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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分享] 相思莫相负----烟月不知人事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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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28 03: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人生有情 无关风月
  
玉楼春 欧阳修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仿佛每一段相逢,都是为了明日的离开。既知到最后,都要离别,却依旧有那么多人,一往情深地期待相逢。纵是短暂的相聚,换一生的离别,也是值得。他们在人生的渡口,演绎着悲欢离合,等待着宿命将缘分一次次安排。人生的聚散,就像是戏的开始和戏的落幕,次数多了,聚散都从容。
  
我在听这么一首歌《在最深的红尘里重逢》,闻着清风的气息,淡淡地回忆过往的痕迹。于是,写下这么一段文字,似诗非诗,似词非词。
  
也许有过去,也许只有,在回忆里才能再见你。红尘如泥,而我在最深的红尘里,与你相遇。又在风轻云淡的光阴下,匆匆别离。也许我还是我,也许你还是你,也许有一天,在乱世的红尘里,还可以闻到彼此的呼吸。那时候,我答应你,在最烟火的人间沉迷,并且,再也不轻易说分离。
  
很美,真的很美,仿佛连离别,都是一种美丽。这样的情多无关风月,却又真的离不开风月。第一次读这句诗是在何时,已然忘记。可后来看琼瑶电视剧《还珠格格》,夏紫薇对乾隆皇帝意味深长地念出“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那时乾隆皇帝流露出的惊讶和感激,令我不能忘怀。因为夏紫薇的理解,让他觉得,以往的过错和辜负,都是情有可原。生命中,许多用情之处,也许并不全和风月相关,有时候,感情就是那样不能自已,无法控制。倘若事事都能理性去思考,也不会有心的迷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和无奈。
  
但我明白,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曾经沧海,不然,又何来如此深刻的感叹。要一个人动情是件容易的事,但要一个人,心中生出怨恨,就必定有过深刻的爱恋。一个平凡的人,有着七情六欲,任何时候,都无法彻底斩断情丝,做到六根清净、五蕴皆空。没有谁,可以真正做到无欲无求,纵是佛家,经历过涅槃,也未必可以远离苦海,修得圆融自在。这世间,为情而痴,为情而苦,作茧自缚的人太多。而真正所能怨怪的,又岂是风月,而是每个人最本真的情怀。无论你多么有慧根和悟性,却终究还是抵不过自己单纯的思想。
  
在我记忆里,被称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是一代儒宗,他的一生除了文学,更多和政治相关。他不仅诗词出众,散文亦为一时之冠。一篇《醉翁亭记》写出林壑清泉之美,感叹人间四时之景。似乎也在提醒我们,坐对无穷山水,心性当明净放达,人生应及时行乐。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总会让人想起一个老翁,腰间别一壶老酒,在山水间放逐徜徉。然而,这样一位道骨仙风,落落襟怀的老翁,亦会为情所缚。
  
再读这首词,突然想起了芍药,想起芍药,是因为它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将离。第一次听到,真的让我心动得不能自已,只为那份淡淡的凉意,和简约的美丽。是的,这该是: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一首叫“将离”的词,欧阳修在西京留守推官任满,离别洛阳时,和亲友话别,心中生出的万千感慨。筵席上,他举杯拟把归期说,却欲语先哽咽。一个无论多么理性的人,面对离别,都无法做到彻底地从容淡定。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看惯了离合,早已不再感伤。可当我们道出一声珍重,从此天涯各西东,又难免不会牵怀。故人远去,真的可以不再唱阳关曲吗?
  
醉翁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他是个智者,没有拘泥于狭隘的离别,而看到人生万象,品尝百味世情。这首词,让人深深记得的,就是这句。有悲情愁怨,却也豪气纵横,仿佛在瞬间,就打开了心胸,让那些不能自拔的人,得到豁然解脱。这样就可以饮下最后一杯酒,策马扬尘,相忘江湖,决绝转身,不用百转千回。因为,我们每个人,在红尘中,从来不做归人,只做过客。
  
醉翁又说:“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读这句,让我想起白居易的诗“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想来不同的人,会生出不同的心境。有些人觉得新词不能替代旧曲,任何的翻新,都会平添烦忧。与其这般,不如守着一支旧曲,虽然柔肠百结,却不会添上一段新愁。可有些人,却不忍反复地听古歌旧曲,想要填一段新词,更换情怀。也许只有这样,才可以暂时地遗忘旧梦,在一阕新词里,不轻易碰触过往。
  
也许,只有将洛阳的花看尽,才可以对春风从容地话别。他对这座城,仍有着无限的眷恋与诸多的不舍。只是,看过了春花,还有夏荷,就像人生,聚散离合无处不在,身在尘内,又怎么能够将悲欢尝遍?说好了,这样的离别,无关风月,所以无须留下任何的承诺。举杯畅饮之后,起身离席,一个人,不与谁同步。桌上那盏茶,只消片刻,就没了温度。
  
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拂袖而去,阳关三叠,已惊不起漫漫风沙。因为,他的心,涉水而过,在江南的烟水亭边,命运为他安排另一段际遇。也许那段际遇,依旧和风月无关,却一定,离不开山水。在有情的山水间,重新回首过往的离别,应该又会有新的感慨。
  
流水人生,萍散之后,仿佛连落花,都暗隐着慈悲,离别也成了一种对流年的感激。因为只有这样,走过的岁月,才不至于留下一页空白。在生命的过程里,不求奋笔疾书,翰墨四溅,只要摊开一卷素纸,静静地写下一阕清词:人生有情,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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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29 00: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心字罗衣 弦上说相思
  
临江仙 晏几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首林海的《琵琶语》,就这样平平仄仄地撩拨着谁的心事。穿过弦音,仿佛看到一个女子,坐在低垂的帘幕里,身着裙衫、怀抱琵琶,拨动琴弦。她低眉顺目、温婉清丽,神韵里却凝结着淡淡的哀怨。跳跃流淌的弦音,惊扰了窗外飞花无数,也惊扰了怀着不同心事的红尘男女。流年日深,多少承诺淹没在匆匆的时光里,而她却是那样安然无恙。安然无恙地坐在帘幕下,撩拨琵琶,每一根弦上都系着经年的相思。
  
“相思”这个词,从来都是欲寄无从寄。可每个人,还是会为心中的相思,寻找一个寄托。有些人把相思,寄在花鸟山水间;有些人把相思,寄在清风明月里;还有些人把相思,寄在书墨琴弦上。而此刻的我,只想泡一盏淡淡的清茗,在明月如水的夜晚,和小苹一样,在琵琶弦上说相思。小苹是一位歌女,她应该比我更解风月,她有飘逸的裙带、娇艳的容颜。她的相思,应该也是华丽的,而我的相思,却朴素。那是遥远的宋朝,她有幸,被风流才子写进词中,并且,这首词,总是刻在世人的记忆深处。相思时,便想起。
  
其实,我的心门,早已在细碎的流年里悄悄关闭。一个人,将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在烟尘飞扬的俗世里,云淡风轻。也曾在梦里有过相思,有过悠长的等待。我的生命里,应该有过一个俊朗的少年,那时候,我是青梅,他叫竹马。他也许轻启过我的心门,可是还来不及留下承诺,时光就匆匆远去。我一直相信,走出家乡,就意味着漂泊和流离。可还是有那么多人,背上行囊,稚气地以为,在远方,会有一个美丽的梦将自己等待。就这样,本来可以共度一生的人,被春光抛掷,多年以后,谁也回不到最初。如若守着一份平淡的岁月,或许以后的生命,会无风无雨,那样虽然庸常,却安然。
  
我喜欢晏几道的词,胜过晏殊。也许他的词,恰好吻合我的心境,就像是一根心弦,被不经意地拨动,遗韵流转。历史上说他一生疏狂磊落、放达不羁,身出高门,却不慕权势。他著有《小山词》,多怀往事,词风浓挚深婉,笔调流淌,语句天成,接近李煜。这一切,缘自他的多情,一个心里藏了滔滔爱恋的人,他的文字,也必定是柔情深种。他一生最愉快的,应该是和友人沈廉叔、陈君龙家的莲、鸿、苹、云四位歌女共处的时光。这四个歌女,给了他对爱情所有美好的想象,满足了一个多情词人对红颜的无限依恋。可是繁华过后总是归于岑寂,沈的卧病、陈的消亡,以及晏府的低落,让莲、鸿、苹、云四位歌女流落街头,他的梦,也在一个浸满春愁的日子,醒来。
  
楼台高锁,帘幕低垂,曾经红牙檀板,诗酒尽欢的时光,已成了烙在心中的一幅画境。落寞的时候,只有反复地搜寻记忆,在记忆的画中,还能看到那年的风景。是的,他依然不能忘情,也无法忘情。一个人,经历了悲欢离合之后,只会对往昔的情感,更加痴心难改。他想起那些落花微雨的日子,想起和小苹初相见,她的罗裳,绣着双重的“心”字。他如何能忘记,她的妩媚和妖娆,香腮红唇,青丝眉黛,一段舞姿,一曲弦音,一个回眸,甚至一声叹息,都令他销魂。他敲开她紧闭的心门,用文字,用柔情,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相思红豆。以后的日日夜夜,小苹怀抱琵琶,将相思寄在弦上,说与他听。
  
如果可以,他宁愿放弃一切,只要朝朝暮暮,只要一段生死相依。带着莲、鸿、苹、云四位歌女,从此天涯相随,地老天荒。我想,他愿意,他也会满足。也许日子过得清贫艰难,无奈而寻常,但至少还能执手相看。可我明白,这只是我天真的幻想,我一相情愿的安排。身在高门的晏几道,小有名气的才子,纵然傲视权贵,亦不敢做出离经叛道之事。更况红尘百转千回,又何曾有真正的净土。过尽沧海桑田,会发觉,人生就是一个圈,转来转去,都无法转出那命定的轨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到最后,都会是徒劳。
  
若远走天涯,流离异乡,尝尽风霜雨雪,又是否还能寻见从前红楼绿窗的繁华?看到心爱的红颜,娟秀的云鬓上添了几许华发,清亮的明眸隐藏着淡淡的哀怨,还有美丽的面容,不知何时,悄悄地长出几缕细纹,又是否还能无动于衷?这时候,再多的诺言,再多的盟誓,都拼不过似水的光阴,拼不过啊!因为美丽地错过,才会有刻骨的回忆。倘若一直拥有,回忆不过是生活的一种点缀。
  
所以,宁可一生不得相倚,宁可在梦里重逢。不要怨叹当年的抛弃,因为也曾有过好好的珍惜。这么多年,他尝尽了相思的滋味,每一次,听见琵琶的弦音,都会想起初见时的小苹。如果说,曾经的离别是一生的伤害,那么伤害也成了如今追忆的美丽。小苹一定被岁月苍老了容颜,此时的她,再怀抱琵琶,又该会是何种模样?她的相思,是比往日更浓?还是被流年消磨,只剩下浅淡的韵味?
  
还有小苹,她宁可一生将相思系在弦上,也不愿在多年以后,与他相逢。逝去的真的太遥远,这么多年的相思和等待,没有谁还得起。这是债,相思的债,她付出的,未必要偿还。一曲《琵琶语》依旧,只是由急至缓,由浓到淡。那是因为,小苹走过了人生那段,曲折生动的过程,如今,她的生活,真实而平静。
  
窗外,还是宋朝的那轮明月,琵琶弦上,已经不知道,说的是谁人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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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30 04:26:2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酒入愁肠 化作相思泪
  
苏幕遮 范仲淹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碧云天,黄花地……”似乎许多人读到这里,接下去一句会顺理成章地读出: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这是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里的词句,出自长亭送别的一段。莺莺因张生将离,而内心产生的恋情、别情和伤情,才有了这样凄美的锦句名词。这里的“碧云天,黄叶地”,则是北宋词人范仲淹《苏幕遮》里的句子,表达的是征人思家的愁绪。他们将离情,装订成一册浪漫的线装书,让捧读的人,也生出柔情。纷飞的黄叶,携着淡淡的追忆,遗落在过往的秋风里。
  
从发现第一枚落叶开始,我就在阅读秋天。这个季节,有人目睹了灿烂,有人感受到荒凉。秋叶飘落的那一瞬,会让我们产生幻觉,幻想着死亡的美丽。却也会有一种落地生根之感,仿佛另一段缘分已经开始,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背叛,萌动新的情感。秋天确实是一个适合怀旧、启发感思的季节,它的到来,仿佛是为了将人渡化。历来写诗填词的作者,在这个季节,都会创作出大量生动的作品。那些历史名著,也总是借秋景抒秋情,心若秋水,忧伤而明净,让汹涌的浊世,在一卷水墨中安定平静。
  
读词的上片,就觉得是在清风明月下,打开一轴秋水长天的清凉画卷。碧云高天,黄叶满地,秋色连波,斜阳落入水中,潋滟的波光,弥漫着寒烟薄雾,离离野草,铺向看不见的天边。这是一幅塞外的秋景图,美丽而悲凉。范仲淹写这首词时,出任陕西四路宣抚使,主持防御西夏的军事,在边关防务前线,看着塞外秋景,将士们不免思亲念乡。看到斜阳芳草,延伸到苍茫的远方,仿佛这条路,可以将他们带回梦里的故乡。这些边塞的征人,年年岁岁,都希望可以早日结束战争,脱下征袍,解甲归田。在家乡守着几亩土地,修一个篱院,白天农作,晚上温一壶老酒,用平静而淡定的心情,跟老妻稚子,讲述塞外烽火连天的旧事。
  
这一切,都只是在梦中,只有合上眼,才能在梦里与家人团聚,醒来心绪黯然,愁如潮涌。看着溶溶月色,却不敢登楼望远,怕目光,无法企及故乡灯火阑珊的角落。木屋的寒窗下,曾经容颜姣好的妻子,已被相思煎熬,鬓边添了几缕华发。也曾绝色倾城,在流光里,舞动年华的裙裾。此时的她,点着如豆青灯,以爱情为针,以思念为线,为远行的丈夫缝补征袍,只希望相思可以跋山涉水,捎去天涯。稚子在床上酣睡,他还不解人世,以为母亲的怀抱,是他唯一的温暖。门外犬吠,秋风渐紧,明日的茅舍小院,又该是黄叶满地。
  
梦不安枕,酒皆化泪。一切景语皆情语,范仲淹正是借助对秋色的描写,真切地吐露征人的旅思之情。然而又不全是,以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宽广襟怀,又岂会如此狭隘?秋景写秋心,当是借秋色苍茫,以抒其忧国之思。面对西夏突如其来的挑衅,宋朝措手不及,范仲淹身肩一国安危,心系万民苍生,他将忧愁,融入秋景,写进词中。其实此时的范仲淹,已年过五旬,霜染鬓发,也是在这里,他写下了“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词句。
  
范仲淹,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进士,后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他的一生,没有多少起落,甚至可以说是官场得意,有几次小波折,也很轻松地渡过。但我们似乎感受不到他人生的华丽,只留一份清淡,存于心间。范仲淹生于徐州,次年父逝,母亲带着襁褓中的他,改嫁至山东淄州长山县一户姓朱的人家,改名朱说。后来中进士,才恢复范姓。他为了励志,去山间一寺庙寄宿读书,寒来暑往,从不松懈。他清苦度日,每天只煮一锅稠粥,凉了以后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拌几根腌菜,调半盂醋汁,吃完继续点灯苦读。也是那时,他给后世留下了划粥割齑的美誉。
  
范仲淹得知自己身世后,便决心脱离朱家,自立门户。他不顾母亲劝阻,收拾好衣物,执琴佩剑,离开长山,徒步求学去了。二十三岁的范仲淹来到睢阳应天府书院,这里藏书千卷,还有许多志趣相投的师生为伴。他生活依旧清俭,人说像孔子贤徒颜回,一碗饭、一瓢水,在陋巷,他人叫苦连天,颜回却不改其乐。而范仲淹,每日淡饭粗茶,清晨舞剑,日夜苦读,他人赏花看月,他在书卷里自得寻乐。几年后,参加科举,中榜为进士,开始了他四十年的政治生涯。
  
他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警世名句。也抒发了“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柔情感慨。他的一生,心存清淡,以天下为己任。在车水马龙中守一份从容,在五味杂陈里持一份清淡,在波涛汹涌时怀一份平静。总以为离他很远,其实,他就在百姓身边。
  
叶子青了又黄,我们和宋朝的距离,也不过几载寒暑而已。初秋时节,霜意还未开始,有些人已经开始握笔,写下秋天的诗句,只为了,落叶经过的时候,顺便捎去一个梦想,赠给往日的流年。待到空山日暮,那一朵安静的白云,是否会为我们唤醒,一些行将忘记的烟霞故事。
  
“碧云天,黄叶地……”没有花团锦簇,只见碧水长天。所谓世相纷呈,我们当以清醒自居,在浮华中纯净,在酷冷中慈悲,在坚定中柔软,在繁复中安宁。秋水无尘,兰草淡淡,不以物喜,不以物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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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31 10:57:59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我住长江头 君住长江尾
  
卜算子 李之仪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站在长江的水岸,我试图抓住一片云彩、一缕清风,将它们放进背囊,我不能再允许,这一次又是空手而回。因为我要依靠它们,记住头顶蔚蓝的天空,记住脚下滔滔的江水,记住那些与水相关的故事。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江畔为爱情占卜,希望卦象上写着“地久天长”这四个字。溺于爱的歧流中,以为顺水漂流,就可以找寻到那个和你共饮长江水的人,却不知,这汹涌的浪涛,会毫不留情地淹没你所有的梦。那时候,你想逆流而返,连归路也找不到了。

想要留住爱情的人,其实是愚蠢的,因为它和世界的花草一样,荣枯有时,长久的,也不过几岁而已。你说弱水三千,只单取一瓢饮。娇梅万朵,只独摘一枝怜。却不问,这一瓢水,一枝梅,是否与你今生缘定,多少美丽的错误就这么酿下。而幸福,与我们只隔了一米阳光,此后,各自成了爱情的孤魂。碧无水涯,也许我们不是那同船共渡的人,但是,我们可以共饮这滚滚的长江水。

于是,依旧有许多人,在江畔吟唱李之仪写的这首《卜算子》,恍惚如醉。只是这堤岸太长,没有谁可以在星夜之前赶到他想要抵达的港湾,和爱人,共诉一夜柔肠。暮色来临之前,江岸已经点亮了太平盛世里才有的灯火。茶馆收拾起桌椅,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白天它为过客释放,夜晚,它只做自己的归人,借一扇窗,遥望远方。尽管,这么深的江水里,一定埋葬过许多冤魂,可是盛世风流,相思也许不可以起死回生,但是一定可以抚平时间的伤口。你年轻的时候,和韶光也许是敌人,真正老到心里覆盖了一层厚厚青苔时,反而愿意和韶光,化敌为友。因为你需要借助它的存在,去回忆那些细水长流的往事。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般简洁如话、却情意回环的词句,想要让人不喜欢,都难。因为一首词,所以喜欢水,而后爱上了茶,爱上茶的清苦,和品后的回甘。我想着,在多年前,他们一定有过这样一次欢聚。那女子,用一片冰心,放入壶中,煮成香茗,他们剪烛西窗,夜话到天明。多年以后,他们各自品尝一盏茶,是否还能回忆起,当年冰心煮茶的味道?有时候,甚至会禁不住怀疑,自己当年,到底喝下了没有?为什么,只记得起白开水的味道,又在清晨到来之前,消失在梦中。一样的水,煮出两样的茶,就像是同一棵树,也会结出味道不同的果。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就是这样,在相思里惊心度日,把离愁别恨当成是千劫百难,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怨怪起永不休止的江水。都说江水无情,不为任何人停驻,却不知,江水又比任何人都有义,至少它不会转身,留下无谓的纠缠。人的相思,会有尽头,许多人,明知相思枯竭,却连诀别的勇气都没有。把秘密托付给时间,而自己却在人生的荒原,寻找新的一席之地,开始另一段缘起,偷折一枝分外的桃花,占为己有。桃花凋落,就像那些绚烂的爱情,抵不过年华的流转,曾经炽热如火,一旦转身,竟冷得毫无血色。这样也好,倘若都是圆满无缺,又如何将彼此的光华和黯淡显现。倘若背叛了爱情,也无须愧疚,就当是恪守了生命的理则,荣枯是本分。

可还是忘不了相爱时的千恩万宠,想要在江水中品尝出同样的相思,不辜负彼此的心意。总以为握住相思,就是拥有了护身符,要知道,灵符也是有期限的,过期了,就会失去效用。其实隔着万里蓬山,要比隔着一扇窗、一道门槛的对话,更耐人寻味。不要以为闻到彼此的呼吸,就意味着亲近。距离就像一条长长的红丝线,它可以延续情感,越远的地方,越是久长。久别重逢的人,聚在了一起,满怀惊喜地想要吐露衷肠,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记着的不过是时间遗落下来的一些流水账。

静下心来,才想起了写这首词的作者,李之仪。这首词,因为语言通俗易懂,又风情独特,所以读过的人,都难以忘怀。这样的字,因为简单,所以食髓知味,尤其在长江一带,风靡一时,那些恋爱中小别的男女,常常借词句来表达心意。流年易过,那些失去的光阴和美好的爱情,都沉在水中。又会有新人,来到江岸,在告别之前,探身取水,装一罐水的相思,也装一罐水的性灵。回去后,有些人,迫不及待,饮下,有些人,刻下誓言,封存。



关于李之仪,历史上只给了他轻描淡写的几笔。北宋词人,字端叔,自号姑溪居士,才华横溢,做过官。而我却深记,那么一段文字。李之仪《与祝提举无党》说:“某到太平州四周年,第一年丧子妇;第二年病悴,涉春徂夏,劣然脱死;第三年亡妻,子女相继见舍;第四年初,则癣疮被体,已而寒疾为苦。”后遇赦复官,授“朝议大夫”,未赴任,仍居太平州南姑溪之地,以太平州城南姑溪河(又称鹅溪)为缘,自名“姑溪居士”。卒后葬于葬当涂藏云山致雨峰。

短短几行字,仿佛看到一段被年轮的利刃宰割的人生。不知道,那个在水一方的伊人,究竟是谁。可我们都明白,在长江水没有饮尽之前,她已经将自己和爱情一起典当,变卖给了别人。而词人,也错过了,赎回的期限。这么多年,长江的水,依旧东流,曾经约定好的人,和相思,一起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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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 22:5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鹊桥仙 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七夕又为乞巧节,中国传统的情人节,带着浪漫而悲情的色彩。不知道究竟起源于什么时候,据说节日起源于汉代,但是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却在更遥远的从前。每个人都知道,那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有一段人间四月天的开始,有一段秋风悲画扇的结局。所幸他们的爱情,没有被命运粉碎成尘灰,时光给了他们一个永恒的距离,并且给了一个相逢的机遇。一年一度,没有期限,万世之后,或许青山已老,江河逆转,这段诺言,不会背离。
  
爱情就像是一棵树,开了幸福的花,结了不幸的果,而这果,却不是一个人独尝。所以,当悲伤无边蔓延的时候,慰藉也在悄悄滋长。今日,不是所有的织女身边,都会有一个牛郎,也不是所有牛郎的身边,会有一个织女。纵算有,现实的银河,波涛滚滚,也不会有一座鹊桥,安排他们相会。此岸和彼岸,隔着一道不长不短的流年,离别的渡口承载不起相逢。人生就是这样,有人失去,便有人拥有;有人聚,就有人散。七夕是牛郎和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他们有一年的分离,换这一日的相逢。所以,与红尘那些朝朝暮暮的男女无关。
  
就在今日,如果你去翻开尘封多年的书卷,或许还能看到一页泛黄的书签,那是一张年轻的记忆。年少时,一定有许多人,将秦观这首《鹊桥仙》,用蝇头小楷,细细抄写在书签上,寄给心仪的人。年少的梦多么美丽,连惆怅和遗憾都是浪漫的。可以轻易地许诺,随心说出“我爱你”,就像一朵花,许诺一棵草,花竟忘记,它要先自凋零。就像滔滔江河,许诺一叶孤舟,它忽略了,它活着的使命。无论这些诺言,是否会兑现,但我们都怀念,那种脱口而出的美好。随着年岁增长,却不敢轻易许诺,害怕沉重的诺言,束缚了自己,伤害了别人。
  
写下这首《鹊桥仙》的人,是被称为“苏门四学子”的秦观。他的多情和婉约词风,造就了这么一首千古绝唱。秦少游虽才高八斗,却三试及第,走上仕宦之途,亦不平坦,也得过恩宠,后遭贬谪,写下许多惆怅悲怆的词篇。然而秦观的词,写风月情事的极多,他喜和歌妓往来,不惜笔墨,为她们写下“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等此类诸多锦词佳句。历史上,记载他和不少歌妓的风流韵事,甚至和才情横溢的苏小 妹还有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虽然只是传说,他们的人生却因为这段传说而美丽、而风情。
  
千年之前的秦观,大概也是在七夕之日写下这首《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这里的一“巧”一“恨”,写出乞巧节里,牛郎和织女这段悲情的故事,伤感的相逢。迢迢银汉,将他们生生分离,命运将他们置于两地,只能在渡口相望,丈尺之遥,握不到彼此的手。人间的恨,莫过于此了。然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少游视这样的相逢,为金风玉露,多么华丽又温存的字,就这样落入各自的眼中。于他,是一缕多情的金风,于她,是一盏洁净的玉露。这样曼妙的相逢,虽然一年一度,却胜过人间,那些终日厮守的夫妻。
  
可我总不以为然,我心中所想的,应该是这样的图画——他们应该有一间朴素的茅屋,篱院里有一口水井,几畦菜地,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养了几只小鸡。温柔平凡的织女,每日坐于家中,低眉于手中活计,操持家务,只知生养。而朴实憨厚的牛郎,日出时在农田里耕种,日落归来,手上拎着池塘里捕到的小鱼,或是一只在树下逮到的野兔。煤油灯下,一家几口,其乐融融地吃着佳肴美味,或家常小菜。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内心清透如水,他们也许肤浅,但他们要的,就是这样微小的相依,平实地拥有。绝不是那一年一度金风玉露的相逢,绝不是。可是不能,尽管他们可以做红尘的奴、红尘的仆,也不能如愿地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我看到织女,在缥缈的天界,一次次将生锈的光阴,擦得银亮,为的是一年一度的鹊桥相逢。便有了:“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他们在似水的柔情里缠绵,在如梦的佳期里沉醉,心中却害怕,短暂的相逢,又要踏上鹊桥的归路。“忍顾”二字让本就微薄的幸福,又在开始掉落、悲伤,在苍茫的天际弥漫。鹊桥长恨,来路有期,归路也有期。他们无法越过命运的藩篱,用一年的一日,去换一份天长地久。
  
所以,他们故作潇洒、强忍悲戚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这也只是秦少游的爱情观,是他笔下的牛郎织女。就像是他给自己一段风流情事,所找出的美丽借口,一种对无奈分别的慰安。我知道,被等待煎熬了千万年的牛郎和织女,再不愿贪恋那金风玉露的相逢。只想守着彼此浅淡的温度,彼此简约的幸福,看人间的,一草一木,一尘一土。
  
多少人,将爱情,匆匆地装进口袋,待换了衣服,也就意味随手丢弃了爱情。也有人,将爱情,放进端砚里研磨,写在宣纸上,无论经历多少朝代,都不会褪色。只是有几人,将爱情藏入心间,用灵魂耕耘,在岁月的土地上,等待一季一季的,幸福花开。
  
晨起时一场狂风暴雨,心中暗自感叹,七夕之日,这风雨,是否会耽误了鹊桥相会的佳期?看来在千古注定的命数里,所有的忧虑,所有的渴盼,都是徒劳和多余。此时的窗外,一枚上弦月细瘦,院内葡萄架上枝影缠绕,我没有坐在竹椅上倾听,因为不想惊扰。只在静夜里,轻啜一盏茶,闻着雾气衍生出的,淡淡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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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2 05:06: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戏水文笔不错

怎么不发表在相应版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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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3 00:4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35楼呆呆于2015-09-02 05:06发表的  :

戏水文笔不错

怎么不发表在相应版块?
我哪写得出来,是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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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3 00:4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相思已是不曾闲

  
        一、春愁满纸空盟誓
  
鹊桥仙 蜀中妓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
  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
  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

  
窗外微风细雨,小院的榴花却在雨中绽放,火红俏丽的朵儿,凝着雨露,像是一个女子的相思。在这清凉的午后,素手焚香,摘几朵新鲜的茉莉煮一壶清茗,只觉风雅逼人。屋内流淌着潘越云低唱的一首《相思已是不曾闲》,柔肠百转,不尽缠绵。
  
这首歌词是由南宋一位蜀中歌妓填的《鹊桥仙》改编而来,前面的词句都被删改,只有最后两句“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不曾改动一个字。因为这样的句子,刻骨惊心,不留余地。她那么舒缓地唱着,沉浸在自己酝酿的相思里,不容得有任何人惊扰她的梦。我也被她所感染,烹煮一壶叫相思的情绪,自斟自饮。却觉得,前缘旧梦,一路行来,可以想念的人,已然不多。更何况,要对某一个人相思刻骨,实在太难。倒不如,做一个赏花的闲人,看那情深的女子,如何把华丽的相思,开到花残,把一缕余香留给懂得之人。
  
我喜欢那残酷的美感,爱那繁华之后的寂寥。看一个女子,从锦绣华年,一直爱到白发苍颜。韶光匆匆,那么轻易就耗尽了她一生的相思,那期间漫长的煎熬与滋味,只有她一人独尝。爱到深处,是如此的不堪,当自己都手足无措,又怎能给别人一份简单的安稳。看一段人间烟火,大家都抢着要分食,痴心的执著,换来更早的岑寂。如璀璨的烟花,炽热地燃烧,余下的是一堆冰凉的残雪。我知她们心意,却做不了那情深之人,宁愿守着一段空白的记忆,仓皇地老去。也不要在心头,长出一颗朱砂痣,直到死去,亦无法消除。
  
填这首《鹊桥仙》的女子,只是蜀中一个无名的歌妓,是否留名于史,并不重要。只要她的词,可以镌刻在别人心里,像一粒青涩的种子,成熟之后,结出相思的果。南宋洪迈撰记小说《夷坚志》记有南宋词人陆游居蜀地时,曾挟一歌妓归来,安置在一别院,约数日一往探视。有段日子,陆游因病,而稍长时间没有去看她。这女子因相思难耐,便猜疑陆游生了二心。陆游作词自解,她便作词《鹊桥仙》复他。宋代蜀妓,多受唐时女诗人薛涛影响,善文墨、工诗词者,不胜枚举。而这位蜀中妓,被陆游青睐,想必是容貌绝佳,才情不凡,只凭这一纸词章,亦知她是个敢爱敢恨、不修雕饰的性情女子了。
  
陆游年轻时,有过一场刻骨铭心之爱。他和唐婉,青梅竹马,后结为夫妻,几经波折,终是离散。十年后,他们相逢于满城春色的沈园,为她写下名传千古的《钗头凤》。而唐婉回去之后,和了陆游一首《钗头凤》便香消玉殒,陆游怀念了她一生,但不可能为她痴守一生。旧爱难消,不可以重来,不可以替代,却可以重新对另一个人生情。蜀中妓写“说盟说誓,说情说意”,足以证明陆游对她也有过海誓山盟,万般情意,而且动辄花言巧语。“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这句嗔怪之语,半恼半戏之笔,更见这位女子灵巧聪慧、俏皮可爱。他怨陆游对她的殷殷盟誓之言,只是一本扯谎的经文,哄骗她而已。这等虚情,不知是哪位先生所教。只简单几句,便将她佯嗔带笑之态活跃在纸端。
  
更让人值得咀嚼回味的是下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她心中虽怪怨陆游薄情,自己却无法不情深,无法不相思,依旧为他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为他形容消瘦,为他神情憔悴。她被相思占据了整颗心,没有丝毫的清闲,又怎么还会有时间去咒他。如此不舍,如此不忍,如此真切深情,发于肺腑,出于自然,也是她这首词不同于其他的妙处。天然情韵,无须雕饰,落落襟怀,直抵于心。
  
那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歌妓,她的命运,似浮萍柳浪,没有依靠,没有寄托。许多的歌妓,一生流转于秦楼楚馆,受尽屈辱,觅不到一个真心的男子。她也许是幸运的,被陆游喜欢,从此远离烟花之地,还对她说盟说誓,一片情意。人生的苦,莫过于得到后,又要失去,与其如此,不如从来不曾拥有。好过那,日复一日捧着甜蜜的回忆,痛苦地尝饮。她害怕失去,害怕疏离,害怕那些真实的相处,是一场空梦。所以,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只有将自己彻底地沉浸在相思里,分分秒秒地想念心爱的人,这样才不至于转瞬成为虚无幻影,才可以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拥有着,就在现在,就在此刻,就在当下。
  
唐时鱼玄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汉代卓文君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然而这些痴心的女子,没有谁,不曾尝尽刻骨的相思。一生想要求得一个不离不弃、陪伴自己经历生老病死之人,谈何容易。谁人不知,月到圆时月即缺,情到深处情转薄。曾经拟下的盟约,是否抵得过地久天长的岁月?也许这一切因果,她们都懂,却没有谁,可以真正地把握自己的情感,忍耐自己的相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在注定的结局里,平静地享受必经的过程,是我的初衷。我这么说,并不意味我就可以站在烟雨中,不打湿衣衫。纵算我可以做到,但也不能肯定,在和暖的阳光下,心底不会潮湿。
  
我不知道,最后陆游是否辜负了这位蜀中歌妓的一片真心,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相爱了多久,是否等到恩怨偿还,才彼此放手离别。香炉的烟轻轻袅袅,似要告诉我答案,最终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那个叫潘越云的女子,依旧唱着一句“相思已是不曾闲”。为她自己,还是为蜀中妓,又或者是为万千的女子。她重复地低唱,仿佛一停下来,那个爱了一生的人,就会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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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4 06:02:3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身在空门 仍恋凡尘烟火  

西江月 陈妙常
  松院青灯闪闪,芸窗钟鼓沉沉,黄昏独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稳。
  一念静中思动,遍身欲火难禁,强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


“小女子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在陈凯歌的《霸王别姬》里,程蝶衣一遍一遍含着血泪唱这首《思凡》,因总唱不对台词,而吃尽苦头,那情景,让看客心痛不已。这里《思凡》的主角,说的就是尼姑陈妙常。著名昆曲《玉簪记》里演的道姑陈妙常和潘必正的爱情故事,也是因陈妙常空门偷情,被文人墨客,渲染改编而成的。因为离奇,才会有人舍得挥毫泼墨,迫不及待地想要抢先表达。一时间,汴京纸贵,戏里戏外,辨认不出真假。都说人生如戏,看多了别人的故事,有时会不由自主地,丢弃自己的舞台。

空门里没有爱情,他们的七情六欲,被清规戒律挂上了一把铜锁,封印在青灯黄卷中。这世间没有一把钥匙可以开启,又是任何钥匙都可以打开,你有权选择立地成佛,也有权选择万劫不复。佛家信因果轮回,信回头是岸,却不知,这些修炼的人,都是世间寻常男女。只因一段梵音或一卷经文的感化,才有了佛缘,他们又如何可以在短时间里,视万物为空,轻易地躲过情劫。

唐宋时期盛行佛教,庙宇庵堂遍及全国各地,名山大川。参禅悟道,出家为僧为尼似乎是大势所趋,他们爱上了庙堂的清静,爱上了莲台的慈悲。古木檀香胜过凡尘烟火,梵音经贝代替车水马龙,宽袖袈裟好过锦衣华服。陈妙常是南宋高宗绍兴年间,临江青石镇郊女贞庵中的尼姑。之前的唐朝,虽有像鱼玄机等不少这样的才女出家,也留下过许多风流韵事。陈妙常出家的初衷,并不是追逐潮流,她本出身官宦,只因自幼体弱多病,命犯孤魔,父母才将她舍入空门,削发为尼。然而她蕙质兰心,不仅悟性高,而且诗文音律皆妙,出落得更是秀丽多姿,美艳照人。这样一位绝代佳人,整日静坐在庵堂诵经礼佛,白白辜负了锦绣华年。

如果说冰雪聪明、天香国色也算一种错,那她的错,是完美。她就是佛前的一朵青莲,在璀璨的佛光下,更加的清丽绝俗、妩媚动人。这样的女子,不落凡尘的女子,对任何男子来说,都是一种诱惑。哪怕身居庙宇庵堂,常伴古佛青灯,也让人意乱情迷。那时候,庵庙里设了许多洁净雅室,以供远道而来的香客住宿祈福,寺庙里可留宿女客,庵堂内也可供男客过夜。正因为如此,陈妙常的美貌与才情,才让有缘的男子倾慕。她正值花样年华,面对红尘男子,纵是木鱼为伴,经卷作陪,芳心亦会难以自持。

陈妙常第一邂逅的男子叫张孝祥,进士出身,当年奉派出任临江县令,途中夜宿镇外山麓的女贞庵中。就是那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张孝祥漫步在庵庙的庭院,忽闻琴声铮铮琮琮,只见月下一妙龄女尼焚香抚琴,绰约风姿,似莲台仙子。一时按捺不住,便吟下了“瑶琴横几上,妙手拂心弦”、“有心归洛浦,无计到巫山”这样的撩人艳句。而陈妙常却不为他的词句所动,反而把持自己,回了他“莫胡言”、“小神仙”的清凉之句。张孝祥自觉无趣,悄身离去,次日离开庵庙,赴任去了。后每日为公务缠身,却始终不忘女贞庵中,那月下抚琴的妙龄女尼。常常因此心神荡漾,相思平添。

张孝祥的昔日同窗好友潘法成游学来到临江县,故人重逢,共话西窗。谈及女贞庵的才貌双全的女尼,张孝祥感叹自己,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的苦楚。而这边的潘法成已听得心旌摇曳,后借故住进了女贞庵中。他总认为,一位才华出众绝色佳人,甘愿舍弃凡尘的一切诱惑,毅然住进庵庙,清心苦修,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心路历程。因住进女贞庵中的别院厢房,与陈妙常便有了几次邂逅的机会,郎才女貌,就算在清净的庵堂,也是一道至美无言的风景。

一个春心难耐的豆蔻女子,这一次,遇见了梦里的檀郎,自是情思无限,欢喜难言。二人谈诗论文,对弈品茗,参禅说法,宛然如前世爱眷。直至陈妙常芳心涌动,写下了这一阕《西江月》:“松院青灯闪闪,芸窗钟鼓沉沉,黄昏独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稳。一念静中思动,遍身欲火难禁,强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所有的清规戒律,就被这一张薄纸划破,情思似决堤之水,滔滔不止。松风夜静、青灯明灭的深宵,她空帏孤衾,辗转反侧,早已抛开了所有的矜持和腼腆。只待潘法成读了这阕艳词,也立即展纸濡毫,写下“未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的句子。

后来有红学家考证,说《红楼梦》中的妙玉是以陈妙常为蓝本。其实那些空门中的尼姑动了凡心,大概都是此般情态。妙玉静坐禅床,却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策,连禅床都摇晃起来。一直以为妙玉的定力非凡,可也难免走火入魔,那魔是心魔、是情魔。像她这等如花女子,一时的意乱情迷,算不上是过错。纵是佛祖,也会有难了的情缘,也无法做到一念不生,万缘俱寂。这世间之人,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宿命,强求不得,改变不了。

此后,女贞观成了巫山庙,禅房成了云雨榻,如此春风几度后,陈妙常已是珠胎暗结。那时的庵庙虽常有男欢女爱之事发生,但大多为露水情缘,难以长久。而陈妙常自觉凡心深动,她与潘郎真心相爱,不愿分散。潘法成为此求助于好友张孝祥,张孝祥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出了主意,让他们到县衙捏词说本是自幼指腹为婚,后因战乱离散,今幸得重逢,诉请完婚。张孝祥就是县令,所以当他接过状纸,问明原委,立即执笔判他们有情人成眷属。

她离开女贞观,穿上了翠袖罗裳,收拾起纸帐梅花,准备着红帷绣幔。此后,巫山云雨,欢眠自在,春花秋月,任尔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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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5 03: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颜色如花命如叶
  
减字木兰花·春怨 朱淑真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着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我知道,她是在剔尽寒灯梦不成的孤独中死去。那羸弱的灯火,没有延续她的生命,没有延续她的情感,也没有延续她的梦想。她甚至在寒夜里,连梦也没得做了,试问,一个才貌非凡的女词人,到了连梦也做不成的境况,生命对她来说,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又或者说,这没落而荒凉的尘世,之前不曾给过她希望,不曾给过她温暖,不曾给过她爱情,如今又还有什么理由,来挽住她?
  
寂寞的窗牖下,一盏孤灯明明灭灭,挑过的灯花越来越亮,灵魂的火焰却越来越暗。她就是这样,起笔连用五个“独”字,把心中无以排遣的苦闷愁怀,淋漓地写出来。“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就是这样,顾影自怜,起卧无时,酌酒无绪,赋诗无心,就是这样的伤神,被春寒入骨侵心。看着寂寞的影子,她悲伤得泪流满面,心中还有未曾死去的情愫,却无人得见。愁病交加的日子,她只能独对寒灯,用枯瘦的细指,挑着点点灯花。想伴着这盏幽灯,沉沉睡去,做一场曼妙无声的春梦。可寒夜悠长,她看着孤灯,止不住地叹息,连一个平淡的梦,也做不了。
  
她叫朱淑真,生于宋代,一个普通的仕宦之家,不显赫,却也殷实。她所生活的时代,恰逢南宋与金媾和,社会渐趋稳定。自幼冰雪聪慧,博通经史,能文善画,精晓音律,尤工诗词。按说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民间才女,应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就算不华丽,也应该平凡简单。可她短暂的一生却是如此的难尽人意,情场失欢,最后抱恨幽栖而终。她是一朵傲世的黄花,却开不出那片叫爱情的花瓣。一生为情所牵,却不知一生到底交付给了谁,一朵花,寂寞地开在尘世,独自绽放,独自凋零。还不如一株寻常的草木,植入尘中,还能尝尽五味杂陈的烟火。可她偏生要“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她追求美好的爱情,而爱情却将她辜负。
  少女时,也曾天真烂漫,也曾穷日逐欢,怀着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在闺房里填词作画,抚琴读书。她希望,用自己最洁净的心,等待一场爱情的来临。她甚至幻想过,她的郎君,应该是俊朗儒雅、满腹诗文。白天,花前柳下,吟诗对句;晚上,红绡帐里,鸳鸯同欢。他为她轻妆描眉,她为他红袖添香。可她没能如愿以偿,现实是冷酷的,没有谁,可以预测自己命运。就在她十六岁的那年,由父母包办,将她嫁给了一个平凡的市井男子。仿佛从第一天开始,她就已经看到自己无望的一生。
  此后,她随夫游宦于吴越荆楚之地,饱经流离之苦。她也想和夫携手相牵,走过风雨人生,可每当吟出“对景如何可遣怀,与谁江上共诗裁”的绝望之句,那颗本就不够温暖的心,在冰冷中渐渐死去。这样一个吟咏“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诗意而妩媚的女子,如何和一个满身铜臭、不解风情的男子携手终老?他们之间,就像流水中两枚旋转的落叶,朝着各自的方向奔走,永远不会有爱的交集。以为自己相伴一生的男子,会为她遮风挡雨,会给她一个坚实的臂弯,会呵护她柔弱的心怀。却不料,这样的叠合,反添了心灵的负累,给了她无尽的愁烦。人生的悲哀莫过于鸳鸯枕上不同梦,看着熟睡在身边的男子,只能将泪水伤情地吞咽。他们被隔在爱情的两岸,身在一处,心与心,却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如果她愿意安于现状,甘心做一名平凡的妇人,为她的丈夫,持家度日、生儿育女。这一生,也许平淡,但却可以安稳,也许没有梦中的诗意,却有朴素的真实。可她被撩拨的心弦已经无法平静,那在枝头绽放的花朵已经无法回头,是的,回不去了,这朵孤独傲世的黄花,开在崖畔,注定了一生孤绝。她的美丽,只能独赏,她的芬芳,只能独尝。在没有知音的日子里,她亲手将自己鲜妍的花瓣折下,研磨成汁,调酒饮下。然而,她饮下的也是爱情的毒酒,所谓毒药,一半是毒,一半是药。她是个决绝的女子,只服下了毒,却没有给自己准备解药。
  
在爱情的阡陌上,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执手同游的人。命运把她交付给孤独,她在孤独中断肠,在断肠中死去。她的才情,虽不及李清照格调高雅、潇洒大气,在文坛上,却可以并驾齐驱。她们同为词后,却有着各自截然不同的宿命。李清照在爱情中,享受过一场华美的盛宴,纵算后来尝尽离合悲欢,可她热烈地拥有过。而朱淑真却是一朵寂寞的黄花,永远结不出并蒂,她在纷乱的红尘独舞,一个人绝世,一个人倾城,一个人的似水流年,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她的一生,什么也没留下,只有一册《断肠集》,那是她蘸着自己的血泪,写下的。而她亲笔写下的诗稿,也和她一起,化成灰烬。《断肠集序》所载:“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这样一位绝代佳人,连芳冢都没有一座,连在她坟前,浇杯薄酒的机会都不给留下。以为蓬勃的草木,可以覆盖她简短的一生,她却将自己,托付给流水。她的骨灰,被抛撒在钱塘江水中,千年已过,不知道那寂寞的芳魂,是否还在江畔徘徊,吟哦她的词句,等待她的知音。
  
记忆是开在流年里的花,不曾绚丽,就在风中寂灭。可总还有人记得,她叫朱淑真,号幽栖居士,在宋朝的一场时光梦里,恍惚地来过,又恍惚地走了。她的一生,没有爱情。她留下一卷书,叫《断肠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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