊纵横,池塘沼泽,不一而足。总之,非常接近于麋鹿在野外的栖息环境。只是不知麋鹿能居住于此,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四人乘坐一台“猛士”军用吉普,李望郊亲自驾驶,那位田老板坐在他身边,手持一杆双筒猎枪,类似奥运会双多向飞碟比赛用的那种,马道成和陈博则位于后排。“猛士”越野车的娱乐系统稍加改装,增添了一台环绕立体声车载音响,李望郊对“红色歌曲”情有独钟,家中收藏各式各样的“红歌”唱盘,行动坐卧有空就听,打猎时也不闲着: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这倒是挺应景的。
    吉普车沿着河岸疾驰,接近一片沼泽时,发现了鹿群,总计约十余头,为首的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雄鹿。鹿群似乎并不怕人,好奇地向这边眺望。
    麋鹿之所以会被杀戮殆尽,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其轻信的性格。当然,也正因如此,中国古人始终将麋鹿尊为仁义的物种,“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
    “快,冲过去,”见鹿群近在眼前,田老板很是兴奋……
    面对惠王之问,孟子回答说:“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 ”
    麋鹿虽然仁义,但并不是弱智,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很快明白危险就在眼前,四散奔逃。
    一头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鹿,慌乱中竟朝吉普车跑过来……
    田老板举枪瞄准……
    “别,别打这头,忘了我告诉你的了么,正杀之禽,”李望郊阻止他。
    “什么正杀之禽?”
    同样是《孟子》,滕文公一篇中有云:“吾为之范我驱驰,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注曰:“我为之法度之御,应礼之射,正杀之禽,不能得一。横而射之曰诡遇,非礼之射,则能得十,言小人不习于礼也。顺毛而入,顺毛而出,一发贯臧,应矢而死者如破矣,此君子之射也。”
    古人认为,射杀猎物有“正杀”和“诡遇”之分,从猎物后面驾车追赶,一箭穿喉,是为“正杀”,是君子之射。横着拦截猎物,叫作“诡遇”,是小人所为,即使所获如山,君子亦不齿为也。中国文化诗礼发冢般的虚伪显露无疑,明明是杀人放火,还要分成合乎礼法与否,换言之,只要合乎所谓的“礼”,就是君子,就天经地义,不受道德约束……
    李望郊驾车追赶那头最大的雄鹿: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
    田老板再次举起枪:
    “这是强大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和平的春光…… ”
    枪声响过,正杀之禽……
    一个小时之后……
    鹿肉已被分割成块,正架在篝火上滴着油,鹿皮连同鹿头,展平倒挂在一边。
    四人围坐在篝火堆旁,各据一角。田老板手持铁钎大嚼特嚼,一脸兴奋,吃自己烹制的菜肴最香,吃亲手斩获的猎物更是如此。李望郊大概是常吃,兴趣不大,偶尔割下一两块比较嫩的肉条,认真地撒匀各式调料。陈博只觉反胃,一口不吃,抱膝坐在那里,不时看表。马道成同样是一口没吃,但却对烤肉情有独钟,不时翻动着铁架上的那块后臀尖,火光照耀下,露出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容……
    酒足饭饱,篝火亦不似先前那样旺盛,只偶尔丢进一两块木柴,保持不至熄灭即可。
    四人拢坐得近些,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田老板打着饱嗝,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的金融生意,说是对天朝的大环境很满意,有过来投资的打算,到时还烦情马市长多多关照,后者则不置可否。
    田老板见有些冷场,转向一旁的李望郊:“听说你最近在筹备什么展览?”
    “‘洗雪百年耻,复兴中国梦’。”
    “什么意思?”
    “是个回流文物展,从去年开始,我和省里几个朋友一道,从国外高价购回了一大批流失的中国文物,想集中搞个展览。”
    马道成点点头。
    “地点就定在我那个会所,月底开展,全是公益的,分文不取,到时候还请诸位领导赏光啊。”
    “你那些东西保真么?可别是些赝品,总有识货的,若穿了帮,我们可就跟着坐蜡丢人了。”
    “不会,绝对不会,都请文物局以及各大专院校科研机构考古专业的权威看过,大大的开门,不真我也不会花那么大价钱…… ”这倒没错,能从李望郊手里骗钱的人,怕是少之又少:“我这可是配合市里宣传口径的具体措施,领导一定得支持啊,别寒了我们这些爱国企业家的心,名利总还得图一样吧。”
    “行了,别酸了,真敢往自己脸上贴近,还爱国企业家,”马道成冷笑。
    “我…… ”
    马道成摆摆手,拦截住下文:“这件事我知道了,到时跟两位秘书长说说,如果时间能排得开,争取请白书记和冯市长都过去,让你出足风头。”
    “得嘞,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老弟最够意思,”李望郊满意地咂咂嘴。
    马道成看看陈博,露出鄙夷的神色。
    陈博眨眨眼睛。
    “放心,不会亏待老弟的,找个不公开接客…… 接待宾客的时间,单独过来,看上哪个随便拿,”李望郊一副流氓假仗义的嘴脸:“到时候,陈处长也来,随便拿,随便拿…… ”
    “你快歇了吧,我们才懒得要你那些破烂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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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5 15: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2.私货

    最近这段时间,马道成的心情一直不错。丁心一倒台,不仅除去心中大恨,还额外空出了一个市委常委的位置,先前擦肩而过之憾,终于有机会收之桑榆了。
    马道成可不想再错过这班车,近来没少和宋副省长联络……
    说起马道成和宋副省长,那可不是一般的交情,人家是世交,可以“由此上溯”将近一个世纪,追溯到马道成的爷爷修书记和宋耀伍的父亲宋思将军。
    修本尤和宋思是同乡,都是陕西省保安县人,修本尤家世代贫农,宋思的情况稍好,读过高小。20年代末期,渭华起义爆发,修本尤和宋思同时投身革命,成为西北工农革命军中的一名红军战士。几经沿革,时至30年代中期,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宋思已经成为红二十六军四十二师某连连长,修本尤则是他的警卫员。
    1935年,中央红军长征抵达陕北,红二十六军与红二十五军合并,成为红十五兵团。
    三大主力会师后,陕北革命根据地中主要存在有四股力量:以中央为首的原红一方面军,以贺龙等人为首的原红二方面军,以张国焘等人为首的原红四方面军,以及以刘志丹等人为首的原陕北苏区部队。前两股力量基本是统一的,绝对服从中央领导,后两股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四方面军虽经川南转战的折损,但主力尚存,数量上明显优于一、二方面军,原陕北苏区队伍人数虽有限,却是“地头蛇”。
    为解决这一困境,中央决定,原一、二方面军所部留守根据地,其余的那两支部队,分别向东向西征战。
    1936年10月,原红四方面军所属各部西渡黄河,意图打通河西走廊,后来的结果尽人皆知,后援断绝,全军覆没。
    那之前半年,1936年初,中央签发“关于红军东进及讨伐卖国贼阎锡山的命令”,命令“主力红军即刻出发,打到山西去”,说是主力,其实就是原陕北苏区的队伍……
    2月下旬,宋思与随左路军主力抢占渡口,越过黄河天堑开始东征,当时的宋思已是红十五兵团二十八军某独立团副团长,大字不识一个的修本尤依旧只能做他的警卫员。
    此次东征,对某些人来说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悲剧,敌情不明,缺兵少将。
    宋思率领的这个独立团,其实就是他当连长时的那个连,东征前刚刚扩编,团长是从中央红军那边调过来的。说是独立团,其实根本不满员,连烧火做饭的都算上,总共不足五百人。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区区两个连,一个骑步混编连,是当年陕北红军的老底子,再加上一个只能巷战的手枪连。剩下的都是所谓的刀棍队,尚停留在冷兵器时代。吓唬土豪劣绅还凑合,正规战根本指望不上。
    明明只是一个连,却非要扩充成一个团,其中的原委,仍旧与当时陕北根据地特殊的军政格局有关。
    为解决统一指挥问题,当时,高层对非中央系各红军部队采取了各式整编措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所谓的“掺沙子”。具体说来,便是调整军政主官人选,从中央空降正职,原领导人则担任副职。当然,“正杀之禽”是不行的,必须采取“诡遇”战术。以宋思所在的那个连为例,倘若直接派个连长过来,让原本的连长靠边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且很容易引起反弹。因此,才要先把连扩编为团,将宋思从连长升为副团长,再另外安排一个团长人选,米还是那些米,加些水,给个虚衔,事情就好办多了。
    看似皆大欢喜,可实际上,对于宋思以及他手下那些打肿脸的官兵来说,扩编却并非是件好事,甚至相反。道理很简单,一分权利一分责任,有了名,就要副其实。连有连的任务,团有团的功能,不能光吃肉,该挨打时还得挨打,就算是画饼充饥亦概莫能外。既然已经扩编为团,就要起到这一级建制该起到的战术价值,甭管你是十几个人还是七八条枪,只要叫了团,指挥部就得拿你当一个真正的团来使用。
    正因如此,宋思及修本尤所在的独立团,自渡河东征开始之后,虽取得了曹家坡、金罗、白文镇、峪口、圪洞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胜利,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短短一个月间,出发时的五百人,已经锐减半数以上,最有战斗力的两个连,则几乎损失殆尽。
    长期背负生命不胜承受之重的独立团,终于遇到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4月中旬,红二十八军主力奉命进抵山西省中阳县,与阎匪军争夺晋陕大峡谷咽喉要道,确保东征部队后路无虞,随即被敌绝对优势重兵集团包围。就是在这场战斗中,陕甘宁苏区缔造者、西北工农红军总指挥、时任红二十八军军长的刘志丹同志壮烈牺牲,身后留下无数谜团。
    宋思率领的独立团,被晋绥军两个满编团死死围困在黄河东岸某高地。当时,军团临时指挥部就在河对岸不远处。宋思将剩余部队收拢,重新缩编为一个连,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用唯一一条尚未炸毁的木船将团长等几人送过河求救,自己则与战友们断后,固守待援。
    战斗进行了两天两夜,不知为何,近在咫尺的援兵始终没来,直到打光最后一颗子弹……
    宋思及等几人负伤被俘,关押在中阳县某监狱,阎匪军刽子手们不分昼夜严刑审讯,急于撬开他们的嘴,借以获知东征部队进一步动向。
    敌人知道这几个俘虏中有一人是副团长,却不知究竟是哪一个,当时的红军没有军衔,故“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为取事半功倍之效,阎匪军刽子手们逐一拷打几名已经伤痕累累的红军指战员,逼他们交代,究竟谁才是副团长。
    战友们心里都明白,一旦吐口,自己或许能稍事喘息,但宋思势必将承担更大压力,因此一直咬紧牙关。将心比心,眼见同志们因为自己受尽酷刑,且有的已到极限边缘,宋思实在于心不忍,打算主动站出来一力承担。
    可就在此时,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修本尤忽然挺身而出,说自己是团长,替宋思扛了下来。比起其他人,修本尤“冒充”副团长显然具有先天优势,他长期担任宋思的警卫员,对他的前世今生了如指掌,正因如此才瞒过了敌人。
    阎匪军刽子手如获至宝,暂时丢下其他几人,集中力量“攻关”。审讯室中,皮鞭声,烙铁声,不知名的铁制刑具铿锵作响声,不绝于耳。“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各式各样惨绝人寰的招数都使尽了,修本尤愣是半个字也没说。
    之所以如此坚贞不屈,算来主要有两个原因,冠冕堂皇的那些不算,比如阶级觉悟革命意志之类:
    第一,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整天守在宋思身边,但拿着钥匙不当家,军国大事不可能跟他一个警卫员商量。修本尤一天学也没上过,写自己的名字都费劲,看不懂电报稿,军事地图也不认得,绝对守口如瓶。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修本尤从小就有一种怪病,学名叫“先天性无痛无汗症”,简单说就是不知道疼。其实,“六指将军”缺少的那四根手指,并非似宣传机器所言,是在战斗中失去的,而是小时候自己咬掉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修本尤从最初的几乎完全没有痛觉,渐渐开始有了微弱的酸麻感,至少不至于受伤而浑然不知。但终其一生,“六指将军”的痛阈始终远远高于正常人,别说刽子手这点小把戏,就是刀山火海,也奈何他不得。
    最终,修本尤的凛然正气彻底征服了黔驴技穷的敌人,纯爷们儿,五体投地……
    4月14日,也就是刘志丹同志牺牲的那一天,中共中央在永和县赵家沟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东征问题。会议认为,此次东征的战略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为避免全面内战的爆发,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爱国力量,结成尽可能广泛的统一战线,积蓄反法西斯实力,变先前的“讨蒋讨阎”为既斗争又争取、以斗争求争取。历时两个多月的东征宣告圆满结束,河东各部队交替掩护,班师回朝,胜利凯旋。
    赵家沟会议之后,中央通过各种渠道,与陕北革命根据地周边的阎锡山等割据势力取得联系,经反复谈判,达成一致对外的初步谅解。为表诚意,红军与晋绥军分别遣返了东征中俘虏的部分军政人员,其中就包括宋思,当然还有烈火中永生的修本尤,一道被护送回延安……
    两人先在红军大学,也就是后来的抗大,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所谓学习,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同时被派往山东根据地。日本投降时,曾经的冒牌副团长修本尤,摇身一变,已经成为正牌副团长,并很快从半正规的地方武装整编为主力部队。
    解放战争期间,宋思与修本尤所部,隶属于第X野战军,又从团扩编为某纵某师,这次的扩编可是货真价实的,也就是后来拿下天朝的那个师……
    天朝解放以后,该部的一部分留驻当地,由副师长修本尤统领,成为后来市军分区以及武警支队的前身。主力则继续南下,师长宋思经副参谋长、参谋长等职累迁至纵队副司令,又率部赴朝参战,建国以后授衔,考虑到其是当时已经不多的原陕北苏区旧部。高配为中将。
    虽名为“六指将军”,修本尤其实进城后已脱下军装,倒是宋思,一直留在军界,历任某大区政治部主任、省军区政委……
    有这层关系垫底,宋耀伍对马道成的照顾自然不在话下,后者能在官场平步青云,除修本尤在天朝的深厚背景外,宋副省长这棵大树的阴凉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这已经不是马道成第一次谋求天朝市委常委之职了,上回因丁心一从中作梗功败垂成,马道成深以为恨自不消说,就连宋耀伍,也一直觉得如鲠在喉。
    好饭不怕晚,失之东隅桑榆未晚,相比前一次,这一次的主客观条件都要成熟许多,千里江陵一日还,轻舟已过万重山。
    虽说自海天新区升格为省级新区后的历任工委书记都是市委常委,但从傅耒到丁心一,先后已有两任相继落马,让省里很是难堪,再一再二可不想再三再四。接替丁心一继任海天新区工委书记的是原天朝市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万勋,论资历倒是不比马道成逊色,反正这个任期只剩下两年,省委候补委员也得等新一届党代会召开时增选,到时候再俩好凑一好,也不算委屈他……
    上一次去省里拜会宋耀伍时,后者告诉马道成,他的常委提名,已经由组织部报到了省委,刚刚过了常且没有人提出异议,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基本是十拿九稳。
    除此之外,两天前的省城之行,马道成还带回另一个好消息,除了陈博,他未向任何人透露……
    按照常规,新任市委常委在正式任命之前,都会有一个谈话仪式,高排位的由金书记亲自召见,低排位的一般是组织部长,像马道成这种不高不低的,则可能是柯省长或者专职副书记,由于他在政府系统任职,前者可能性更大。谈话的时间已经基本确定,宋耀伍让马道成提前将下周末的工作安排好,随时听候“叫小起”,他还私下告诉马道成,届时在省城多停留一两天,有好事等着他……
    宋耀伍下周不在省里,前不久刚刚接到通知,一位中央级“党和国家领导人”,应相关国家和地区邀请,将对东南家几国展开为期约一周的国事访问,高层圈定的代表团随行人员中,也包括宋耀伍。访问结束后,该领导人还将其实并不怎么顺道地顺道莅临省城,检查指导工作,另外还有干部培养考察任务,也由宋耀伍全程陪同。
    这是一次对于宋耀伍仕途至关重要的造访,除周到且过细地准备接待外,他还打算夹带些“私货”,具体说来就是马道成,这也正是他让后者在省里多停留些时日的原因。领导在省城的主要行程虽早已反复敲定,但按照以往的经验,当中一定会有些空余时间,依宋耀伍的想法,最好能见缝插针地让领导见几个自己这条线上的人,也算是镀镀金。
    马道成当然喜不自胜,别说是他,就连当年的修本尤,半个多世纪戎马外加仕途,掐指算来也没怎么见过这个级别的领导,就算偶尔有机会,一般也是开大会,能跟你握个手就算祖宗积德了。这次可不一样,找个领导心情好又不忙的半私下场合,让马道成亮个相,再随便聊上几句,最好还能有省里其他主要负责人在场,领导无意中的某句话,甚至某个肢体语言,都可能成为马道成从今以后受用不尽的政治资本……
    宋耀伍这样做,既是在帮马道成,换个角度看,其实同时也是在帮自己,真到了他这个年龄,除自己的前途外,考虑同样多的便是扶植接班人。
    虽然已是省级领导,又是常委,就算能比其他人多收三五斗、多干三五年,最终也有退休年龄管着,谁不想在退下来之后还能像当年的那些画圈的老人一样遥控政局,到时候只能靠马道成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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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5 15:17:50 | 显示全部楼层
3.我叫你复兴

    李望郊的回流文物展在一周之后如期举行,马道成也未食言,开展那天,市里的主要领导几乎都到齐了,白羽虽然只是露了个面,却在简短的讲话中给予了这次展览及爱国企业家的义举相当高的评价。
    领导发了话,宣传机器立即全面开动,市电视台专门制作了一个专题片,除天朝范围内,省内其它地市甚至省台,也都群起连篇累牍地关注了这一盛事……
    消息传开后,省内及国内不计其数的收藏家和爱好者云集天朝,很多展品后面加一零直接卖下家了,李望郊乐得合不拢嘴,一天三个电话不住对马道成千恩万谢并漫天要价地许愿。马道成懒得理他,对分赃也提不起兴趣,他的关注点不是这些,有更大的买卖,或者说对他来说更大的买卖在等着马道成。
    和每天必读党报党刊否则寝食难安的陈博不同,马道成虽然也会关注新闻时政,但仅限于浏览的水平,办公室里什么报纸都有,他充其量也就是随手翻翻。可最近几天,马道成一反常态地关心起国家大事来,除报纸电视等传统媒体外,手机里也让陈博专门帮他下载了一个什么客户端,有事没事看看,都快成低头族了。
    虽然每天看新闻的时长明显增加,但他关注的焦点却只有一个,宋耀伍,或者说是那位“党和国家领导人”东南亚之行的行程,因为前者的名字一般是不会直接出现在新闻中的。马道成甚至让陈博找来一张该地区地图挂在墙上,用红铅笔在图上实时更新代表团所在位置,心中度日如年地掐算着时间,以及领导与自己、或者说是自己与市委常委及锦绣前程的距离……
    有那么一次,中午在市府食堂吃饭时,小餐厅的电视播出了一条航班遇险消息,虽远在万里之外,且最终没造成人员伤亡,但一口菜呛进气管的马道成还是整个下午都没精打采。
    除马道成本人外,只有陈博知道当中的内情,其实他也在随时关注着那个代表团的动向,倒不是为书中人落泪、替古人担忧,主要是觉得领导再不回来马道成估计是撑不了几天了……
    盼完星星盼月亮,难熬的一周总算过去,专机似乎并没被“东突”、“东伊运”勾结“塔利班”、“基地”、“伊斯兰国”炸将下来,亚丁湾的海盗似乎也还没在从加勒比穿越来的杰克船长的率领下骚扰“局势总体稳定”的南中国海或中国南海。因为代表团终于圆满完成各项使命胜利归国,似乎还比预定时间早了一天,或许是时差的缘故吧,总之马道成并没多想。
    他早就将手头的工作不知多少遍地交代过,别说一两三五天,就算领导相见恨晚直接将马道成带进中央,天朝这边离了他,地球也照样随他和领导的同心圆永远地不停转……
    按照事先的计划,马道成今晚便会赶往去过无数次、这一回却格外魂牵梦萦的省城,他没让司机送,甚至没让陈博跟着,这种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宋耀伍当初也是这么嘱咐的。
    然而不知因为什么,马道成并没有如期前往省城……
    当晚九时许,正在家中看书的陈博忽然接到马道成的电话,让他立即下楼,有事要办,语气不冷不热,但却有一种令人难以多言的威势。陈博不敢怠慢,简单收拾一下,小跑下楼,张琀已经停车等候在那里。
    陈博甚至忘了下级不该从上级车前绕过的“政治规矩”,踉踉跄跄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后座上随即传来马道成淡淡的声音:“‘洗雪百年耻,复兴中国梦’。”
    张琀愣了一下:“那个回流文物展?去那儿?”
    后座上没再传来声音,但意思是明确的。
    车子随即发动。
    陈博转过身,拟和马道成打个招呼。但见后者正襟危坐,目视窗外,面无表情,只有街道上的各色灯光或节律或不节律地扫过,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悻悻地转回头。在后视镜中同张琀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大概也是临时被拉来的,并不明就里。两人只得相互微微撇撇嘴,各怀心事地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李望郊的私人会所,也就是文物展所在地,位于外环路的最南端,离市中心的市直机关大院和陈博的住所不近,虽然晚上路况不错,无需导航软件,更不必开警灯,但也需半个多小时车程。整个行程中,马道成始终保持着那个冰雕般的坐姿,除了让陈博给李望郊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去,将无关人等事先清一清之外,再没开口。
    驶出外环匝道,会所就在眼前,李望郊率几名亲信站在门口,目测了一下可能的停车位置,面带笑容地迎上来。
    张琀将车速减慢。
    “不要停,直接开进去,”马道成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琀稍作犹豫,重新加速,车子呼啸而过,李望郊等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直抵“‘洗雪百年耻,复兴中国梦’回流文物展”展厅门前,张琀才将车停了下来。陈博赶忙离座,绕到后面为马道成打开车门,后者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整顿衣裳下车,而是停了一会儿,准确地说是等李望郊从大门口喘着粗气跑来,才步履稳健地迈出车门。
    “市长漏夜光临指导,不胜…… ”李望郊的表情虽难掩困惑,却依旧尽可能做出一副热情又半开玩笑的姿态。
    可刚一开口,就被马道成打断了:“里面的人都清出去了么?”
    “清出去了,都清出去了,就留了一个讲解员。”
    马道成微微皱眉:“出去,都出去,一个也不要留。”
    张琀打开汽车后备箱,取出马道成的PING牌六轮高尔夫航空包。
    “这…… ”李望郊和陈博面面相觑,张琀显然也是一头雾水,只是在机械地执行。
    四人来到展厅门前。
    “就咱们几个进去,其他人都留在外面,”马道成昂首步入,拖着球包的张琀紧紧跟在身后:“把门锁上,从里面锁上。”
    李望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照办。
    马道成径直走向展厅正中,来到一只康熙青花加彩仕女图瓶展柜跟前:“不请自到,李老板不会见怪吧?”
    “这是哪儿的话,一直想找个机会请马市长过来单独赏玩一番,就怕不给面子。”
    “有了梧桐树不愁金凤凰,我这不是来了。”
    “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
    马道成点点头,向一旁的张琀伸出手:“gloves。”
    张琀忙取出那只FOOTJOY牌羊皮手套,交给马道成戴在左手上扣好。
    李望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莫名其妙地立在一旁。
    “driver。”
    张琀抽出一号开球木杆递过去。
    马道成先在侧面做了几次试挥:“你这个展柜的玻璃是防弹的么?”
    “啊?”李望郊愣了半晌:“不…… 不是…… 是钢化…… 钢化的…… ”
    “那就好,”马道成来到展柜正前,呈反K形站好,双膝及腰部微曲,瞟了一眼那只仕女图瓶,又回头看了看门口“‘洗雪百年耻,复兴中国梦’回流文物展”的横幅,起杆,上杆,到达顶点,下杆,髋部转动,形成扭力,充分释放:“我叫你‘洗雪’…… ”
    展柜瞬间爆裂,落下的玻璃块将仕女图瓶击倒,砸向地面,崩碎四散。
    李望郊等三人目瞪口呆。
    马道成又来到一只光绪彩釉雕瓷四季花鸟纹方瓶跟前,还是刚才的挥杆动作:“我叫你‘复兴’…… ”
    李望郊这才从先前的震惊中苏醒过来:“你…… 你这是干什么…… ”
    “干什么?”马道成大笑,走到雍正粉彩采桑图盘展柜前:“我叫你‘中国梦’…… ”
    李望郊扑向马道成:“你疯啦?”
    “把他拉开…… ”
    张琀苏醒的速度显然比李望郊要慢许多,仍呆立在那里。
    “我叫你把他拉开,听见没有?”马道成朝他吼道。
    “啊?”张琀懵懵懂懂地:“哦…… ”
    摆脱李望郊的马道成大步走向另一只乾隆粉彩西厢故事图盘,这次的挥杆动作已大大简化,类似棒球手的击球:“我叫你‘回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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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5 15: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4.攻心为上

    陈博也是在马道成大闹“‘洗雪百年耻,复兴中国梦’回流文物展”的第二天才初步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
    作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重要起点省份之一的代表,宋耀伍副省长一直身兼“国家海上丝绸之路建设领导小组”成员职务,而他这次所陪同出访的那位中央领导,便是该小组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同东南亚诸国一道共同构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正是此次行程的主轴。
    M国是代表团今番东南亚之行的最后一站,按照计划,除常规的领导人会见、参观游览、高层论坛外,一系列经贸、投资协议将被签订,两国还拟共同发表一项旨在全面提升合作水平的声明,并召开主题新闻发布会。1949年12月毛泽东访问苏联时,斯大林问他“有什么想法或愿望”,毛回答说希望双方能“搞个什么东西(后来的《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这个东西应该是既好看、又好吃的”。所谓“好看”,是指要能在国际上叫得响(中苏结盟),而“好吃”,则是要实惠(苏联提供的数亿美元贷款及一百五十七个重点援建项目)。按照这个标准,此次M国之行,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既好看、又好吃”。
    正因如此,M国官方对这次外事活动非常重视,国家元首、政府首脑、议会领袖、军界高层将悉数亮相,各类拟签合作项目亦丰厚空前。此外,为配合中方“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概念,还精心组织,筹办了一项以此为主题的艺术品展览……
    M国地处马六甲海峡附近,是连接南中国海(不是中国的南海)和印度洋(不是印度的洋)的咽喉要道,从唐宋时代起,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中转站。大批从中国起运的货物,会在这里登岸,一部分销往印支半岛诸国,一部分重新清点、分装,换乘阿拉伯或欧洲商队的船只,远赴中东、非洲及环地中海地区。因而,时至今日,在M国仍能找到大量各个时期传承下来的中国货物,外销瓷、彩陶、珐琅器、青铜造像,数不胜数。该国文博机构准备从中挑选出一批精品,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实物见证,呈现在展览中,取继往开来之意。
    然而,就在展览紧张筹备之时,一伙儿来自中国的“土豪”出现了。他们声称,M国现存的中国商品都是近代以来被“西方列强及其走狗”从华夏大地非法掠夺走的,属流失文物之列,应无条件归还中国。这些人与当地黑帮、毒贩勾结,软硬兼施,或低价强买、或诱骗诈取、或明火执仗,将大批艺术品席卷回国。临走前,还得便宜卖乖,在当地主流媒体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声称中国这只东方睡狮已经觉醒,任人欺凌的苦难历史一去不复返,自己的行为完全合理合法,是洗雪国耻、扬我国威的正义举动,无可辩驳。
    此事在M国迅速发酵,引起极为恶劣的负面影响……
    事实上,东南亚诸国本就对中国这个大块头的邻邦心怀警惕,该地区又位于几大文明的交叉路口,国际关系历来十分错综复杂,某些国家近年在相关区域的一系列行动更加深了这种猜疑和误解。这也难怪,翻开历史,上述国家曾多次沦为大国扩张(也包括中国)的牺牲品,对于“崛起”、“复兴”等词汇有着并不十分美好的记忆。对于“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不少东南亚国家的政府和民众也并非没有疑虑,中国方面虽多次强调,这项战略纯属经济发展、文化交往之需,与地缘政治、军事霸权无关,却依然难以完全消除这种担忧。
    因而,此次中国代表团的M国之旅更是肩负着远比握几下手、签几个协议重要得多的使命。早在此行筹备之时,高层就曾定调,“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公元225年诸葛亮南征孟获前马谡语)”,挣钱不急于一时,关键是要向东南亚各国展示中国人民的友好和诚意。事实上,代表团也一直秉承着这一宗旨,不仅备下厚礼,各类商贸、投资协定在拟定时,更多地也算的是政治账,不计较眼前得失,让利颇丰。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于中方的善意,有关各国还是很买账的,从M国计划中的高规格礼遇便可见一斑。
    然而,这一切努力,都被那伙中国土豪的“正义举动”给搅和了。在M国内部,本就有反华情绪暗流涌动,为了给双边外事活动创造尽可能和谐的氛围,被暂时压了下去。可现在,土豪们“做了阶级敌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起了阶级敌人想起而起不了的作用”,M国反华浪潮被瞬间激发起来。明明都是外销商品,却被说成“流失文物”,还以此生发出一套“洗雪国耻、扬我国威”的奇葩逻辑。什么“海上丝绸之路”,去他的,这种人谁敢沾,今天和你友好,卖给你东西,替他赚外汇、转移过剩落后产能,搞不好哪天就得翻脸,到时候再弄个“洗雪”、“扬威”,咱可受不了……
    那位中央领导率领代表团抵达M国时,还不知道风向已经大变,仍准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可没过多久就觉出味道不对,M国的接待规格降了不止一个档次,元首压根儿没露面,原定全程陪同的政府首脑冒了个泡就找不着人了,只有几个面色铁青的副职跟着敷衍。经贸、投资协议大大缩水,共同声明的事情只字不提,行程中甚至还出现了反华团体的抗议活动,虽然都有军警控制,但任由这种“不和谐声音”出现,人家的态度已不言自明。
    通过驻M国使领馆和当地华人华侨,事情很快搞清楚了。经查实,那伙土豪大都来自天朝市所在省,其中就包括那个李望郊,他们之所以这么干,也不是为了什么“洗雪”、“扬威”,只是想浑水摸鱼,以尽可能低的价格获取外销中国艺术品,或做为资产配置长期收藏,或到国内日渐火爆的艺术品市场中出售牟利。负责调查的工作人员专门告诉那位中央领导,来自天朝市的李望郊,从M国等地卷走“流失文物”后,用那些本该出现在“海上丝绸之路”艺术品展览上的外销中国货物,回去搞了个所谓的“‘洗雪百年耻,复兴中国梦’回流文物展”,受到当地领导高度称赞。
    代表团的M国之行草草收场,最难堪的便要属宋耀伍了。那位中央领导虽没有直截了当地批评他,只是当着代表团全体成员的面,似乎是语重心长、又似乎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高级别领导干部,应当有大局观”。
    但事实上,这句话同样要命,出访M国,既不“好看”,又不“好吃”,直接原因是宋耀伍治下的省里出了几个不懂事的土豪,按照这个逻辑,宋耀伍显然应该算是缺乏“大局观”的。定理存在,逆否定理必然存在,高级别领导干部应当有大局观,反过来说,没有大局观的人自然是不配做高级别领导干部的……
    其实,在马道成四处活动,想要“入常”的同时,宋耀伍也没闲着。
    前段时间,与天朝市所在省相邻某省的省长“到杠”退居二线,大位随即空缺,很快引起宋耀伍的关注。通常来讲,省长之职的人选主要有三个来源,省内提拔,中央“空降”,或者从其它省份调任。宋耀伍仔细分析过,该省的省委书记、常务副省长都是从本省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而专职副书记、纪委书记又都是前几年刚从中央部委机关“外放”过去的。换句话说,前两种来源的“名额”已经有人占了,按照平衡原则,新任省长应当从省外调任才对。
    紧接着,宋耀伍又找来全国所有省、市、自治区主要党政干部的资料。其实,这些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想在官场上混,可以忘记自己的履历,但绝不能忘记对手的。宋耀伍将这些人的年龄、职务、任职期限、仕途足迹等进行了一番综合比较,最终得出结论,自己即使不是邻省省长之位的不二人选,也绝对算得上大热门之一。的确,宋耀伍自参加工作起,除曾短暂前往某边疆省区“交流”外,从未离开本省,掐指算来,担任省委常委也已经是第二个任期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也该挪挪窝,“常务副”三个字,似乎亦到了拿掉的最好时机。
    因此,这段时间,宋耀伍有事没事没少往北京跑,同学、同僚、故旧、上司,能派的上用场的关系一律开动。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前,从组织部内某“无间道”传出据说非常可靠的消息,相关部门正在对宋耀伍进行考察,资料已经报给更高层,只要上面一点头,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对领导干部的培养考察,通常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暗的,“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行”,上级党委,会同组织部门,对可能的人选度长絜大,真正的袖里乾坤、派系斗争也都发生在这个阶段;一旦通过,会正式进入明线的“考察”,敲锣打鼓,前呼后拥,个别谈话、民主测评、任前公示等等,基本就是走个过场,不出大的意外,履新是没跑的。而现在,宋耀伍正处于第一个阶段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刻,毕竟是一省主官,仅靠组织部是拍不了板的,得看上头的脸色行事,为此,他还需要再添一把火……
    宋耀伍的运气似乎不错,俗谚所谓“想吃冰下雹子,想吃肉驴死了”,正当他最需要在高层面前亮相的时候,机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半个多月以前,宋耀伍接到“国家海上丝绸之路领导小组”办公室和外事部门的通知,要他做好准备,陪同“领导小组”某负责人出访东南亚诸国。宋耀伍喜出望外,可成双的好事并没有就此打住,紧接着,他又接到该中央领导办公室的电话,告知领导在访问行程结束后,将会顺道过境省城,并停留两到三天,考察巡视省内相关工作,做好接待准备。
    显然,事情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考察省内工作是虚,考察宋耀伍本人才是实。事实上,几乎与此同时,组织部内的“无间道”也传出最新消息,验证了他的猜测。
    宋耀伍立即将“上级指示精神”传达给省内其他主要领导,“接驾”的各项准备工作随即紧锣密鼓地展开。宋耀伍谋求邻省省长大位之事,在省内官场早已不是新闻,对此,不同立场的人,会屁股决定大脑,有着不同的看法和期许。可现在,中央领导即将光临省城考察巡视,又偏偏是在宋耀伍陪同出访之后进行,大家心知肚明,看来乔迁的事情有眉目了。
    仕途上的人都是很现实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凡事必定顺势而为。若在中央领导决定来省城之前,做个关于宋耀伍是否有资格担任邻省省长的匿名调查,恐怕说什么的都有,甚至难免有人打黑枪使绊。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省长之位似乎已是宋某人囊中之物,无论是哪条线上的人,都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宋耀伍的政治盟友们当然希望他更上层楼,自己也好跟着鸡犬升天。即使是那些保持中立,甚至与其构成竞争关系的人,只要没有根本性的深仇大恨,倒也乐观其成。毕竟不是省内提拔,而是外调,就算调到联合国去也不占自己的“名额”,且宋走后会将常务副省长的位置空出来,无论怎么算都是利大于弊。至于内心那点儿孤独寂寞冷、羡慕嫉妒恨,都是小事,不登大雅之堂。
    因此,在“接驾”的问题上,省内高层保持了空前的一致,而且给足了宋耀伍面子。按照计划,省委金书记将代表常委会做主题报告,对宋耀伍从政以来的成绩予以充分肯定。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加急赶制了一份资料,详述宋耀伍近年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政绩,其中还包括省内部分中层干部的联名信,都是他的亲信,自然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
    考察巡视的行程安排,也是以宋耀伍为主线,凡是他主抓的工程,都摆在显要位置充分突出,即使是别人的劳动果实,只要能说得通,也都尽量和他扯上些关系。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将宋耀伍体体面面地扶上马,再扬鞭奋蹄送一程,用外交语言说就是“礼送出境,顺致最崇高敬意”,沙扬娜拉了您呐……
    可这一切,全都被李望郊那一帮土豪给搅和了。就在代表团离开M国的前一晚,也就是那位中央领导对宋耀伍作出“高级别领导干部,应当有大局观”的结论后不久,该领导办公室主任告诉他,领导决定暂时不去省城了,直飞北京,“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宋耀伍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似乎什么也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考察培养一位新任省长,这项工作难道不重要么,如果不重要,会在紧张繁忙的出访行程结束后立即风尘仆仆地“过境省城,并停留两到三天”么?可现在,似乎真的变得不重要了,至少没有“更重要的工作”重要,因为宋耀伍已经不可能再寄希望于那个似乎曾经离他咫尺之遥的省长大位了……
    这一切的变故,远在天朝的马道成显然是无从知晓的。宋耀伍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到省城的那个晚上,马道成按照事先的约定,打电话问他自己何时过去合适,领导的行程又是怎样安排的,是不是应该备份见面礼之类。
    宋耀伍正愁邪火没处发,马道成就送上门来了,回流文物展的事本就间接有他一份,就算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呢。于是乎劈头盖脸,满心欢喜的马道成被没头没脑骂了一顿,也不敢还嘴,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所为何事。
    细细想来,倒也不算十分冤枉……
    直骂了半个多小时,宋耀伍的火才发了个七七八八,省长的事肯定黄了,而且不光这次,终其仕途,能不能迈上这个坎都很难说。马道成劝也不是,深表同情也不是。
    至于自己“入常”的事,马道成根本没敢问,宋耀伍不提,那就意味着,省城这趟已经不必跑了……
    挂掉宋耀伍的电话,马道成越想越窝火,已经煮熟两次的鸭子,居然又给它“直飞北京”了,难道自己注定要这样原地踏步下去?
    差点忘了,是李望郊造的孽,马道成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生闷气,本想早早睡下,噩梦醒来是早晨,可是李望郊那张讨厌的脸,总浮现在眼前。
    多年以前,马道成曾经请人给自己算过一卦,说到犯小人一节时,卦师提供给马道成几个线索,说自己今生会毁在一个带“望”字的人手中,反复排查,熟人当中带望字的只有李望郊一个。
    一直以来,马道成并未将这番话过于当真,自己和李望郊,一个在政坛、一个在商界,井水似乎犯不上河水,要害也该是自己害他。可如今想来,却是另一番滋味,估计李望郊这会儿正为他那个名利双收的“洗雪百年耻,复兴中国梦”乐不可支呢。
    怒从心头起,马道成像听到了芝麻糊的叫卖声一样再也坐不住了,后来的一幕也就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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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5 15: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5.天子以珠

    马道成的气倒是出了,可事情至此并没完……
    几天之后,陈博来到“瘦金园”,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怎么了?”
    陈博目光闪烁:“那个…… 那个李,李望郊…… 他,他说,说…… ”
    “说什么?”
    “他说,说…… 说你…… ”陈博沉吟一下,换了个复数形式的人称代词:“说咱们,咱们…… 砸,砸…… ”考虑再三,还是觉得被动语态比较缓和:“那么多藏品受损,总是…… 总是…… ”
    “总是要有个说法,对吧?”
    陈博点点头。
    马道成倒是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却把擦屁股的事丢给了自己。几日来,他同李望郊反复交涉,又找来市文物局、博物馆等方面的专家,答应替他修复被马道成砸毁的坛坛罐罐,实在不行再做些经济补偿,希望不要把事情闹大。然而,李望郊却似乎并不领情,他告诉陈博,且不说很多藏品已经全身粉末性骨折,即使专家们妙手仁心,能修复得天衣无缝,市场价值也只剩一个零头儿。好比你杀了人,大卸八块,事后又找皮匠将碎尸拼合,总不能藉此免责吧,噎得陈博干瞪眼……
    “他的意思是想让咱们…… 是想让我赔,”马道成又将人称代词改回了单数:“对么?”
    陈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李望郊虽没有撕破脸明说,但意思很清楚。他是个商人,商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以价格为坐标的,虽然同马道成交情不浅,这份交情也确实为他带来了不小的收益,但这一切也并非无价的。如果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出入,李望郊当然会以大局为重,可若是超出了他在心中为这份交情标出的价格,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马道成倒是很坦然,点点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大不了我赔给他。”
    “赔?”陈博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咱们恐怕…… ”在马道成身边这几年,对他的家底,陈博心中也算大概有数。马道成不是廉政模范,但也不是腐败典型,明里暗里多少收过一些好处,可基本上转手又送出去了。对于他这种志存高远的干部,积累政治资本远比攒钱划算,想捞以后有的是机会,犯不上为了眼前这点蝇头小利自毁前程……
    陈博正在暗自盘算,不料马道成冷不丁地大笑了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你这是…… ”
    马道成摆摆手:“没事,我忽然想起来早先在报上看过的一则旧闻…… ”
    非洲小国贝宁首都波尔诺瓦,有个高尔夫球迷,名叫勃亚。1987年的一天,勃亚拿着从国外带回来的一支旧球杆和几个破高尔夫球,来到贝宁空军位于波尔诺瓦郊外的一处基地附近(当时贝宁并无高球场,且只有这里才有大片开阔平整的草地),准备过过球瘾。
    勃亚一杆挥出去,小球直飞高空,不偏不倚地击中一只小鸟,小鸟受伤后坠落,刚好砸进空军基地中一架正准备起飞的幻影式战斗机座舱,飞行员受惊,误将发动机启动,飞机呼啸着撞向停机坪上正在待命的另外四架“幻影”。当所有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五架飞机已经变成一团火海,要知道,这五架“幻影”可是弹丸小国贝宁的全部空军力量,总值四亿美元。肇事者勃亚被以“流氓滋扰罪”投入监狱,法官给他两个选择,要么赔钱,要么终身监禁。勃亚的收入在当时的贝宁属于中高水平,但一年也只有两百多美元,即使不吃不喝,攒够四亿也需要差不多一百五十万年,只能选择后者……
    “你大概是怕我赔不起,也像那个倒霉蛋一样被抓去坐牢吧?”
    陈博也笑了:“那倒不至于,可…… ”
    “放心吧,破家值万贯,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马道成说着起身。
    陈博本能地跟着站起来。
    “稍等,我去去就来,”马道成走进书房……
    复又坐下,陈博不禁吐吐舌头,看起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主公”。
    马道成在书房里窸窸窣窣,似乎还听到了翻箱倒柜的声音,从新闻报道及“路边社”那里看来、听来的种种纪检部门查抄腐败分子住所的情景,开始在陈博脑海中逐一浮现,某某家中墙内暗藏夹壁,堆满一人多高的钞票,某某家中秘设地窖,整整两吨现金码放整齐,烧毁十几台点钞机,办案人员才将其清点妥当。
    陈博专门查过有关资料,刚刚出库的崭新百元人民币,标准重量为一点一五克,面积一百五十五乘七十七毫米,厚零点一毫米,合一千一百九十三点五立方毫米。他请人大致估算过马道成砸毁李望郊藏品的价值,再保守也是个八位数字,这还是双十一购物狂欢季的友情价,若折合成现钞,怎么也得数百斤,几十个大号密码箱……
    正盘算着是不是该打电话叫搬家公司,亦或请公安机关武装押运,马道成已经回到客厅,将一个类似装牛黄解毒丸的破锦盒放在桌子上:“我现在懒得见他,你再跑一趟吧,把这个交给姓李的,赔他那些破烂绰绰有余。”
    “这…… ”
    马道成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陈博打开看看。
    掀开盒盖,旧绒锻中嵌着一枚灰绿色的圆形石头,并不是很起眼,半透明状,大约一两重,和高尔夫球大小相仿:“这是什么?”
    “听说过夜明珠么?”
    “听说过,没见过。”
    马道成点点头,这不就见到了。
    像小时候摆弄具有夜光功能的手表或弹力球一样,陈博用手拢住那块石头,想看看是否真的能发光。
    “那样不行,夜明珠本质上是种磷光体,自身是不能发光的,必须接受外界光源激发,和电容的原理类似,充放电,”马道成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光线太弱,你要真想看,等晚上,先把它放在台灯下照半个小时,能亮一整夜,灿如满月。”
    “这么厉害。”
    “那当然,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陈博打量着这颗夜明珠,看来是个好东西,但真能值八位数么,他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马道成似乎是看出了陈博的担心:“它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此。”
    “愿闻其详。”
    “张琀…… ”
    自从月前的一次偶然发现,每当听到这个名字从马道成嘴里说出来,陈博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张琀的琀,左王右含,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好像是古时候的一种丧仪吧,‘象生执也’,事死如生,怕死者在另一个世界受穷挨饿,殓葬时要在嘴里放点儿东西。”
    “对,‘庶人以谷,士以贝,大夫以玑,诸侯以玉,天子以珠’,”马道成指指那个锦盒:“‘天子以珠’。”
    陈博险些将手中的“天子以珠”扔出去,赶忙摆回桌上:“你是说,这个…… ”
    “XX皇帝,清X宗,爱新觉罗·XX。”
    “他嘴里的?”
    “千真万确。”
    陈博的眼神有些疑惑。
    “清皇陵被盗过,这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啊,东陵大盗孙殿英。”
    马道成笑着大摇其头:“孙殿英?孙殿英算个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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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5 15: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6.传承有序

    1928年被奉系军痞(当时已被北伐军收编)孙殿英所部盗掘之清东陵,共有陵寝十五座,安葬皇帝五位、皇后十五位及嫔妃、阿哥、公主若干。而其中真正被孙匪大规模开掘的,只有慈禧的普陀峪定东陵和乾隆的裕陵。
    究其原因,主要是地形不熟。清东陵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体系最完整的帝王陵寝,历时两百余年建成,占地超八十平方公里,和一个乡镇差不多。想在如此之大的范围内找到面积只相当于一套经济适用房的地宫,比大海捞针还难,孙匪数千人乱挖了半个多月,依旧一无所获,最后还是靠严刑逼供陵户和工匠,才侥幸找到了两座陵寝的金刚墙和墓道……
    “事实上,孙殿英盗走的宝物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多,说是三十辆军用卡车,其实大部分都是从明楼、殿宇等地上建筑中劫掠的,并非帝后随身物品,价值有限。”
    “那这颗珠子…… ”
    “和孙殿英没关系,”马道成沉吟了一下:“东陵其实被盗过两次,这你大概不知道吧?”
    “两次?”陈博茫然地摇摇头。
    “不奇怪,这段历史很少有人了解,”马道成笑笑:“第二次盗陵发生在十七年之后,也就是日本投降的1945年,规模远远超过孙殿英那次,孙只盗了两座陵,而这次,则把剩下的都一勺烩了。”
    “谁干的?”
    “为首的两个人,一个叫王绍义,一个叫张尽忠。”
    陈博想了想,似乎没听说过:“何许人也?”
    “王绍义是当地的一个土匪头,至于张尽忠嘛…… ”马道成脸上现出一抹奇怪的笑容:“知道狼牙山五壮士吧?”
    “当然。”
    “张尽忠就是狼牙山五壮士所在部队——八路军冀东军区第十五军分区(原晋察冀军区一分区一部)敌工部部长…… ”
    抗战时期,侵华日军在东陵所在的遵化马兰峪地区设立所谓的领事馆,并成立“东陵管理处”。1945年8月日本投降,上述机构及所辖军警撤离,东陵地区由冀东十五分区接管,由于当时内战形势吃紧,分区主力部队难以抽调,守陵任务只得交由地方民兵武装完成,这些队伍鱼龙混杂,不少兵痞、流贼、惯犯充斥其间,这便给少数见钱眼开之人创造了条件……
    “其实,二盗东陵的参与人数比起孙殿英那次要少得多,”官场上的人,考虑任何问题都会从级别入手:“孙虽是杂牌,但再差也算个军长,中将衔,还当过省主席,手下几万虎狼之众。而那个冀东军区,名曰军区,事实上只是晋察冀军区冀热辽军区下辖的一个三级军区。十五分区更小,充其量是个团级,和县武装部差不多,且没有证据表明分区主要领导知道盗陵的事情(时值重庆谈判期间,蒋介石曾以此向周恩来发难,说是高层指使的,后经查似并无十分实证)。落实到张尽忠这个敌工部部长,撑死了相当于个营长,也就能摆弄几百号人。”
    陈博跟着心算了一下,差不多。
    “可二盗东陵却比‘一盗’成功得多,十五座地宫(乾隆和慈禧也受了二茬罪),大大小小百余陵,孙殿英上万人、一个多月没能做成的事情,张尽忠只用了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力、几天就搞定了。”
    “看到了吧,这就是先进性、优越性…… ”
    张尽忠等人盗陵的成功,首先要归功于其先进的“指导思想”:
    孙殿英一盗东陵,说得好听点儿是充实军饷,其实就是中饱私囊。后见事情败露,举国声讨,才仓促举起民族主义大旗,说:“满清杀了我祖宗三代(那他是从哪儿来的),不得不报仇革命,(盗墓)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大汉同胞”,还称“发陵是为通天下财货,收运转之利(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丰藏国库”。当然,这种鬼话只能骗骗“倒戈将军”冯玉祥之类,后者拿了孙的好处、附和:“你的革命精神我很佩服,咱们是好朋友、好同志,在反对清廷这一点,我干的是活的(违反《有待条例》、将溥仪等人驱逐、间接使其投靠日本人),你干的是死的”。
    而张尽忠等人领导的二盗,从一开始就被“先进思想”武装到牙齿。他鼓惑当地百姓,搬出新民主主义革命三大纲领,说自己是要“斗争地主”、“打倒地主”,而封建帝王,则是最大的地主,活着的要斗,死了的也不能放过,要“挖他们的坟、分他们的财”……
    “孙殿英盗陵之所以事倍功半,关键在于缺乏群众基础,东陵附近的百姓不支持,”马道成一本正经地总结着:“这些人,大都是前清时负责修陵、守陵的,东陵的情况,他们最清楚…… ”
    张尽忠等人,始终秉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相信群众、发动群众、凝聚群众、依靠群众”的路线。他们中有的原本就是本地村民,有的在当地做根据地工作多年,“住社联村、住夜联民”,“挨家挨户走一遍、男女老少见一面、大事小事问一声、大忙小忙帮一件”,“走村不漏户、户户见干部”,对每家每户每个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谁了解陵区的布局、谁知道墓道的位置、谁有挖坟盗墓的经验、谁熟悉殓葬程序,全部心中有数。正因如此,最终决定下手时,用的都是精兵强将,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只动用了比孙殿英当年少得多的资源,便取得了比后者辉煌无算的战果……
    “1947年豫北战役,孙殿英部在汤阴被晋冀鲁豫野战军歼灭,”马道成很鄙夷地撇撇嘴:“孙被俘时,很多人以为这个曾经名满天下的东陵大盗一定腰缠万贯,可事实上,这家伙早已差不多孑然一身。”
    “听说很多宝物都用来打点国民政府高层了,两柄九龙剑送了蒋介石、何应钦,一块重达上百克拉的金刚原石送了宋美龄,金玉西瓜送了宋子文,朝珠送了戴笠等等。”
    “没错,孙殿英当年盗陵时很仓促,缺乏组织,手下又都是一帮欺男霸女惯了的匪兵,还不如芝麻开门的四十大盗。见了奇珍异宝,一哄而上,‘高材捷足者先得之’,不少好东西都被那些中下级匪兵卷了,孙殿英等人只能捡重要的抢。后来事情败露,孝敬了一批,又被敲诈走不少,竹篮打水一场空,宝物也散佚各处,‘花开易见落难寻’。”
    “可惜了,”陈博也跟着“阶前愁杀葬花人”。
    “张尽忠那次可就完全不同了,”马道成提高一个声调,眼中出现光芒:“‘作风优良、纪律严明’…… ”
    二盗东陵的参与者虽说构成比较复杂,但大都是受过一定训练和教育的民兵,‘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前面说过,这次挖坟是为了‘斗争皇帝大地主’,是‘革命’,因而得手后没有出现哄抢,“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甚至连分赃的规模都很有限,“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
    “这些宝贝后来都到哪里去了?”
    “对外的说法是不知所终,”马道成眨眨眼睛:“而事实上,在一个小范围内始终传承有序。”
    “传承有序?”
    “就以这颗珠子为例吧,”马道成指指桌上的锦盒:“XXX,XX,XXX,XX,XX…… ”他报出一串响当当的名字,拿出其中任何一个都能吓人一跳:“这些人,都听说过吧?”
    “那还用说,别说咱们这些仕途上的人,就是平头百姓,没听说过的怕是也不多。”
    “他们都曾经是这颗珠子的主人。”
    陈博瞪大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那…… 那个张尽忠…… ”
    “二盗东陵两大首犯,张尽忠于1946年被军统抓获,死在监狱里,王绍义潜逃多时后被我公安机关缉拿归案,1951年枪毙…… ”
    陈博无语。
    “够赔李望郊的‘洗雪’、‘复兴’么?”
    “太够了,我还觉得亏了呢。”
    “我觉得也是,”马道成笑着:“要不然,咱哪天再去来它个‘二砸’?”这一次,他主动使用了复数人称代词。
    陈博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我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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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5 15: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7.撞鬼

    马道成的市委常委显然是没戏了,因为不久之前,省委组织部的文件已经下发,将原来的天朝市工会主席邵敏,增选为市委常委……
    一般来讲,作为马道成的副手,陈博的仕途境遇都会与其同进共退。可这次却是个例外,马道成继续当他的非常委第二副市长的同时,陈博的官路却来到了转折点……
    随着丁心一的倒台,海天新区工委、管委两大班子面临重组,除接替丁心一的原人大副主任万勋外,天朝市直机关及主要区县的精兵强将纷纷被抽调出来,充实到人心惶惶、又在全市乃至全省经济版图中至关重要的海天新区。
    按理来说,这次重组是“肉食者谋”,主要由现任市委常委以及退下来的某些政坛大佬参与,轮不到马道成插手。可白羽却为此专门找他谈了一次,马道成心里明白,这多少算是对自己再次与常委失之交臂的补偿,政治就是这样,巴掌结合甜枣,梅花间竹,吃不饱也饿不死……
    扯了一会儿闲篇后,谈话进入正题。白羽开门见山地问马道成,对海天新区的新领导班子构成有什么想法,换句话说就是让他推荐人。
    马道成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陈博,原先的副手周朝兴已经在他接任市府副秘书长时外放到了纪委,眼下最信任,也最该着力培养的,舍陈博其谁?
    白羽当然明白马道成的心思,还没等他开口,先一步主动谈到了陈博,评价不低,说他理论水平不错,为人也很正派,虽然低调,可遇事不糊涂。
    马道成点点头,心里划拉着海天新区空出来的几个位置,以陈博的级别和资历,正职当然是不可能,工委副书记也够呛,只剩下工委委员或者管委会副主任之类。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权衡再三,可却总觉得都不大合适,嘴上还得应付着白羽。
    倒不是职务高低,而是觉得陈博似乎压根就不该去这个海天新区,傅耒、丁心一接连落马,新去的人分属不同派系,怎一个乱字了得?可若说直接放弃这个机会,马道成又是一百一地舍不得,陈博除先前当过一段时间副乡长外,如今虽已是正处级,可始终脱不开秘书系统,今后想真正有所作为,必须得外放个像样的职务,最好能是一把手……
    想来想去总是没头绪,马道成感觉自己的思路似乎不对头,为什么非得盯着海天新区,应该逆向思维,既然已有很多人从原岗位上抽调去海天新区任职,反过来也就意味着,在市直机关和其它区县会空出来不少位置。
    换一个角度,思路很快打开,新任海天新区管委会主任是从下河区区长任上调过去的,留下的区长之位暂时还没有人选,这可是正职,而陈博刚好又在政府系统。且下河的区委书记刘善青恰恰又是马道成的故交,早年间在外贸局工作时,他曾是自己的领导,是个很老练又很好相与的人,和他搭班子,应该会对陈博助益不小。
    就是它了。
    白羽笑笑,说小马你还真会挑,这个位置可是不少人贼着呢,既然你先开口了,就让陈博历练历练吧……
    调令很快下达,陈博以市府副秘书长衔兼任下河区人民政府区长。
    这不仅对于陈博本人是个好消息,还随之惠及了高原和张琀,前者接替陈博的府办副主任及经贸处处长之职,空出来的副处长,则由为马道成开了好几年专车的张琀接任……
    对于调到下河区任职,陈博自然明白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以此为平台,不仅终于有机会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今后的职业发展也豁然开朗。但当听说马道成准备提拔张琀出任办公室副主任、也就是市府办经贸处副处长之职后,他却眉头一皱……
    那是大约一个月以前,与孟怡的某次闲聊之中,陈博偶然说起,当初在上河县某乡当副乡长时,曾吃过当地的一种特产土饼。土饼没有名贵罕见的食材,用的都是农村司空见惯的原料,味道却很特别,如今想来,依然是满口余香。
    没想到,孟怡却立时童趣大发,吵着要吃。刚好陈博要去当地公干,遂答应孟怡,弄到后第一时间给她送过去,只是不知在商品大潮的洗礼中,还能不能保持原汁原味……
    一周之后,陈博随市府办公室一干人等赴北部山区考察对口扶贫工作,专门拐个弯,买到了依然物美价廉的土饼。他将土饼分为两份,一份自己留下,借机会让叶之秋也尝尝,另一份准备送去给孟怡,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那天正赶上盘账,孟怡在水上花夜总会盯着,问陈博是直接过来,还是晚些时候再约,后者想了想,说直接过去吧。
    可没想到却被绊住了。
    收拾完东西,刚准备下班,高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先是一个劲道歉,说等下府办要为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处长办欢送宴,本来早就定好的,自己却忘了通知陈博。
    那位老同志是市政府办公室工会的负责人,平时没少关照过陈博,如今要退下来了,最后一哆嗦,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好推脱。陈博本拟点了卯就走,可老处长却很快喝高了,然后便拉上身边的陈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说革命家史,历数自己数十年仕途的苦辣酸甜。陈博只能听着,亦不忘深有同感地捧哏,却没想到勾起了老处长更多的话,一直折腾到快半夜,当中连发个短信的机会都没找到……
    好容易才脱身,出门已是月上柳梢,赶紧给孟怡电话,后者倒一点没恼,说自己一直在夜总会这边等着呢。陈博满心愧疚,因去的地方比较敏感,便没让同事送,自己打了辆车,赶往铅水湖北岸的水上花夜总会。
    陈博平时很少来这边,偶尔路过也都是白天,故没什么特别感觉,如今漏夜光临,竟发现俨然到了另一个世界……
    与已经沉沉入睡的新老主城区正相反,铅水湖北岸玉箸河口一带歌舞升平、灯红酒绿,若非月夜为幕,真以为穿越到了节假日的中心商业步行街,各色人等摇曳着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步伐此间乐不思蜀着……
    水上花夜总会是左近最显眼的地标,共分前后两个拱形建筑群,南边紧邻铅水湖的是以酒池肉林为中心的夜总会主体部分,顺着沿湖景观路绕过去,便是临近玉箸河的商务酒店。该酒店在天朝鼎鼎大名,虽无明确评级,但一切软硬件较之市内唯一一家五星级饭店——天朝饭店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且登记制度十分灵活,因背景雄厚,很少遭遇不速检查,很受不差钱的红男绿女欢迎。
    孟怡的办公室,就位于这家商务酒店顶层,陈博只来过一次,印象却很深刻,铅水湖与玉箸河登高远眺尽收眼底,且朦胧之间几乎可见对岸“瘦金园”中的“山寨天安门”……
    距酒店正门还差一段距离,陈博就让司机停了车,付完钱,沿着景观路,一路溜达过去。
    虽然很少过来,但孟怡还是给了陈博一张卡,正门旁约百米处是员工通道,刷门禁卡可进,内有一部专用电梯直通顶层。来到通道门前,陈博拉开包取卡,却突然间愣住了,从酒店大堂走出两个人,一是张琀、一是马道成的爱人田野……
    陈博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很快便确认不是,酒店的门童开来一辆车,从驾驶员的位置上下来,请张琀和田野上车。
    那辆车陈博认识,马道成平时常用的车共有两台,一台登记在府办经贸处名下,是辆捷达,比照他这个级别的用车标准只低不高,但车况却很好,小号牌照,配有警笛。若是公事,马道成出行一般都会乘坐这台车,但若是私事,或者乘小号牌照车不便的场合,便会使用眼前的这辆。
    这是台奥迪,看标是合资版实际却是原装进口的,车不在经贸处的账上,但也不是马道成自己的,而是由府办实际控制的一家窗口公司提供,市里的主要领导大都照此办理……
    见到张琀开着这台车,按理说陈博不该感到奇怪,可问题在于,车上坐的人却很特别,或者说车上坐的人之间的关系却很特别。张琀和田野用肢体语言表露出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亲密,上车之前至少是“十四禁”,上车之后以及上车之前的再之前,就更可想而知了……
    直到孟怡从身后拍了拍陈博,他才回过神来,孟怡一早就站在窗边等陈博,看见他走过来,却迟迟不见上来,担心出了什么事,这才下楼看看。
    “你撞了鬼啦?”孟怡在陈博眼前晃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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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5 15: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8.神马都是浮云

    在孟怡的办公室坐定已经有段时间,陈博还是魂不守舍,说话都是问一句答一句,总是低头沉思状,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他还是改不了心里装不住事的毛病。孟怡反复追问,陈博则避而不答,反过来更加引起前者的怀疑,干脆给前台打了个电话,问了问陈博进门前那段时间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放下电话,孟怡笑着:“我还以为怎么了,闹了半天,还真是撞见鬼了,看到张琀和田野了是吧,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看这意思,孟怡大概是早就知道。
    重新拿起电话,孟怡打给酒店的所谓信息部,麻雀虽小五脏却全,想不到这家夜总会,组织机构甚至比市府办还周全。
    挂掉信息部的电话,她将陈博招到办公桌旁,打开电脑,点开局域网刚刚传过来的一组视频,果不其然,都是由张琀和田野主演的“十八禁”……
    马道成是在大约十年前,也就是他像现在的陈博一样担任市政府副秘书长时和田野认识并结婚的,那之后不久,也不知是不是田野有旺夫相的缘故,马道成便被提拔为副市长。
    据陈博所知,同大多数有权势的人不同,马道成对于男女之事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婚前婚后都没有什么罗曼史,就连和田野,都是到了作为官员不得不结婚的年龄,才在别人的撮合下才走到一起的。
    说起来,白羽的夫人袁雪竹还应该算是马道成的媒人呢。田野原本是军人,在市军分区政治部工作,当时似乎是上尉或者少校,机关里升迁的机会多,比起一线部队同年龄的军官,级别普遍偏高。田野好像是学通讯的,起初在接线班,就是拿起电话问“首长要哪里”那种,后来电话改了程控,调到政治部任机要秘书。
    平心与否,田野绝对都算得上个美人,否则的话,嫁给马道成这位谁都能看出来的潜力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差,自也不可能轮到她头上。
    从第一次见面到最终领证,马道成和田野前前后后也只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好听了说是天作之合,难听了说就是各取所需,既然是桩生意,自然是越快谈成越好。嫁给马道成后,田野便不怎么正经去军分区上班,至于转业手续,好像没办又好像办了,反正在军区机关这种情况的人很多,大家也懒得问……
    陈博一直以为,马道成和田野的感情似乎还不错,虽然很难在“瘦金园”见到她,还从没听说马道成的后院起过火,像他这样几乎不问风月的人,似乎也没有起火的理由。
    万万没料到,田野还有这手,而且是和张琀,陈博兀自笑笑,说起来他们俩还真有个共同点,张琀当年也是从部队转业到市府办的,据说还当过某特种兵大队的连长……
    陈博这才想起,孟怡怎么会有这些录像,视频似乎是用针孔摄像机偷拍的,地点估计就在商务酒店内,想必张琀和田野并不知道。
    看来水上花夜总会的水还真是深啊……
    因此,一个月以来,陈博每次见到张琀都觉得怪怪的,对于他的风流,陈博早有耳闻,却是没想到连窝边草、尤其是高压线旁的窝边草也敢吃。
    陈博一直在犹豫,这件事究竟该不该向马道成透个风。按理说是应该,虽然陈博也说不清这到底算是私事还是公事,但他和马道成之间早就不只是工作关系,若让陈博将心目中的朋友按重要程度排个序,似乎很难想出有谁能排在马道成前面,只是不知孟怡算不算朋友。但这话究竟该怎么说呢,陈博不知道,他实在没有类似经验,一向不喜欢搬弄是非,连“是”都不知道怎么搬弄,何况是“非”。
    陈博只能安慰自己,等时机吧。可是现在呢,马道成都准备将张琀提拔为经贸处副处长,接下来可能会顺着从周朝兴到自己再到高原的步伐一步步升上去,如果这还都不算时机,那什么算时机呢?
    陈博狠狠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怎么说都得给马道成提个醒,否则别说日后若被知道自己知情不报等同共犯,作为朋友也实在说不过去……
    明天就要去下河区正式报到了,今天是陈博在战斗了几年的市府办交接工作的最后一天,眼见下班时间就快到了,他才最终下定决心,敲开马道成办公室的门。
    “听说…… 你打算让张琀接高原的班…… ”这是陈博能想到的最好的开场白。
    马道成以为陈博要向他推荐别的人选。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张琀似乎…… 似乎不大合适…… 合适吧…… ”
    “具体说说。”
    陈博怕的就是这个“具体说说”,只能退一步:“他毕竟只是后勤出身,经贸处对专业要求一直很高,他恐怕…… 恐怕专业上…… 会弱一些吧。”
    “有高原盯着呢,应该没问题,再说我总是不能永远只当这个经贸副市长吧,分工不变,张琀还是管后勤。”
    陈博心说张琀就是后勤管得太好了。
    “说心里话,真是舍不得你,但没办法,一棵大树底下是长不成另一棵大树的,想有一番作为,不能永远只给我当办公室主任,早晚是要像周朝兴那样飞出去的。”
    陈博没接茬,倒不是不感动,只是发现已经开始有跑题的迹象了,好不容易下的决心,一旦错过就猴年马月了:“倒也不光是专业,只是觉得…… 张琀这个人,我们可能…… 可能并不完全了解…… ”
    像这样绕来绕去,马道成当然不明白陈博究竟想说什么,一直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一问一答,同时摆弄着手边的一本书:“怎么不了解?他在我身边的时间可是不短了,甚至比你来得还早,要是不了解,能让他开车么?司机很多时候比秘书还重要。”
    看来不说透是不行了:“我指的不是这些,据我所知,张琀这个人…… 这个人的人品…… 恐怕值得怀疑。”
    马道成似乎还是没明白,依然悠闲地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都是些小节,吃喝玩乐嘛,难免的。”
    “我说的是作风。”
    “血气正盛,又当过特种兵,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这些也不是新闻,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但总不能生冷不忌、窝边草都吃吧。”
    “什么窝边…… ”马道成突然愣了一下,手明显抖了抖,抬头看了陈博一眼,随即重新低下了头,继续翻书。
    陈博心想反正是豁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爱谁睡吧,左右没有外人:“按说你对张琀够可以的,咱且不说什么恩同再造之类的酸话,至少没有对不起他之处吧,可他又是怎么对你的,我亲眼看见…… ”
    马道成挥挥手示意陈博不必再说了。
    陈博是那种下决心前犹犹豫豫,但一旦下决心就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并没理会马道成,说这绝不是谣言,原本想党性担保,后来觉得不大合适,再说马克思也不管这事,恩格斯在私生活方面又不比张琀强,遂改成人格。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马道成显得很平静。
    这下轮到陈博愣住了,听这意思,马道成显然早就知道,一点没感到意外,刚才手抖,是因为发现陈博知道,而不是事情本身。这个世界怎么了,原本见不得人的事,孟怡早就知道,马道成竟也早就知道,合着就自己不知道。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
    陈博瞠目结舌,如果连这都不算大事,那倒想问问,上穷碧落下黄泉,还有什么算大事?
    “你大概觉得我心很大是吧…… ”马道成淡然地笑笑。
    何止是大?
    “既然你知道了,我可以索性告诉你,张琀和田野的事情,我不仅早就知道,甚至可以说就是我给撮合的…… ”
    陈博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半天才缓过劲来,这个马道成不会是心理变态吧,共事这么多年,还真没瞧出来。
    “在这之前,田野在外面有过不止一个…… 后来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还是找个身边的人吧,至少什么都在眼皮底下,知根知底。”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离了,反正不在乎,现在这样,那岂不是白白给人笑话?”
    “离了又能怎样?到时候她更肆无忌惮地,笑话不是更大?这样至少能收敛点,毕竟他们俩都有家室。”
    这叫什么逻辑?可陈博竟也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就像国际法和人类基本道德准则,你若是真铁了心建立公正合理的所谓“新秩序”,当然什么都能践踏。
    “那最起码也得管管啊。”
    “管又怎样?充其量偃旗息鼓几天,还是无为而治吧,看看那些革命先驱,哪个不欺朋友妻?哪个又不被朋友欺妻?当然都是在牺牲之后,做大事的就要丢开坛坛罐罐…… ”
    陈博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马道成看来是准备做他所谓的大事的,原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现在看来错在自己,这个人以及这些人都太可怕了。其实细想想,马道成的话似乎并不是完全没道理,听说那些使用毒品到一定程度的人都没有性生活,因为和毒品的快感比起来,神马都是浮云,那马道成的毒品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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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6 10:05: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对写大长篇的同志一直怀有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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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4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38楼(海风寒) 的帖子

对于写大长篇又没人看的同志则应该怀有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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