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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汀芷幽兰

[经典回放]路在脚下  作者:春江花月夜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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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45: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七月放暑假后,李永良从兰州回来了。春节后不久,他终于知道了姐姐已经和赵克勇离了婚,这个消息使他震惊不已。李永良知道姐姐的心思,她不告诉他是不想影响他的学习。他想到姐姐这几年为了给他筹学费不但自己省吃俭用,还要去求这个求那个的,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假期都要回西安看望姐姐,顺便也回趟家乡给父母上坟。李小芬把弟弟要回来的消息提前告诉了白彦宁,她想让弟弟回来的这段时间住在吉祥花园,再说弟弟回来后她不可能像往常一样按时给白一鸣代家教了,这先得给人家打声招呼。白彦宁听后很高兴,而且在李永良回来这天,还派小王开着他的桑塔纳轿车去火车站接他。





李永良自从上大学后就没有回过家,李小芬和弟弟已经有三年没有见面了,这次在异乡重逢她激动万分,一见弟弟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着他哭。李永良想安慰姐姐,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来,泪水却禁不住先流了下来。好半天李小芬终于止住了哭泣。她仔细地打量着弟弟:他已经变得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弟弟了。他不但个头长高了,脸上也脱了孩子的稚气,变得成熟多了。李小芬想起弟弟这三年来为了省路费假期连家也不敢回,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地边学习边打工,她的泪水又止不住流下来了。还是司机小王在一边督促,姐弟俩这才上了车。





到了吉祥花园,小王把车子一掉头匆匆离去了,李小芬领着弟弟进了门。张大妈很热情,她招呼李永良坐下,忙着给他倒茶水洗苹果。李小芬要自己来,张大妈不同意:“你姐弟俩几年没见面了,今天就好好说说话,做饭一摊子事全由我来。”白一鸣见有生人来了,躲在自己房子不肯出来。直到李永良取出了从兰州带回的水果塞到他手里,他才蹦蹦跳跳地出来玩了。或许因为这是在别人家里,李永良很拘谨。等到晚上张大妈和白一鸣都睡觉去了,他才和姐姐谈起了这几年他在学校的情况。他这次回来只能呆三天,他已经和别的同学约好了假期去推销化妆品。其实自从他知道了姐姐和赵克勇离婚后,他平时也利用课余时间去打工,他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挣钱以减轻姐姐的负担。他没敢把这告诉姐姐,他恐怕姐姐责怪他不专心学习。姐弟俩笑一阵哭一阵,他俩要把这几年积攒下来的话在这一个晚上全部说完。他俩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东方发白,天快亮了。李小芬看了看表,已经五点钟了,她这才督促弟弟去休息。





吃过午饭后,李永良就乘车回老家了。李小芬没有陪弟弟回去,这是因为一来她不愿意耽误白一鸣的课,二来她确实不想回老家,她不愿意见到家乡的人,特别是怕面对对她恩重如山的大能人老两口。她给大能人买了一件蓝色中山装上衣,给他老伴买了一块布料。李永良临行前她再三叮咛他不要把她住在别人家里代家教的事告诉大能人老两口,只让告诉他们她就在一所中学教书,一切都很好。她清楚自己目前这种情况连刘超他们都不能接受,更不用说大能人了。她不愿意别人再为她操心。





第三天中午李永良返回了西安。他告诉姐姐大能人老两口都很好,只是李明轩春节后摔了一跤,结果瘫在了床上。他说大能人老俩口就是对姐姐不放心,不停地问这问那,他遵照姐姐的吩咐始终没有提及她住在别人家里代家教的事。李永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姐姐。这纸条是大能人让捎给她的,上面是李掌民在西安的地址。大能人让李小芬遇到什么难事就去找他大侄子,他已经给大侄子吩咐过了。李小芬很受感动,她有点儿为自己蒙骗大能人的行为感到惭愧。





李永良晚上就要乘车返回兰州了。李小芬帮他收拾好行李,姐弟二人早早地来到火车站候车大厅。弟弟来去匆匆,这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李小芬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帮弟弟整了整衣服,又用手指给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嘴里不停地唠叨着要好好学习、注意身体等等之类的话。她不由得想起那年她上师范时父母在她跟前唠叨的那些话。这九年前发生的一幕就好像发生在昨日一般,而父母早已作古,她又暗暗伤心起来。这时突然有人喊她:“小芬!”在这个生疏的地方竟然也有人喊她的名字,李小芬心里微微一惊,她扭头一看,禁不住也喊出声来:“哦,是你呀!”喊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村的张凌志。李永良也认出了张凌志,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张凌志拉着李永良的手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说:“真是你姐弟俩。我站在老远看了你俩好半天,小芬我早就认出来了,永良变化真大,要不是你和你姐姐在一块儿我根本不敢认。”李小芬说:“是呀!谁能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碰见同村的人?”张凌志问:“你俩这是干啥去?”李小芬说:“永良假期回家给我爹娘上坟,现在回兰州,我送送他。”张凌志说:“哦!正好我也要去陇西,咱俩还是个伴。”“你去陇西干什么?打工?”李小芬记忆中张凌志常年在外打工。“我去找人的。”张凌志停顿了一下说,“我到陇西去找思思他妈。”李小芬隐隐约约记起以前发生的事,她顺便问了一句:“思思都快四岁了吧!他妈来看过他没有?”张凌志脸色一沉,好半天才低声说:“思思年前夭折了。”姐弟俩不约而同地“啊??”出声来。“怎么会这样?”李小芬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戳人家的伤疤干什么?张凌志说:“这些年我一直在西安打工,思思由我爹娘带着。年前的一天晚上我爹打来电话说思思得了急性肺炎住在县医院里,要我赶快回家。第二天一大早我向老板请了假就往回赶。等我回去的时候思思已经昏迷不醒了……”张凌志说到这里已经是热泪盈眶。李小芬也禁不住伤感起来,她不知说什么去安慰他。沉默了一会儿她问:“这几年你有思思他妈的音讯吗?”张凌志点了点头:“我俩一直保持着联系。她在陇西过得很不好,她丈夫经常打她。她说为了思思她要坚强地活下去。”李小芬问:“她知道思思的事吗?”张凌志说:“我告诉她了。本来我想瞒下去的,可她已经预感到了。她来信说她每天都觉得心惊肉跳的,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有好几个晚上都梦见思思在哭着喊妈妈,她想偷偷跑回来看思思。我看没法继续瞒下去了,就告诉她了。谁知从此后我俩就失去了联系,她再也不给我写信了。我知道她恨我没把儿子带好。最近老板给我发了工资,我有路费了,我想去看看她。”李小芬默然不语。又过了好一阵张凌志说:“小芬,你说说我为什么这么命苦?我爹娘经受了这个打击后头发全白了,人也没精神了,我看他俩的日子也不多了。”李小芬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她很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她把话题一转,问:“思思他妈走后你没有再找人?”张凌志摇摇头:“命中注定我只会害别人。我已经害了三个女人,我不想再害第四个了。”李小芬愕然了。












这天,张大妈的儿子突然给白彦宁打来电话,说今年雨水好,家里种了二亩菜地,他和媳妇整天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做。他想让老人回去住一段时间,等忙过了这阵子后再把老人送来。不管从儿子方面考虑还是从张大妈方面考虑,白彦宁都不情愿让姨回去,可他不好意思拒绝。张大妈也愿意回去。她知道自己这几年在外媳妇对她意见很大,要不是她每次回去都把外甥给她的钱及时交给媳妇,媳妇还不知会闹成啥样子?邻居曾经告诉她媳妇经常对村里人抱怨说婆婆把自己的孙子丢下不管,却去城里带外人的孩子,外人好她死了干脆让外人埋葬她去。如果她这次不回去肯定把媳妇得罪深了,谁知以后还会引发出什么事来?外甥这里再好毕竟不是她的家,她的后事还得靠儿子和媳妇。白彦宁只好把老人送回农村去,带白一鸣的任务全都落在了李小芬头上。好在现在是暑假期,李小芬能忙得过来。





从这以后,白彦宁来吉祥花园的次数多了,还经常在这里过夜。李小芬清楚这是白彦宁担心她一个人照顾不好他的宝贝儿子。教育方面李小芬的确不成问题,而生活方面她和张大妈有很大的差距。她除了不能根据天气的冷暖及时给白一鸣加减衣服外,主要是她做的饭菜没有张大妈做的可口,花样也少得多。开始的时候白一鸣每顿饭只是垫垫肚子,根本没有吃饱过,白彦宁为此还狠狠地批评过儿子。李小芬赶紧买了个菜谱,挑了几个白一鸣爱吃的菜加紧学习。两个礼拜后,她能做几样拿得出手的菜了,白一鸣总算能多吃一些了。李小芬为自己的不称职很不安,她盼望张大妈赶快回来。





眼看暑假就要结束了。这一天中午白彦宁阴沉着脸来了。他一进门对李小芬说他刚才接到表兄的电话,说张大妈昨天去世了,他要回去奔丧去。李小芬听后大吃一惊,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这么快就去世了呢?她看到白彦宁神色异常,没敢多问。白一鸣听说奶奶去世了,也闹着要跟爸爸回去。白彦宁训斥了儿子几句,要他认真学习功课,不得乱跑。看到爸爸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白一鸣扑倒在李小芬怀里大哭起来。李小芬边给白一鸣擦着眼泪边哄着他,白一鸣还是哭着闹着要回去。李小芬只得对白彦宁说:“鸣鸣要去就让他跟你去吧!落下的功课等你们回来后我给补上。这几年鸣鸣一直和张大妈在一起,让他送送张大妈也好。”白彦宁想了想,同意了。





几天后,白彦宁父子俩回来了,张大妈死的谜底也揭晓了:老人是服毒身亡的。白彦宁给李小芬讲了张大妈身亡的经过。原来张大妈回家后,一家人每日三餐就由她来做,媳妇和孙子去菜地里干活,儿子整天忙着去赶集卖菜。种菜的确很累人,虽然不出大力,但是没有个闲的时候。农村有句俗话说“半亩菜地一亩庄稼”,其实种半亩菜地花的功夫远远大于种一亩庄稼所花的功夫。去年村里有人因为种菜收入颇为丰厚,张大妈的儿子和媳妇头脑发热,今年一下子种了二亩。没料到今年种菜的人多,菜价远不如去年,而且还把一家人累死累活的。媳妇干活干累了,就把气全撒在了张大妈身上,她几乎天天找茬儿骂张大妈。那天中午媳妇回来,因为张大妈没有把饭做好,竟然动手打了老人。张大妈鼻子出血了,脸上被抓破了好几道口子,她一时想不开就喝了农药。李小芬听了惊得半晌合不上嘴。白彦宁摇摇头,叹着气说:“唉!这些我都是听邻居说的,我表兄在我跟前一个字也没提。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我姨死了,我问他是怎么死的,他吱吱唔唔说不清,我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回去后我问他时,他流着眼泪吐不出一个字,我想他也没脸给我说出真相。他妻子虐待老人他是听之任之,连邻居都看不下去了。我也不要求他到我姨跟前有多孝顺,过得去就行了,可他……唉!说来也怪我,如果我不让我姨回去就好了。”李小芬对这个媳妇也是深恶痛绝,可她觉得自己不便去评论。她看白彦宁一副悲愤的样子,安慰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要太伤心。不管怎么说张大妈在你这里过得挺好的。三年前,如果不是你把老人接来,说不定早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张大妈在家里受了那么多的苦,可在你这里应该说是在享福。”白彦宁闷着头抽完了一支烟,说:“说说鸣鸣的事吧。我姨这一走,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回来的时候我对鸣鸣说再给他请一个保姆,可这孩子除了你谁也不要。”李小芬说:“你就没打算让鸣鸣回去住?你应该明白失去家庭对孩子成长很不利,特别是他的心理方面随着年龄的增长容易出现问题。”这时候白一鸣从卧室里跑出来大声说:“我不和坏女人住在一起。这里就是我的家,李老师就是我妈妈。”李小芬吃了一惊。白彦宁训斥儿子说:“大人说话不许插嘴,回卧室睡觉去!”白一鸣嘟嘟囔囔地走了。白彦宁说:“你看看,他能回去住吗?我太太不是一个明事理的人,鸣鸣性格又倔强,他们好像仇人似的,住在一起我也不放心。”李小芬无可奈何地苦笑。白彦宁想了想说:“鸣鸣还要你继续教他。生活方面我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目前还要你操劳。我最近闲时间多,会经常过来的。唉!我欠鸣鸣的太多了,我要好好补偿补偿。”李小芬说:“既然这样,我尽自己最大努力照顾好鸣鸣。”白彦宁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白彦宁突然话锋一转,说出了他心中早已琢磨了好长时间的话:“小芬,开学后你要跑来跑去的,肯定很辛苦。你能不能把学校的那份工作辞了?”“噢!不,不,肯定不行。”李小芬很诧异态度也很坚决。白彦宁说:“你不要急,先听我说。你的那份工作挣不了几个钱,也很累人。不如你现在专心教鸣鸣,等孩子上了高中后,我给你找一份更好的工作。”李小芬坚定地摇着头说:“不,我不能那样。这份工作是我同学为了把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帮我找下的,我不能那么随随便便地辞了。一名教师在教学生的同时也要不断提高自己,这个提高在学校才能完成,孤立起来是不行的。”白彦宁沉思了片刻,微微点头。李小芬说:“你不用担心。既然我已经答应你了,不管有多大困难我都会做好的。”白彦宁说:“我相信你。鸣鸣这孩子从小就离开了妈妈,我给他的父爱也少。他可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有时也责怪自己,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小芬,他的一切全靠你了。”李小芬说:“鸣鸣这孩子别的方面都没有大的问题,就是因为他妈妈的缘故,他心里早就埋下了一粒仇恨的种子。如果这粒种子不消除,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是很危险的。我一直在疏导他,可效果不是很明显。今后我俩共同努力,争取早日把孩子推上正轨。”“我知道他恨我太太。唉!这都是因为他过早地失去了母爱。”白彦宁说着突然灵机一动:“噢,就让鸣鸣认你做干妈吧!这个世上只有你能给他母爱了。”李小芬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白一鸣已经从卧室里跑了出来。他扑倒在李小芬怀里,嘴里喊着:“干妈!干妈!”原来他一直躲在门背后偷听大人说话。李小芬把白一鸣紧紧搂在怀里。












开学后,李小芬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以前白一鸣生活方面有张大妈照料,现在她可是大包大揽了。白彦宁说是闲了,其实这只是和他忙的时候相比较而言。他的事也不少,白天很少过来,只是晚上过来得频繁了。他过来只能陪陪儿子,给李小芬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白一鸣在她的调教下不像以前那么贪玩了,在她做饭时能帮她拣菜、洗菜,干些小活儿。李小芬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战场上,她每天的生活和打仗差不多。早晨她早早起床给她和白一鸣做早饭,吃完饭白一鸣上学后她匆匆往学校里赶。中午放学后,她回吉祥花园时路过一家菜市场,她顺便买好菜,回去后又匆匆忙忙做午饭。等他俩吃完饭时间就差不多了,午休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下午回来后虽然事也不少,可不用赶时间,不会把人弄得手忙脚乱的。晚饭后她给白一鸣辅导两个小时的课程,白一鸣休息后她开始收拾屋子,做家务,完了再就是为第二天的辅导备课。她每天晚上睡觉都在11点以后了。其实她可以把备课拿到学校去做,但她认为那是吃公家饭干私活,时间长了别人会议论的。她不愿意让别人说她半个不字。双休日虽然不用去学校,可给白一鸣辅导时间长达每天四小时,如果把备课时间算进去,她得花去六小时。除此之外她还要洗衣服、打扫屋子等等。和平时相比这两天她能轻松一些,但绝对算不上休息。李小芬向来不服输,她决定要做的事就算困难再大也要千方百计把它做好。开始她凭着顽强的毅力硬撑着,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白一鸣做完功课出去玩了。李小芬正要做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小芬开门一看,是三个中年妇女,她一个都不认识。离她最近的这个女人身材高大,足足有一米七,身体偏胖一些,体态丰满,脸部也很丰满,如果用满脸横肉去形容也不算过分。另外两个女人紧跟在她后面。她们三人满脸杀气,凶巴巴地直盯着她。李小芬看到眼前的阵势,心里不由得有点儿紧张。她问:“你们找谁?”站在前面的女人说:“我是白彦宁的妻子窦丽。你是不是李小芬?”李小芬点点头。她从来没有见过白彦宁的妻子来这里。她不但不认识她,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心里正在纳闷今天她为什么来了,窦丽突然伸出右手,“啪、啪”给了她两个耳光,紧接着伸出双臂在她胸前用力一推,李小芬没有防备,身子向后一倒,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那三个女人随即冲进了屋子。李小芬“霍”地站起来怒不可遏:“我不认识你,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窦丽恶狠狠地说:“我打的就是你这勾引男人的野婊子。给我打!”窦丽一声令下,三个人一齐扑了上去。“不许侮辱人!我到底干什么事了?”李小芬话音还没落,她又一次被掀翻在地上。窦丽嘲弄她说:“你做着婊子还装疯卖傻?我今天要狠狠教训你。”紧接着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了李小芬身体的各个部位。她们三人拳打了一阵觉得还不解恨,最终连脚也用上了。李小芬被打得在地上翻来滚去。她用双臂护住头和脸,身体的其它部位任由她们去打。在三个人的拳脚下,她不但无力反抗,而且连站也站不起来。她一声不吭,咬着牙承受着一阵阵剧痛。从窦丽骂她的话语里她已经明白了这伙人打她的原因。她和白彦宁之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可她知道对这伙儿人是说不清楚的。窦丽边打边辱骂:“白彦宁这丧尽天良的,看我爸退休了,不能给他弄工程了,就背着我养起了婊子。他养人也该养个有品位的,我就不明白他咋就养了你这么个农村来的贱货?”一个女人说:“像你这样的货色,连去火车站拉客都不够格,还敢在这里勾引白经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什么资本?”窦丽说:“你没钱了我给你指条路,你去工地挣民工的钱去。你们这伙儿农村来的野鸡和野狗在一起,这才叫般配。”另一个女人说:“你明着当老师,暗地里做娼妓,你就是披着狼皮的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骂错了,改口说:“是披着羊皮的狼。”……李小芬任人毒打,任人辱骂,她像一只被投进狼群的孤羊。虽然她不吭声,可她心里已经愤恨之至。她想努力爬起来去抓不远处的凳子和这伙人拼,可是在她们的拳打脚踢下她根本不可能靠近凳子。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孩子的怒吼声:“不许打我干妈!”原来是白一鸣回来了。他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手抓着一把玩具剑不停地发抖。窦丽回过头嘲弄他说:“你干妈?又不是你那个死鬼妈,你干吗这么紧张?都是你这小杂种惹的祸,我今天连你一起修理。”说着她就往上扑。“鸣鸣,你快跑!”李小芬话音没落,只听窦丽一声惨叫,原来白一鸣一剑刺在了窦丽的肚子上。剑是塑料做的,可刚入秋,窦丽就穿了两件衣服,这一剑确实把她给刺疼了。李小芬知道这会招来窦丽更狠的报复,她大声喊:“鸣鸣快跑,去找小区的警察叔叔。”窦丽怎会让白一鸣跑掉?她像一只发疯的母狮子,一把抓住白一鸣的剑顺势往怀里一拉,白一鸣一个趔趄被拉倒在地上。窦丽双膝顶在白一鸣背上,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他,两只巴掌左右开弓,不停地往白一鸣的头上脸上扇去。白一鸣到底是孩子,力气小,他被窦丽死死压住根本无力反抗。他没有喊疼,嘴上还不停地骂着:“坏女人,等我长大了我要杀了你。”“你这小杂种还嘴硬?我打死你。”窦丽下手更狠了。李小芬看见白一鸣挨打,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在另外两个人的拳脚下她爬了起来,冲进了厨房拿起菜刀:“快给我住手!要不我就砍死你。”李小芬冲着窦丽怒吼着。那三人看李小芬手里拿着菜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她们面前,大惊失色。窦丽迅速起来,顺手拿起一只凳子,嘴里说着:“你不要胡来!你不要胡来!”她说着脚步不停地往后退。另外两个人也快速跑到她身边。三人退到了大门口,满脸恐慌。白一鸣鼻子里流着血,他想爬起来,可是他被窦丽肥胖的身躯压久了,浑身酸痛,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鸣鸣!”李小芬见状扔掉菜刀,扑倒在白一鸣身边把他抱起来:“你怎么了?告诉干妈,你那儿疼?干妈送你去医院。”白一鸣被耳光打得晕头转向的,他有气无力地说:“干妈,我没事。”看到李小芬手里没了菜刀,那三人神色缓和了。一个女人跑过去捡起了地上的菜刀,她害怕李小芬再次拿起它。李小芬旁若无人地抱着白一鸣,给他擦鼻子里流出的血。窦丽手指着李小芬说:“李小芬,我给你把话挑明了,你趁早离开这个地方,回你那个破农村去,西安没有你这号人的立足之地。如果你爱大城市,下辈子投胎时眼放亮点儿,不要错投了。今天这算是警告。如果下次我发现你还在这里,轻则我打你半死,重则我就要了你的命,把你这贱货扔到护城河去。”





“哼!”李小芬头也没抬。“你哼什么?你以为我不敢?实话告诉你,打死你们这些农村来的贱货就像杀猪那么容易,不信你试试看。”窦丽说完向另外两个人摆摆手:“我们走。”





那三人走了。李小芬想把白一鸣抱到床上去,可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干妈,我头和背疼得厉害。”白一鸣声音已经很微弱了。“鸣鸣,你忍一忍,我这就给你爸爸打电话。”李小芬爬到电话跟前,拨通了白彦宁的手机。












李小芬躺在医院里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这次她被打得确实不轻,软组织严重损伤,浑身上下紫一块青一块的。值得庆幸的是窦丽等人的毒打并没有伤及她的筋骨和内脏。白一鸣的伤势倒不重,输了几瓶吊液就出院了,这多少使李小芬感到了一些安慰。躺在病床上的李小芬回忆起那可怕的一幕,窦丽等人打她侮辱她的情景时时闪现在她脑海里。“我凭自己的劳动挣钱有啥错?她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她不停地问自己,可她找不出答案。屈辱、愤怒,她恨极了,牙关咬得紧紧的。





那天白彦宁接到她的电话后及时赶回家里,把她和白一鸣送进了西安最大的一家医院。白彦宁不顾她的阻拦,给她要了一个单间,还雇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陪护,这使她很感激。而当她提出要报警时,白彦宁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说那样事情就闹大了,沸沸扬扬的他面子上不好看。





她住院后的第二天下午,刘超夫妇和王亚强就赶到医院来了。原来这天上午李小芬向刘校长请假时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刘校长便把李小芬住院的消息告诉了何蕴。何蕴听说李小芬被人打了,立刻转告了刘超,于是他俩约了王亚强一起去医院看望她。见到了同窗好友,倍感孤单无助的李小芬心中感慨万分,可她又觉得很尴尬。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的妻子打得躺在了病床上,这在外人看来是很不光彩的,甚至有人会轻松地说句“活该!”王亚强和刘超会理解她吗?闲聊中王亚强三番五次地对李小芬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大家帮忙尽管说,李小芬一次又一次微笑着摇摇头。白彦宁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她确实不需要什么了。她的态度使王亚强和刘超多少有些失望。他们三人陪李小芬聊了一个多小时后离去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李小芬突然觉得她和同学们之间已经拉开了距离。





这天晚上,令李小芬意想不到的是窦丽竟然到医院来了。李小芬见是她,闭上眼睛说了句:“请你出去!”窦丽“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怎么,就这么恨我呀?我可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俗话说‘有理不打上门客’,亏你还是老师呢!”李小芬开始只把头扭向一边,这时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窦丽。窦丽打量着这间设施齐全的病房,一边踱着方步一边说:“看看,白彦宁对你多好呀!这单间每天要一百元。一百元,你知道吗?这是像我爸爸那样的人才能住的。如果你和白彦宁没有勾搭在一起,他能这么为你破费吗?”看到李小芬躺着没有任何反应,她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勾引别人的丈夫,你是个贱女人,你是个贱女人。”李小芬知道这女人是专门来讽刺她的。在医院里她不想和她吵闹,她闭上眼睛强压怒火,而窦丽发抖的声音使她觉察出了她的心虚,她反而得意起来。她回过头笑了笑,回敬窦丽说:“我是贱,可你也高贵不到哪里去。你不勾引别人的丈夫怎么会有今天?”“你……”窦丽给噎住了。李小芬故意气她说:“当年你和白彦宁上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鸣鸣他妈妈的感受?今天老天爷让你感受一下,给你长点儿见识。这叫恶有恶报,你懂吗?”“好呀!白彦宁把心窝子都掏给你了,看我不打死你!”窦丽说着就向前扑去。李小芬顺手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指向窦丽:“你敢上来我就捅死你。”窦丽被镇住了。她呆呆站着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窦丽点着头说:“李小芬,你行,我服你了,可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是什么人,你敢和我比?我和白彦宁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他,而你只是为了钱。为了钱和男人在一起,那是婊子做的事。我清楚地告诉你,我不会像白一鸣他妈妈那样的。如果没有我爸爸,白彦宁就不会有今天。这个白眼狼看我爸爸不在位子上了就想甩掉我,门都没有。我劝你早早从西安滚出去,滚回你那个破农村去,要不你绝对没有好下场。”窦丽咆哮起来了。看着窦丽歇斯底里的样子,李小芬“哼”了一声说:“我不滚出去,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你把我杀了。你不是说打死我们这些农村来的贱货就像杀猪那么容易吗?那就来呀!”窦丽手指着李小芬恶狠狠地说:“好,咱们走着瞧,有你好看的。”说完转身就走。李小芬喊着:“我随时恭候你大驾光临。”窦丽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小芬轻蔑地笑了笑。





这天白彦宁一个人把车子开到了终南山脚下。他下了车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起来。最近他陷入矛盾之中。说实话,他确实不想和窦丽过下去了。自从窦丽的父亲从城建局长的宝座上退下来后,他越来越看不惯窦丽的飞扬跋扈了。为了自己的事业,和窦丽结婚以来他总是遇事让三分,现在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已经忍受够了。他和窦丽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在她面前也不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察言观色了。他的这些举动使对他指手划脚惯了的窦丽无法接受,最终使她误以为他和李小芬有私情。这段时间,他经常回忆起白一鸣的妈妈。她是一个美丽、温柔、善良的女人,以前他们一家三口是多么幸福呀!而他为了把建筑公司做大,为了挣大钱,竟然不顾家庭偷偷地和窦丽鬼混在一起。鸣鸣妈妈知道后病情迅速恶化,最终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她临终前对他说:“我求你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要亏待了鸣鸣,你要常常提醒他是你的亲骨肉。你能做到这些,我也就原谅你了;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到,我在九泉之下不会瞑目的。”这些年来,他时时承受着良心的谴责。他疼爱鸣鸣,一方面因为他是自己的亲骨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鸣鸣妈妈的嘱托。他把欠前妻的要在儿子身上补偿。这几年,曾经和他并驾齐驱的几家私人建筑公司先后倒闭了。他的公司不但独存下来,而且兴旺发达,这只有一个原因:他的岳父是城建局长,他能弄来一手工程。有得必有失,他的金钱与日俱增的同时,他的家庭生活却很糟。他认为自己从来没有真心爱过窦丽,他俩能结合全是他利欲熏心的结果。那年,他想把一项工程弄到手,经人介绍他上窦局长家里去送礼,结果认识了窦丽。从此后窦丽经常缠着他带她去外地玩。由于是窦局长的千金,他自然是百依百顺。窦丽的生身母亲早早去世了,她后妈性格软弱根本管不了她;她父亲公务繁忙,对她更是疏于管教;又因为她是局长的女儿,别人遇事都让着她。她从小就很任性,长大后更是以我为中心,从来不考虑别人。高中读完后她没考上大学,父亲给她在城建局找了份闲差事混着。其实开始白彦宁对窦丽并没有非分之想,他只是想和窦局长套近乎以便能弄到工程。这些年建筑行业很不景气,没有个靠山是生存不下去的。窦丽却爱上了他这个既有钱又风度翩翩的有妇之夫。在权衡利弊后,他背叛了妻子。钱少的时候,他挖空心思去挣钱;如今有钱了,他突然觉得钱不过就是加工过的纸张而已。他就为了几张破纸而失去了温暖的家庭,失去了做男人的尊严。他顺手掏出一叠一百元的人民币用打火机点燃,一直看着化为灰烬。他呆立了许久,他突然把抽剩的半截烟掐灭扔在地上,对着终南山大吼一声:“我要讨回我的尊严。”





李小芬出院的前一天,刘校长提了一大包东西来医院看她。寒暄了一阵后,李小芬见刘校长神色异常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主动问:“刘校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刘校长点点头,为难地说:“唉,我就直说了吧!小芬老师,这一年来你在工作中表现突出,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更何况你还是我干女儿的朋友,所以于公于私我都舍不得你这样的好老师。可最近关于你的事学校师生议论纷纷,上面也有人过问了。这在全校师生中已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李小芬吃了一惊:“我的事?议论纷纷?大家都议论些什么?”刘校长说:“前几天,不知是谁在学校周围张贴了许多侮辱你的小字报。虽然我及时派人撕毁了,可大家还是议论开了。”李小芬脸色变得苍白。“小芬老师,我相信你,我敢断定小字报上说的事都是子虚乌有,都是在造谣中伤,可我一个人难以说服大家。人言可畏啊!有些事情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最近也有许多学生家长给我打来电话,我的压力确实很大。说真的,不管是上面还是学生家长都对像你这样的非正式教师很挑剔。我想来想去,只好委屈你了。我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请你理解我。”刘校长的意思她全明白了。李小芬心头猛地一震,心里默默念叨着:窦丽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呀!刘校长看李小芬木然的样子,连忙说:“你不用担心。我的意思是你暂时先不要去学校了,等躲过了这阵风头我会想方设法让你回去的。像你这样负责任的老师不管是领导还是学生家长都很欢迎,只不过现在谣言惑众,大家误解了你。”李小芬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不会再回到学校了,以后的路我自己走。谢谢你,刘校长,谢谢你这一年来对我的关心。”“这……”刘校长愣了一下,紧接着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他内心愧疚,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李小芬。他明明知道是有人在造谣中伤,现在不去追查造谣者却要李小芬离开学校,这对她很不公平。那天教育局的一位副局长给他打来电话,责问他为什么雇用了品行如此差的一位老师?他解释说他对这位老师很了解,关于她的那些事都是别人在造谣。那位副局长听了很不高兴,直接命令他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把这位老师辞退了,以保证教师队伍百分之百的纯洁。上级领导都下命令了,他还能怎样?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李小芬,不好意思再停留下去了,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其实李小芬早已经计划好了,她出院后就搬回学校去住,她不想再在吉祥花园呆下去了。她并不是屈服于窦丽的淫威,而是她不愿意给白彦宁惹麻烦。不管怎么说白彦宁算是她的大恩人,她不能因为自己而搅和得人家夫妻不合??尽管她没有任何错。现在窦丽到学校这么一闹,她的计划落空了。那天白彦宁说让她出院后还像以前那样继续住在吉祥花园给白一鸣代家教,她再三推辞白彦宁就是不答应,他说白一鸣已经离不开她了。她听了鼻子一阵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白一鸣离不开她了,难道她就能舍得离开白一鸣吗?通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她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要把她的母爱全部给这个早早就失去了亲娘的苦命儿。





该吃药了,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她看着身上的伤痕,陷入了沉思。她用自己辛勤的劳动挣钱,却无缘无故遭到别人的毒打;明明是窦丽造谣中伤,现在却要她来承担后果。为什么会这样呢?“打死你们这些农村来的贱货就像杀猪那么容易,不信你试试看。”“说实话,不管是上面还是学生家长都对像你这样的非正式教师很挑剔。”窦丽和刘校长的话不停地回响在她的耳边。如果说窦丽只不过是个没教养的泼妇,她说什么都无所谓,那刘校长说的上面的人和学生家长可是有文化的人,他们为什么不能以一颗公心去对待别人,而要对像她这样的非正式教师特别挑剔呢?如果她是城里人,她是正式教师,被人诽谤后学校会是这个处理结果吗?她想着想着,渐渐明白了:“我之所以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就因为我是农村来的。在这个大城市,农村人自然低城里人一等,和城里人不可能去讲公平。”





水已经凉了,李小芬还没有吃药,她躺在床上想着下一步该咋办。何蕴是好人,她不能让她心里起疙瘩,所以她要和刘超保持距离。回双河县吗?不,这正是窦丽所希望的,她不回去,她不能向她屈服。在这个大都市,她除了回到吉祥花园外真的是无依无靠了。她又想起了那天窦丽一伙儿人打她的情景。屈辱、愤怒,她牙齿咬得紧紧的。突然,一个念头跳进了她脑海里:既然我在窦丽眼里是农村来的贱货,是野婊子,我为什么还要这样苛刻地要求自己?我为别人着想,可谁为我着想过?不要再有什么顾虑了,我就回到吉祥花园继续和那个苦命的孩子为伴。她猛地坐起来,抓了一把药塞在嘴里,也不用喝水,嚼着咽了下去,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嘴里念叨着:“从今天起,我要告别过去了。与人为善在这里是没有市场的,那只能委屈了自己。我不能再那样活下去了,我要学会报复,我要学会以牙还牙。”她眼睛里射出愤怒、仇恨的光芒。她左手紧握成拳头,右手拿起水果刀,在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她手臂流了下来,滴在她的裤子上。“窦丽,我这样做都是让你给逼出来的。我哪里都不去,我就住在吉祥花园。我不会再刻意和白彦宁保持距离了,相反我要想方设法亲近他。我不在乎自己充当什么角色,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报复你,报复你们这些鄙视农村人的城里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这个被你称作从农村来的贱货不是任人宰割的,她也会让你寝食不安,让你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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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46: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在股海里淘金的王亚强几经波折,大半年时间里并没有赚到多少钱。如果不是他入市的时机好一开始就有了五千元的赚头,现在早已经赔本了。通过实践,他逐渐弄清了证券市场的游戏规则。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明白了像他这样的散户在股市里永远处于劣势,要想赚钱的确很困难。他对炒股渐渐降温了,不过并没有打算就此罢手。以前他只要没有课就偷偷溜到股市去转转,为此受到了教研组长的严厉批评,而且还被扣发了一个月的奖金。现在他去股市的次数少了,就是去了也是随便看看又匆匆赶回学校。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认识了纪嫣然,这是炒股给他带来的意外收获。





九月份某一天的下午,虽说早已进入了秋天,可太阳还是火辣辣的。王亚强没有课,他看组长没来上班,就溜到股市上去了。证券交易所大厅的电子显示屏前早已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黑色的头发,有发亮的脑盖;有因吃惊而惨白的面孔,有激动地差点儿就要跳起来的身子。王亚强还在人群后面,就听见前面有人喊:“涨了,涨了,大盘又涨了。”他心里一阵激动,憋足了劲儿往前面挤。





他好不容易挤到了大屏幕前一看,大盘确实涨了,上证综合指数涨了二十多个点,他又是一阵激动。他睁大眼睛盯着大屏,焦急地等待着他的三只股票出现。第一只股票出现了,第二只股票也出现了,他的前两只股票全部飘绿(下跌)。他的眼睛由大到小,眸子由闪亮到灰暗。当他看到第三只股票还是飘绿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又开始往人群外面挤。他快要挤出去时,却不小心踩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脚。那男子瞪了他一眼,冲着他吆喝:“你挤什么呀!”要是在平时王亚强不会和这样的人计较的,他会随口道个歉,可今天他心情不好,又被这么一吆喝气就上来了。他啥话也没说,两眼直直地盯着那男子。那男子嗓门又抬高了一些:“哎??,你这小伙子咋回事?踩了我的脚也不说声对不起,还这么看着我干吗?”王亚强还是那样盯着他,没有吭声。这时站在那男子身边的一个女孩拽了拽那男子的衣服袖子,说:“哥,人家不小心踩了你的脚,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么凶干吗?”那男子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的股票今天大涨,我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了。”王亚强冲着那女孩点点头,转身就走。他嘴里唠叨着:“总有一天你的心情会和我一样的。”他走出证券交易所大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浸泡在这个散发着各种气味的大厅里期待着发财的人们,半同情半揶揄地说:“中国的股民真可怜。”





他坐在了证券交易所旁边的一个冷饮摊上,要了一瓶冰镇啤酒喝起来。“唉!这么热的天我躲着领导偷偷溜出来就是为了赔钱啊!我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而股票一赔就是一、两千,真是劳民伤财。”他一杯接着一杯喝,不一会儿一瓶啤酒被他喝干了,他又要了一瓶。他正闷头喝酒,一个女孩走到他跟前和他打招呼:“你好。”王亚强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中年男子的妹妹。他随口说:“噢!是你。”那女孩冲着王亚强莞尔一笑:“你不去看大盘呀?现在都涨了三十个点了。”王亚强苦笑了一下说:“就是涨六十个点我的股票还是跌,看着有什么劲儿?”那女孩说:“你的股票跌了心情不好,就诅咒我哥的股票也跌呀!”“噢!”王亚强惊讶地问,“你听见了我说的话?”那女孩作了个鬼脸,说:“我听见不要紧,我哥听见了你可就走不了了。”王亚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板拿来一瓶可乐递给那女孩,说:“不好意思,我在冰柜里找了半天,就算这一瓶最凉了,你看咋样?罐装的有冰镇好的,只比瓶装的多五毛钱,要不我给你换罐装的。”那女孩摸了摸可乐说:“还凑合。罐装的不只是多五毛钱,量还少一些。我图个实惠,就喝瓶装的。”说完她拧开了盖子喝起来。





那女孩和老板说话的功夫,王亚强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她中等身材,留着齐耳根的短发,略呈长圆形的脸,又细又淡的眉毛下有一对乌亮的眸子。她上身穿一件淡绿色T恤衫,下身穿一件白颜色的中裤。修长优美的双腿,匀称的躯体呈现出柔软的线条。王亚强突然觉得这女孩很可爱,就招呼她坐下。那女孩也不客气,坐在了王亚强身边的椅子上。王亚强问她:“你也炒股吗?”那女孩摇摇头说:“不,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是来玩的。”王亚强淡淡一笑:“来这里的人都是想发财的,你可是特殊的一个。一百来个平方的大厅里容纳几百号人,通风又不好,人在里面难受死了,有什么好玩的?”那女孩点着头说:“里面的空气确实不好,要不我还在看热闹。”王亚强说:“看热闹?看什么热闹?噢,别人赔钱却能逗你乐了。”那女孩兴致来了,津津有味地说:“我并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觉得好玩。那些眼巴巴盯着大屏的股民,有的兴奋,有的伤心;有的叫好,有的叫苦;有的刚才还是笑容满面,结果一下子又变得愁眉紧锁。我前面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的一只股票涨了,另一只股票跌了。大屏上出现她那只涨的股票时,她高兴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等到她那只跌的股票出现时,她就怨这个怨那个的。呵呵,真有意思。”王亚强丧气地说:“她比我强,还有只股票在涨。我辛辛苦苦跑来看到的结果只有一个??全部绿装。”那女孩收起了笑容,不知是安慰还是在逗他说:“我哥哥说炒股能锻炼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所以即使你赔了钱也会有收获的,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是这个道理。”王亚强忍不住笑了:“哈哈,你脑瓜子还挺机灵的。你哥哥赚了,当然可以轻松地这么说了。对于赔钱的人,那可是血淋淋的。”“血淋淋的?哪来的血?难道赔了钱就要去自杀?”那女孩睁大了眼睛,一脸慌恐。王亚强又被她的样子逗乐了:“看来你确实是第一次来,懂的不多。”他用手比划着说:“你知道亏本卖股票怎么称呼吗?叫割??肉??。”那女孩恍然大悟:“妈呀!吓我一大跳。其实我哥哥也赔着钱呢。听我妈说他把三万元炒成了两万元。”王亚强说:“原来你是担心你哥哥变成血人。噢!刚才那人是你亲哥哥吗?”那女孩点点头。她看王亚强好像不太相信,接着问:“怎么,不像吗?”王亚强说:“确实不像。”那女孩说:“我长得像我妈妈,我哥哥长得像我爸爸,所以我兄妹俩看起来就不像了。”王亚强说:“我不是说长相。”“那你说什么呀?”那女孩满脸疑惑。王亚强说:“算了,不说这个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亚强,师大附中教师。你呢?”那女孩说:“原来我们离得很近呀!我叫纪嫣然,外院三年级学生。”“纪嫣然,”王亚强略作思考后说,“多好听的名字。你妈妈给你取的?”“是我爸和我妈两人智慧的结晶。我妈妈说我小时候不但爱笑,而且笑的样子很可爱,她就和爸爸合计着给我取了这个名字。”纪嫣然说完微微一笑。纪嫣然长得美,笑的样子更美。一向不喜欢当面夸奖别人的王亚强不由得也说了句发自内心的话:“嫣然一笑。呵呵,你现在笑起来更可爱。”“哼!你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我不喜欢别人说假话骗我。”纪嫣然虽然这么说,可从她脸上的表情能看出她很高兴。王亚强说:“我可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全家都在西安?你是西安市人?”那女孩说:“嗯。我家在东郊的纺织城。”“你爸妈在纺织厂工作?”王亚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问这些干啥呢?像查户口似的。纪嫣然并不介意,滔滔不绝地说:“我全家都在纺织厂。我妈妈早就退休了;我爸爸虽然还没到退休年龄,可也不上班了;我哥哥下岗了,我们家就我嫂子在上班。”她停顿了一下说:“晕,我俩素昧平生,我给你说这么多干吗?”王亚强说:“熟人都是由生人变来的。我俩交个朋友怎么样?”纪嫣然想了想,说:“我可以肯定你不是坏人,不过能不能成为朋友还有待于考察。”王亚强说:“你对我的评价仅仅是不是坏人?太低了。我其实是个大好人。”纪嫣然冲着他又是一笑:“我不和坏人打交道,更不喜欢和好人打交道,因为好人都是伪装出来的。噢!快要收市了,我该回大厅了。”王亚强说:“你回去干啥?在这里等着,只要你哥哥一出大门你就能看见。”纪嫣然狡黠地一笑:“如果我哥哥发现我和你这个没礼貌的人在一起聊天,他不但会批评我,说不定还会训斥你呢!我走了,拜拜。”王亚强被纪嫣然的相貌和谈吐征服了。看着她将要离去的背影,他连忙喊:“哎!我以后怎么找你?”纪嫣然没有反应,继续往前走。王亚强开始失望了。没想到她快要走进证券交易所大门时突然止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王亚强一会儿,又跑到他跟前一边用手指头比划一边说:“我住在外院12号公寓201宿舍,不过我不欢迎你。”她说完匆匆进去了。“我一定让你由不欢迎变成欢迎。”王亚强嘴里念叨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星期六的早晨,王亚强早早起床,凑合着吃了个早饭就匆匆往西京外国语学院赶去。外院的学生公寓楼号排得乱七八糟的,他找了将近半个钟头才找见了12号公寓楼。没想到看楼的老太婆不让他上去,她说院里有规定,不允许男的上女公寓楼。王亚强出示了工作证,可老太婆并没有因为他是教师而对他网开一面。她给王亚强指了指201的窗户,让他在楼下喊。他软磨硬泡了好一阵结果都是徒劳,只好硬着头皮站在201的窗户下面喊纪嫣然的名字。几声过后,窗帘动了一下,一个女生探出头来说:“纪嫣然今天一大早出去了。”王亚强心凉了大半截。他问:“你知道她去哪儿了?是不是回家去了?”“不知道。”那女生转过头去,估计是在问别人。不到两分钟她回过头,变得警惕起来:“你是纪嫣然的什么人?找她有事吗?”“我……我是她中学时的老师,今天专门来找她的。”王亚强急中生智,胡乱编了两句。“哦,”那女生放松了警惕,“纪嫣然上街去了,要不你在下面等一会儿吧!”





王亚强坐在了楼前的椅子上,心里嘀咕着到底等不等?纪嫣然上街去了肯定不会很快回来的,如果等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回去吧,好不容易来一趟,连个面都没见就这么走了,他又不甘心。这几天他脑海里全是纪嫣然的影子。那天晚上他还梦见她在他身边飘忽不定,他怎么抓都抓不住她,醒来后他就认为他俩有缘。他思量来思量去,最后决定等到十点钟。十点钟到了,纪嫣然没有回来,他站起来要走了。他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说不定她已经乘上了返校的公共汽车,我就再等一会儿。”他又坐在了那个椅子上。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见纪嫣然的人影儿。他索性赌起气来:“我王亚强要干的事没有干不成功的,我要等的人没有等不到的。我要坚持等下去,非等她回来不可。”





太阳升高了,他坐的地方原先被楼的阴影遮着,现在已经全部暴露在太阳光底下了。他干脆不坐了,直接站到楼口去。从公寓楼里出来的学生渐渐多了,她们手里都拿着餐具,原来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王亚强觉得站在这里很别扭,可他又不能走远,因为现在楼下人来人往比较多,他担心万一没盯住让纪嫣然上楼去了就麻烦了。从楼上下来的女生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觉得很不自在,只好转过身去背对着楼梯。“她一定会赶回学校吃午饭的。坚持,坚持就是胜利。”王亚强暗暗告诫自己。





“你还在等她呀!”王亚强转身一看,正是刚才那位女生。“你好。”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女生说:“嫣然和她男朋友上街去了,估计到下午才能回来。”王亚强犹如挨了当头一棒,他愣住了。他很快回过神来,故作轻松的样子说:“那我就不等她了。她回来后麻烦你告诉她一个姓王的老师来找过她。”





王亚强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外院的大门。他没坐公交车,一个人溜达着向师大的方向走去。他思绪翻滚,心里嘀咕着:怎么会是这样?唉!应该是这样的。像她这样性格开朗又漂亮的女孩没有男朋友才不正常呢!既然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她还说过不欢迎我,我再努力会有什么结果?就算她对我能以礼相待也肯定不是真心的,我的出现只会给她添乱子。我王亚强是什么人,岂能在别人心目中扮演一个讨嫌的角色?我现在才明白了为什么在梦里抓不住她,就是因为她根本不属于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亚强没有再去找过纪嫣然。虽然他还常常想起她,可他已经打退堂鼓了。而一个星期五的傍晚,他在公共汽车上意外遇见了她,一切都改变了。那天王亚强和一位同事约好了去看电影,快要出发时那位同事家里来了客人,他只好一个人去了。3路公交车的起点站是师大,虽然乘客很多,王亚强还是占了一个位子。公交车行驶到了外院站,上了几个人,车子继续行走。王亚强无意中抬头一看,竟然发现纪嫣然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她穿的还是那件淡绿色的T恤衫和白颜色的中裤。她面向车子前方,没有发现他。王亚强心里一阵激动,喊了声:“纪嫣然。”纪嫣然看见了他,向他摆摆手打招呼。他向她招手说:“你过来呀!”纪嫣然微微一笑,挤过人群,渐渐向他这边挪过来。她刚挪到他身边,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纪嫣然一个趔趄向车子前方倒去。王亚强眼疾手快,一把伸出去拦腰把她给抱住了。纪嫣然站稳了,王亚强发现她脸上起了红晕,他赶快把手缩回去。乘客纷纷抱怨起来,接着就听见了司机和行人的吵闹声。纪嫣然不好意思地说:“在你面前出丑了。”她话音刚落,车子又突然起动了,她又是一个趔趄向车子后面倒去,直接扑向王亚强怀里。王亚强连忙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腰。纪嫣然这次早有防备,她一只手抓住了椅子背上的铁杆,另一只手扶在了王亚强肩膀上,总算站稳了。“还是你来坐吧!”王亚强站起来给她让座位。”“不不,我站着可以。”纪嫣然连连摇头。王亚强稍微用力拉了她一把:“这条路路况不好,行人又多,你还是坐下好。”“那就谢谢你了。”纪嫣然冲着他一笑,坐在了座位上。王亚强心里很高兴,他问:“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干啥去?”纪嫣然说:“我回家。你呢?”王亚强说:“去解放电影院看场电影。”纪嫣然问:“什么片子?”王亚强回答:“《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是张艺谋导演的。”纪嫣然略加思考后说:“我在一本杂志上见过这部影片的内容介绍,是反映黑帮生活的,不过外界普遍认为这是张艺谋导演得比较差的一部片子。”王亚强“呵呵”一笑说:“他导演得成功的那些片子我却不喜欢看。”纪嫣然抿嘴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你是不是到学校找过我?”王亚强一愣,紧接着点点头。纪嫣然“咯咯”笑起来:“真的是你呀!那天我回来听同学说我中学时的一个姓王的老师找我,我想了好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她再三描述你的长相,我越听越糊涂。第二天我灵机一动,终于猜到那人有可能就是你。”王亚强风趣地说:“看来我在你脑海里还是留了点儿痕迹,你没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纪嫣然调皮地一笑:“这只是因为我记性好。你可真会占便宜,竟然冒充我的老师。”王亚强“哈哈”一笑,说:“不是我占便宜,我本来就是老师,你本来就是学生嘛!”





他俩一路闲聊着,不知不觉车行使到了五路口站。王亚强已经到了目的地,而纪嫣然也要在这里换乘105路电车,他俩都下了车。“我要走了,拜拜。”纪嫣然说着就要走。王亚强忙“哎??”了一声。纪嫣然停下来问:“还有什么事吗?”王亚强鼓起勇气说:“咱俩一起去看电影,好吗?”纪嫣然迟疑了阵,说:“我回去晚了我妈会说我的。”她看王亚强很失望,接着说:“要不我先打个电话试试。”她去一家商店打公用电话。几分钟后她走出来了。“你妈同意了吗?”王亚强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我妈叫我不要回来得太晚了,路上注意安全。”王亚强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他惨然一笑,摇了摇头。纪嫣然看他木呆呆地站着不动,招呼他说:“走呀!”“干什么去?”王亚强傻乎乎地问。“你说干什么去?”纪嫣然反问他。“哦!”王亚强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一激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纪嫣然的右手。纪嫣然脸上红晕又起,她牙齿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努力把右手从王亚强的双手中间往外抽,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她低声说:“你坏。”





纪嫣然以前的男朋友叫尹鼎文,他比纪嫣然高一级。在他的心里,纪嫣然简直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他来自于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家里供他上学的钱一部分是卖粮所得,另一部分是靠他父亲在砖瓦场做砖瓦工挣来的,那的确是来之不易。尹鼎文以前也很节俭,他每个月只要求家里给他寄一百五十元的生活费,是同学中生活费最低的。到认识了纪嫣然后,由于两人经常外出,花销自然大一些。他给父亲撒谎说物价上涨,要求把生活费增加到二百元,后来又要求增加到三百元。他清楚父亲每天做砖瓦仅能挣十元钱,他多要一百五十元就需要父亲多做十五天的砖瓦,可为了谈恋爱为了纪嫣然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父亲并不知道儿子在谈恋爱,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会气昏头的。他在给儿子的信中告诉他该花的钱就花,只要他学习好,自己再苦再累都无所谓。尹鼎文为自己欺骗父亲感到羞愧,不过他一直是系里的尖子生,从学习成绩而言他并没有辜负父亲。这学期开学后不久,纪嫣然对他渐渐冷淡了。一开始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有人告诉他纪嫣然和她中学时的一个老师好上了。那天他当面质问她,纪嫣然坚决否认。他相信了她,可纪嫣然仍然和她“中学时的老师”约会,为此他很苦恼。那一段时间他内心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有失去恋人的痛苦,也有别人的议论给他带来的痛苦。他是系里的尖子生,知名度能高一些,因此议论他的人也就多一些。他和纪嫣然的关系在迅速地降温,终于有一天晚上,纪嫣然向他提出了分手。这个晴天霹雳使他目瞪口呆。虽然他曾经想到过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但这一天真正到来了他还是接受不了。他强忍住了泪水,他苦苦哀求她,他想用自己的一份真情使她回心转意。纪嫣然也哭了,哭得是那样地无奈。事实证明无论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已经铁定了心要和他分手。第二天,他来到他俩经常约会的地点。他是来告别它,告别那段令他难忘的时光的。他看着这个像手指一样熟悉的地方,他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右手握成拳头,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边的大树上。他的嘴,他的手都流出了血。












黄萍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一家私人服装厂??怡佳服装厂给厂长做秘书。她为了上班方便,就在服装厂附近租了一间房子,那时薛志强还在上学。薛志强毕业后,一时找不到工作,也没有住处,他就和黄萍办理了结婚手续,从此两人生活在一起了。不久服装厂的厂长给黄萍在服装厂找了一间大一点的房子,他俩就搬进厂里住了。黄萍每个月的薪水不到一千元,而薛志强毕业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从卖化妆品到推销保险,再由饭店的大堂经理到中学教师,工作换得可谓频繁,钱却没有挣多少,但他俩情投意合,小日子一直过得美滋滋的。在工作上,黄萍个人能力不算突出,可是她责任心强,任劳任怨,凡是厂长交给她的任务她都能很好地完成。厂长很赏识她,经常为她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困难,薛志强去的那所中学就是他给联系的。





刘超看李小芬出院后还是坚持住在吉祥花园,他很着急,就亲自上门找她谈,结果李小芬给他碰了软钉子。他还不死心,就把李小芬的情况告诉了黄萍,让她去劝说。黄萍得知李小芬前段时间被人打得住了医院,伤心地哭了起来。那天下午下班后,她回去和薛志强说了一声,就匆匆赶往吉祥花园。





李小芬出院后,就决定要离开他们那支队伍。她知道自己目前这种报复别人的举动同学们不会理解她的,而且这也是一种不正常的行为。她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她更不愿意给同学们丢脸,所以她要和昔日的同窗好友“划清界限”。正因为如此,她对刘超的关心冷眼相待。而黄萍和她犹如姐妹,从感情上说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和这位妹妹“划清界限”。黄萍一见到李小芬,第一眼就瞅见了她额头的伤痕。她不由得鼻子一阵酸,扑上前去张开双臂抱住了李小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泪已经“唰唰”地流了下来。李小芬被黄萍感染了,她紧紧地抱着她,也是热泪盈眶。白一鸣正在客厅看电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悄悄躲进了自己的房子。她俩就这么抱着,谁也不说话。过了半晌,李小芬开口了:“真想不到你今天来了。”黄萍哽咽着说:“小芬姐,想死我了。”李小芬忍住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她摩挲抚弄着黄萍说:“我也想你。我们整天都忙忙碌碌的,虽然在一个城市就是难得见上一面。”黄萍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李小芬说:“你瘦多了。”李小芬微微一笑,拉着黄萍坐在沙发上:“让我好好看看你。唉!你也瘦了,是工作太累还是志强欺负你?”黄萍没有回答她,她说:“小芬姐,我和志强一直都为你担心呢!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把我当你的妹妹了?”“不要傻想了,我怎能忘记你这个好妹妹?其实我没受什么委屈,我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和你相比就是忙碌一些。”李小芬佯装不懂她的意思。“刘超全都告诉我了,你还说没有?你把我当成外人了。”黄萍眼泪又流了下来。李小芬知道隐瞒不住了,她边给黄萍擦眼泪边说:“好了,不要哭了!是姐姐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俩见面不容易,应该高兴才对,这么哭哭啼啼像个啥?”黄萍止住了哭泣。李小芬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岔开话题说:“志强在那所中学咋样?”黄萍说:“这一次还算满意。这一年多来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知道瞎折腾,害得我没少为他操心。刚开始他要卖化妆品我就劝他不要去,他不听,说什么他一个大男人不能靠女人养活着。当时他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也就勉强同意了。结果他干了几个月连他的生活费都没挣够。后来他又去推销保险,结局和卖化妆品一样悲惨。我看那些都是靠耍嘴皮子做的事,他能干出成绩才怪呢!”李小芬说:“志强正直,责任心又强,其实教师最适合他了。对了,你俩什么时候办喜事?我可急着吃喜糖呢!”黄萍说:“我们计划没有变,再过两年肯定让你吃到喜糖。”李小芬逗她说:“你可要好好把握住自己,不要在办喜事前惹出什么麻烦来,那大家可要笑话你俩了。”黄萍脸红了,她不好意思地说:“小芬姐,你胡说些什么呀!”李小芬笑着说:“噢!我在胡说,怎能是麻烦呢?他是我们的乖宝宝。”“你还说!你还说!”黄萍轻轻地打了李小芬两下,李小芬连忙讨饶。





两人聊了一阵,黄萍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我今天来看你,主要想和你说一件事。”李小芬早已猜到黄萍是刘超请来的说客。刚才她把话题岔开就是不想谈自己,现在黄萍提出来了,她想逃避也逃避不成了。她沉下了脸,停了半晌后问:“你想说什么?”黄萍说:“我要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李小芬没有吭声,但脸色很难看,她拿起一只苹果削起来。黄萍接着说:“小芬姐,我和志强商量好了,你离开这里后搬到我们公司去,咱俩住在一起,志强回学校去住。至于你的工作我们大家再想办法,我去找我们总经理。他人很好,认识的人又多,肯定能给你找下合适的工作。”李小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认真地削苹果。不一会儿,她把削好的苹果塞到黄萍手里。黄萍边吃苹果边兴致勃勃地描绘着她的蓝图:“我姐妹俩能生活在一起我真是太高兴了。我都想好了,你搬过去后我们两个轮流做饭,让志强每天给咱们买菜。志强做饭的水平可差了,他连鸡蛋都炒不好,不是盐放轻了就是盐放重了,不是油太凉了就是油太热了。就这他还经常给我提意见,说我调凉菜还可以,炒热菜的水平就差远了,炒出来的菜全是一个味。等你过去了,我要虚心向你学习,我的水平就会慢慢提高的……”这时白一鸣从卧室里出来了,他凶巴巴地对黄萍说:“我不准我干妈走!”李小芬拉下脸说:“鸣鸣,要懂礼貌,不许对阿姨这样说话。”白一鸣说:“她要你离开我,她不是阿姨,她是坏蛋。”李小芬生气了:“你这孩子咋骂人呢?快给阿姨道歉!”白一鸣倔强地歪着头说:“我不!”李小芬还没来得及再说啥,他已经打开门跑出去了。黄萍看着这一幕,好像明白了什么。她问:“小芬姐,你是不是因为这孩子?”李小芬又是沉默。过了好长时间,她叹了口气说:“唉!怎么说呢?有这方面的原因,可不全是因为这个。你就不要再问了,我不想说。黄萍,你和志强的一番好意我领了,可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黄萍原以为她已经把李小芬给打动了,没想到说了半天她还是不想离开这里。她说:“小芬姐,你已经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呀?你处在这个是非之地我能放心吗?不只是我,还有刘超、志强他们都在为你担心。你听我一句话,跟我走吧!妹妹求你了!”李小芬淡淡地说:“我知道没有人能理解我,甚至连我也不理解自己,所以我不想做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样下去,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改变我的。”黄萍了解李小芬的性格,她这么说肯定是不会离开这里了。她委屈地哭了。李小芬的眼泪也涌出了眼眶。她边用手为黄萍擦着眼泪边说:“好妹妹,你不用为姐姐担心,我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我还要等着吃你俩的喜糖呢!你回去也告诉刘超他们,我会保护好自己,请大家放心。你想我了就抽时间来这里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小芬姐!”黄萍扑倒在李小芬怀里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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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46: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元旦前,薛志强在位于解放路一家名叫重庆麻辣王的火锅城做起了钟点工。这几年,四川的麻辣风味翻越了秦岭山飘到了古城,西安市的火锅店越来越多。这家重庆麻辣王不但地理位置优越,而且规模在西安市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从下午六点钟开始,来这里吃火锅的人是络绎不绝,不管在大厅还是包间几乎都是座无虚席。到了周末生意就更火爆了,许多人为了赶在黄金时间吃火锅不得不提前几天来预定。由于火锅城主要是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一点营业,所以这里雇用了许多做钟点工的服务生,其中绝大部分是高校在读学生。这些学生家里经济情况不太好,火锅城的上班时间正好是他们的课余时间,所以到这里打工正适合他们。也有极个别学生是为了锻炼自己,不过他们一般干不了多长时间就因为太辛苦而不愿意继续干下去。薛志强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教师身份的钟点工。那天他经过这家火锅城门口时看见了张贴的《招聘启示》,他想到自己晚上也没事干,而且目前正需要钱,他就毫不犹豫地进去应聘。火锅城的老总姓岳名天旺,四十来岁,是重庆人。他问清薛志强的情况后,操着一副重庆方言很浓的普通话半调侃半赞扬地说:“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来我的店做服务生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不容易啊!”接下来他给薛志强谈了具体情况:每天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上班,开始每小时二元五角,以后根据个人能力还可以再加。每月中旬发上个月工资,如果月中间想离开本月不计报酬。薛志强回去和黄萍商量这事,黄萍最初是坚决反对。她反对的理由是在火锅城做服务生劳动强度太大,四个小时屁股都不能挨凳子,而且每天晚上干到十一点钟,回到家里再耽搁一阵,睡觉最早也在十一点半以后了。除了双休日外,薛志强早上六点半前必须起床往学校赶。这样算来每晚最多休息七个小时,长时间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做服务生不但要看老总的脸色,还要看客人的脸色。顾客就是上帝,这是服务行业的座右铭。不管顾客有什么错,做服务生的只能是陪着笑脸,尽量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黄萍不愿意为了每个月多收入三百元而让薛志强去受委屈。然而薛志强态度十分坚决,无论她怎么劝说他都坚持要去。



薛志强和黄萍计划九九年举办婚礼,但目前两人手头并没有多少积蓄。举办婚礼是要花一大笔钱的。别说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房价(像他俩连考虑都不敢考虑买房子),就说最基本的三件家电彩电、洗衣机、冰箱和一套家具,再加上一些床上用品、厨房用具等零碎东西,最少也得两万元。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他俩必须省吃俭用一元一元去积攒。薛志强的母亲曾经对薛志强说他俩结婚时她能拿出一万元,薛志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早已和黄萍说好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办,绝对不要家里的钱。薛志强知道自己这一年多胡乱折腾没挣下几个钱,而且现在黄萍的工资比他高,这样下去黄萍对家里的贡献可要比他大了。作为一个男子汉,他不愿意举办婚礼时主要花的是黄萍的钱。虽然他俩的钱都搅和在一起,但他心里有本账。这就是他坚持要去火锅城做服务生的主要原因。黄萍为了攒钱举办婚礼,她没有穿过值钱的衣服,没有用过稍微上点儿档次的化妆品。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需要,她肯定不会化妆(其实她不化妆也很漂亮)。在她看来化妆既浪费时间又花钱。以前薛志强当饭店大堂经理的时候,他花了三百元给黄萍买了当时最流行的一身套裙。他知道黄萍怕花钱不会同意他买这么贵的衣服的,所以他事先没有告诉她。果然他把套裙拿回去后黄萍一问价钱就让他去退了。她说她上班穿工作服,下班大半时间都在家里,那套裙根本用不上。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黄萍才勉强同意,并告诫他下不为例。



第二天下午,薛志强从学校赶回去后匆匆吃了晚饭就去火锅城上班。领班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她自我介绍说她姓吴,以后管她叫吴姐就行了。她领着薛志强走过了一个道道又转过了一个道道,直到薛志强认定已经是最里面了,她才停下来敲了敲一个房间的门,嘴里喊着:“老王,开门。”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头探出头来。吴姐说:“这小伙子是新来的,你先给他办理手续,我过一会儿来领他。”老头答应着,把门开大让薛志强进去。薛志强看这间房子最多也就是六、七个平方米,靠窗子摆了一张桌子,上面吊着一个功率大约是15W的灯泡发出昏暗的光。桌子前有一张椅子,旁边有一张钢丝床紧挨墙摆放着。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大柜子并排紧挨另一面墙摆放着,整个房间被这些东西挤得满满的。薛志强紧挨着桌子站着。这个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房间除了他和老头外再不会容下第三个人了。老头慢腾腾地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本子,又慢腾腾地翻到一页。他给了薛志强一支圆珠笔,让他把他的姓名、年龄、住址以及身份证号码写在上面。薛志强写完后交给他,他看了一遍,再和薛志强的身份证仔细对照了半天,又盯着薛志强看了好一阵,最后才合上了本子,说:“你先交一百元的押金,我给你取工作服。”薛志强掏出了一百元放到桌子上。老头又从抽屉里取出收款收据,写好后把第二联撕下来递给薛志强:“这个你收好。以后不在这里干了,只要工作服没有损坏,就凭这个退押金。”薛志强答应了一声,把收据叠起来装在口袋里。老头站起来一转身就到了大柜子前面。他打开了柜子,说:“这些都是洗好的,你来试试,看哪一身合适。”薛志强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件上衣,试了试觉得太小,又换了一件,这回感觉差不多。原来这些所谓的工作服就是一套深蓝色的西服,市场零售价最多八十元。等薛志强挑好了裤子,老头锁上柜门,说:“你先在这里等一等,一会儿小吴过来领你。”薛志强坐在钢丝床上顺便和老头聊起来:“大叔,您在这里上班主要负责什么?”老头说:“像你们这些打工的,来这里,离开这里,手续都由我办。你们工作服脏了也交给我,由我拿到洗衣房去,那里专门有人洗,洗好了我再从那里拿回来。还有就是晚上下班后由我值夜班,一直值到天亮,如果有啥情况我就把保安喊起来。”薛志强试探着问:“那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我能挣几个钱?”老头笑了笑说,“唉!老了,不中用了。”老头不肯说,薛志强也不好再问。



过了一会儿吴姐来了,她站在门口对薛志强说:“好了就跟我走。”薛志强跟着她又转过了一个窄道道进了一间大房子。这个房子里面全是一排排堆积起来的小柜子。吴姐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和一个小塑料牌递给薛志强:“你去照钥匙上贴的号找柜子,这柜子就属于你了。每天上班先来这里换上工作服,把你的衣服放在柜子里,下班时再换回去。注意把柜子锁好,不要在里面放贵重东西。这小牌戴在左胸前,牌子上面有编号,这都是登记好的,不能借给别人。”薛志强看了看小塑料牌,它的底色是白色,上面用行书刻着“重庆麻辣王”五个镀金字,下面用比上面小一号正楷字体刻着“第46号”,不过没有镀金,而是用红漆染的。



薛志强换完衣服,又戴上了小塑料牌,跟随着吴姐上了二楼。吴姐把他带到了一个名叫高山流水的包间。包间里面的两张桌子已经坐满了客人,他们围着放在餐桌中间的火锅正吃得津津有味。门里面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她上身穿一件深红色西服,下身穿一件深红色裙子,左胸前也佩戴着和薛志强一样的牌子,不过她的牌子编号是23号。那女孩见吴姐来了,忙满脸堆笑和她打招呼:“吴姐好。”吴姐指着薛志强说:“小路,这小伙子是刚来的,以前也没干过,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带他。”那女孩说:“行,我一定带好他。”吴姐又对薛志强说:“这个包间就由你俩负责。你先跟着小路熟悉一段时间,她会教你的。眼下你的任务是上菜,别的让小路干,你要用心跟她学。”薛志强点头答应着,他心里却在嘀咕:服务生有什么好学的?不就是手脚勤快点儿,对客人陪陪笑脸。



吴姐走后,那女孩自我介绍说:“我叫路嘉仪,愿我们合作愉快。”薛志强也自我介绍了一番。路嘉仪问:“你是哪所高校的?”她以为薛志强也是大学生。薛志强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是老师,他支吾了一阵,最后说:“我是西部大学的,你呢?”路嘉仪高兴地说:“原来我们还是邻居,我是西部工业大学的。对了,你不要不好意思,来这里做钟点工的大多数都是大学生。”薛志强笑了笑,胡乱应承了几句。这时餐桌上有人喊:“再来一盘牛排。”路嘉仪答应了一声,回头对薛志强说:“你去操作间填个名,领一盘牛排。”薛志强点点头。他刚走出包间门就停住了,他这才意识到他还不知道操作间在哪里。他不得不折回去,难为情地问路嘉仪:“操作间在啥地方?”路嘉仪满脸惊讶,紧接着说:“晕。”



几天后薛志强渐渐明白了吴姐要他学什么。原来向客人推荐酒水和菜也是服务生工作的一项主要内容,而且岳天旺规定按营业额给服务生千分之五的提成。目前薛志强还处在学习阶段,高山流水包间的提成全归路嘉仪一个人所有。薛志强一有空闲时间就向路嘉仪了解各种酒菜的价位和品质。菜谱上的菜名比包间名更别致。有些菜其实是很普通的菜,可它在菜谱上的名字却很怪异,譬如把凉拌胡萝卜丝叫万箭穿心,把凉调菠菜叫万绿一点红,而更使薛志强感到怪异的是那道名叫新娘怀胎的菜,其实就是把大红枣去核后再把腰果塞进去放在锅里面蒸二十分钟。这些让薛志强费了不少脑筋。终于有一天他认为自己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路嘉仪却告诉他:“没那么简单,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这又使他迷惑不解。



随着春节的临近,火锅城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薛志强无法按时下班了,他每天回到家里早已过了十二点。岳天旺给大家承诺加班时间工资双倍,但不加班是不行的??除非你不想在这里干了。作为老师,薛志强在期末能忙一些,但还算不上辛苦,而路嘉仪就不同了,她不但要在这里加班,还要忙着复习功课准备迎接期末考试,这段时间她够累的了。十二点后公共汽车早就停了,薛志强只得骑自行车回家。路嘉仪不敢一个人回学校,于是从她加班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来接她,薛志强猜那是她的男朋友。



这天下午天下起了雪,到了晚上雪越下越大,可重庆麻辣王火锅城的生意并没有因为这场大雪而受影响。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里面还是觥筹交错,并不时传来猜拳行令声。高山流水包间里来了一伙客人,他们总共八个人,六男两女,年龄都在四十岁左右,看样子好像是老同学聚会。他们从八点钟开始吃到现在还不尽兴,眼看餐桌上的菜快吃完了,在一个大胖子的提议下,他们每人又点了一个凉菜,还要了两瓶水晶西凤酒。酒菜上齐后,薛志强和路嘉仪按照规矩站在包间门口。突然一楼有人喊路嘉仪说有她的电话。几分钟后路嘉仪回来了,她对薛志强说:“今天晚上可要麻烦你了。”“不用客气,要我帮什么尽管说。”薛志强对别人要他帮忙的回答一贯如此。路嘉仪说:“他宿舍的一个人得了急病,他在医院脱不开身,我想麻烦你送我回学校。”薛志强知道路嘉仪说的那个他就是每天晚上来接她的那个小伙子。他满口答应说:“这有什么?别麻烦不麻烦的。”路嘉仪说:“就是害得你要多跑两站路,改天我请你吃饭。”薛志强为了不暴露身份,每天下班回家时故意躲开路嘉仪,所以路嘉仪一直以为他就在西部大学。其实薛志强送她到西部工业大学再返回家何止多跑两站路,少说也有十五公里。



十二点过了,这伙人还在喝酒。他们当中除了两个女的外,别人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大胖子建议把剩下的半瓶酒喝完就散场,可其他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想再喝了。这时一个女的说:“谁能说出这个包间为啥叫高山流水,我就喝一杯酒,不过说错了可要罚三杯。”大胖子听了“哈哈”一笑,说:“老同桌,这杯酒你喝定了,我懂这个。《高山流水》是一首古曲名,这里的包间都是以古曲命名的。”那女的说:“这不算,你要说详细一些。”一个穿皮夹克的也跟着说:“谁不知道这是一首古曲名?我记得这里面还有一个典故,你能说出这个才算数。”“我咋能不知道?”大胖子开始卖弄起来,“春秋时期,有一个人叫钟子期,他创作了许多乐曲,其中他最满意的就是《高山流水》。别人虽然爱听他弹这首曲子,却没有人能懂得这首曲子的意思。后来钟子期遇到了一个叫伯牙的人,这个人能听懂高深的乐曲。果然他听了钟子期弹奏的《高山流水》后说,‘这曲子真妙呀!既像挺拔雄伟的泰山,又像烟波浩渺宽广无边的江河流水。’钟子期终于遇见了能听懂他曲子的人,他激动地说,‘你真是我的知音啊!’后来伯牙死了,钟子期认为世上再没有人能听懂他的音乐了,就在伯牙墓前摔断了琴,从此后不再弹琴作曲。”大胖子说完得意地看着众人。皮夹克说:“好像就是这样的。”其他人有的点头,有的一脸茫然。大胖子叫嚷着要那女的喝酒,那女的只得从大胖子手里接过酒杯。这时薛志强正在给他们的杯子里添茶水,他看大胖子把人物给搞反了,忍不住说:“先生,您弄错了,《高山流水》是伯牙创作的。”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那女的随手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说:“老同桌,你说得到底对不对?你可不要瞎编来蒙我。”皮夹克也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高山流水》是伯牙作的,钟子期才是伯牙的知音。后来钟子期死了,伯牙在他的墓前摔断了琴。你把人物给搞反了。”众人都笑起来,皮夹克已经拿起酒瓶给大胖子倒酒了。大胖子脸色渐渐变了,他冲着薛志强厉声说:“我们几个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你懂不懂规矩?把你们老板叫来!”那女的劝他说:“老同桌,错了就错了,冲人家小伙子发啥火?”大胖子扭过头对她说:“今天的事不用你管。”其他人都不吭声了。路嘉仪连忙走上前去把薛志强推在一边,她给大胖子陪着笑脸说:“先生,他是刚来的,不懂规矩,请您原谅。”“不懂规矩就做服务生?这事如果发生在我的店里,我早就炒他的鱿鱼了。”大胖子盛气凌人。路嘉仪继续陪笑脸说:“请您大人大量,原谅我们这些年轻人。”大胖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既然你替他求情,那好,你把这三杯酒喝了就没事了。”路嘉仪为难地说:“对不起,我不会喝酒,请您高抬贵手。”这时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薛志强走上前说:“先生,是我冒犯了您,我喝这三杯酒。”“你?”大胖子轻蔑地一笑,“哼!你喝的话就得把这半瓶酒一口气喝完。小伙子,你敢吗?”薛志强平时很少喝酒,别说半瓶,就是喝二两酒他非醉倒不可。他看着大胖子那副傲慢的神态,压在心里的火气不断往上攻。他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咬咬牙忍住了。如果今天不送路嘉仪回学校,他宁愿不计后果喝了这半瓶酒也不愿被人侮辱。可今天不能喝,他不回家不要紧,路嘉仪不回学校绝对不行。“快喝!喝了就没事了。”大胖子吆喝着。正当薛志强左右为难的时候,只见路嘉仪一声不吭地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她又端起了第二杯、第三杯。薛志强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把三杯酒喝完了。酒呛得她不住地咳嗽。毕后她面如静水地问大胖子:“先生,这下您满意了吗?”大胖子看着她没有回答。皮夹克说:“好了好了,你们出去吧!”他俩出了包间。路嘉仪觉得整个胃里的东西都翻腾起来了。她再也忍不住了,赶紧跑向了洗手间。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薛志强和路嘉仪终于下班了。外面虽然没有风,但雪下得还很大。他俩骑着自行车穿过东、西大街,出了西门。路嘉仪在雪地里骑自行车还不熟练,她刚从西门出来一拐弯就摔倒了。薛志强连忙扶她起来,所幸她并没有摔伤。薛志强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大大小小的汽车,他担心出意外,向路嘉仪建议说:“别骑车子了!路也不远,咱俩还是推着走。”于是他俩在大雪中推着自行车顺着环城西路向南走去。薛志强心里很愧疚,他说:“今晚让你代我受过,真不好意思。”路嘉仪说:“客气了。我们在一起就应该相互帮助,要不遇到一些难缠的人一个人是对付不了的。”薛志强愤愤地说:“这帮人素质咋这么差?”路嘉仪说:“这些暴发户素质就是那个样。你刚来还不清楚,其实这种人经常遇到。好了,说点儿别的,深更半夜谈他们,不值得。”薛志强说:“这段时间你既要加班,又要复习功课,够辛苦的了。”路嘉仪笑了笑说:“其实没什么,我就当磨练自己。你不是也和我一样吗?”“噢!”薛志强点点头说,“我俩彼此彼此。”路嘉仪略显认真地说:“当我们不得不面对困难时,我们只有先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这样才能增强战胜困难的信心。”“你说得很对。”薛志强很佩服这位小他好几岁的女孩。“我还要请教你,你上次说向客人推荐酒菜里面有很大的学问,我咋就弄不明白。”路嘉仪“嘻嘻”一笑说:“我现在就传授给你。高档酒菜利润大,应该是推荐的首选。可是如果你推荐的酒菜档次高于客人想要消费的,他们会找各种理由拒绝,有些人还以为你想坑他,就故意给你找茬儿。所以你首先要从客人的衣着、谈话中弄清他们的身份,然后再向他们推荐相应档次的酒菜。譬如客人是公款吃喝,或者是大款,你就推荐高档的、利润大的;如果是工薪阶层的,这多半是同事之间请客,中档的就行了;如果是一家人吃饭,你就要推荐既经济又实惠的。这只是大的原则,不能那么死板。你拿不准的话最好先推荐一个中档的菜看客人的反应,再决定下来该推荐什么档次的。高档酒菜价钱昂贵,就是大款消费时也会犹豫的,这就需要你善于用言语打动他们……”路嘉仪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经验。薛志强没想到推荐酒菜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他回想起自己曾经还是饭店的大堂经理,竟然连这些一点儿都不清楚,难怪在饭店干不下去了。他心里念叨着:我是个实在人,恐怕学不会这些。



正月初五,重庆麻辣王火锅城就开始营业了。在这里做服务生的大学生大多数都赶回来了。虽然寒假并没有结束,但岳天旺在春节前放假时说过谁初五不能来就解雇谁。薛志强和黄萍春节期间回了趟老家,因为黄萍初五也要上班,所以他俩初四就返回西安了。路嘉仪并没有按规定的时间来上班,薛志强为她捏了一把汗。到了初八,她才从家里匆匆赶来了。由于没能按时来的是少数人,火锅城的生意并未受到影响,所以岳天旺对路嘉仪网开一面,批评了几句就算完事。春节后的生意没有春节前那么火爆了,火锅城恢复了正常的上班时间。薛志强看得出路嘉仪心事重重。开始他还以为她是担心被解雇,可直到这个风险都释放了,她还是闷闷不乐。



这天,薛志强在扫地时不小心把装在兜里的工作证掉在了地上,结果被路嘉仪给捡起来了,他的身份暴露了。路嘉仪看薛志强一副窘迫的神态,笑着说:“我以前隐隐约约感觉到你不是学生,可没想到你是老师。你不会是在西部大学任教吧?”薛志强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西部大学毕业的,目前在一所中学临时任教。我不应该骗你,可我不好意思说我是老师。”路嘉仪说:“你是好样的,我佩服你。”薛志强难为情地笑了笑。路嘉仪说:“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劳动,所得的都是应该得到的,要理直气壮,不用难为情。”这很简单的几句话深深地打动了薛志强,他对路嘉仪越发佩服了:“我比你大好几岁,可你的思想境界比我高多了。”路嘉仪笑了笑说:“你不要恭维我。如果你的思想境界不高,就凭我几句话能打动你吗?”他俩都笑了。路嘉仪问:“你结婚了吗?”薛志强摇摇头说:“这不,正在为建立家庭不分昼夜地奋斗呢!对了,春节前常来接你的那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吗?”路嘉仪一愣,停了半晌才说:“现在不是了,我俩分手了。”她脸上起了阴云。“噢!”薛志强吸了一口凉气。路嘉仪说:“他是我同班同学,我俩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今年面临着毕业,他春节前对我说他妈想见我,所以前几天我去了他家。没想到他妈直接对我说不同意我俩的事,她想让儿子读研究生,现在不考虑个人问题。”薛志强问:“那他的意见呢?”路嘉仪低下了头说:“他当然听他妈的话了。”薛志强想安慰她,却又觉得在她跟前自己显得很渺小,他实在想不出说什么才不是废话,只好保持沉默。一会儿路嘉仪猛然抬起头来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应该向前看。”薛志强微微一惊,越发感觉到自己渺小了。



元宵节过后,学校陆续开学了。这天晚上吴姐来巡视,路嘉仪把她叫到包间外面去对她说:“吴姐,求你件事,学校后天就要开学了,可我还差五百元的住宿费。你去给岳总说一声,让他先预付给我五百元好不好?”“恐怕不行吧!”吴姐面有难色,“这里从来没有这个先例。”“吴姐,岳总会给你面子的,求你帮小妹这一回。”路嘉仪哀求起吴姐了。吴姐停了半晌说:“好吧,我试着给他说说。”她俩谈话的内容薛志强听得很清楚。路嘉仪回包间后薛志强问她:“岳总会给你预付工资吗?”路嘉仪说:“有吴姐说情肯定行。”第二天上班时,薛志强特意带了五百元钱。他去找吴姐打听路嘉仪借钱的事,吴姐摇摇头。薛志强把五百元塞到吴姐手里说:“你把这给路嘉仪,就说是岳总给她预付的工资。”吴姐愣住了,她不解地问:“你直接给她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薛志强说:“路嘉仪对我说有你说请准行,我不想让她失望。”吴姐颇有感触,她点点头称赞薛志强说:“吴姐佩服你。”







在北方,西安的春天算是来得早的,正月还没出去,天气已经渐渐变暖和了。一天下班时,薛志强把他的工作服送到王老头那里去洗,王老头告诉他第二天就可以取了。第二天他提前来了十分钟去取工作服。他敲了敲门,里面没人答应。他喊了两声:“王叔,王叔。”还是没人答应。薛志强试着推了推门,门开了,原来门虚掩着。房子的灯亮着,王老头穿着衣服安详地平躺在那张狭小的钢丝床上,一床军用绿色被子整齐地从他的脚盖到胸部。“王叔,王叔。”薛志强又轻轻喊了两声,老头仍旧没有反应。薛志强心里嘀咕着:他咋睡得这么死?他又向老头靠近了一步,抬高了嗓门喊,老头还是纹丝未动。一个不祥的预兆跳进了薛志强的脑海,他心跳加快了,手脚不由得颤抖起来。他大着胆子把颤抖的手放到了王老头鼻子前。“啊??!”薛志强吓得惊叫起来,原来王老头已经没了呼吸。薛志强面无人色,浑身簌簌发抖。他想赶快离去,可四肢没了力气,长时间动弹不得。等他醒悟过来,跌跌撞撞地从那狭小的道道往外跑,嘴里不停地喊着:“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大家惊讶地看着他。薛志强没理会别人,他直接跑进了岳天旺的办公室。岳天旺听了薛志强的讲述后,脸色也变了。他略加思考,一把抓住薛志强的肩膀严肃地说:“客人都在用餐,你这么大喊大叫生意还做不做?从现在起你要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咱俩现在就过去,经过大厅时你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听明白了吗?”薛志强不知所措,胡乱点点头。



岳天旺和薛志强出来了,客人的目光一齐转向了他俩,大厅变得静悄悄的,客人们想从岳天旺那里找到答案。岳天旺向大家挥挥手笑着说:“刚才我们一个伙计被热油烫了一下,不要紧的,请大家接着用餐,接着用餐。”“哦??!”紧张的空气缓和了,客人们继续用餐。大厅因为这个小插曲而热闹起来:有人骂薛志强没见过世面,遇到一点儿小事就大惊小怪;有人为出人命的消息是假的没看上热闹而遗憾;有人现在就讨论起了如果那个伙计被烫得严重老板会不会给他出钱看病……



岳天旺把王老头死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实,除了薛志强和吴姐外,再就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保安知道内情。而薛志强没去他的包间上班,他已经被岳天旺控制起来了,看管他的就是吴姐。薛志强不明白岳天旺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心思去想。他脑子很乱,还没有从恐慌中解脱出来。薛志强从吴姐那里了解到原来王老头是西安市人,他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也没和他在一起住。以前他和老伴相依为命,女儿只是隔一段时间过去看看他老两口。去年他老伴死了,剩下他一个人。他女婿和岳天旺是熟人,所以给他找了这份差事。岳天旺除了包他的吃住外,每个月还付给他五十元的工资。“五十元?就这么一点儿!”薛志强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王老头问起他的工资时,王老头笑了笑没告诉他,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王老头每月只挣五十元。吴姐说:“除了生活费给他五十元已经不错了。如果不是熟人,岳总才不会要这老头呢!你看,现在麻烦不是来了?”



十一点过后,客人都走完了,做钟点工的服务生也下班了,王老头的亲属女儿和女婿才被那两个保安接来。一个保安过来让他和吴姐过去。薛志强被带到了一个包间,岳天旺和王老头的女儿女婿还有另外一个保安都在里面,王老头的女儿低声抽泣着。岳天旺让薛志强把事情的经过给王老头的女儿女婿讲述了一遍。王老头的女儿还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一一如实回答。经过一番讨论,关于王老头的死因虽然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但大家都认为他是正常死亡,排除了发生任何意外的可能性。做出这个判断最主要的依据是王老头死得很安详,也没有财物被盗现象。(其实那个房间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上了年龄的人就是这样,看起来好好的,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莫名其妙地死去,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可王老头的死亡时间确定不下来,他的女儿很不满意。一个保安证实吃中午饭时他看见了王老头,而王老头本应该在五点钟去洗衣房拿衣服,可薛志强的工作服还在洗衣房,从这可以推断出王老头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五点之间。众人还争论了一番,再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能把这个时间段缩小了。王老头的女儿嘟嘟囔囔地说要找法医鉴定,这显然不是岳天旺愿意做的。接下来的事与薛志强已经没有关系了,岳天旺允许他回家。临走的时候岳天旺再三叮咛他为了火锅城的生意不受影响,绝对不能把死人的事告诉任何人。



薛志强回到家里,黄萍早已经入睡了。他洗毕后上了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脑海里全是王老头的影子。黄萍被他弄出的响动吵醒了,他就把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她。黄萍听后叹息了一番说:“老头真可怜,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唉!其实人都是这样的。有两句诗‘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写得真是凄凉。”薛志强也颇为感慨:“人有各式各样的活法,只有死才是每个人的归宿。”黄萍手掌在薛志强胸脯上重重按了一下责怪他说:“不要说了,这话不吉利。”



第二天,薛志强从吴姐那里得知岳天旺已经和王老头的女儿女婿谈妥了,王老头的尸体连夜被运往了火葬场,他的那份差事已经另有人去做了。到了包间,路嘉仪问他昨天为什么没来上班,他胡乱编了个理由。过后他又自责起来:唉!我又对她说假话了。



一会儿,有人来传话说岳天旺让他去办公室。他去了一看,只有岳天旺一个人在里面。岳天旺让他坐下,操着他那重庆方言很浓的普通话说:“关于王老头的死,我要你保密只是不想让这件事影响了火锅城的生意,并没有其它目的。我想你也是个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岳天旺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百元随手扔在桌子上,半闭着眼睛摆了摆头说:“这一百元归你了。”看着岳天旺那副神态,薛志强突然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他平静地说:“岳总,我们当初谈的条件是我每上一小时班你给我两块五毛钱,除此之外我不记得再有别的了。所谓无功不受禄,我根本没做什么,怎能随随便便拿你的钱呢?如果你是为了让我守口如瓶给我钱,那就多此一举了。我是讲信用的,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能做到,你没有必要为此破费。”岳天旺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薛志强,薛志强也看着他。几分钟后,岳天旺“哈哈”大笑起来:“老师还是老师,和那些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小伙子,我佩服你的这份傲气,可我也要警告你,年轻人锋芒太露是要吃亏的。你记住,在我这里干说话做事给我掂量着。”薛志强淡淡一笑,说:“我记住了。岳总,如果没别的事我上班去了。”岳天旺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薛志强离开后,岳天旺自言自语说:“这小子不识抬举,我让你有好果子吃。如果不是怕你泄露秘密,我今天就炒你的鱿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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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47: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俗话说“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刚过去了一个礼拜,王老头死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这件事先是外面的人议论纷纷,最后才传到火锅城其他人的耳朵里。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竞争对手的大肆渲染,这件事在解放路那一片几乎是人皆晓之,火锅城的生意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不管对谁来说,去一个刚死过人的店里吃饭总觉得不舒服。





岳天旺大为恼火,他认定这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他扬言一定要把走漏消息的人查出来给颜色看。这天他把吴姐叫到办公室去说这事。岳天旺愤愤地说:“前前后后就我们五个人知道,你我不可能说出去,那两个保安我一直待他俩不薄,他俩不至于恩将仇报,况且事后我还给了钱。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薛志强这小子。”经过上次借钱一事,薛志强给吴姐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虽然吴姐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薛志强走漏了消息,但还是替他说话了:“我看不一定。薛志强是老师,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骨子里有一股傲气,这种人不屑于搞阴谋诡计。既然他已经答应你保守秘密,我想他会遵守诺言的。”岳天旺对吴姐还是挺信任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难道是那两个保安?”他紧接着摇摇头说:“他俩跟我时间长了,我了解他俩的品行,绝对不会干出对不起我的事。”吴姐想了想说:“你要查这事不要局限于这几个人,不妨把范围再扩大一些。”“你的意思是……”岳天旺迷惑不解。“王老头在我们这里干得好好的突然失踪了,有人肯定会起疑心。‘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那天晚上处理这事时,虽然我们计划得很周密,可谁能保证没有其他人看见?”“这样可就麻烦了。”岳天旺愁眉紧锁。他点燃了一支烟,狠狠抽了两口,又恶狠狠地说:“如果把这个内奸查出来了,我找人弄死他。”吴姐吃了一惊。她知道岳天旺虽然说的是气话,但他的心狠手辣她是清楚的。她劝他说:“现在我们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做生意上,查内奸是次要的。这几天我们一直亏本……”岳天旺摆了摆手说:“不,两件事同等重要。毛主席老人家都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绝对不会放过害我的人,你下功夫给我查。”





几天过去了,内奸还是没有查出来,岳天旺却有了自己的想法。这天他又把吴姐叫去对她说:“把薛志强这小子开除了算了。”吴姐很意外:“为什么?你确信他是内奸?”岳天旺摇摇头。“那你为什么要开除他?”吴姐不解他的用意。岳天旺说:“查不出陷害我的人我很丢面子。其他人可都在看着我,我必须找一个人来杀一儆百。我不喜欢薛志强这小子,如果不是怕他走漏消息我前些日子就把他开除了。”吴姐说:“这小伙子心地善良,挺不错的。”岳天旺摇头摆手说:“你不要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今晚来了你去通知他。等他一走,我们就以他为反面教材教育其他员工。”吴姐说:“让他干到月底好了,就剩一个礼拜的时间。”吴姐知道如果月中间离开按规定本月是不计工资的,所以她替薛志强求情。岳天旺略加考虑后说:“既然你替他说话,就这么办。”





还没等岳天旺开除薛志强,派出所的人却找上门来了。这天上午岳天旺正在办公室品茶,派出所的干警小刘和小赵来了。岳天旺在生意场上混了十多年了,他清楚做生意要黑白两道皆通。在黑道上他结交了不少朋友,在白道上他也毫不逊色,他早与管这一片的干警混熟了,特别是王所长那里他没少送礼,所以这里的干警对他都很客气。可今天小刘和小赵一进门岳天旺就发现他俩神色异常,他连忙招呼他俩坐下,叫人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小刘说:“岳总,听说你这里前一段时间死了个人,袁所长让我俩来调查一下。”“袁所长?”岳天旺一时回不过神来。小赵说:“岳总有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所长换了,王所长调到别的所里去了,现在是新来的袁所长主持所里的工作。”岳天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连忙说:“那是一个老头突然发病死了,其实没什么。”他把事情的经过简要叙述了一遍。小刘说:“岳总,袁所长的意思是下午要你到所里走一趟。”小赵凑到他耳边说:“岳总不用紧张,袁所长还不是想交你这个朋友?”岳天旺一愣,马上又明白过来了,他露出笑容连连点头说:“我明白,我明白。”小赵和小刘走后,岳天旺抱怨说:“这个破公安系统人员经常调动,刚把这个喂饱那个又来了,简直就成了无底洞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袁所长和他手下的几个干警身穿便服,他们在重庆麻辣王火锅城的一个名叫梅花三弄的包间里大吃大喝。这个包间装修得最豪华,它还带着一个里间,里面摆有电视、音响、沙发床等。两个颇有姿色的服务小姐小燕和小段是岳天旺从社会上高薪招聘的。这个包间对一般的顾客不开放,它是岳天旺专门接待一些所谓的头面人物用的。





岳天旺和吴姐陪着这一伙人,吴姐不停地给袁所长劝酒,袁所长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他话多起来了:“岳总,我早就听王所长说过你这人够意思,你这个朋友值得交。通过这次打交道,我认为你是这个!”袁所长翘起了大拇指。岳天旺谦虚地说:“袁所长过奖了。我在这里做生意,往后还得靠你和各位兄弟关照。你们公安机关可是我们这些生意人的保护伞。”袁所长说:“今后你放心做你的生意。只要有我在这里,没人敢跟你胡来。”岳天旺故作释然的表情说:“有袁所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燕、小段,你俩过来陪袁所长喝几杯酒。”那两个小姐得了命令,蜂拥上前左一杯右一杯争抢着给袁所长敬酒。喝到最后,袁所长已经酩酊大醉,他拉着小燕和小段的手说:“你俩……酒量……是好样的,人……更是……好样的。我……”岳天旺看袁所长已经失态,心里暗暗得意。他对小燕和小段说:“你俩扶袁所长到里间去休息。”小燕和小段明白岳天旺的意思,她俩扶着已经站不稳的袁所长进去了。袁所长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岳总够意思,够朋友……”












在派出所调查王老头死亡一事中,薛志强作为第一个目击证人,他的证词起了关键的作用,加上吴姐三番五次替他说好话,岳天旺最终打消了开除他的念头。这一前一后两个变故薛志强并不知道。不久,岳天旺信任的那两个保安里的一个对岳天旺说家里给他订了一门亲事,他要回老家结婚,婚后也不来了。岳天旺给他开了工资打发他走了。半个月后,吴姐听一个服务生说他看见那人在南关正街的火锅城做保安,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岳天旺。岳天旺非常气愤。他觉得自己待那个保安不薄,要走人直接说就是了,他肯定不会强留的。他不但编了个故事来欺骗他,就是换地方也不走得远远的,偏偏让他给知道了。他用带有浓厚的家乡色彩的语言大骂起来:“格老子的,这龟儿子敢耍老子,我操他祖宗。”吴姐说:“这一地区保安工资都是一样的,他在这里干得好好的突然跳槽了,会不会有别的原因?我怀疑这与王老头死的消息泄露出去有关。”岳天旺一听脸色大变:“如果真是这龟儿子泄露出去的,我找人修理他。”吴姐说:“把另一个保安叫来问问。他俩关系好,肯定知道内情。”另一个保安被叫来了。在岳天旺的威逼恐吓下,那人终于说了实话。原来王老头死的消息就是离开的那个保安说出去的,而罪魁祸首可以说是岳天旺额外给他的那二百元钱。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岳天旺额外给了那个保安二百元,他一高兴就请在南关正街那家火锅城做保安的一位老乡去喝酒。他酒喝多了,便向老乡炫耀自己干得好,老总额外给了他二百元。老乡说现在当老板的心黑,不找借口克扣工资就谢天谢地了,根本不可能大方得额外给他二百元,他硬说他在吹牛。那个保安为了让老乡相信自己,就把重庆麻辣王死人的消息告诉了他。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位老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的老总。重庆麻辣王生意一直很火爆,同行都很嫉妒。南关正街的段总便把这事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最终弄得满城风雨,重庆麻辣王的生意因此一落千丈。那保安知道自己闯了祸,看到岳天旺气势汹汹地查找内奸,他害怕被查出来,便找借口离开这里,随后又通过他老乡的介绍去了南关正街的火锅城。岳天旺终于找着了他“朝思暮想”的内奸。他冷笑一声说:“哼!他不是说要回家结婚吗?结婚不结婚我帮不了他,但我可以把他送回家去。”吴姐知道岳天旺要对那个保安下手了,她有点儿后悔自己多嘴给那个保安带来了灾难。





那晚吴姐一夜没合眼,她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一句话:那小伙子怎样了?看到岳天旺这么心狠手辣,她心里惶恐不安。她清楚岳天旺这么飞扬跋扈下去迟早要出事的,她想到了离开他,可是又对自己目前这种优越的处境割舍不下。说起她和岳天旺的关系,名义上她给他打工,岳天旺每月给她付一千元的工资,其实他俩还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岳天旺整天是花天酒地,和他有不正当关系的女人有好几个。吴姐只能算是其中的一个,她不敢奢望和岳天旺结婚。吴姐出生在农村,她高中还没读完,父亲因为家里穷而且她学习成绩也不好就不让她再念书了。结束了学生生活后,她只能在家里帮父母干农活。农村艰苦的生活她不想过下去,她向往城市生活,她想去大城市闯一闯,于是辍学半年后她就和其他的农村女孩一样到西安来打工。她人很精明,经过几年的锻炼她已经不是只会干体力活的打工妹了。到了婚嫁的年龄,父母在农村给她订了门亲事,她根本就不同意。后来她母亲以死相要挟,她才勉勉强强和那男人结了婚。婚后她不顾丈夫一家人的反对,继续来西安打工。她丈夫几次来找她,她不是躲着不见就是明白告诉他自己不可能回家。这样磨蹭了将近两年,她丈夫终于熬不住了,在她父母答应给人家退还一部分彩礼的前提下他俩离了婚。离婚后她更自由了,除了过春节回家看看父母外其余时间都在西安。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岳天旺,那时岳天旺正在筹划他的火锅城,她就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托人到南关正街去打探消息。不到两个小时那人给她打来了电话,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十一点多,南关正街的那家火锅城就要关门了,突然冲进来一帮人,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二尺长的木棒,进去后不分青红皂白乱砸一通。几个保安上前制止,被这伙人打翻在地,其中新来的一个保安小腿骨被打断了。整个过程前后最多五分钟,等110赶来时这伙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其实吴姐完全能猜想出这个过程,这是岳天旺对付仇人的惯用手段。她关心的是那个保安的伤势。那人告诉她那个保安现在正躺在医院里,没有生命危险。吴姐放下电话后,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自言自语说:“岳总心够狠的,真的把这小伙子送回家了。”





吴姐的心底是善良的,她想去医院探视那个保安。她托人把他住的病床号都打听好了,可前思后想就是不敢去。现在公安局正在查这个案子,如果她一去说不定会把麻烦引向岳天旺。可是她的良知使她无法做到置之不理,毕竟是她向岳天旺告的密。三天过去了,她心里的这个疙瘩并没有解开,反而越结越大,直到最后她认定如果不去探视那保安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她决定委托别人去,而这个人不但在外人跟前不能出卖她和岳天旺,也不能在岳天旺跟前出卖她。她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薛志强。虽然她与这小伙子交往并不多,但她觉得他人品好,是可以信赖的。





星期五这天,薛志强刚上班就被吴姐叫去了。吴姐简单地说了个大概,给了他六百元钱,让他买一百元的礼物,其余的五百元给那个保安。她再三叮咛不管他编什么理由,总之不能让那保安知道她和岳天旺与这件事有关,也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吴姐在自己的住处焦急地等着薛志强。一个多小时后薛志强回来了,他把一大包礼品和五百元摆在了吴姐面前,原来那保安已经出院了。吴姐很丧气,叹了口气说:“唉!我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南关正街的段总肯定不愿意让他住在医院里养病,让他早一天出院他就少花一天的医药费。”她还不死心,又让薛志强去南关正街的火锅城打探消息。一会儿薛志强回来告诉她火锅城里的人说那个保安已经被老总打发回家了。这下吴姐绝望了,她心里念叨着:看来我要遗憾一辈子了。





薛志强回到包间时已经快十点了。包间的门闭着,路嘉仪正站在门外。她看他这么晚了才来,笑着问:“今晚又有特殊任务?”自从王老头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后,薛志强上次编的谎言自然被戳穿了,为此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今晚路嘉仪这么一问,他的脸立刻变红了,好在路嘉仪接着说:“包间里有两个客人。”薛志强说:“那还差不多,我以为现在没人呢!”路嘉仪说:“如果天天没客人我们也就没饭吃了。”薛志强开玩笑说:“上我家吃饭去,我和你嫂子定会热情相待的。”路嘉仪笑了笑说:“先别说这个,我还欠你一顿晚饭呢!”薛志强还没回过神来,包间里传来了一个男的声音在喊:“服务生。”“刚才你辛苦了,我去。”薛志强抢先进去了。包间里有一男一女,男的有四十岁左右,一看派头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女的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人长得很漂亮。“先生,您需要什么?”“两瓶百威啤酒和一罐露露。”男的话音刚落,女的补充说:“露露要热好的。”薛志强点头说:“好的,请稍等。”





一会儿,薛志强把啤酒和热好的露露端来了。客人再没有别的要求了,他退出包间和路嘉仪站在门外。路嘉仪小声对他说:“这个女的我认识,她和我在一个系里,比我低一级。有人评价说她是我们系里最漂亮的一朵花,你看她漂亮不?”薛志强很意外:“她是学生?哪那个男的是她什么人?我看他对她动手动脚的。”路嘉仪说:“这还用问吗?我听人说他俩在一起已经有一年多了。这男的经常在周五晚上六点多开车来我们学校接她。这个点我也要从学校出发来这里上班,我碰见过他俩好几次。”薛志强吃惊地问:“周五晚上来接她?这么说他俩在一起度周末了。他俩在谈恋爱?”路嘉仪听了捂着嘴笑起来。“你笑什么?”路嘉仪在他耳边说:“真是世事变化快,你才毕业几年就不了解大学校园里的桃红柳绿了?你真以为他俩在谈恋爱呀?”薛志强一脸茫然。路嘉仪说:“那男的找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就是为了寻欢作乐,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傍大款就是为了钱,他们各有所需。”薛志强刚要说什么,路嘉仪打手势“嘘”了一声,原来她听到了包间里的响动声。果然不到半分钟,那女孩挽着那男人的胳膊出来了。他俩礼仪性地问候了一番,由路嘉仪领着去一楼总台买单。薛志强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感到很惋惜。





一会儿路嘉仪回来了。薛志强问:“那女孩真的和那男的是那种关系吗?”路嘉仪瞪着眼说:“你不相信我?刚才他们出门后一起开车走了。听说那男的专门买了一套房子就是为和她度周末用的。”薛志强痛心地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不希望这就是事实。”路嘉仪说:“他俩是在做交易。她陪那男的度周末,那男的出钱养活她。某一天一个人如果不愿意继续下去了说声‘拜拜’,从此后有可能见面连声招呼都不打了。你上大学时校园没有这种事?”薛志强摇摇头说:“至少我没有听说过。”路嘉仪说:“我开始听到这事时也很吃惊,见多了就习以为常了。这在大学校园里不能说很普遍,但绝对不是个别现象。说实话我也瞧不起像她那样的女孩,我认为她们都是好逸恶劳贪图享受。其实有些女孩并不是因为家里穷没学费傍大款的,她们那样做是为了追求她们认为的那更高层次上的物质和精神享受。”薛志强痛心地说:“大学是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现在都变成什么了?一个大学生不好好学习,不堂堂正正做人,为什么要和那些有钱人做这种交易?如果是为了追求她们认为的更高层次上的物质和精神享受,那根本不值得一谈;如果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她们为什么不像你一样打工挣学费?再苦再累也就是四年时间。四年在我们这漫长的一生中不算长,吃点儿苦怕什么?大千世界又有谁能安逸舒适地过一辈子?再说苦也不是白吃的,它不但能锻炼人,也能给人带来一种崇高感。这女孩这样,不知她回家如何面对父母?以后又如何面对丈夫?她可以向别人隐瞒这一段历史,但她是骗不了自己的。她现在执迷不悟,可总有醒悟过来的那一天。等她醒悟过来了,我可以肯定她今生的好些年,甚至一辈子都会为这段光阴而感到羞愧。”路嘉仪说:“你说得对。一个人特别是我们年轻人每走一步路都应该仔细想想对不对、该不该。如果我们在关键的时候走错了路,有可能对一生都造成坏的影响。我马上就要走出校门了,我回顾我的这个四年没有留下任何遗憾。这四年我白天学习晚上打工,吃苦耐劳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将使我终生享用不尽。我为自己感到骄傲。昨天已经过去了,明天我们既有欢笑也有泪水,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趴下,都不能堕落。”薛志强连连点头,他觉得路嘉仪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路嘉仪离开了重庆麻辣王,她和同学们到外地实习去了。临行前她还惦记着欠薛志强一顿饭,她说等她实习回来后一定兑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由薛志强一个人负责高山流水。到了四月初,随着王老头死的事在人们心中渐渐淡化,重庆麻辣王的生意渐渐好起来了。严寒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岳天旺喜上眉梢,打工的也是精神大振。火锅城从上到下所有人的利益都与火锅城的生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火锅城的生意好了,岳天旺才能赚到钱,只有岳天旺的大锅满了,打工的小碗里才能有饭吃,这道理谁都明白。












这天吴姐给高山流水带来了一个女孩,她告诉薛志强从此后就由他俩负责这个包间。那女孩自我介绍说她叫李妍,也是西安某一所高校的学生。她和路嘉仪一样身高都在一米六以上,但她长得比路嘉仪漂亮多了,特别是她那修长而又匀称的双腿更引人注目。薛志强不知她身上的工作服是不是路嘉仪以前穿过的,但她胸前牌子的编号是“第23号”,那肯定是路嘉仪用过的。薛志强对她特别照顾。李妍很感激他,平时管他叫“大哥”。过了几天,当李妍知道他是教师时很不理解:“你为了三百元就愿意来这里受罪?其实代家教很挣钱,我们同学都争着去代家教。你有这个条件为什么不去试试呢?家长最欢迎教师了。”薛志强说:“我白天站一天讲台,如果晚上再代家教就单调死了。其实做服务生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受罪,反而能调剂调剂生活,我觉得无所谓。”“唉!男的确实无所谓,女的就不一样了。”李妍说着皱起了眉头,“如果我有别的挣钱门路我才不来这里呢!辛苦不用说了,主要是在这里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一些人素质低下,说一些侮辱人格的话,而我们还得陪着笑脸,稍有不慎他们就会向老总告状,老总不分青红皂白就扣工资。在老总眼里顾客就是上帝,我们只能充当任上帝摆布的棋子。”薛志强和路嘉仪搭档时,也遇到过像李妍说的那样的客人,不过路嘉仪都很巧妙地应付了过去。薛志强认为还是李妍经验不足,他说:“这就需要我们用智慧和那些人做斗争。我们不能使自己受辱,也不要给他们向老总告状的机会。”李妍摇头叹气说:“难呀!我前段时间在一家火锅店做服务生时就遇到一个无赖侮辱我,我顺手把一杯茶水泼在他脸上。那无赖不但打了我一个耳光,还向老总告了状。老总把我开除了,还以我损害了火锅店的形象为由扣发了我那个月的工资。你说遇到这事有啥法子呢?这次我来这里前鼓了很大的勇气。我又要面对一个复杂的环境了,我几次问自己能行吗?答案只有一个??必须行。我从进这里的第一天起就告诫自己今后遇事一定要忍。只要忍一天,我就能拿到一天的工资;如果不忍,什么也没有。”薛志强很同情李妍。他把她和路嘉仪试着做了比较,从李妍的话里能看出她对生活的态度是委曲求全,而路嘉仪给他的印象更多的是顽强奋斗。这不能说李妍就是弱者,软弱并不是她本来的性格,这都是残酷的现实造成的。也许因为她长得漂亮,会招来一些无耻之徒的无理纠缠。她是学生,是打工者,是弱女子,为了生存她不可能做到时时维护尊严,事事维护尊严。





一天晚上吴姐带来了四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她告诉薛志强这几个人要啥只管给上,不用买单。薛志强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就知道他们是黑道上有头脸的人物,他赶紧叮咛李妍要多加小心。这伙人吃喝了两个多小时后,都有了七、八分醉意。一个烫发男人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边吃边扭过头盯着李妍看。李妍已经觉察到了,她干脆站到了门外面去。一会儿薛志强去操作间领菜了,烫发男人喊着要茶水,李妍不得不进去了。她在给他们倒茶水的时候,烫发男人两眼直直地盯着她说:“小姐,来陪我们哥儿几个喝杯酒。”“对不起,先生,我不会喝酒。”李妍说着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哎??!别装正经了,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姐哪有不会喝酒的?陪哥儿们喝几杯,不会亏待你的。”烫发男人说着就伸出手去抓李妍。李妍扭身往后一躲,烫发男人抓了个空,可她却躲到角落了。一个男人把椅子往后拉了拉,把她给堵住了。李妍脱不了身,只得恳求烫发男人说:“先生,我还在上学,真的不会喝酒,求求你放过我。”烫发男人色迷迷地上下打量着李妍,“哈哈”大笑了一阵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好了,不会喝酒不为难你。大哥看你两条腿太漂亮了,可惜只露了一半,如果全露出来一定很诱人的。”李妍吓得脸色变白了,心跳也加快了。烫发男人掏出一百元放在桌子上说:“这里没有外人,就我们兄弟四个。只要你把裙子撩起来让我看一眼你的两条玉腿,这一百元就归你了。”其他三个男人也跟着一起起哄。李妍一再告诫自己要忍,等薛志强来了他们就不敢这么放肆了。另一个男人看她不吭声,提高了嗓门说:“这小丫头,我大哥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李妍结结巴巴地说:“我……没听见……他……他在说什么。”烫发男人淫笑了两声:“大哥就想看你的美腿。”他说着就去拉李妍的裙子。李妍被逼在角落里,吓得哭起来。正在这时薛志强回来了,他大喝一声:“住手!”五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了薛志强。李妍看来了救星,不由得喊出声来:“大哥!”薛志强的突然出现使烫发男人恼羞成怒,他放过李妍转身走向薛志强。另外三个跟在他后面,四个男人上前去把薛志强围在了中间。薛志强心跳也加快了,他强装微笑说:“她还是学生,求你们不要为难她。”烫发男人“哼”了一声说:“老子他妈的就喜欢玩学生。你这嫩芽子还不知道我是谁!告诉你,就是岳天旺在这里也不会说半个不字的,凭你这狗杂种也配管闲事?呸!”他说着左手抓住了薛志强的衣服领子,右手握成拳头胳膊已经抡开了。“不要打他,我答应你。”李妍见那伙人要打薛志强,哭着喊起来。烫发男人松开了薛志强,转向李妍大笑起来:“哈哈,还是你懂事。”他扭头对薛志强说:“记住,懂事的人才不会吃亏。” 薛志强刚喊了声“抓流氓”就重重挨了一个耳光,紧接着他的嘴被人用餐巾给堵住了。一个男人堵在了包间门口,另外两个男人各抓住他一只胳膊把他按倒在桌子上。他用力挣扎,根本不起作用。“你来看吧,不要打我大哥!”李妍流着泪闭上了眼睛,双手把裙子撩起来,露出了一双修长的美腿和粉红色的裤头。烫发男人奸笑着,淫邪的目光在李妍身上来回移动,李妍吓得浑身哆嗦。“不用害怕,我说话是算数的,说看你美腿决不看你花心,也不会动你一根汗毛。不过你哆嗦的样子更可爱,哈哈……”烫发男人一阵狂笑,李妍厌恶地扭过头去。“你干脆把这里的工作辞了跟我走,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李妍惶恐地摇着头,烫发男人又是一阵狂笑。烫发男人发泄了私欲后对李妍说:“你今天很给我面子,我很开心,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的。”李妍不知所措地摇着头,嘴里说:“不要,不要。”烫发男人大笑一阵,招呼其他三个人走。他走过薛志强身边时,薛志强对他怒目而视。烫发男人揪住薛志强的头发说:“今天看在这位漂亮小姐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了,要不你这样看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四人扬长而去。薛志强看着他们的背影,怒气难消。他想冲上去和他们拼命,李妍把他拉住了:“大哥,让他们走吧!我们惹不起。”她说着头靠在薛志强肩膀上哭起来。












薛志强既为李妍情愿任人侮辱感到痛心,又为这事与自己有关而愧疚。那天晚上他回去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李妍被侮辱的过程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出现。他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上,越想越是气愤难当。他一时竟然忘记了身边熟睡的黄萍,右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床上。黄萍被惊醒了,她抱怨说:“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呢弄这么大的声音?”“噢,吵醒你了。没什么,你睡吧!”薛志强伸出手去轻轻拍打着黄萍哄她睡觉。黄萍还是发现了薛志强神色不对,她坐起来问:“发生什么事了?”薛志强不想让她知道,一再说没什么,黄萍就是不相信。凭他俩之间的相互了解,谁想对对方隐瞒什么是很困难的。薛志强无奈,就把晚上发生的事向黄萍说了一遍,不过他省去了他被两个男人用餐巾堵住嘴按倒在桌子上的那一幕,他害怕黄萍为他担心。黄萍听了吓得脸色都变了:“这伙人咋能这样侮辱人呢?”薛志强气愤地说:“我真应该去报案,让公安局把这伙臭流氓抓起来。”黄萍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说:“那地方什么人都能遇到,乱七八糟的。听我话不要做服务生了,省得我为你操心。钱算什么?多了我们把婚礼办隆重些,少了办草率些。只要我俩能好好在一起我别的什么都不在乎。”薛志强不以为然:“不用害怕,我一个大小伙子他们能把我怎样?爸爸临终前对我说做人一定要有正气,这句话就是我今生的座右铭。我要替李妍讨回公道。”黄萍眼神里露出了几分不安。她头枕在薛志强胸前,双臂搂住他的腰,仰起头看着他说:“现在社会秩序糟透了,个人的力量是很弱小的。你千万别去招惹那些人渣,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俩在这里相依为命,你属于我,我属于你,我俩都要保护好自己。志强,你要多为我想想!”薛志强应付她说:“我听你的。快睡吧,天一亮还要上班呢!”黄萍脸上露出了笑容,薛志强抱着她躺下了。一会儿黄萍睡着了,薛志强还是没有睡意。他看着嘴角还挂着微笑的黄萍,自言自语说:“我不能抛弃我的座右铭,但为了你,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第二天一上班,薛志强就去找吴姐。他想既然那伙人是吴姐带来的,而且还不让他们买单,说明他们肯定和岳天旺关系密切。李妍是给岳天旺打工,烫发男人是岳天旺的熟人,不管从哪方面说岳天旺都应该为这事负全责。薛志强把昨晚发生的事对吴姐说了。吴姐说:“那个烫发男人外号叫天虎,是岳总的朋友,他是黑道上的名人。这里的生意就是因为有他罩着,黑道上的人才不敢来捣乱。” 薛志强说:“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不能这样侮辱李妍,这是违法的。” 吴姐笑着摇摇头,说:“有些事情不要太认真了,该灵活时还得灵活。如果说违法,现在违法的事还少吗?可有谁去管呢?”看吴姐这么说,薛志强又吃惊又气愤:“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认为,你令我失望。”吴姐拍了拍薛志强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把李妍当妹妹看待,她受到侮辱你心里难受。我敬佩你的正气,可有些事真的计较不得。听我的,既然已经过去了就算了。”薛志强想了一阵后退却了,他说:“昨晚的事可以算了,但那家伙说他还会来找李妍的。我没别的要求,就想让你给岳总说一声不要让那家伙再来纠缠李妍了,她还是学生。”吴姐说:“好吧,我去给岳总说一声。”





说到天虎侮辱李妍,其实岳天旺是罪魁祸首,吴姐也是知情人。天虎平时来这里都是由梅花三弄包间里的小燕和小段伺候,天虎对这“两辆公共汽车”渐渐厌烦了。这天他来问岳天旺有没有别的女孩,岳天旺说有一个新来的大学生,长得不错,但她是正儿八经的服务生,不搞特殊服务。天虎说自己就想寻个开心,没有别的目的,于是岳天旺就让吴姐把他们几个带到了高山流水包间。





岳天旺知道情况后,他让吴姐把李妍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李妍临走前,薛志强一再叮咛她一定要让岳天旺保证那个流氓不会再来纠缠她,否则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就报警。李妍从薛志强那里得到了鼓舞,她不像昨天晚上那么害怕了。





李妍跟着吴姐到了办公室,岳天旺示意她坐下。吴姐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水放在李妍面前,李妍诚惶诚恐,她不安地看了吴姐一眼。岳天旺神情严肃,直截了当地说:“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受了委屈,想不开?”李妍看着岳天旺的冷酷表情,自己先胆怯起来。她低下头,眼泪流出来了。她支吾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昨晚的事就算了,求你不要让他再来纠缠我了。”岳天旺说:“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他非礼你是他的事,并不是我指示的,我怎能管得了他?”李妍说:“可你们认识。”岳天旺说:“认识又怎么了?认识不等于他就会听我的话。我只知道他来我这里吃饭,至于其它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也管不着。他昨晚非礼你,你可以去报警呀!为什么没去呢?会不会当时你是心甘情愿的,事完了却又来找我的麻烦?”岳天旺说话很不客气。李妍急了:“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岳天旺摆摆手阻止她说下去:“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你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他找不到你了自然就不会纠缠你;另一条路是你继续在这里干,可我不会向你保证什么的。如果他再非礼你,你就去报警,这与我无关。你考虑考虑。”岳天旺说完出去了。





李妍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茫然不知所措。吴姐把那杯水塞到她手里,说:“你选择第一条路,那你可就失去了这份工作。我知道你们大学生来这里就是为了挣学费……”李妍打断她的话说:“我不想离开这里。”吴姐说:“这就对了。你一个女孩子离开了这里上哪儿找工作去?火锅城最适合你们这些大学生了。”“既然岳总不管,那我只能去报警了。”李妍使出了薛志强教给她的招数。吴姐笑了笑说:“傻妹妹,你以为派出所会把这当回事吗?告诉你他们根本不重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派出所把他们抓去了,最多拘留几天又放了,他们出来还是继续胡作非为。这样一来你可把他们得罪了。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你以后能安宁吗?”李妍惊讶地看着吴姐,惶恐不安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呀?”吴姐停了半晌,说:“唉!其实男女之间只要把握住分寸也没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要那么守旧。他来找你无非就是想让你陪陪酒,一起玩玩,又没有性接触,你用不着那么恐惧。昨晚你是第一次,你可能很害怕,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不要听信薛志强那一套。那人是个书呆子,根本不了解这个社会。他是想帮你,可他那一套行得通吗?如果你按照他说的去做要吃大亏的。你可以离开这里,可是你到别的火锅城去能保证不再遇到类似的事吗?你正在上学,正需要钱。你陪陪他们,他们肯定会给你小费的,你就能挣到更多的学费了。”李妍渐渐被打动了。“你现在遇到了困难没人能帮你,可只要你把你的观念转变一下就能摆脱困难,何乐而不为呢?说白了男女之间就是那么回事,不能把它看得太神圣。现在女人思想开阔了,以前的守身如玉早就过时了,况且你只是陪他玩玩,根本不会失身。我也是女人,女人的心是相通的,我这是为你好。”李妍考虑了好长时间,终于咬着牙答应了按吴姐说的去做。吴姐很高兴:“这就对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今天你心情不好就不用上班了。我给岳总说一声,今晚你的工资照发。”





李妍走后,岳天旺回来了,原来他就在隔壁。“你这白脸唱得不错,终于把她搞定了。”吴姐说:“这下你可不用担心天虎不罩咱火锅城了。”岳天旺说:“那家伙看上了这丫头,我敢不撮合吗?黑白两道的头面人物都是爷,我谁也惹不起。”吴姐提醒他说:“你答应我的可别忘了,绝对不能让天虎强迫她上床。”岳天旺笑着说:“你放心,那家伙精着呢!他向来都是大法不犯,小法不断。除非李妍自己愿意,否则绝对不可能。噢!我看把薛志强开除了算了,这小子就会坏事。”吴姐说:“别把事做绝了,把他俩调开就行了。”岳天旺略加思考后说:“那好吧,你是功臣,就听你的。”





李妍再次到重庆麻辣王上班时,吴姐把她调到了一楼的百鸟朝凤。那是个小包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由她一个人负责。李妍能猜出吴姐调她到这个小包间的意图,她也愿意这一调动。她愧对薛志强的帮助,还不如离他远远的。她想去高山流水和薛志强道个别,吴姐叮嘱她说:“别让他知道真相。”





薛志强一看见李妍就问起了昨天晚上她和岳天旺谈判的结果,李妍撒谎说:“大哥请放心,岳总已经答应我了。”薛志强高兴地说:“这就好了。有岳总护着,这帮无赖肯定会收敛的,不过以后还得小心,尽量躲开他们。”李妍说:“吴姐把我调到了一楼的百鸟朝凤,这样那帮无赖就不容易找到我了。大哥,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她说完低下了头。薛志强点着头说:“这样最好了。想不到吴姐还是个细心人,考虑得很周到。你就在一楼干吧!如果那帮无赖来这里找你,我就说你到别的地方打工去了。”李妍苦笑了一下说:“谢谢你大哥。我这就去了,拜拜。”她不想再停留了。薛志强对她越关心她就越难受。她心里嘀咕着:大哥,我让你失望了,我以后无颜面对你了。





李妍和原先百鸟朝凤的服务生对调了一下,那服务生不是别人,正是纪嫣然以前的男朋友尹鼎文。他今年就毕业了,工作单位已经联系好了,是广州的一家外贸公司。虽然他家也在农村,可他上大学三年多的时间里从来没有打过工,他来这里做服务生是从去年年底开始的。他和纪嫣然分手后终于认识到对自己最好的人还是父母,而自己最对不起的人也是父母。他为自己以前因和纪嫣然谈恋爱而找借口向父母多要钱的行为感到羞愧。为了惩罚自己,为了使自己能在繁忙的学习和工作中渐渐忘记纪嫣然,他就来这里打工了。有人总结说年轻人在热恋中往往把父母置之脑后,甚至敢和给自己降温的父母大吵大闹,因为那时候恋人处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不顾。直到有一天被恋人抛弃感情上受了挫折后才会冷静下来,那时就会发现真正爱自己的人还是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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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48: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王亚强和纪嫣然沉浸在热恋中。这个星期六是纪嫣然二十岁生日,王亚强想把同学们叫在一起给她举行生日宴会。他把这个想法对纪嫣然说了,纪嫣然说白天不行,她要和家里人呆在一起,晚上她可以溜出来。王亚强只好退而求其次,这个宴会只能是晚宴了。他俩想了好多地方,最后还是觉得重庆麻辣王比较合适。王亚强给薛志强打了个电话,薛志强说没问题,他还可以给老板说说菜价打八折。事说定了后,王亚强开始给大伙儿通知。他要求每个人必须到,而且还要带上家属。





星期六晚上六点多,王亚强带着他订做的一个直径六十公分的大蛋糕早早赶到了重庆麻辣王。他把蛋糕交给了薛志强后自己去纺织城接纪嫣然。一会儿尹鼎文上班了,他对薛志强说让他尽管陪同学玩,今天晚上由他一个人来为大家服务。





首先到的是刘超夫妇。这半年来刘超和何蕴的关系紧张,如果不是王亚强要求大家一定带上家属,他根本就不会带何蕴来。刘超问薛志强:“怎么就你一个人?黄萍呢?”薛志强说:“她去找小芬了。”刘超听了心里暗暗叫好。他知道王亚强请了李小芬,但他估计她不会来的,为此他心中郁郁寡欢。现在有黄萍去叫她,他看到了希望。他俩已经大半年没有互通音讯了。他不愿意李小芬和大伙儿疏远,更担心她滑向泥潭。这大半年来他一直牵挂着她,他总是担心不幸的事再在她身上发生。薛志强知道他俩见过纪嫣然,便向他俩打听情况。刘超对纪嫣然抱有成见,他故意不吭声。何蕴说:“纪嫣然举止大方,谈吐不凡,人长得也漂亮,王亚强和她简直是天生的一对。”刘超不满意何蕴这么随随便便夸奖纪嫣然,他故意说:“亚强是我们队伍的核心,他的女朋友肯定是最优秀的。”何蕴脸上不悦。这次她来参加这个晚宴另有意图,她图书馆的同事已经给她策划好了,她要把排练的戏表演成功以达到目的。一会儿王海锋和张亚娟到了,包间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王海锋还是那么风流倜傥,张亚娟素装淡抹,已经全是一副淑女的打扮了。薛志强说:“亚娟,你这打扮可不像一个时髦的歌手,谁会捧你的场呀?”张亚娟说:“你说对了,我早改行了,我现在是杂货店的老板。”原来春节后他俩在东郊一个小区附近开了个杂货店,张亚娟开始做起了生意。王海锋说:“当歌手不是长久之计,再过几年我也要退出来干别的。”紧接着曹宏谋到了。刘超说:“鬼点子,你是有专车的人,怎么现在才到呀?”曹宏谋说:“还不是因为这车不是我的。只有车的主人不用了才能轮到我用。”张亚娟说:“你从哪里弄了辆破车来老同学跟前耍威风?”曹宏谋说:“这车不破,是去年才买的桑塔纳,你要是不相信去门口的停车场看看就知道了。”张亚娟先是撇了撇嘴,又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说:“没兴趣。”曹宏谋说:“今晚散场后我负责把每个人送回家。”刘超对张亚娟说:“曹老板的气度就是不凡。你同样也是老板,今晚给大家有什么好处?就算把你店里的口香糖给每人带一块也行呀!”张亚娟故意说:“鬼点子借花献佛,当然大方了。我店里的口香糖可是花过钱的,白白送人我心疼。”薛志强问曹宏谋:“亚强说要带家属的,你怎么就一个人来了?”曹宏谋扮作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说:“我带谁呀?王亚强呢?他不声不响谈女朋友,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刘超说:“你钻到钱眼里去了,哪有心思谈女朋友?你和钱过一辈子算了。”曹宏谋说:“那哪成呢?温饱思淫欲,再有钱也不能缺少女人。”张亚娟说:“谁知道你一天都搞些啥名堂!现在的男人有钱肯定变坏。对了,鬼点子,你说话到底还算不算数?什么时候请大家?”曹宏谋说:“随便什么时候都行,要不今晚得了。”张亚娟说:“假惺惺的。今晚是亚强给女朋友过生日,还轮不到你。”这时候黄萍回来了,不过只有她一个人。刘超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小芬呢?”黄萍迟疑了一下,说:“我没见到她,我去她那里她不在。”刘超失望极了。曹宏谋说:“这怎么行呢?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却偏偏就差她一个。黄萍你带路,我俩再去跑一趟,说不定她已经回来了。”张亚娟说:“我抗议!同样是同桌,你对我和小芬差别就这么大?”曹宏谋说:“当然要有差别。我和小芬为啥成了同桌?还不是因为你嫌弃我不愿意和我做同桌了。小芬和我做同桌的时间虽然短,可她对我好。我那时正追外班的一个女孩,小芬还教过我两招呢!我是恩怨分明。”张亚娟说:“你胡说,谁嫌弃你了?是小芬找我要换座位的,要不后来我也不会换回去……”他俩的争论唤醒了刘超的记忆,他又想起了临泾县师范的一幕幕,他沉着脸默然不做声。黄萍不愿意再去了,而曹宏谋坚持再跑一趟,他俩争论着谁也不让谁。王海锋故意说:“连黄萍这么温顺的人都不听你的话,你堂堂曹老板的威风何在?你的脸往哪儿搁呀?志强,还是要你下命令黄萍才会去的。”薛志强知道黄萍不愿意去肯定另有原因,他随口说:“在家里她可是主人,我哪敢给主人下命令?你想害我跪搓板了?”刘超猜想可能是李小芬不愿意来,可他还是一心想让黄萍再跑一趟。他想过去劝黄萍却又怕何蕴心里起疙瘩。何蕴是第一次参加他们的同学聚会,他已经惹得她不高兴了,他不敢再刺激她。张亚娟只知道气曹宏谋,她一个劲儿地对黄萍说不要去,刘超心里在骂她。这时何蕴突然对黄萍说:“你还是再辛苦一趟吧!亚强是你们这支队伍的核心,这次给女朋友过生日他看得很重,连我这个外人都来了,你们这些同窗好友哪有不来的道理?再说别的同学都到了,就差小芬一个多不好。”她的话使黄萍感到意外,也使刘超吃了一惊。王海锋似乎才明白过来,他训斥张亚娟说:“闭上你的乌鸦嘴!”张亚娟委屈地替自己辩解说:“我不是不让小芬来,我只是想气气鬼点子。”





黄萍和曹宏谋走了,刘超心里暗暗高兴,可他弄不明白何蕴为什么要劝黄萍去找李小芬?究竟是她说的那样还是她猜透了他的心思?如果是前者倒无所谓;如果是后者她应该阻止才对。何蕴对刘超关心李小芬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半年来他夫妻关系紧张就是因为这个,李小芬不来参加宴会应该正是何蕴所希望的。刘超渐渐起了疑心:她为什么变得这么大度?难道阳光背后藏有暴风雨?












这大半年李小芬过得很平静。由于白彦宁威胁窦丽说如果她再去骚扰李小芬和他的儿子就和她离婚,所以窦丽虽然对李小芬恨之入骨,却也没有胆量再去吉祥花园胡闹。其实李小芬也给自己准备了一把刀子,如果窦丽来了她可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她要和她拼命。窦丽终于认识到人是如何地势利。现在她已经不是城建局长的女儿了,她的一切特殊待遇随着他父亲离开城建局长的宝座而消失殆尽。城建局家属院里的人以前见她都是笑脸相迎,遇事总要让她三分。现在不同了,有些人看见她故意把头仰得高高的,她想和人家打招呼都很难;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去还要低声骂她两句。白彦宁也不是以前的白彦宁了,他对她总是冷冰冰的。对于白彦宁经常在吉祥花园过夜她更是没法干涉。她知道目前只有夹着尾巴才能保住妻子的名分,否则一切都完了。李小芬和白彦宁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他俩毫无顾忌地在吉祥花园同居。李小芬知道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对窦丽的打击更大了,她很解恨。白彦宁在吉祥花园过夜的次数比在家里多得多,他和李小芬性生活的次数比和窦丽的更频繁,吉祥花园变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家。





当李小芬知道王亚强要为女朋友举办生日晚宴时,她很高兴,她为王亚强终于从过去的感情漩涡里走出来而高兴,为这位令人尊敬的大班长有了新的感情生活而高兴,可是她不打算去参加这场隆重的生日晚宴。对她来说过去的那些同窗好友已经变得很陌生了,除了黄萍外她不想再见到任何人。吉祥花园虽然不会是她的归宿,但她就想躲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一天算一天。她没有料到黄萍会来找她,可她还是铁了心不去。黄萍说什么她只管摇头,直至把黄萍弄哭了她还是不为所动。最后黄萍气呼呼地夺门而出,而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动也没动。她心里默默念叨着:也许经过这一次大家就把我彻底忘了。





她更没有料到黄萍又来了,而且这一次和她一起来的还有曹宏谋。她打开门一看是他俩,暗暗吃了一惊。曹宏谋得意地对黄萍说:“我说小芬已经回来了,你就是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吧!”李小芬还没搞清楚他在说什么,黄萍说:“我刚才来时你不在,回去后鬼点子说你已经回来了,他就硬拉着我来找你。”李小芬马马虎虎地点点头,把他俩请到了客厅。她刚要去倒水,曹宏谋说:“别?嗦了,快去打扮一下我们走,别的人都等着呢!”李小芬很为难。她把黄萍叫进卧室去说:“我真的不想去,你给鬼点子说说吧!”黄萍说:“本来我也不想再来了,可鬼点子就是不行。小芬姐,王亚强把这次生日晚宴看得很重,如果少你一个他肯定会不高兴的。这几年他一直没有忘记张梅,现在终于走出来了,有了新的朋友,我们应该去祝贺他。你就去吧!你不去对不起王亚强。”李小芬冷冷地说:“我对不起大家的事还少吗?我麻木了。”“这……”黄萍感觉受了委屈,鼻子一阵酸,眼泪充满了眼眶。





曹宏谋等不及了,他在外面喊:“你俩在磨蹭什么呀?快一点儿!”黄萍走出卧室说:“小芬说她身体不舒服,去不了。”李小芬也跟着走出来对曹宏谋说:“对不起鬼点子,害得你白跑一趟,我真的去不了。”“哎??,不行!我不管你有什么病,你今天非去不可。你让我空跑一趟,回去后大伙儿又要取笑我了。”李小芬说:“我就是很难受,不能去。”曹宏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今晚如果你真的病倒了,我有的是车,我送你去医院。”黄萍对李小芬说:“鬼点子专门开车来接你,这样的待遇只有你这个做过同桌的才能享受。”李小芬还在犹豫,曹宏谋说:“老同桌,别怪我蛮不讲理。如果你不去我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李小芬哭笑不得,黄萍却忍不住笑了。





李小芬最终拗不过曹宏谋,她只好答应去了。他们到火锅城时已经过了八点半。刘超终于见到了李小芬,他心里一阵激动。他仔细地打量着她:她没变胖也没变瘦,皮肤比以前稍微白了一点儿,其余的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李小芬和别人都相互问好,偏偏没有看见刘超。刘超刚要上前去打招呼,何蕴却抢在他前面拉住了李小芬的手热情地问长问短。王海锋突然说:“我们都到齐了,主角怎么还没回来?”众人这才意识到王亚强早就该回来了。曹宏谋说:“说不定他俩到别的地方浪漫去了。这里人多,多碍事的。”张亚娟白了他一眼,说:“只有你才会干出这种事。”王海锋说:“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黄萍阻止他说:“不吉利的话不要说,我们继续等。”大家又闲聊起来。刘超问王海锋:“你俩什么时候办喜事?”王海锋说:“还是等志强和黄萍办了我俩再办。那一对可是曹老板划分的‘超级大国’,他俩不办我俩敢办吗?”刘超说:“志强和黄萍也该办喜事了,看看另一对‘超级大国’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薛志强说:“我俩按既定方针办事,明年下半年肯定举办婚礼。”王海锋说:“那我俩只有等这对‘超级大国’举办后的第二天再举办。”众人哈哈大笑。曹宏谋说:“你们两对早就非法同居了,举办不举办婚礼有什么区别?让我说还是早一点举办好,免得措施没采取好女同胞的肚子大起来了,那可就成了大家的笑柄了。”众人笑起来。薛志强连忙辩解说:“我和黄萍可是合法的。”黄萍羞得满脸通红,她低下了头。张亚娟嘴里骂着“死点子”,脚下也没闲着,她追着曹宏谋要打他。





李小芬一直坐在椅子上不插嘴,而何蕴就坐在她身边。刚才她进包间时由于看见何蕴在场就故意没和刘超打招呼,她不愿意让何蕴心里起疙瘩。而何蕴对她异常热情却使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想离何蕴远一些,何蕴却不停地问这问那,她又不好意思走开。突然她意识到何蕴这样做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前几次的经验告诉她何蕴在她跟前总是拐弯抹角的。她想了想悄声试探说:“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何蕴微微一惊,接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果然不出所料,李小芬非常生气,她认为何蕴又一次侮辱了她,她对她仅有的那么一点儿好感立刻消失殆尽。恰好这时曹宏谋的话把大家惹得哄堂大笑,李小芬看黄萍羞得躲在了一边,心想正好借这个机会离开何蕴,于是她走过去搂住黄萍逗她玩。黄萍顺势把额头枕在她肩膀上,也偷偷地笑了。












王亚强和纪嫣然赶到重庆麻辣王时已经九点半了。原来纪嫣然的父母反对纪嫣然和王亚强来往,他们把纪嫣然看得很紧。纪嫣然脱不开身,便和父母大吵大闹,最后哭着从家里跑出来了。他俩刚上二楼,站在高山流水包间门口的尹鼎文就瞅见了纪嫣然,这使他吃惊不小。他急忙转身躲开了。他又回过头偷偷地看,只见纪嫣然和王亚强进了高山流水包间。他终于明白了今天就是给纪嫣然过生日。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躲开好,于是他就去一楼找李妍想和她临时对调一下。





百鸟朝凤的门虚掩着,他敲了几下就进去了,眼前的一幕使他大吃一惊:包间里只有两个人,是李妍和一个烫发男人。他俩紧挨着坐在餐桌旁边。烫发男人一只手放在桌子底下,估计搂着李妍的腰,另一只手端着一杯酒刚送到李妍嘴边。他俩见有人进来了,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尹鼎文赶紧说了声“对不起”就退出来了。他吃惊之余心里嘀咕着:李妍这是在干什么呢?她咋成了三陪小姐了?一会儿李妍出来了,她问:“你找我?”尹鼎文点点头说:“志强带了一帮人在高山流水过生日,那里面有我一个同学,我不想见她。我本来想和你临时换一下,既然你忙着就算了。”李妍说:“可以的。他刚才接了一个电话,马上就要走了。”尹鼎文说:“那我先上去了,他走后你上来。”李妍答应了一声。尹鼎文刚走几步,李妍又喊住了他,说:“别把你看到的告诉志强。”尹鼎文微微一惊,点了点头。





包间里所有人已经围在了餐桌前。大蛋糕摆放在餐桌中间,蛋糕上面有精美的图案,最引人注目的是奶油做的六朵红玫瑰花。主角纪嫣然被大家推让到正上方,她右边是王亚强,左边是何蕴。何蕴不停地夸奖纪嫣然,王亚强听得心花怒放。开始插蜡烛了,黄萍说:“插蜡烛可是有学问的,大家谁也不要帮忙,让大班长一个人插,看他能不能插出个名堂来。”王亚强说:“那我就试试,我可是有备而来的。”他取出了五种颜色的生日蜡烛,每种颜色选出了四支,小心翼翼地交替着插在了蛋糕上。他水平确实不赖,每支蜡烛深浅一致,相互之间距离也很匀称。等他插完了,大家才发现二十支蜡烛组成了一个“心”的图案,把六朵红玫瑰围在中间。大家纷纷夸奖。曹宏谋问:“你是从哪儿学的?”王亚强笑着说:“热蒸现卖,今天下午在图书馆呆了两个小时学的。”刘超说:“你是临时抱佛脚。下来该点蜡烛了,这下看你能不能经得起考验了。二十支蜡烛只能用一根火柴,水平不高可要烧手的。”这回王亚强被验倒了,等他点燃第十八支蜡烛的时候火柴已经燃烧到了他手指跟前。他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点燃了最后两支蜡烛后,赶紧把手放在嘴前吹起气来。这一举动引得大家一阵大笑。何蕴说:“嫣然,该许愿了。”纪嫣然微笑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地许愿。大家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尹鼎文站在包间门口注视着正在许愿的纪嫣然,也小声唱起了这首歌。歌曲唱完后,他又悄悄地站在了外面。他刚出去就看见李妍上来了。尹鼎文悄声对她说:“志强问起时你就说百鸟朝凤来了一帮人是我的熟人,他们点名要我服务。”





纪嫣然睁开了眼睛,大家一起上前吹灭了蜡烛,热烈鼓掌,齐声欢呼。黄萍说:“切蛋糕就交给我了。”曹宏谋说:“我就搞不明白西方人这种过生日的方式。吃蛋糕就得了,还点什么蜡烛?弄不好把蜡油洒在蛋糕上多麻烦。对着蜡烛许愿我更弄不懂了,这火柴棒一样粗细的蜡烛能实现人的愿望吗?至于吹蜡烛我感觉就是半途而废的象征。”他的话招来了张亚娟的责怪:“这么美好的事被你这死点子说成啥了!”黄萍边切蛋糕边说:“美国人过生日时,不仅庆祝年龄大了一岁,也庆祝又一年过去了。因此蜡烛既是生命和死亡的象征,也是希望和恐惧的象征。当过生日的人对着蜡烛许愿时,是在祈求神的庇护以便能够交好运;而吹熄蜡烛时,则是在希望能掌握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任何事情。”大家恍然大悟。





蛋糕吃完后,酒菜上来了,众人吃着聊着。何蕴对纪嫣然格外殷勤,不停地给她夹菜,王亚强倒插不上手了。王海锋说:“何蕴真会照顾人,这都是刘超的福分。”何蕴说:“嫣然最小,又和大家初次见面,照顾她是应该的。”刘超总觉得何蕴今晚怪怪的,他只管闷头大吃,没理会她。





一会儿,纪嫣然站起来说:“谢谢各位哥哥姐姐今晚来为我过生日。我没有什么可表达的,就给各位哥哥姐姐敬杯酒吧!”王亚强旁边坐着曹宏谋,纪嫣然斟了满满一杯酒,说:“曹大哥,小妹敬你一杯。”曹宏谋说:“就凭你叫我这声大哥,十杯酒我都喝了。”刘超说:“好,那就敬曹老板十杯。”曹宏谋说:“没问题,我肯定喝。不过我有言在先,嫣然敬到谁谁都必须喝,不许推辞。”刘超说:“放你的心,没人会推辞的。”其实这时大家都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曹宏谋连着干了六杯后就觉得头有点晕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冲动把话给说大了,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喝完了十杯酒。接下去是张亚娟,她也很痛快,一口气喝了满满一杯。她后面是黄萍,她只喝了半杯酒。再下去是李小芬,她也喝了一杯……最后一个是何蕴。纪嫣然很感激她,给她斟了满满一杯,没想到她站起来一个劲儿地推辞说自己不能喝。曹宏谋说:“不行!我刚才说过了,嫣然敬到谁谁都必须喝,你可不能例外。”王海锋取笑说:“是不是刘超不发话你不敢喝?刘超,你的家法也太严了。”刘超也觉得奇怪,何蕴平时是沾酒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劝她说:“你就喝一杯吧!”何蕴没有理会刘超,她面对着大家认真地说:“我真的不能喝,我怀孕了。”大家恍然大悟。曹宏谋笑着说:“原来是这样。那你想喝也不给你喝。好呀!我们快有小侄子了。”刘超非常惊讶。这事何蕴并没有对他说过,可看何蕴的表情不像在说假话。何蕴突然脸色一沉,对刘超说:“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可这是千真万确。”大家都愣住了,没人会想到何蕴怀孕刘超竟然不知道。刘超冷冷地说:“咱俩的事回家后再说,我先替你把这杯酒喝了。”何蕴阻止他说:“你先别急着喝酒,我有话说。”她转向了大家,眼睛湿润了:“今天是嫣然妹妹的生日,我本不应该把我们夫妻之间的矛盾在这里公开,可是为了挽救我们的婚姻,我不得不这么做……”众人都愣住了。“刘超,你肯定惊讶我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你?是的,妻子怀孕首先应该告诉丈夫,可是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叫我如何向你开口?”刘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强压怒火说:“咱俩的事回去好说。今天是嫣然的生日,大家都很高兴,你这样多不好。”何蕴说:“我知道我不应该扫大家的兴,可我没有别的法子。在座的都是你的同窗好友,在这个城市你们之间就像亲人一样。我说出咱俩的矛盾就是想让这些好友帮助我俩,挽救我俩的婚姻……”大家注视着何蕴,没有一个人吭声。“我想问一下,当一个女人听见自己的丈夫睡梦中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时,她的心情会如何?”何蕴说到伤心处,眼泪流下来了。在座的除了纪嫣然外,别人都知道何蕴说的这个女人是谁。刘超低着头不吭声。李小芬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何蕴接着说:“我敢说不在乎的人是没有的。刘超,我俩结婚两年多了,你为什么总忘不了以前的事?你的心为什么就不属于我?为了你,为了我俩的婚姻,我做了多少你是清楚的,难道这一切都无法打动你吗?”何蕴说着用手去擦眼泪,纪嫣然连忙给她掏出手绢。“我为我在这个生日晚宴上给大家带来不愉快而深表歉意,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请大家帮帮我,挽救我的婚姻。对不起!”何蕴说完向大家鞠了一躬。她又转向纪嫣然:“嫣然妹妹,对不起了。”她又鞠了一躬。纪嫣然拉着何蕴的手说:“好姐姐,你不要这样。”





这个意外把所有人都弄得六神无主,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只见李小芬站起来,端起一杯酒说:“我不知道刘超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你们夫妻闹矛盾与我有关,我就先自罚一杯。”说完她先饮一杯。紧接着她又给刘超斟满了一杯酒,说:“何蕴是你的好妻子,她很不容易,今后你要多体贴她,做她的好丈夫。如果你能做到,干了这杯酒。”“小芬,你……”刘超知道李小芬受了委屈,已经愤慨到了极点。王亚强插嘴说:“小芬说得对。刘超,你应该喝这杯酒。”刘超无奈,接过了酒杯喝了。李小芬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沉着脸色说:“这支队伍里我的存在只能增加矛盾。这杯酒我祝愿每个人今后一切顺利。”她一饮而尽。“对不起,我先走了。”刚说完她就甩袖离席而去。“小芬姐,你别走!”黄萍赶上去拉住了李小芬,李小芬一抡胳膊挣脱了。王亚强淡淡地说:“让小芬走吧!黄萍和宏谋送她回去。”两人应了一声,追赶出去了。其实除了黄萍外,老同学中其他人对李小芬傍大款都是颇有微词,所以今晚李小芬显得很孤单。王亚强对刘超说:“不管以前你和小芬怎样,现在何蕴是你妻子,你应该知道如何去做。小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要离开大家,就让她去吧!何蕴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从此后你要一心对待她。”虽然没有人帮腔,但从表情上看众人都同意王亚强的说法。





这时刘超终于明白了何蕴今晚表现异常的原因,原来这都是她事先策划好的。她劝黄萍去找李小芬就是想当众侮辱她;李小芬来了后她热情相待是想让别人说她很大度;她夸奖纪嫣然以及在纪嫣然跟前表现得很殷勤就是想笼络人心赢得大家的好感;直至后来她说出了他夫妻俩的矛盾自然很容易引人同情了。刘超知道以何蕴的智商是做不出这一揽子事的,她背后肯定有人替她出谋划策。他非常恼火,可他说不出来。王亚强对何蕴说:“刘超很重情义,你要理解他。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们夫妻做到互敬互爱。”何蕴点头说:“我一定会做到的。”她转身对刘超说:“刘超,我们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刘超点点头,但表情冷漠。何蕴见目的已经达到,心中暗自欢喜。她端起茶杯说:“是我破坏了嫣然生日的气氛,我就以茶代酒自罚一杯。”刘超心想今晚还能让你把风头出尽了?他从何蕴手里夺过茶杯说:“何蕴没错,小芬也没错,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就自罚三杯酒。我喝完酒后,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这件事,我们大家一起为嫣然生日助兴。”说完他斟了三杯酒一口气喝完了。












生日晚宴举行完毕后,曹宏谋负责把大家送回去。他跑了几趟后,最后剩下了纪嫣然和王亚强。纪嫣然不愿意回家,她想去学校。王亚强劝她说:“你是和家里人闹了别扭出来的,还是回家里去吧!明天和你爸妈好好谈谈,给老人消消气。”纪嫣然勉强同意了。可到了家属院门口她却变卦了,任凭王亚强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下车,她还是坚持回学校去。王亚强没办法,只得又让曹宏谋把他俩送到了外院。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外院的大门虽然可以进去,但公寓楼的门早已经上锁了。曹宏谋说:“要不我再把嫣然送回纺织城。”纪嫣然连连摇头。王亚强对曹宏谋说:“这里不用你管了,我俩会有办法的,你回去吧!”曹宏谋神秘地笑了笑,开着车一溜烟走了。他俩站在楼底下束手无策。王亚强住在师大附中的招待所里,他的房间里还住着一位老师,他俩是不可能去王亚强的住处的。磨蹭了一阵后,纪嫣然说:“要不咱俩到后面的花园里去一直坐到天亮。”





时间正是五月上旬,立夏才三天。这时候的天气是白天热,早晚凉爽,深夜冷。尽管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没有一丝风,但他俩都只穿了一件上衣,还是感觉到了深夜的寒意。他俩坐在花园的长椅子上。没几分钟,纪嫣然就撑不住了,她缩成一团,偎依在王亚强的怀里取暖。王亚强又冷又困,他紧紧抱住纪嫣然,一边暗暗给自己打气,一边给她打气:“打起精神,不要睡着了。”纪嫣然也是疲惫不堪,她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王亚强知道这样睡着肯定感冒,他摇了摇她说:“嫣然,醒醒。”纪嫣然已经不吭声了。王亚强想了一个歪招,他在纪嫣然的腰上捏了一把,纪嫣然“哎哟”叫了一声。作为报复,她也在王亚强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王亚强虽然没有喊出声来,但已疼得呲牙咧嘴。这么一折腾他俩睡意全无。王亚强满怀歉意地说:“今晚害得你和家里人吵架,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才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我要做什么谁也别想拦住我。”纪嫣然毫不在乎。“其实你应该回家里去。今晚你爸妈肯定为你担心,说不定他们现在还没有睡着。”“我都二十岁了,爸妈还把我当成小孩子。他们爱瞎操心就随他们便。”王亚强说:“不管我们长到多大,在父母面前总是孩子,他们总要为我们操心。”纪嫣然“嘻嘻”一笑说:“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传统。在国外像我这年龄早已经和父母脱离关系了。”王亚强说:“在中国不行。不说别的,如果你现在和父母脱离关系,谁供你上学?”纪嫣然说:“如果大家都像外国人那样,那肯定是有法子的。中国人就知道把心思用在儿女身上,专门为儿女活着,多累呀!我们国家为什么要实行计划生育?还不是因为人人都想多子多福,结果人口控制不住了。在英美有些人连一个孩子也不要,他们潇潇洒洒过一辈子,多舒服!中国人这种传统的观念迟早是要改变的。我现在不让家里人管我,就是一种进步。”王亚强笑着说:“我说不过你。你记住,以后在父母跟前不要太任性了。”纪嫣然捏了王亚强一把说:“你就知道教训我。不说这个了,我们聊别的。对了,你的同学今晚在宴会上闹矛盾,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提起这个我还要向你道歉。这事搅了宴会的气氛,真不应该。”王亚强连连摇头。“我才不介意呢!快告诉我他们到底是咋了?”王亚强说:“这是别人的事,与你我都没有关系,你问这干啥?”纪嫣然失望地说:“我只是好奇,觉得挺有趣的。你不想说就算了。”





王亚强本来想给纪嫣然过一个终生难忘的生日,为此他计划了好些日子。谁知事与愿违,先后发生的意外在他那火热的心上浇了一盆又一盆冷水。他觉得这个生日过得太糟了,和他的期望值差得太远太远。值得庆幸的是纪嫣然并没有受太大影响,她自始至终都是笑容满面,这多少能给他些安慰,也使他更加内疚。他确实不愿意把他们同学之间的事说给别人听,可今天晚上他不想让她失望。“你既然好奇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王亚强就把刘超、李小芬、何蕴三个人之间发生的事简要地说给她听。纪嫣然听完后沉默了片刻说:“李小芬太可怜了,刘超太傻,而何蕴既可怜又傻。”“噢!”王亚强一惊:“你怎么这么说?”纪嫣然说:“李小芬年纪轻轻的就经受了那么多的磨难,这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了的。从她今晚的表现我能看出她非常坚强,非常勇敢,只可惜她不但不能与自己所爱的人结合,还要拿起酒杯违心地劝刘超要体贴何蕴做何蕴的好丈夫。她折腾到现在也没有归宿,她还过着非正常人的生活,这不会有好的结局,你说她不可怜吗?刘超既然一直爱着李小芬,就不应该和何蕴结婚,即使结了婚也应该离婚,可是他做不到。他能争取的不争取,该放弃的不放弃,他就是个傻瓜。何蕴苦苦追求刘超,虽然得到了他的人却没有得到他的心。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心里还有别的女人?她说起刘超睡梦中喊李小芬的名字时流泪了,那样子多可怜。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还要苦苦求助大家去帮她挽救那个不值得挽救的婚姻,她确实既可怜又傻。”王亚强对纪嫣然能谈这么多感到惊讶,却对她的观点不以为然:“感情不比别的,不是说断就能断得了;婚姻不是儿戏,夫妻俩不是说离就能离的。”纪嫣然说:“不是我吹牛,如果我处在何蕴的境地我肯定离婚。大不了大哭一场,第二天早晨起来一切就从头开始了。有时我还不一定哭,因为有的人根本不值得我为他哭。”王亚强随便问:“假如某一天我俩分手了,你会哭吗?”纪嫣然想了一阵说:“我不会哭。”












刘超和何蕴回到家里后,刘超的态度大变样了。在宴会上,在同学们面前,尽管他心里非常气愤,但考虑到许多方面,他表面上对何蕴还算过得去。何蕴也知道自己今晚的举动使刘超和李小芬丢了脸面,刘超是不会轻易原谅她的。为了给他消气,她一直陪着笑脸。进了家门后,刘超不吃她这一套了,何蕴给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冷冰冰的。他不但板着脸,而且眼睛也不正视她。有外人的时候他能忍,现在没有外人了,他不用再忍了。





刘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了一杯水,休息了片刻后,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就回卧室了。何蕴跟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洗澡吗?”“你不要管我。”刘超衣服也不脱就躺在了床上。“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洗完后你再洗。”何蕴呆立了一阵,看刘超没有反应,自己去卫生间洗澡了。他们家装的热水器容量只有三十升,为了给刘超节约热水,她冲洗了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而这时刘超已经睡着了。何蕴坐在刘超身边,摇了摇他说:“我洗完了,还有热水,你去洗吧!”她看刘超没有反应,又使劲摇了摇。刘超被弄醒了,他冷冷地说:“我太困了,不想洗。”何蕴手指戳了戳刘超说:“脏兮兮的咋睡觉?把床单被褥都弄脏了。”刘超翻身起来拿了一个枕头,独自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去了。何蕴在卧室坐了一会儿,又追到了客厅拉着刘超的手说:“快去洗吧!早洗早睡,不要磨蹭了。”刘超“霍”的坐起来,冲着何蕴发火了:“烦不烦人?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用不着你管。”何蕴受了委屈,鼻子一阵酸,她强忍住坐在刘超身边拽着他的衣服说:“人家是关心你,生这么大的气干嘛?”刘超挣脱她的手说:“我不要你关心我。你不在人面前丢我的脸我就谢天谢地了。”何蕴一怔,连忙解释说:“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刘超没好气地说:“好好好,不说了,是我自私,我混蛋。”说完他躺下转过身去背对何蕴。“刘超,我知道我在你心中没分量。既然李小芬对你那么重要,我俩还是离婚算了。你找李小芬去,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夺回来。”何蕴伤心到了极处,什么都不顾了。“你……”刘超坐起来举起了巴掌。“你打吧!你还没打过我,今天你就开个头。”何蕴说着故意往刘超跟前凑了凑。刘超停留在半空中的巴掌又放下了。这些年来他俩确实没有打过架,他开不了这个头。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你这人不可理喻,我不和你说了。快睡觉去,别来烦我!”“我不想睡,今晚我非要把事情说清楚不可。刘超,你说真心话,你到底还想不想和我生活下去?如果你不愿意我绝对不勉强你,我俩明天就离婚。”何蕴说完“呜呜”哭起来。看到何蕴伤心的样子,刘超软下来了。这大半年来,刘超对何蕴的胡搅蛮缠懒得去理,今天不理不行了。他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动过和你离婚的念头。”何蕴擦了把眼泪,说:“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再折磨我了。”“是我折磨你还是你在折磨自己?”刘超反问何蕴。何蕴情绪激动:“我折磨自己?这么说你没有错,是我神经过敏?刘超,没想到你还会倒打一耙?当初你求我给李小芬找工作的时候,你是怎样答应我的?没想到我的好心得不到好报,李小芬来西安后我就陷入了家庭危机。”刘超说:“我答应过你我俩绝对不会有越轨行为,你说我什么时候违背了我的诺言?”何蕴被问住了,她确实没有他俩越轨的证据。她停了一会儿说:“你梦中喊过她的名字。”“这就是我俩越轨的证据?你太滑稽了吧!小芬是我的同学、朋友,是我叫她来西安的。这大半年她的处境很不好,我确实不放心,我关心她不可以吗?”刘超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何蕴默不作声。刘超指责何蕴说:“今晚你处心积虑当着大家的面侮辱我和小芬,你用心险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侮辱你俩,我说的都是事实。”何蕴很平静。刘超指着何蕴的鼻子说:“在我面前不要装糊涂,你的伎俩是瞒不过我的。今天晚上这出戏是你精心策划的,目的就是想在众人面前侮辱小芬,进而逼小芬离开大伙儿。不过我觉得你的智商并没有这么高,肯定有人替你出谋划策。”何蕴被揭穿后惊慌失措,她极力替自己辩解:“你胡说!我是一个受害者,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大傻瓜,我还能精心策划什么?”“你慌什么?是不是被我戳到了伤痛处?要不要我把你今晚每一个举动的目的一一说给你听?”这时候何蕴反而镇定了下来,她冷笑了一声,说:“和你做了几年的夫妻,总算你还了解我。你说得很对,这出戏就是精心策划的,导演是我图书馆的同事。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逼李小芬远离你们这一伙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们这个家才会安宁。” 刘超气愤地连连点头说:“你终于承认了。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很高兴是不是?”何蕴冷冷的说:“我谈不上高兴,我只是在维护我的权益。”刘超又指着何蕴的鼻子说:“你在众人面前说你怀孕了,这是不是真的?”“随你的便,你认为是假的就是假的。”刘超怒斥说:“你假装怀孕骗取众人的同情,让大家都责怪我和小芬,你卑鄙!”“你混蛋!”何蕴顺手打了刘超一个耳光,刘超愣住了。何蕴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上个月例假没来,我去医院化验过尿,呈阳性。我知道后很伤心。既然你不爱我,我为什么还要生这个孩子?我当时就买了米菲司酮。回到家里后,我把水都倒下了,药到了嘴边又下不了决心。”何蕴说着又哭了。





何蕴怀孕已经是千真万确了,这是个令刘超高兴的消息,他语气软了下来。他诚恳地说:“说实话,我和小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都是你在无中生有。不是我忘不了过去,而是你忘不了我俩的过去。自从和你结婚后,我就没有想过会离开你。如果我和小芬想重归于好不会等到现在,小芬也不可能住到别人家里去。她在西安举目无亲,只有我们这些老同学算是她的亲人。她现在有意和大家拉开距离,她正在走向堕落。我真担心某一天不幸的事发生在她身上,我想拉她一把让她回到我们中间来。她性格倔强,现在经你这么一搅和,她肯定远离大家而去,她会进一步走向堕落,我再想挽救她难度就大多了。你多疑,你自私,你心胸狭窄。为了自己无端的猜疑而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你于心何忍?小芬以后真的走向了毁灭,你也有责任。”“够了,说来说去全是我的不是。李小芬在我生活中就像幽灵一样,搅得我寝食难安,只有彻底把她赶走我才能过得安宁。我知道你心疼她,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骂我自私,可今天已经到这份上了,我什么也顾不了了。只要你还是我的丈夫,我就不允许你和李小芬再有来往,否则我还会想方设法侮辱她。在我和她之间你必须做出选择。”何蕴说着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了米菲司酮,右手颤抖着把它举得和头一样高:“刘超,你看清楚了,这就是堕胎药。只要你摇头,我立刻把它从窗户里扔出去,从此后我俩都忘记李小芬这个人,我给你生孩子,我们过自己的生活;如果你点头,我立刻服下这药,那我们夫妻就情断义绝。”何蕴说完后牙齿狠狠咬住嘴唇,右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刘超惊恐地看着何蕴,连连摇头说:“不要!不要!”他没有料到何蕴会以这种方式来威逼他。





何蕴见状缓缓放下了右手,她一转身把米菲司酮扔出了窗外。她倒在了沙发上,闭着眼睛嘴里喃喃自语:“你对我还是有情义的,你还是舍不得离开我。”她嘴角里挂了几丝微笑,眼泪流出来了。刘超痛苦地用拳头砸着脑袋,嘴里连连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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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48: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六月中旬的某天晚上,路嘉仪突然来重庆麻辣王找薛志强。她实习已经结束了,现在回学校搞毕业设计,完了后就要奔赴工作岗位。她是学计算机的,工作单位也联系好了,是广州的一家化妆品公司。薛志强见她和尹鼎文一样都要去广州工作,就介绍他俩认识了。路嘉仪还惦记着欠薛志强一顿饭,她一定要兑现,而且还要请黄萍和尹鼎文一起去。薛志强认为路嘉仪还是学生,这顿饭干脆由他做东给他俩饯行,路嘉仪不肯。薛志强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最后他们说好星期天下午六点钟去老孙家泡馍馆。





薛志强回去对黄萍一说,黄萍却不愿意去:“路嘉仪是学生,年龄又小,我俩怎好意思让她请客?”薛志强说:“我也觉得不合适,可她一再坚持,我也没办法。要不是这样,我们去给他俩买件礼物。”黄萍想了想说:“这样也好,要不我是不好意思去的。”





星期天下午,薛志强和黄萍一起上街去给路嘉仪和尹鼎文买礼物,他俩打算买好礼物后直接去老孙家泡馍馆。两人转了好几家商场,最后在东大街的一家玩具店里给路嘉仪买了一只玩具狗。这只小狗除了面部外,其它的部位长满了足足有两寸长的洁白的毛。它头高高昂起,脖子上系着带有白色星点的大红色蝴蝶结,两只大耳朵根部系着大红色丝带,黑色的鼻子高高凸起,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子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黄萍一眼就看上了这只可爱的小狗,她把它抱在怀里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十分满意。给尹鼎文的礼物却不是那么好买的,他俩觉得这个不合适,那个也不恰当,最后稀里糊涂地买了一支钢笔。





离六点钟还有一段时间,他俩在街上闲溜达。黄萍突然发现王海锋和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孩就在前面不远处正向他们迎面走来。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一瞧,那男的不是王海锋是谁?那个穿着时髦的女孩挽着王海锋的胳膊正说着什么。王海锋两只手插在裤兜里,面带笑容。他俩紧紧挨着,那女孩的头微微靠向王海锋的肩膀,看上去完全是一对恋人。黄萍吃了一惊,她赶紧把薛志强拉到了路边的一个小摊子跟前。她拿起一双男士袜子对薛志强说:“给你买一双袜子。”薛志强说:“不用了,家里还有两双都没有穿过。”小摊的主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她马上向黄萍推荐说:“妹子眼力真好。这种品牌的袜子是广州货,弹性好又结实,保你穿一年没问题。这里还有女士的,妹子你自己也来一双。”她说着把一双女士袜子塞到黄萍手里。薛志强说:“不用买了。以前的袜子堆了一堆,买回去也是闲扔着。”黄萍把袜子放下了。那中年妇女立即变脸了。她目光斜视着,用嘲弄的语气说:“这小兄弟真会过日子,连双袜子也舍不得给老婆买。这年头谁还穿旧袜子?”薛志强刚想回敬她几句,黄萍估计王海锋已经走过去了,她拉着他离开了那个摊位。





他俩隐隐约约听见那中年妇女嘟嘟囔囔的声音。薛志强抱怨说:“你买什么袜子?害得我们要受那个低素质人的气。”黄萍解释说:“我不是想买袜子,我刚才看见王海锋了。”薛志强更加不解了。黄萍就把刚才看到的给他说了。薛志强连忙顺着他俩来的方向去找,结果人太多没有找见王海锋。“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那人肯定是王海锋?”薛志强还不放心。黄萍说:“我仔细看过了,绝对没问题。”“难道他俩出问题了?”薛志强想了想说,“亚娟的店里有电话,你打电话过去问问。”“这事怎么问呀?”黄萍一脸疑惑。薛志强说:“你这样问……”电话打通了,接电话的正是张亚娟。两人寒暄几句后,黄萍说:“我和志强没事干,在街上闲溜达。你俩也出来吧!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张亚娟说:“我这个售货员是没有假期的,哪能像你俩双休日那么悠闲?再说海锋也没在,我一个人陪你俩,大煞风景。”黄萍故意说:“你骗人。海锋就是晚上忙,他白天不在家里陪你,能干什么去?”“他去歌舞厅了。他一大早起来说李姐让他去帮个忙,到现在还没回来。”黄萍目的已经达到,她和张亚娟随便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薛志强愤愤地说:“王海锋咋能这样呢?”黄萍心情很不好,她说:“虽然这种事我以前也听说过,可真的发生在我周围我还是接受不了。不知他骗了亚娟多久了?我看把这事应该告诉亚强,让他发动大家教训王海锋。”薛志强摇了摇头说:“没这个必要。亚强自从谈了女朋友后,好像懒得管大家的事了,还是别告诉他了,再说我认为王海锋是不会改变的。”“那怎么办?就让他这样一直骗下去?”薛志强想了想说:“这件事现在还不是很清楚,等我们弄清楚了再说。如果王海锋真的在骗亚娟,我们还是劝亚娟回去当教师去。”黄萍气愤地说:“亚娟真可怜,费了那么大周折还是没有好的结果。抛弃女朋友的人可恶,欺骗女朋友的人更可恶。从今以后我不再把王海锋当朋友了。”薛志强没有吭声,他为他们这支队伍里发生这样的事感到痛心。





他俩又闲转了一会儿,黄萍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了。薛志强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俩赶到了老孙家泡馍馆。路嘉仪和尹鼎文早他俩一步到了。当薛志强和黄萍送上给他俩的礼物时,路嘉仪和尹鼎文很不好意思。他俩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愉快地接受了。为了给路嘉仪省钱,黄萍提出每人吃一碗普通的羊肉泡馍就行了,不要点菜。路嘉仪不肯,她不但要把泡馍换成优质的,而且还要点四个菜。最后薛志强从中间调解,泡馍换成优质的,菜就不用点了。路嘉仪不无遗憾地说:“嫂子太客气了。”黄萍说:“你现在花的是父母的钱,等你工作后自己挣工资了再好好请我俩吃大餐。”尹鼎文说:“嫂子说得对,我们现在花的还是父母的钱,等我们自己挣钱了一定要好好感谢嫂子和大哥。嫂子和大哥以后有机会来广州,我俩请你们吃粤菜。”路嘉仪说:“嫂子和大哥明年来南方旅行结婚,我俩给你们当向导,保管让你们玩痛快。”薛志强颇有意味地说:“你俩当向导?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两对。”路嘉仪羞涩地一笑:“大哥取笑我。”黄萍也会意地笑了,她说:“你俩都是咱北方人,到南方去应该相互照应。我听人说南方人很精明,没有咱北方人实在。”尹鼎文并没有领会薛志强和黄萍的意思,他信誓旦旦地说:“请嫂子和大哥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路嘉仪。”路嘉仪脸变红了,她低下了头。












放暑假后,路嘉仪和尹鼎文都去广州了,薛志强继续在重庆麻辣王打工。夏季吃火锅的人少,因为放暑假的缘故,重庆麻辣王的服务生也少,吴姐没有再给高山流水安排人。这天薛志强突然想起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李妍了,不知放暑假后她回家了没有。恰好高山流水也没有客人,他就溜到一楼百鸟朝凤去找她。果然李妍已经不在了,百鸟朝凤是另外一个服务生,他说他是刚来的,不认识李妍。薛志强猜想李妍回家了。一会儿吴姐来巡视,薛志强顺便向她打听李妍的消息,吴姐说李妍干到六月底就不来了,她说开学后再来。薛志强更加确信李妍回家度暑假去了。





李妍并没有回家去,她对家里人说自己暑假要在西安打工,而其实她和天虎混在一起。吴姐也清楚这个,只不过她没告诉薛志强实情。天虎在西安黑道上名气很大,是个十足的恶人,但他对李妍还算不错。开始的时候他找李妍只是为了寻开心,时间长了他竟然喜欢上这个漂亮的大学生了。李妍也对这位很讲义气的黑道老大日久生情。相处不到一个月,他俩就已经上床了,但那不是天虎威逼的结果,而是李妍心甘情愿的。天虎手下的弟兄们对李妍也尊敬了,称呼她为嫂子。天虎对李妍出手很大方,不但给她买衣服,给零花钱,还给她买了一部传呼机,这样他俩约会就很方便。天虎也有自己的原则,在李妍上课的时候从不去打扰她,只有在她课余时间才打传呼约她出来。六月份以前,李妍一直坚持在重庆麻辣王上班,她不愿意过分依赖天虎,她想自食其力。天虎虽然觉得自己的情人给人打工有损自己的颜面,但也没有强烈反对。不过李妍上班很随便,天虎想带她走只对吴姐说一声就行了。到了七月份李妍要应付期末考试,也就不来重庆麻辣王上班了。放暑假后,天虎说要带她好好玩玩,于是她就留在了西安。





这天晚上十一点刚过,重庆麻辣王已经没有几个客人了。突然外面闯进来一帮人,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把短刀,一进门就在大厅乱砍乱砸。大厅里的几位客人吓得四散逃走,三个保安几乎在一眨眼的工夫就被撂倒在地。随后,这伙人就对大厅的桌椅乱砸一通。这天岳天旺到咸阳会相好的去了,只有吴姐在。当时她正在二楼的一个包间里,听见楼下有人喊叫,她赶紧跑出来。她下楼看到大厅已经被砸得乱七八糟,她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敢来这里撒野?”她话音刚落就被一个男的推倒在地,跌了个四脚朝天。那男的嘴里还骂着:“这娘儿们还是一条狗。”吴姐不再吭声了,她知道自己说的话越多吃的苦头就越多。这伙人对她还算心慈手软,没有对她用刀子。和岳天旺叫人砸南关正街那家火锅城一样,这伙人不到五分钟就全部消失。110接到报警后赶来了,袁所长闻讯也带着人赶来了,但都成了马后炮。





岳天旺正搂着女人睡觉,手机响了。他用他那富有地方特色的语言骂了一句:“格老子的,哪个龟儿子这时候来打搅老子?”他极不情愿地推开怀里那个一丝不挂的女人,伸手从床头柜拿起了手机。这个电话是吴姐打来的,岳天旺刚听完第一句就惊得翻身坐起来:“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好,我马上回来。”岳天旺急匆匆地穿衣蹬裤。床上的那个女人显然很扫兴,她抱怨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把你急成这样?”岳天旺边穿衣服边说:“我的火锅城被人给砸了。”那女人睁大了眼睛。





岳天旺回到火锅城时,几个员工正在收拾满目狼藉的大厅,吴姐告诉他110和袁所长都来过了,她和另外几个服务生刚去派出所做了笔录,受伤的三个保安已经被送往医院。岳天旺铁青着脸问吴姐:“这伙人你眼熟吗?”吴姐摇了摇头。她突然想起那个男的骂她的话语,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好像是宝鸡那边的。”岳天旺恶狠狠地说:“龟儿子竟然把外地黑道上的请来了。你现在就给天虎打电话。”





下午三点多,这时候火锅城几乎没有顾客。天虎衣服底下别了一把刀,带了一个手下骑着摩托车到了南关正街火锅城。他让手下停在门口不显眼处,自己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门迎小姐和他打招呼,他说:“我找段总,他人在吗?”门迎小姐给他指了指段总的办公室。他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走进去。段总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他太专注了,竟没有发现有人进来。天虎站了一会儿,看段总还没有发现他,说:“段总好雅兴。”段总抬头一看是天虎,心里微微一惊。他马上站起来陪着笑脸说:“是天虎兄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坐快坐!来人,上茶水。”天虎坐在沙发上,段总坐在他对面,不停地说客套话。一会儿,服务员端上了茶水。段总说:“这是真正的特级西湖龙井,兄弟慢慢品用。”天虎没有喝茶,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段总有没有听说重庆麻辣王昨晚被砸了?”段总一愣,心里盘算着今天如何应付这个大名鼎鼎的黑道老大。天虎接着说:“那是我看的场子,发生这样的事兄弟我脸上无光。我想知道段总到底与这事有没有关系?”说完他两只眼睛像两把刀子一样直接戳向段总。段总很紧张,他支支吾吾起来。天虎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吞吞吐吐可不是你段总的风格。”段总知道今天必须面对这个地头蛇,他索性豁出去了。他故作镇定说:“其实发生这样的事也很正常。几个月前我这里也莫名其妙地被人砸了,我也是没任何办法。人啊!活在世上总不可能天天都遇到顺心事,太顺心了不顺心的事也就来了。”这时候天虎已经充分肯定就是段总干的。他突然跪在了段总面前,用哀求的语气说:“兄弟没啥别的本事,就会看个场子混口饭吃。求段总可怜可怜我,不要和我为难。”段总被他这一举措吓了一大跳,他想都没想赶紧走到天虎跟前去扶他:“天虎兄弟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他刚弯下腰,只见天虎从衣服底下迅速拔出刀,直接捅向了他的腹部。段总没有提防,被捅了个正着,一把半尺多长的刀子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腹部。他惨叫一声,手指着天虎痛苦地说:“你……你……”他挣扎了两下,倒在了地上。





天虎“哼”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火锅城其他人听见了惨叫声纷纷赶过来,但没有人敢上前阻拦天虎。天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火锅城。他手下骑的摩托车根本没有熄火。他跳上车,随着发动机一声吼叫,一溜烟地消失了。





随后段总被送往医院,性命虽说保住了,但伤势很严重。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案子。公安局没抓住天虎,把岳天旺叫去盘问了一下,岳天旺推说他不知道,这个案子就这么悬起来了。












过了一段时间,薛志强听人说天虎带着李妍逃到广州去了。开始他还不相信李妍和天虎混在一起,直到有好几个人向他证实经常看见天虎到百鸟朝凤找李妍,他才相信了。这时候他才明白吴姐把他给骗了。天虎是逃犯,李妍怎能和他混在一起呢?这天上班时他怒气冲冲地去找吴姐。吴姐看隐瞒不住了,只得承认李妍一直和天虎来往着,不过她强调李妍是自愿的,没有人逼她。薛志强管不了那么多,他要吴姐给天虎打电话让李妍回来。吴姐说天虎的电话号码只有岳天旺知道,薛志强又去找岳天旺。





岳天旺听他说完后,冷笑一声说:“他俩爱在一起我有啥办法?你算哪根葱?这与你有啥关系?”薛志强也很气愤,但为了达到挽救李妍的目的,他只得强装笑脸说:“与我当然有关系,我不能看着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毁在天虎手里。”岳天旺斜视着他,好像压在心里的火气马上就要爆发。薛志强渐渐收起了笑容说:“天虎是逃犯,李妍怎能和他混在一起?你不要对我说你没有办法。他俩能在一起肯定与你有关系,你也有办法让他俩分开。岳总,如果李妍是你的女儿,你愿意让她和逃犯混在一起吗?求岳总将心比心,给天虎打个电话让李妍回来。”岳天旺对薛志强本来就没有好感,只是碍于吴姐的面子没有过多地为难他。今天薛志强竟敢这样跟他说话,他气得暴跳如雷。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词,只是手指着门外大声吆喝:“你给我滚出去!快滚!快滚!”薛志强站着没动。岳天旺上前边用双手把他往外推边说:“快滚!滚得远远的。”薛志强没有反抗,他被推到了门口。他回敬岳天旺说:“我滚到哪里都无所谓。如果你不给天虎打电话让李妍回来,我就到公安局去。”“龟儿子,你反了你,竟然威胁起老子了!”岳天旺说着扑上去打了薛志强一拳,紧接着被闻声赶来的吴姐和几个保安给拦住了。





薛志强回到包间后怒气难消。包间里也没有客人,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他知道这么一折腾岳天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但他并没有心怯。他早已不愿意在这里干下去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才拖到现在。眼下他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救李妍。他知道李妍和天虎混在一起,就算天虎不对她怎样,以后公安机关也会对她以包庇罪论处的,这样她可就毁了。他考虑如果给公安局提供天虎在广州的线索会对李妍有利吗?如果能解救李妍,别的什么他都可以不顾。经过冷静的思考,他最终否定了这个做法。他知道就算公安局知道天虎在广州也不见得会去追铺的,一来因为这只是人身伤害案子,并不是人命案子,公安局的重视程度不够;二来公安局恐怕也清楚岳天旺是这个案子的主谋。鉴于岳天旺和公安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公安局肯定是能拖就拖。





快下班的时候吴姐来了。她唠叨了半天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劝他不要多管闲事。她说李妍是心甘情愿跟着天虎去广州的,就算岳天旺给天虎打了电话,李妍还不一定愿意回来。吴姐的话薛志强半信半疑,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那就是李妍年龄小,还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不知道利害关系,只要给她讲清楚和天虎呆在一起的后果,她一定会离开他的。薛志强一再请求吴姐去给岳天旺说说情,吴姐说她办不到。她告诉他:“岳总担心李妍回来后给公安局供出天虎的行踪,这样一来大家都不好过了。这事还是由天虎自己看着办。他经验丰富,黑白两道都有关系,公安局想抓他也不容易。等躲过了这阵风头他回来也就没事了,李妍也安全了。你这么风风火火地要李妍回来,说不定还真的害了她。”薛志强虽然不怎么认同吴姐所说的,但他没有别的办法。过了一会儿,吴姐吞吞吐吐地说:“岳总的意思不让你在这里干了,他叫你今天就走,我说了半天都不顶用。”这个结果薛志强早就料到了,他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吴姐。就算岳天旺不赶我走,我也不想在这里干了。我原先以为这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火锅城,经过这半年的亲身经历,我才知道这里是一帮龌龊人聚集的龌龊地方。”吴姐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不只是这里,到处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地方能超脱于社会环境单独存在呢?”薛志强固执地说:“吴姐,你太悲观了,净土还是有的。”吴姐说:“我劝你以后处事要多加考虑,不要过分得罪你眼中的那些龌龊的人,否则会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麻烦。这也算是明哲保身吧!”薛志强不以为然,他随便应付了一句:“我记住了。”“你很正直、很讲义气,当今社会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说真的我舍不得你走。”吴姐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薛志强说:“以后需要我帮什么就尽管来找我。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了,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吴姐脸上露出了笑容。





薛志强终于离开了重庆麻辣王火锅城。因为吴姐的缘故,他的工资立刻就兑现了,而且没有克扣他一分钱。他骑着自行车往回赶,脑海里还想着李妍的安危。他刚骑进一个胡同,突然从拐角里冲出几个人向他扑来。他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就连人带车被推倒在地了。几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冲上前对着薛志强一阵拳打脚踢。薛志强双手抱着头,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还手了。几分钟过后,这伙人渐渐住手了,薛志强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为首的一个恶狠狠地说:“你小子出去后嘴巴放紧点。如果敢对火锅城的事说三道四,当心我把你扔到护城河里做了馄饨。”另一个说:“如果不是看在吴姐的份上,今晚就卸你小子一条腿。”这伙人又踢了薛志强几脚,骂骂咧咧地走了。薛志强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总有一天我要收拾这帮人渣。”





开学后,薛志强在学校里找见了李妍。令他吃惊的是李妍对他很冷淡,根本不提假期的事。当他劝她离开天虎时,李妍竟然对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认为我和天虎在一起没什么。你我素昧平生,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薛志强惊讶地看了李妍好半天,失望地摇摇头,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李妍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流出来了。她嘴里念叨着:“大哥,别怪我!为了你的安全我才这样对待你的。”原来天虎在李妍开学前回到了西安。由于风头已经过去了,再加上岳天旺做了很多工作,天虎又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西安的街头了。李妍听吴姐说薛志强因为她被赶出了重庆麻辣王,她很内疚。吴姐告诉她只要薛志强敢管她的事就会有危险,所以李妍才想了这个法子想让薛志强对她彻底失望。












李永良大学毕业了,而且很顺利地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兰州市一家报社的新闻采编。这家报社有规定:新录用人员如果十五日以前报到当月工资全发;如果十五日以后报到只发当月工资的一半。李永良领到派遣证时已经七月十四日了。他为了领到全月的工资,没来得及回西安看望姐姐就去单位报到了。报到后领导就给他安排了工作,他更没有时间回西安了,只好和姐姐在电话里聊了一阵。李小芬原先打算等弟弟回来一起回家去给父母上坟,她要把弟弟已经工作的消息及时告诉九泉之下的父母。她曾经把这个想法给他透漏过,可他为了多挣半个月的工资不回来了,她多少有些失望。





李小芬躺在床上从过去想到现在,她忍不住流泪了。为了供弟弟上学她付出了多少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完全是由于弟弟的缘故。如果不是因为弟弟上学要花费一大笔钱,她和赵克勇离婚后就不会来西安。此时她肯定已经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庭在家乡平平静静地过日子。现在她的物质条件不错,而她的精神很空虚,除了弟弟和白一鸣是她的精神寄托外别的什么都没有。自从纪嫣然的生日晚会后,她和其他同学之间的关系迅速淡化着,就是黄萍她也很少想起她。不管是大家抛弃了她还是她抛弃了大家,总之她不愿意再和同学们来往了。至于白彦宁,虽然他俩不明不白地在一起,但根本谈不上爱,他俩之间确切地说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她清楚她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这样过日子她很不踏实。就这样过下去吗?能这样过下去吗?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她很迷茫。弟弟学业已经完成了,不需要她再为他交昂贵的学费了,她想她应该回家乡继续教书去。在西安除了白一鸣外,没有什么令她割舍不下的。白一鸣是她心中的至爱。也许是因为同情这个孩子,也许是因为母爱的本能,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亲骨肉,也许……总之,这一年半来她把她的全部感情倾注于这个孩子。在她的悉心教导下,白一鸣已经由一个厌学顽童变成了三好学生。其实李小芬给这个孩子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个,仅仅把一个顽童教育成三好学生别的家庭教师也能做到,李小芬给白一鸣最珍贵的是伟大的母爱,正是这个母爱一天天温暖着白一鸣的心,使这个孩子扭曲的心灵渐渐变得纯洁。在学校里,他不和同学打架了。他对继母不再仇恨了,更不提长大后报仇的事了。他已经学会了宽容别人。今年夏天,白一鸣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重点中学,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李小芬和白彦宁高兴了。白彦宁给儿子许诺等他忙完工程上的事后带他和李小芬去华东五市旅游一次。白彦宁清楚儿子能有今天是什么原因,李小芬为鸣鸣付出了多少他心里有数。他没有亏待李小芬。他来吉祥花园的次数更频繁了,过夜的次数更多了,相反他真正的家他回去的次数寥寥无几。他在那里就像一位客人似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窦丽已经变了一个人,他一回去就对他笑脸相迎,说话也低声下气的,这样做的结果反而使白彦宁更加厌恶她。白彦宁每次看见窦丽那副骚情的样子时,心里总是鄙夷地想:晚了,太晚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家里还有他的亲生女儿,他根本就不会回去。在白一鸣被重点中学录取那天,白彦宁给了李小芬一个存折,上面有一万元的存款。他告诉李小芬这些钱是给她和儿子的,支配权在李小芬,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看起来他们三人更像一家子,但李小芬明白白一鸣是她和白彦宁之间存在维系的基础。如果白一鸣不需要她了,她和白彦宁之间也就不存在关系了。





李小芬想了好几天,最终回家乡去的念头占了上风。因为在西安她除了白一鸣外什么都没有,而在家乡除了白一鸣外什么都有可能有。这里再好毕竟不是她的终生栖身之处,她对白一鸣感情再深也改变不了他俩真正的关系??只不过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这天晚上他俩刚睡下,李小芬想说这事,白彦宁先开口了:“这几天我闲了。你准备一下,我们带鸣鸣去华东玩几天。你看后天怎么样?可以的话我就去旅行社登记。”李小芬说:“我不去,你带鸣鸣去吧!”白彦宁伸出胳膊搂着她说:“哎??!你不去咋行?你不去鸣鸣也玩不痛快。”李小芬摇着头固执地说:“我真的不想去,我对旅游没有兴趣。”“为了鸣鸣你就委屈一下吧!”白彦宁说着把李小芬楼得更紧了,“再说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鸣鸣能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劳,我心里很感激,我想给你补偿。”李小芬再次感受到白彦宁对她好完全是因为儿子的缘故。虽然她早就认定是这样,但这还是令她不愉快,也坚定了她不去华东旅游的决心。她岔开话题说:“我和你说件事。”“有什么直接说,不要吞吞吐吐的。”白彦宁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李小芬从白彦宁怀里挣脱出来,认真地说:“我想回家乡去。”白彦宁没有弄明白李小芬的意思:“噢,我当是啥事?回去看看也好。过几天吧!等我们从华东回来后你再回去。”李小芬见白彦宁曲解了她,她刚要说她不是想回去看看,而是永远都不回来了,突然一个念头跳进她的脑海里:我就先回去看看,摸摸情况,然后再对他说我的决定。她迟疑了一下说:“我想回去给父母上坟,告诉父母我弟弟已经工作了。还是你带鸣鸣去玩吧!我正好利用这几天回一趟家,顺便也和亲戚朋友走动走动。我离开家乡已经两年了,还怪想念那些亲戚朋友的。”白彦宁不再坚持了,他为李小芬的不领情而怏怏不乐。李小芬能觉察出白彦宁不高兴了,她试探着说:“鸣鸣已经考入了重点中学,我想重点中学的老师都很优秀,鸣鸣的学习不成问题了。他现在也很懂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看我还有必要继续做他的家庭教师吗?”白彦宁一愣,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你说到哪里去了?你看鸣鸣能离开你吗?你该不会是怀疑我想赶你走吧?”李小芬没有吭声。白彦宁说:“我发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和鸣鸣都离不开你。你不仅是鸣鸣的老师,也是他的妈妈。鸣鸣是我们的孩子,哪有母子分离的道理?再说你就忍心离开鸣鸣?”最后这句话戳到了李小芬的软肋,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她自认为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可每次只要一提起离开白一鸣,她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我是舍不得离开鸣鸣。我不能生育,不会有自己的亲骨肉。这一年半来,我一直把鸣鸣当成我的亲骨肉。我想以后不管我和鸣鸣是在一起还是分开,我都把他当我的亲生儿子看待。”白彦宁给她擦着眼泪说:“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们三个人就这么过下去,我俩看着鸣鸣长大。”白彦宁凑上前去紧挨着李小芬那温热的身体,双手从头到脚抚摸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李小芬闭着眼睛,任凭白彦宁在她身上折腾。她流着泪,轻声呻吟着。她享受着肉体的快感,而心里并没有像肉体一样舒服。她和白彦宁每次做爱时心里和肉体都不同步。开始的时候,当她享受着肉体的快感时,心里总是报复了窦丽所产生的痛快。窦丽没敢再来吉祥花园胡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这种感觉也渐渐消失了,以后他俩做爱时她的心里近似于麻木。今天她又有不同的感受。她想到自己有可能就要离开白一鸣了,她不仅眼睛在流泪,心也在流泪。她的脑海里全是白一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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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4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李小芬踏上了回家的旅程。这辆客车是开往双河县城的,不但座位上坐满了乘客,前面的发动机外壳上也挤着几个人。天下着小雨,车窗几乎全关着,车上吸烟的人很多,车厢内烟雾缭绕的,李小芬被呛得很不舒服。客车前面坐着四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可以知道他们刚从广州打工回来。四个人好像故意向其他人炫耀似的,争先讲述着他们在广州的见闻,并用粗俗不堪的语言说着黄色笑话,惹得车上的一些年轻人哈哈大笑。“人渣!”李小芬小声骂了一句,她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她身边的座位上是一名中年男子,车子刚上路他就睡着了。他的头一会儿左倒一会儿右倒,有好几次倒在了李小芬的肩膀上。李小芬尽量往里面坐,可还是躲不开。





客车驶入双河县境内时,雨停了,李小芬打开了车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她后面的一位老太婆对她说:“闺女,把窗子关了,我冷。”李小芬“嗯”了一声,又关上了车窗。前面的这座大山就是进入双河县的标志。突然客车一个急刹车,她身边中年男子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前面座位靠背的铁杆上。这一下磕得不轻,他完全清醒过来了,手摸着额头在发愣。李小芬心里暗自发笑。从司机和几个乘客的谩骂声中李小芬明白了原来是一头牛突然跑到了路中间。客车在崎岖的盘山路上拐一个急弯紧接着又是一个急弯,车上的人一会儿向左倾斜,一会儿向右倾斜。李小芬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她咬咬牙强忍住没有吐出来。到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也顾不得后面的老太婆了,她打开车窗把头伸到窗外被凉风吹了一阵,感觉好一些了。她正前面的座位上是一位年轻的妈妈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尽管这位年轻妈妈一只手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另一只手紧抓住座位上的铁杆尽量不让自己随车子摇晃,但那男孩还是吐了出来。男孩吐出的秽物不但弄脏了他和妈妈,也沾在了旁边的一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姑娘的裙子上。那姑娘很生气,她从皮包里取出卫生纸一边擦沾在裙子上的脏物一边数落着年轻妈妈。年轻妈妈边陪着不是边从兜里掏出手绢就要给那姑娘擦,结果被那姑娘不耐烦地用胳膊重重一拨,年轻妈妈的手正巧碰在了小男孩的脸上。小男孩立刻哭喊了起来。年轻妈妈顾不得擦脏物了,她猫呀狗呀地连哄带吓着小男孩想让他止住哭喊。时髦姑娘嘴里嘟囔着坐到汽车前面的发动机外壳上去了。小男孩哭声小了,年轻妈妈又开始擦他身上的脏东西。她除了一个小手绢外没有别的了。李小芬从包里取出卫生纸,撕下了一大片塞到年轻妈妈的手里。她自己也撕了一大片站起来帮着年轻妈妈擦脏物。年轻妈妈冲着李小芬憨厚地笑了笑,说了一堆他们家乡那种特有的客套话。李小芬不喜欢听,她随便应付了几句。忙完后她坐下来把头扭向窗外,看着一个个光秃秃的山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前面有人吵起来了,原来是那四个小伙子中的一个和刚才那位时髦姑娘在争吵,原因是小伙子把烟灰弹到了时髦姑娘的T恤衫上。小伙子嘴上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可他的神态和语气分明是在挑逗时髦姑娘。时髦姑娘气愤难忍,一句“流氓”一句“地痞”骂小伙子。小伙子也不生气,他嬉皮笑脸地调侃着时髦姑娘,另外三个也跟着起哄。时髦姑娘气得满脸涨红,到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她不吭声了。客车行驶到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时髦姑娘下车了。她下去后凶相毕露,指着那四个小伙子骂起来:“你们四个杂种有本事下来!看姑奶奶今天怎么收拾你们。哪几个婊子裤带没弄好,掉下了你们四个杂种?你们要是爹娘养的就给我下来。”这么粗俗的话从这位时髦姑娘嘴里说出来,李小芬感到震惊。那四个小伙子也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接她的话茬,更没有人敢下车去。他们都明白时髦姑娘已经到了家门口,不管谁下去都没有好果子吃。好在司机马上关了车门车子启动了。有人回过头去看了看,对大家说时髦姑娘仍然指着车子在骂。等车子行驶远了后,四个小伙子议论开了:“这小婊子还养了几个男人,想来吓我们。”“你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可能是只鸡。”“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只鸡,所以我才挑逗她。”……经他们四个这么一说,车上的大多数人已经认定时髦姑娘就是一只鸡。一些年龄大的立刻用“羞先人”、“丧德”一类的词骂时髦姑娘。那位年轻妈妈也开口了:“我娃吐的沾在她衣服上,我说给她擦一擦,她用劲把我手一拨,结果把我娃惹哭了。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货,咱惹不起人家。”车上关于时髦姑娘的议论越来越多,李小芬听得很烦。突然她惊讶地发现她已经瞧不起这些老乡了。而在今天之前,她每次想起故乡的人和物时总有一种亲切感,现在没有了。





客车好不容易翻过了这座大山,下来是广阔的平原。客车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行驶着,路边两排整齐而高大的白杨树随着马路一直伸向远方。两旁的田野里,大片大片的果园看不到头,树上已经挂满了青苹果。偶尔看见一个放羊的老农手里牵着羊缰绳,领着两只羊吃路边的青草。玉米地里被雨水冲洗过的玉米叶子格外地绿,玉米秆长得有两米高,一阵风吹过,它们仍然坚挺地站着,就像一排排士兵……家乡的这些景象对李小芬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可她找不到那种亲切感了。车上有人议论说今年雨水多,玉米肯定丰收。一个老农反驳说今年麦子丰收了玉米肯定歉收,因为好多年了不是麦子丰收玉米歉收就是麦子歉收玉米丰收,甚至有一年还出现了麦子和玉米都歉收,而从来没有出现过麦子玉米都丰收。李小芬除了暗暗嘲笑这位老农外,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致。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曾经因为要回家而激动的心竟然越来越趋于平静。





到了双河县城,她得换乘去俞源镇的车。她刚下车就被一个小伙子连拉带扯上了一辆开往俞源镇的面包车。车上连她一共才六个人。小伙子把她拉上车后,又吆喝着去拉一位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不愿意上车,两人竟争吵起来。一会儿,小伙子骂骂咧咧地上车了。突然司机关上车门,车子飞快地开走了??原来是交警来了。车子并没有驶出县城,而是顺着环城公路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看来车上人不满是不会走了。李小芬心情本来就不好,这时候更着急了。她又看见一辆去俞源镇的面包车停在了马路边,车上有一大半乘客。她想那辆车肯定会先走的,就对司机喊了一声:“停车,我要下去。”她说着站起来低着头向车门口移动。司机没有理睬她,车子还是缓缓地行着。拉她上车的小伙子堵在车门口,眼睛盯着路边的行人,嘴里说着:“马上就走,马上就走。”李小芬说:“让我下去,我不走了。”小伙子根本不理睬她。她站了一阵,又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座位上。车子又绕着县城转了一圈,车上还是那几个人。坐在她身边的老太婆对她说:“上了车他们就不会让你下去了。就这么几个人,还不知道要转到啥时候?”李小芬骂起来:“无赖。”小伙子听见了,他把头转向李小芬,两只眼睛凶巴巴地盯着她,刚要说什么,司机却喊起来:“路边有个提包的,快下去看看。”那个提包的被小伙子拉上车了,车子继续“环城旅行”。李小芬小声嘀咕着:“这是什么鬼地方?就这么磨蹭着浪费时间。”她身边的老太婆说:“闺女是从外地回来的?这里一直是这样,人不满他们不走。”一个男的替车主说话了:“就这么几个人让他们跑一趟,连油钱都不够。”在双河县土生土长的李小芬当然清楚这些,只不过她已经不能适应了。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李小芬回到了李家湾。李小芬的突然归来使大能人老两口又惊又喜。他们把她迎接到屋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嘘寒问暖。李小芬取出了她给大能人老两口买的礼物??每人一件羽绒背心。大能人老两口推辞不受,李小芬不由分说,拉着掌印娘给她试大小:“三婆,咱们这里冬天冷,您和我三爷穿上这个既能御寒,也不妨碍干活。”掌印娘愿意了,大能人还是坚持不要,老伴劝他说:“难得芬芬一片孝心,你就收下吧!”李小芬拿起背心强行往大能人身上套,大能人不能再推辞了。老两口穿上后,李小芬帮他们扣好扣子,把他们拉到了镜子前。他俩在镜子里瞧了瞧,又宽又大。李小芬说:“现在大,到了冬天套在棉袄上就合适了。”掌印娘前瞧瞧后看看,不到十分钟已经热得浑身冒汗。她一边脱一边说:“这东西好哇,又轻又暖和。”李小芬把两件背心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交到掌印娘手里说:“先放在柜子里,等到了数九寒天您和我三爷把它套在棉袄上就不怕冷了。”掌印娘乐呵呵地拿着背心去了另一间屋子。大能人半是责备半是感激地说:“你一个人供永良上学不容易,给我和你三婆买这干啥呢?这肯定花了不少钱吧!”“三爷,您就不要说钱不钱的。我爹娘都不在了,我不孝敬您和我三婆我孝敬谁去?再说这也花不了几个钱。”掌印娘回来了:“芬芬还没吃饭吧?你先和你三爷说话,我做饭去。”李小芬坐了大半天的车,别说晚饭了,连午饭也没有吃。在车上,她被含有汽油味、烟味等等气味的混浊空气弄得晕头转向一点儿都吃不下,现在她确实感到了饥饿。“三婆,您就馏两个馍馍我随便吃吃就行了,不要忙活。”





李小芬和大能人聊起来。当大能人得知李永良已经大学毕业而且找到了份不错的工作时,激动地掉下了两滴眼泪,连声说:“好,好,这就好了。你姐弟俩都工作了,我也就无愧于玉林老侄了。芬芬娃,你了不起呀!”大能人说着用满是老茧的手擦了擦眼睛和脸颊。“明天午饭前去买些香蜡表纸,到你爹娘坟上去把这喜讯告诉他们,让你爹娘在地下也高兴高兴。”李小芬受了感染,眼泪也止不住涌出了眼眶:“我这次回来看看您和我三婆,再就是想给我爹娘上个坟,把永良工作的消息告诉他们。”“你做得对,想得周到。就应该早早把这喜讯告诉你爹娘。噢,永良咋没回来?”“他工作忙,请不下假。”大能人点点头说:“按理说他应该回来祭坟,不过吃公家那碗饭,由不得自己。”李小芬也对弟弟没能回家祭坟心里结着个疙瘩,她换了个话题:“三爷,这两年您和我三婆身体都好吧!”“好,你三婆好着呢,我这把老骨头也硬棒着。”说到这里大能人突然动起情来,他感慨地说:“人活到这个年龄,就害怕自己拿不动自己。我不怕吃苦不怕出力也不怕迟睡早起,我最怕死僵僵地躺在炕上,让人伺候着熬汤煎药端吃端喝倒屎倒尿。我把咱村子里的老人看了看,能躲过这个劫数的没几个。你明轩爷正月里走了……”李小芬明白这个“走了”的意思,她吃了一惊,眼睛睁得大大的:“去年我听永良说我大爷摔了一跤瘫痪了,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大能人凄惨地一笑,继续感慨地说:“走了好,省得活受罪。你明轩爷瘫在炕上整整一年,两个媳妇不管他,两个儿子也不管他,只有你那整天不离药锅的大婆伺候他。他临走前,浑身上下长满了褥疮,谁看了第一眼都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大能人一副痛苦的样子。李小芬吃惊地问:“我两个叔婶咋能这样?他们连我大爷和您的话都不听吗?”大能人叹了口气,说:“唉!你大爷刚强一生,到头来还不是熊在了儿女身上?”大能人好像从大哥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他脸色沉重。李小芬心里也很沉重。过了一会儿大能人接着说:“人常说‘养儿防老’,现在看来养儿顶个屁用!葬你大爷的时候,掌鼎和掌权这两个畜生还要杀猪宰羊大办一场,被我给拦挡住了。我说猪不用杀羊也不用宰,乐人也不要请,悄悄地葬了算了。活着的时候不尽孝心,死了鼓那么大劲干啥?”





掌印娘把盘子端上来了。“芬芬,快吃饭!”她又抱怨大能人说,“给芬芬说那些干啥呢?”李小芬说:“三爷三婆咱们一起吃。”大能人摆摆手说:“我和你三婆早就吃过了。家里也没什么,你将就着吃吧!明天你三婆给你擀刀犁面(一种把擀好的面用刀子和擀面杖配合着切出的又细又长的面)。”李小芬高兴地说:“我三婆的刀犁面可是出了名的,我早就想吃了。”盘子里是一个红艳艳的油泼辣子碟,一个里面搅和着香菜和小青椒丝的白萝卜丝碟,还有三个馏软的雪白的馒头。也许是因为太饿了,也许是因为好久没有品尝到家乡的风味了,李小芬吃起来特别带劲,竟然一口气把三个馒头吃光了。掌印娘还要去馏馒头时,李小芬阻止她说:“饱了,我已经吃得直不起腰来了。”





掌印娘收拾完盘子后,也坐在炕沿上一起拉家常。李小芬过去坐在了她身边。大能人说:“对了,你家的那几间房子你江涛叔的小儿子住着。他小儿子成家后家里住不开,你江涛叔找过我几次。我想房子还是要有人住,常动烟火的房子不容易坏,我就答应了。”“三爷,您说咋办就咋办。我这个做小辈的不懂事,我都听您的。”大能人说:“明天你回去看看,毕竟是你爹娘留下来的。”李小芬点了点头。掌印娘说:“芬芬,这两年你在西安是咋过的?找到合适的人了吗?”李小芬还没来得及回答,大能人说:“我和你三婆一直惦记着这事。去年永良回来我问他,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李小芬最怕大能人老两口问起这个,她不得不撒谎了:“我在西安很好,您们就放心吧!这两年我一直在一所中学教书。那里每个月都能按时发工资,不像咱们这里老是拖欠。”掌印娘追问:“找到合适的人了吗?”李小芬摇了摇头。掌印娘目光黯淡了下来。大能人说:“眼下永良也工作了,你也该考虑考虑你的事了。三爷问你,你是愿意在西安干下去还是愿意回来?”本来李小芬这次回家里来就是想摸摸情况准备回来,然而现在她却变得犹豫起来。回家路上的所见所闻使她渐渐意识到当她适应了大城市的生活后就变得不适应农村生活了。她略微思考了一下说:“永良刚工作,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些。”掌印娘说:“芬芬,你就回来吧!听你掌民叔说城里人没有咱农村人实在,也没有咱农村人本分,他们瞧不起农村人,三婆怕你受委屈。到咱们这里,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谁也别瞧不起谁,大家都是一个样,过日子也气长。”李小芬辩解说:“城里有素质低下的小市民,也有好心人。”大能人说:“你自个儿的事还是自个儿做主。让三爷看你还是回来。永良工作了,你不用再给他负担学费了,日子能过前去了。城里再好你到底不是正式教师,说不定哪一天人家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这里再不好你端的可是铁饭碗,这长远。我打听过了,说是拖欠工资,到头来还不都给你了?这只不过是个迟早的问题。把这个定下来了,再说你的婚事。”“三婆三爷说得对,可我已经离开两年了,回来后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你不是办的停薪留职吗?你走后我还向别人打听过停薪留职是啥意思……”李小芬打断他的话说:“没那么简单。咱们县里教育系统人太多了,出去容易进来难。”“噢!是这样。”大能人想了想说:“芬芬,如果你愿意回来,我托人给你办这事。”掌印娘拉着李小芬的手说:“我和你三爷一直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我们早就盼着你回来。如果你愿意回来,你三爷肯定能想下法子让你重新教书。”面对大能人老两口的关怀,想想自己在西安的所作所为,李小芬鼻子一阵酸,眼泪忍不住涌出了眼眶。“三婆!”她扑倒在掌印娘怀里了。












第二天早饭后,李掌印、张秀秀带着儿子向前过来了。原来他们得知李小芬回来了,一家人专门过来看望她。秀秀拉着李小芬的手问长问短,格外亲热。李向前不再是李小芬记忆中的那个小孩子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小伙子。他身高足足有一米七,快赶上他爸爸了。他走到李小芬跟前略带羞涩地叫了声:“姐姐。”秀秀责怪儿子说:“你小芬姐又不是外人,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李小芬遗憾的是没有给大能人的这个宝贝疙瘩买件礼物。她拉着李向前的手说:“让姐姐好好看看你。现在的孩子长得真快,几年不见就冒一大截。你上几年级了?”李向前回答:“开了学就上高三。”大能人乐呵呵地说:“这崽娃子能念书,每学期都给我拿回来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我看他肯定能赶上他大伯。”大能人似乎已经认定孙子将来肯定会像大侄子一样成为城里人,他把孙子拉到跟前说:“等你在西安工作了,爷爷也到西安去逛逛钟楼,到动物园里看看老虎到底是啥样子。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有离开过咱双河县。”李向前说:“爷爷,钟楼和老虎您在电视上都见过,就是那个样子。”大能人摩挲抚弄着孙子的头说:“哎??!电视上是假的,爷爷要看真的。你可不要让爷爷把这个心愿带到棺材里去呀!”和孙子聊起来,大能人活泼得像一个孩子。秀秀说:“向前明年要考西安的大学。你小芬姐和你大伯都在西安,能照顾你。”李向前摇着头说:“我要考北京的大学。我要带爷爷逛北京,看毛主席去……”一伙人就这么开心地聊着。李掌印还保持着他那榆木疙瘩的本性,除了偶尔憨厚地笑一两声外,几乎没有插过嘴。李小芬想起了得去买上坟用的香蜡表纸。这些东西村口的小卖部里就有,可她不愿意见熟人,她给了李向前二十元,让他去跑腿。





午饭前,李小芬、秀秀、李掌印和向前四个人一起去上坟。在路上,他们遇见了扛着锄头的村党支部书记王明楼。李小芬正在考虑是打声招呼还是低着头硬蹭过去,王明楼却先和她打起招呼来:“这是小芬呀!几时回来的?”李小芬连忙回答:“噢!是王叔。我昨天回来的。我都没认出您来,您下地干活了?”“我把糜子地里的草锄了一下。你们几个这是干啥去?”“去给我爹娘上坟。”王明楼点点头说:“好闺女!你长期不在家里,回来了就去看看你爹娘,好样的。你们忙,我先走了。”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叫住了李小芬:“对了,我顺便告诉你一声,咱村里马上就要变地了,根据政策你家剩下的你弟弟的那一亩地这次就要被扣了。”李永良的那一亩人口地秀秀两口子一直种着,李小芬对扣不扣地没有一点儿兴趣。秀秀觉得王明楼这话是说给她和李掌印听的,她看着王明楼的背影低声骂起来:“这瞎熊把地看得比他爹娘还亲。”李小芬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秀秀给她讲述了这里面的猫腻:这几年王明楼一见谁家死人或者女儿出嫁就马上把这个人的人口地扣了,而有小孩出生或者有新媳妇嫁过来却要等到每五年一次变地的时候才给分人口地。扣下的这些地并不是平均分给大家,而是作为机动地由村民自愿掏钱承包。这些钱说是成了全村人的共同财产,其实全部被村委会成员私分或者挥霍了。李永良考上大学那一年,王明楼就放出话来要扣李永良的人口地,结果最终怯于大能人这个家族的势力而作罢。“王明楼这瞎熊就害怕我大伯。我大伯一去世,他就在村里张狂起来了。几个月前,有人把大字报贴在了村委会和俞源镇政府的门口,上面说的全是王明楼贪污受贿的事。当时大伙儿议论说是王明楼收了别人的钱没给办事,那人气愤不过才写的大字报,可这并没有把他弄倒,他在书记的位子上还坐得稳稳的。他放出话来说只要他亲家在位位上,就没有人动得了他。”李小芬愤愤地说:“咋到处都是贪官污吏!”





到了坟地,李掌印用铁锨修坟,儿子向前拔坟上的草。李小芬跪在父母的坟前,秀秀帮她点燃香和蜡烛插在坟头。李小芬边烧纸钱边说:“爹、娘,我这次回来要告诉您们永良工作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已经长成大人了,您们就放心吧!再过几年,我一定看着给他娶个好媳妇,完成我们全家人的心愿。爹、娘,您们安息吧!不要再为我姐弟俩操心了。”李小芬眼里含着泪花,可没有流出来。





午饭一大家人都在大能人这边吃刀犁面。大能人还特意让孙子到俞源镇上买了半斤猪肉,肉臊子浇刀犁面那可是再香不过了。说起做刀犁面,在李家湾别说年轻媳妇了,就是和掌印娘同龄的那一茬子老人也没谁能比得上她。几十年前掌印娘嫁到了李家湾,也从娘家带来了那无与伦比的做刀犁面的手艺。她新婚三天下厨就给公婆露了一手。她做的刀犁面和做鞋用的线绳一样均匀一样细,长得比三尺宽的案板还长,最主要的是煮熟后不会断,吃到嘴里不硬不软口感特别好。如果再浇上肉臊子汤,那更是绝了。她的手艺令公婆赞叹不已,也使两个嫂子自愧不如。做刀犁面对面粉、和面用水的多少、水温的高低以及水里放多少碱面都很有讲究。特别是和面时用多大的劲儿、怎样和以及揉成面团后放置多长时间才能擀等等都有严格的要求。有好几个人跟着掌印娘学这门手艺,结果做出来的面都比不上掌印娘做的。现在老人上了年纪,家里也就她和大能人两个人,她已经懒于下这番工夫了。除了大年初一的长寿面外,平时她很少动手的。李小芬一口气吃了三碗。李向前要给她盛第四碗时,尽管她嘴上还想吃,可肚子已经搁不下了。李小芬心想:以后就是吃山珍海味也比不上今天这顿面。





午饭后秀秀把李小芬拉到她家里去了,她要李小芬在她家里吃晚饭。两人闲聊着,主要话题是关于李向前学习方面的。秀秀告诉李小芬向前明年肯定能考上大学,她婆婆已经去神婆那里算过了,神婆说向前明年有大喜。在农村,人遇到大事的时候,譬如婚丧嫁娶等等,事先往往去神婆那里先算一下。李小芬自然不会相信神婆那毫无根据的预言,但她对李向前明年考上大学还是充满信心。秀秀突然向她打听张凌志的消息:“你在西安见过张凌志吗?”李小芬想起去年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在西安火车站送弟弟回兰州时遇见了张凌志,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她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秀秀。“他常年在外打工,两个孩子由他爹娘带着。前年快过年的时候他的儿子思思没了……”秀秀说着用手绢擦了擦眼泪,“他爹娘头发全白了,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就这样还要下地干活。他家在咱村是独户,没有门子人,就那几个表亲谁也不帮他爹娘。老人身边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孙女,怪可怜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女人?有个女人在家里老人也有人照应,他就能在外面放心地打工。”李小芬说:“我也问过他,他说命中注定他只会害别人,他不想再害人了。”“他咋那么愚蠢!这样下去咋行呢?”秀秀又着急又无可奈何。“我想帮他却有力没处使。他爹娘见了我理都不理,他们对人说是我害了他儿子,再说我也害怕向前他爸,害怕村里人议论。小芬,如果你在西安碰见他,你代我劝劝他,要他再找个女人过日子,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老人想想。他这个样子他爹娘的心可一直悬在嗓子眼啊!”“好,我见到他一定把你的话传到。”李小芬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对见到张凌志根本不抱希望。西安那么大,她又不常出门,别说偶然遇见了,就是专门去找又有多少希望?向前回来了,他告诉了一个令李小芬振奋的消息:任英放假后一直住在学校里。李小芬决定吃过晚饭后去李家湾小学找任英。












晚饭过后,天还亮着,李小芬因为怕遇见村里人,一直磨蹭到天黑才去找任英。李家湾小学的大门用一把铁链子外加了一把大铁锁锁着,留的缝隙刚好能容一个人进出。李小芬从缝隙里挤进去一看,学校里面黑乎乎的,但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她往前走了一段,终于看到有一间房子亮着灯光。凭着印象,她认定那间房子就是赵克勇以前住过的。她继续往前走,最后转了一大圈才发现除了那间房子有灯光外,别的全部黑着。她心里嘀咕着:难道任英住在那里?她是当教导主任了还是当校长了?在李家湾小学只有两间中间可以加隔断的大房子,一间供校长用一间是供教导主任用。李小芬走到那间房子跟前,里面传出了小孩的“呀呀”叫声。她轻轻敲了敲门。门开了,站在她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任英。李小芬心里一阵惊喜,她微笑着说:“任英姐,你好。”任英一眼就认出了李小芬,她激动地拉着李小芬的手说:“你啥时回来的?快进来,快进来。”她拉着李小芬进了屋子。“真没想到你现在回来了。这两年在西安过得好吧?”任英一边倒水一边说,“我还经常向任洁打听你的情况,她说你和大家都没联系过。”李小芬不好意思地说:“出门在外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懒惰,懒得连封信也不想写了。任洁肯定骂我了。”里间传来了小孩的哭声,任英嘴里说着“妈妈来了”就跑进去了。一会儿,任英从里间抱出来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李小芬伸出双手说:“来,让阿姨抱抱。”小家伙看了李小芬一阵,头扭在一边哭起来。“好好,阿姨不抱,妈妈抱……”任英摇着哄着,小家伙止住了哭喊,他两眼一直盯着李小芬。“我娃和你生。如果是熟人,谁抱他都愿意。”李小芬又遗憾没给孩子买礼物,其实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任英有孩子,连她结没结婚都不清楚。她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钱,不顾任英的阻拦硬塞到小家伙的手里。“孩子多大了?”“五个月了。你看他长得结实吧?他长这么大很少生病,可给我省心了。”李小芬摸了摸小家伙的胳膊腿,确实硬棒棒的。李小芬说:“任英姐,我还不知道孩子他爸是谁呢!”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任英笑着说:“他回来了,你一见就知道了。”令李小芬吃惊的是门外走进来的竟然是张玉锋。张玉锋也认出了李小芬,热情地和她打起了招呼。李小芬这才明白了,她对张玉锋说:“我心里一直嘀咕着任英姐怎么会住在校长的房子,原来她是沾了你的光。”张玉锋风趣地说:“她没沾我的光,她在这里是借宿。她有她的房子,在那边。”李小芬突然想起张玉锋刚来李家湾小学时她冒冒失失地要把任洁介绍给他,没想到几年后他竟然娶了任洁的姐姐,她忍不住笑了。张玉锋问她笑什么,李小芬说:“还记得你刚来这里我给你介绍对象的事吗?”张玉锋想起来了:“噢!记得,记得。这么说成了姐妹易嫁了。”李小芬被逗得“咯咯”笑起来。任英如坠迷雾,也稀里糊涂地跟着笑了。李小芬问:“任洁现在咋样?”任英说:“她小日子过得美着呢!她有一个女孩,比我这小家伙大三个月。”张玉锋说:“小芬,你这次回来好好教训教训任洁,别让她老欺负我同学。你知道文斌是个老实人,现在被你同学训练成了老实疙瘩了。”“你是任洁的姐夫,你更有资格教训她呀!”张玉锋摆摆手说:“得了,她不教训我就谢天谢地了。”任英白了张玉锋一眼对李小芬说:“别听他胡说!任洁哪像他说的那样?”





这时候孩子哭起来了,张玉锋从任英手里接过孩子说:“小家伙瞌睡了。你俩先聊,我哄小家伙睡觉去。”他抱着孩子进了里间。李小芬说:“也不知道其他几个同学都咋样。”“我听任洁说郭振锋和门永哲都结过婚了,刘山好像还没有。”李小芬遗憾地说:“可惜他们的婚礼我都没参加。”“没什么,你人不在嘛!对了,你这次回来有事吗?”“我给我爹娘上坟,再就是看看如果我要回来容易吗?我走的时候办的是停薪留职,现在回来人家会不会要我?”“怎么,你想回来了?”任英有点儿意外。“我弟弟已经工作了,我不用再给他交学费了。我一个人在外面总觉得不踏实。”任英说:“咱县教育系统人满为患,出去的人再想回来不容易。不过你放心,你要回来还不难。赵克勇现在是教育局副局长,给他说声准成。如果你不愿意给他去说我去。”李小芬随口说:“他升得蛮快的。”任英说:“主管教育卫生的副县长叶子龙是赵百鼎一手提起来的,赵克勇升得当然快了。局长焦天堂明年就退休了,到时候赵克勇肯定扶正。”“他以前不是不想靠他老子吗?现在怎么也成这样了?”李小芬语气中略带轻视。任英说:“世道就是这样,他自然免不了流俗。他家变化也很大,他母亲春节后退休了,他父亲也退居二线,到人大当副主任去了,以前的纪委书记陆卫东接替了他的位子。”张玉锋从里间走出来接着他俩的话茬说:“说白了就是坟里的那几个鬼来回倒腾哩。”任英责怪张玉锋说:“你这人说话咋这么难听?”“话难听理可正着。你以为这些人都是人民的公仆……”张玉锋滔滔不绝地议论起来。





李小芬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因为赵克勇是副局长,是未来的局长,她要回来必须去求他,这使她最终下定决心??不回来了。任英不理会张玉锋,她接着对李小芬说:“赵克勇和萧红梅有一个男孩,都一岁半了。对了,几个月前他妹妹在上海出了车祸。”“什么?他妹妹出车祸了?”李小芬吃了一惊,禁不住喊出声来。任英略带伤感地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出了车祸,人没了。”李小芬嘴唇微微颤抖着。她想起那年赵怡然回家过年看到她和婆婆合不来,临行前一天的晚上和她谈的那一席话,想起了她上车前把她和婆婆的手拉在一起,想起了她送给她和赵克勇的那一对亲嘴的小瓷人……她的眼泪涌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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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5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从老家返回西安后,李小芬打消了回家乡教书的念头,她要和白一鸣呆在一起。暑假快结束了,一天上午白一鸣突然对李小芬说他想去他爸爸的工地参观。李小芬心想让孩子长长见识也好,她就给白彦宁打了个电话。白彦宁的建筑公司正在长安县建几栋住宅楼,他本人很忙,但对儿子的要求满口答应。一会儿,司机小王开着桑塔纳小轿车来吉祥花园接他俩。到了工地后,白彦宁要忙别的事去了,他让李小芬带着儿子随便转转,午饭就在外面的饭馆里吃,他和小王下午回来后再送他俩回吉祥花园。





西安八月份太阳最毒,上午只要过了十点,人在太阳底下呆上不到十分钟肯定大汗淋漓,酷暑难耐。建筑工地上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搅拌机声、切割机声、挖掘机声、人的喊叫声等等混杂在一起。工人忙碌着,炎热的天气对他们来说好像根本不存在。李小芬带着白一鸣转了一大圈,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白一鸣指着刚建了一半的楼房不停地问这问那,李小芬给他耐心地讲解着。在搅拌机前,白一鸣听李小芬给他讲解了搅拌机的作用后问:“干妈,混凝土是由多少水泥多少砂子和多少石子组成的?”这可把李小芬给难住了。她问搅拌机前一个拿着铁锨的农民工,那人笑着摇摇头,让她去问开搅拌机的那个师傅。李小芬看那人衣着估计是个技术人员。当她问起这个问题时,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冷地说:“不知道。”李小芬脸马上变红了,她拉着白一鸣就走,隐约听见那人在数落她:“吃了饭没事干,跑到这里来闲转,神经病。”李小芬忍住没有吭声,白一鸣却从她手里挣脱跑到那人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你敢骂人!我告诉我爸爸开除你。”那人愣住了,半天才问:“你爸爸是谁呀?”白一鸣还没来得及亮出他爸爸的大名,李小芬过来一把拉起他的胳膊:“鸣鸣,咱们走。”碰了这个钉子后,白一鸣兴致也不高了。李小芬看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了,就拉着白一鸣去附近一家小饭馆里吃午饭。饭馆里的客人不多,他俩每人要了四两饺子,一会儿工夫就吃完了。饭馆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大吊扇在高速旋转着。白一鸣坐在吊扇底下赖着不想走。十二点过后,来饭馆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李小芬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她拉着白一鸣出来了。白一鸣嚷着还要去工地参观,李小芬只好由着他了。





工地上已经下班了,农民工聚集在工地的一个角落里吃午饭,工地的食堂就在那个角落。李小芬突然想知道他们的伙食咋样,就拉着白一鸣走了过去。这些农民工有的蹲在地上,有的坐在几块砖临时垒成的凳子上,有的干脆坐在土地上,乱七八糟的。他们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粗瓷大腕,碗里盛着满满一碗面条,面里也没看见有什么绿菜。有人手里拿着一根生葱,吃一口面就一口葱。他们的吃相着实让人羡慕,每个人吃起来都是狼吞虎咽的。有些人已经吃完了,他们的碗里盛着一碗面汤,手指缝里夹着一根纸烟,悠闲地喝着,抽着,谝着。





李小芬正要离开,突然人群中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仔细一看,竟然是张凌志。“是你!”李小芬又惊又喜。张凌志端着半碗面条从人群中走出来了:“真的是你!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我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你在这个工地打工?”张凌志点着头说:“对。你怎么也在这里?”“这个孩子想来工地参观,我就带他来了。”白一鸣插嘴说:“这个工地是我爸爸的。”李小芬责备他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白一鸣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张凌志还以为小孩子在胡说八道,他逗白一鸣说:“我和你这位阿姨是同乡。如果你爸爸不给我工钱,你可要帮我去要。”白一鸣低着头不吭声了。李小芬问:“这里的老板经常拖欠你们的工钱?”张凌志说:“建筑这个行道,不拖欠工钱才不正常呢!”李小芬听了默然不语。张凌志三下五除二把半碗面条吃完了,他放下碗招呼李小芬到他的住处去坐坐。





这是一排由砖头和石棉瓦搭建起来的简易工棚,这些农民工就住在里面。李小芬跟着张凌志走进了一间房子。房子里面没有人,也没有一张床板,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打地铺。整个房子的地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被褥让人无处下脚。有的人褥子下面垫着草帘子,有的人垫着大塑料袋子,长短不齐,大小不一。张凌志指着两个木头墩子招呼李小芬和白一鸣坐下,他自己坐在了叠着的被子上:“外面太热了,这里面虽说乱七八糟的,可能凉快些。这孩子是……”张凌志指着白一鸣问。“噢!他是我的学生。”李小芬想起上次遇见张凌志时他正要去陇西找思思他妈,就忍不住问:“你去年去陇西找思思他妈,见到她人了吗?”张凌志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摇摇头低声说:“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啊??!”李小芬惊得喊出声来。“她喝了农药。我向村里人打听过,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喝农药自杀。我知道她男人经常打她,那天晚上我怀里揣了一把刀子去找那个姓金的。我一把把他从被窝里提起来,问他巧凤是怎么死的,他告诉我的和别人说的一个样,他对天发誓那段时间他绝对没有打过巧凤。我看他不像在说谎,就把他放了。我想巧凤肯定是知道了思思的凶讯才自杀的,她死的时间和我告诉她思思凶讯的时间差不多。”张凌志说完低下了头。两人沉默了好半晌,李小芬打破僵局,她安慰他说:“不管是福是祸,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不要太伤心了。前一段时间我回过一趟家,秀秀婶子让我捎话给你……”“秀秀!”张凌志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李小芬。李小芬点点头说:“秀秀婶子让我见到你时劝你再找一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你爹娘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家里没人照应是不行的。再说你这样下去,老人的心怎能安下呢?找一个女人在家里既能照顾老人孩子也能干地里活,你就可以放心地在外面打工挣钱了。说真的秀秀婶子让我给你捎这些话,我虽然应承了下来,可我估计西安这么大不可能遇见你,没想到今天我把她的话捎到了。”张凌志低着头半天没有吭声。过了一阵,他泣声说:“我爹娘是太可怜了。”李小芬趁机说:“既然你知道爹娘可怜,就应该为他们着想。”张凌志固执地说:“小芬,你不要劝我了,我不会再结婚了。我一个媳妇难产死了,另一个媳妇喝农药死了,秀秀也差点儿被我害死,你说我还会再娶媳妇吗?”“不要那样想。以前的都是事出有因,你找一个本本分分的女人肯定会过好日子的。”张凌志摇着头说:“命中注定我和女人犯克,找谁都不会有好结果。不要再折腾我了。就让我这样安安静静地过着,过到哪一天算哪一天。”李小芬不好再说什么了。有人吃完饭进工棚休息,李小芬借故要离开。张凌志送她和白一鸣出来,李小芬把吉祥花园的详细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了他:“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这个你留着,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张凌志感激地连声说好。





午后太阳更毒了,白一鸣已经失去了到工地上参观的兴趣,他嚷着要回去。李小芬在电话亭给白彦宁打了个电话,白彦宁说他下午五点才能回到工地。他要李小芬带着儿子去宾馆开一间钟点房先休息。





有空调的房子和外面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李小芬先到卫生间洗了一下,等她出来招呼白一鸣洗时,白一鸣两只脚吊在床沿上,鞋子也没有脱,已经呼呼大睡了。李小芬叫了几声没有叫醒他。她脱掉了他的鞋袜,打来一盆热水给他洗了脚,然后把他两只脚摆放在床上,给他盖好了毛巾被。白一鸣太累了,他睡得很香,任由李小芬摆布。李小芬也很累,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想起张凌志的遭遇,连声叹息。她同情他,却又为他的固执感到忧虑,这样下去他那白发苍苍的父母咋办?她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白一鸣,想起那些在烈日暴晒下拼命干活却还担心拿不到工钱的农民工,不由得念叨着:这就是生活。












开学了,李小芬还是老样子,除了给白一鸣做好一日三餐外,再就是辅导他的功课。中学的课程增多了,难度也加大了。李小芬为了能辅导好白一鸣的每门功课,她不得不买了大量的参考书给自己“充电”。她虽然过着很封闭的生活,但也挺忙碌的。





一天下午,李佳瑛突然来吉祥花园找她。两人相互嘘寒问暖了一阵后,李佳瑛说:“我今天来是向你告别的,我要离开西安了。”李小芬很意外。“我找的丈夫是温州人,过几天我俩就要回温州办理婚事去了,有可能也不回来了。”李小芬双手紧紧握住李佳瑛的手高兴地说:“恭喜你了,佳瑛姐。”李佳瑛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低声说:“都是被逼出来的。”她向李小芬诉说起了这几个月来她生活中的变故??





五一节过后的某一天晚上,李佳瑛像往常一样在西都歌舞厅忙碌着。大约九点钟左右来了几位客人,李佳瑛上前去招呼,令她吃惊的是其中一个人竟然是薛大毛。惊慌之余她刚想躲开,而薛大毛已经发现了她。“佳瑛,是你!真的是你!”薛大毛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噢!是你。”李佳瑛茫然不知所措,嘴里随便应付着。其他几位客人被一位小姐带到包间里去了。薛大毛激动地说:“这几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你在这里是……”李佳瑛淡淡一笑:“给别人打工。对了,你来西安有事吗?”“儿子今年高考,他学习不太好,我给拉拉关系。刚才那几位是一所高校的几个领导。”李佳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一直在这里吗?今天既然遇见了,我要和你好好谈谈。”李佳瑛冷冷地说:“有什么好谈的?一切都过去了。”她又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肮脏的交易。“不,我一定要和你谈。我现在得去应酬他们,过一会儿我找你。”薛大毛说完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李佳瑛如坠迷雾。





李佳瑛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不忍心躲开薛大毛。快十一点了,薛大毛把那几个人送出西都歌舞厅后又来找她。李佳瑛推辞说:“我正忙着上班,你还是回去吧!”“那明天早饭后我来找你。”薛大毛很诚恳也很执著。“算了,还是我去找你,这里不方便。”李佳瑛心一软,答应了他。薛大毛激动地说:“好,好。我在国华宾馆开了一间房子,八点后我在一楼大厅等你。”





第二天早饭后,李佳瑛应约去国华宾馆,果然薛大毛早早就在一楼大厅等她了。进了房间后,薛大毛上前拥抱李佳瑛,李佳瑛双手把他给推开了。她板起面孔说:“别这样!”“佳瑛,这几年我想死你了。”薛大毛说着还要去拥抱李佳瑛。李佳瑛厉声说:“你再这样我可要走了。”薛大毛看李佳瑛动怒了,悻悻地坐在了沙发上。李佳瑛也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薛大毛问:“你嫁人了吗?”李佳瑛摇摇头。“有男朋友吗?”李佳瑛还是摇摇头。“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佳瑛,我们结婚吧!”薛大毛满面放光,“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和我老婆离婚,我们一起回双河县。这几年双河县是陈书记的天下,‘今夜红玫瑰’和造纸厂的生意一直很好,现在资产总值比你四年前离开时增加了两倍。佳瑛,这么大的家业都是我俩的。”李佳瑛表情木然,没有吭声。薛大毛看李佳瑛反应冷淡,接着说:“如果你不想在小县城呆,我们可以把‘今夜红玫瑰’和造纸厂都卖了,广州、深圳、青岛……你想去哪里都成。”李佳瑛凄惨地一笑:“我俩还会回到从前吗?我还没忘记我是怎么离开家乡的。”薛大毛嘴角微微一动,沮丧地低下了头。过了半晌说:“佳瑛,你还在记恨我!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恨我我都没有怨言。你走后这几年,我没有和别的女人真心好过,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常到你家里去看望你父母,向老人打听你的消息。他们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清楚老人是不想告诉我。”李佳瑛说:“是我不让爸妈告诉你。”薛大毛摆出一副乞求的模样:“佳瑛,原谅我一次,我们回去吧!以前欠你的我会加倍还给你,我要让你过高质量的生活。”李佳瑛被他的诚心感动了,她眼睛湿润了。薛大毛一把把她拉在怀里,他俩拥抱在了一起。当薛大毛把李佳瑛抱上床解开她上衣钮扣时,李佳瑛又想起了四年前发生在“今夜红玫瑰”那丑恶的一幕。她双手用力一推,薛大毛没有防备,打了一个趔趄。她迅速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冷冷地说:“以前的李佳瑛早已经死了,你忘记她吧!”她说完夺门而出。薛大毛在后面追赶着,嘴里喊着:“佳瑛,别走,听我说……”





国华宾馆的客房部经理和西都歌舞厅的韩总是老关系了,他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他认识李佳瑛,也知道她和韩总的关系。他向服务员问明了情况后,当天下午就告诉了韩总。晚上韩总问李佳瑛上午干啥去了,李佳瑛编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韩总看她不说实话,就断定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啪啪”打了李佳瑛两个耳光:“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敢背着我和别的男人鬼混,不要脸的东西!”李佳瑛惊慌失措,再三替自己辩解,但在韩总看来她的任何辩解都是在抵赖。韩总并没有立即赶李佳瑛走,因为西都歌舞厅需要她。他也不愿意让这件丑事张扬,所以在众人面前他对李佳瑛还像以前一样,但私下里不但对她冷眼相待,而且再也没有上过她的床。李佳瑛觉得韩总误解了她。她除了尽职尽责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外,对韩总的冷嘲热讽她一直忍着,她等待着误会消除的那一天。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深夜,李佳瑛都睡着了,韩总突然来了,这使她非常激动。韩总一声不吭地剥下了她的睡衣和内裤,她没有反抗,任由他摆布着。韩总一直板着脸。李佳瑛不敢看他那冷漠的眼神,她闭上了双眼。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吃了一惊:韩总迅速地用他的领带和枕巾把李佳瑛的双手和双脚都绑在了床上。她惊慌失措地反抗着,但在韩总那强壮的四肢下她只能是一只小羔羊。她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将要终结了,她反倒冷静下来了:“你想要我的命不用费这么大周折。”韩总冷笑一声:“哼,我不要你的命,我要请你看一场戏。”说完他一击掌,从外面走进来一位看上去有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她穿着一件黑色睡衣,脚上穿着拖鞋,烫成卷儿的长发还湿着,看样子刚洗过澡。那姑娘应该早有思想准备,但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来,我俩给这位小姐演一场戏。”韩总说着用手轻轻一拨,那姑娘的睡衣从身上掉到了脚底下,原来她里面什么也没有穿。韩总抱起那姑娘,把她放在李佳瑛身边。那姑娘脸色苍白,浑身轻轻发抖。韩总站在床前,欣赏着这两个玉体,讽刺李佳瑛说:“世上有玉也有瓦。以前你是块玉,现在你连一块瓦砾都不值。”李佳瑛知道韩总要干什么了,她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发抖。她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了一边。接下来她身边响起了那姑娘的呻吟声……随着那姑娘一声惨叫,韩总得意地笑了。他一把抓住李佳瑛的头发把她的头扭过来说:“婊子,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玉。”





有一个从温州来西安做皮鞋生意的姓周的老板,几个月前他的妻子因病去世了,他经常去西都歌舞厅解闷。时间长了,他和李佳瑛成了熟人,他俩经常在一起聊天。李佳瑛被韩总羞辱后,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西都歌舞厅呆下去了。一天,她把她的遭遇告诉了周老板,想让他给自己另找个地方。周老板当即邀请她到他的鞋店里去。就这样李佳瑛离开了西都歌舞厅。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周老板突然向她求婚。李佳瑛对周老板并不是很满意,但她考虑了一段时间后还是答应了他。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蜜蜂,飞来飞去已经很累了,现在应该停下来找个归宿了。周老板说他不想再在西安做生意了,他想回温州去。李佳瑛早就想离开西安了,她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生活。两人一拍即合,最后决定先撤回温州再办理婚事。





李小芬听完了李佳瑛的讲述后,颇为伤感地说:“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们?为什么生活对我们就是这样不公平?”李佳瑛拉着李小芬的手默默不语。一会儿她说:“我这次来也想告诉你早早给自己找个归宿。女人过不正常的生活最终受伤害的只有自己。”李小芬默然了。





李佳瑛要走了,李小芬送她下楼。李佳瑛上出租车前突然告诉李小芬:“你那个同学王海锋和歌舞厅的一个小姐打得火热,看样子亚娟不知道。以前亚娟在歌舞厅经常李姐长李姐短地称呼我,我不想看着她受骗。你见到她了给她提个醒。”李小芬听了呆呆地站着没有动,直到车子已发动李佳瑛向她招手她才回过神来。





李佳瑛走的那天,李小芬专门去火车站送她。李佳瑛临上车前对她说:“趁白彦宁的儿子离不开你,你应该向他摊牌,逼他和窦丽离婚。如果他做不到,就让他给你一笔钱,你早早离开他。”





李小芬没有听李佳瑛的话,甚至她认为李佳瑛的这个主意是乘人之危。白彦宁和窦丽还有一个女儿,如果逼他和窦丽离婚肯定要伤害他的女儿。先别说白彦宁愿不愿意了,就是她也不忍心去伤害一个幼小的心灵。而让她离开白彦宁更不可能了,因为她离不开白一鸣。












李小芬和白彦宁说好放国庆假后两人带白一鸣去被誉为世界第八奇迹的秦始皇陵兵马俑旅游。假期李小芬没有陪这父子俩去华东,惹得他俩都不高兴。这次是她主动提出来的。白彦宁当即表示不管他有多忙都会去的,白一鸣更是整天都念叨着这事。





白彦宁好长时间没有来吉祥花园了。国庆节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多他阴沉着脸来了。李小芬已经为第二天的旅行做好了准备,白彦宁却告诉她:“我去不成了,你一个人带鸣鸣去吧!”李小芬一愣。“前几天工地上出人命了。”李小芬大吃一惊:“到底是咋回事?与你有关系吗?”白彦宁说:“在我工地上出的事怎能与我没关系?不过按照法律我没有责任。”李小芬松了一口气。白彦宁说:“两个农民工打架,一个失手把另一个打死了,凶手早已跑了。现在死者的家属在工地上胡闹,搅得工程不能正常进行。”“这是人命案子,应该报警呀!”李小芬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很浮浅,出了人命就算不报警警方也会主动找上门的。“当然报警了,这个我能不懂?警方的处理结果是让我负责火化死者,别的与我没关系,可这帮家属不让火化,他们一定要我把凶手找到。”李小芬很不理解:“他们怎能让你去找凶手?你应该告诉他们这是公安局的事。”白彦宁愤愤地说:“这帮农民文盲加法盲,他们就知道胡闹,我有什么办法?工程每拖一天,我的损失就上万元。这几天这事把我弄得焦头烂额。公安局这帮混蛋不去抓凶手,光打我的主意。他们推说经费不够,这个案子暂时只能悬着。这明摆着向我要钱。”“死者家属在工地上胡闹是违法的,当地派出所不管吗?”“哼!他们来了只是象征性地说说,根本不起作用。那天派出所的所长反倒劝我要理解死者家属的心情,争取和他们私下了结。人又不是我打死的,我和他们了结什么?”“法律是保护弱者的。”李小芬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白彦宁把眼一瞪:“扯淡!派出所是想在我这里捞油水。这一伙人都是贪得无厌,我不能轻易给他们钱。算了,这事不用你操心。这段时间我顾不上鸣鸣,把他就交给你了。你最好每天亲自接送鸣鸣,我担心那帮农民打他的主意。”这事竟然会威胁到白一鸣的安全,李小芬突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她的心跳加快了,她不安地问:“有人知道鸣鸣住在这里吗?”白彦宁想了想说:“外人没有人知道。你也不用害怕,我是说以防万一。我还要去忙这事,明天你带鸣鸣好好玩。”白彦宁连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就匆匆走了。





白彦宁走后,李小芬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极度慌恐,她跑到白一鸣的房间里,看见白一鸣趴在床上睡得很香,被子已经被他蹬到了地上。李小芬松了一口气。她把白一鸣摆成仰卧姿势,给他盖好被子。她抚摸着他的额头和脸蛋,心里默默念叨说:干妈会保护好你的。





第二天,李小芬带着白一鸣去秦始皇陵兵马俑玩。白一鸣玩得很开心,而李小芬一整天都是惴惴不安。她总担心突然冲出几个人来把白一鸣绑架了。旅游过程中她一直紧跟着白一鸣,还不停地东张张西望望,她在观察周围有没有可疑人物。连她都认为自己有点儿神经过敏了,可她不由得要这么做。





晚上八点钟左右他俩回到了吉祥花园。李小芬锁好防盗门后,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了。她背靠着大门长吁了一口气,这时她才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很可笑。白一鸣玩累了,李小芬让他洗澡他不干,他胡乱洗了洗脚和脸就上床睡觉了。李小芬自己冲了个热水澡。由于头发晾干得一段时间,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毫无目的地看电视消磨时间。





突然电话铃响了。李小芬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你是李小芬吗?”李小芬答应了一声。“我是张凌志。小芬,求你救救我。”李小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在工地上出了点事,现在公安局在抓我。我已经身无分文,又不敢回家去。小芬,你借给我五百块钱,我要到外地去。”李小芬猛地一震,心跳加快浑身没了力气。张凌志出了什么事已经不言而喻了,她不知该怎么办。“小芬,求你帮帮我。在西安我举目无亲,只有你能帮我了,要不我真的完了。”张凌志在电话里泣声哀求着。李小芬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按我上次给你留的地址来……来找我,到了……小区门口……你在电话亭……给我打电话。”李小芬放下电话后,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她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想使自己先冷静下来,可根本办不到。她又坐起来,喝了一杯水,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想着这件事的后果:如果她给张凌志钱帮他逃走,那她就是包庇罪犯,以后张凌志被抓住了,不但要从重判决,而且还可能连累她,再说犯了罪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作为公民她应该维护法律的尊严;如果她现在报案或者给白彦宁打个电话,张凌志肯定被抓住了,这样公安局和死者家属都不会找白彦宁的麻烦了,最主要的是白一鸣也安全了,再说张凌志是过失杀人,法院也不会判他死刑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张凌志今天逃走,他能逃过法律的制裁吗?李小芬想到把张凌志交给警方能换来白一鸣的平安,她把心一横拿起了电话拨通了白彦宁的手机。电话里传来白彦宁的声音。李小芬刚要开口时,突然一个念头跳进她脑海里,把她刚才的想法全部推翻了:就算张凌志犯了罪,也不应该由我送他进监狱。他是来求我帮他的,如果我出卖了他我还算人吗?现在有法不依违法不究的例子多的是,有权有钱的人随时都能践踏法律,我为什么要牺牲一个可怜的农民去维护那个所谓的法律的尊严呢?她想起了张凌志的遭遇,想起了他年迈的父母和未成年的女儿,她愈加不忍心了。白彦宁见电话里没声音,不停地“喂喂”喊着。李小芬拿定了主意,她对白彦宁撒谎说:“我回来了。今天鸣鸣玩得很开心,现在都睡着了。”白彦宁抱怨说:“你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李小芬放下电话后,已经知道她该怎样做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李小芬接完电话后带了一千元匆匆下楼去了。





张凌志躲在小区门口的阴暗处。李小芬把钱交到他手里说:“这是一千元,拿上快走!”张凌志感激地泣声说:“小芬,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实话告诉你,我失手打死了人。”他以为李小芬会惊叫起来,谁知李小芬平静地说:“我知道。”张凌志惊得合不上嘴。“你快逃走吧!逃得越远越好。公安局肯定会去你家的,你不但不能回家,最好连信也不要写。”张凌志点点头,他向李小芬鞠了一个躬转身走了。他刚走几步又折回来说:“小芬,你放心,我发誓就算以后我被抓住了,绝对不会连累你。”





李小芬看着张凌志消失在夜色中,她浑身酥软,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上。她心里嘀咕说:从现在开始我也成罪犯了。












元旦前夕,何蕴生了一个女孩。小家伙给这个家庭增添了家务的同时,也增添了温暖。何蕴这时才感觉到刘超对她体贴多了。她在享受着丈夫关爱的同时,也因为这个关爱随着女儿降临人世才来到她身边而伤心。刘超的母亲在何蕴生孩子的前一个礼拜就从农村匆匆赶来。老人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儿媳妇和孙女,而何蕴却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老人常常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向何蕴唠叨说坐月子的女人骨头缝还没有合在一起,最容易得风湿病,因此要注意保暖,千万不要碰凉水。孩子的尿布她洗,大人小孩的衣服她洗,饭也是她来做……何蕴和水接触的机会只有洗脸和洗澡了。就这老人还不放心。何蕴洗脸时,老人总是先给她倒半盆热水,她害怕何蕴怕麻烦直接在水龙头上用凉水洗。老人对何蕴和孩子睡在没有热源的床上很不满意。尽管房子有暖气,可老人坚持说房子再暖和床是冰凉的。她要刘超买电热毯,何蕴一百个不愿意,刘超只好对母亲撒谎说他从书上看到电热毯发出的电磁波对婴儿脑子有影响。老人不懂这个,也不敢再坚持了。她又让刘超去买暖水袋。刘超嘴上答应了可没把这当回事。一天老人亲自出去跑了半条街买回了三个暖水袋。这把刘超和何蕴都吓了一大跳,万一老人出去走丢了可就麻烦了。老人担心何蕴骨关节进凉风,她一定要何蕴睡觉时穿上袜子和毛衣毛裤,这是令何蕴最为头疼的事。刘超只好从岳父的超市里拿回了一身薄得不能再薄的羊毛衫和羊毛裤。何蕴把这些都告诉了她母亲,她母亲也嘲笑老人太过于小心了,她劝女儿忍着,好坏等到出了月子就没事了。按照习俗孩子满月后,何蕴和孩子就可以搬到她母亲那边去住了。何蕴就像犯人盼望出狱一样盼望着孩子满月的那一天。





刘超张罗着给女儿过满月。时间他和岳父岳母商量后定在了元月三十日中午,这天是星期六,女儿也刚好满三十天。刘超打电话给大家一一通知。王亚强建议酒宴后他们这帮老同学去保龄球馆打保龄球。





星期五那天,刘超收到了一件包裹,原来是李小芬寄来的。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手工做成的大小一尺见方的桔黄色布老虎。虽然用针线缝制的老虎的面部差了一些,但用棉花做填料支撑起来的体态却很丰满,姿势也很威武,站在那里栩栩如生。刘超知道这是李小芬亲手做的,他高兴的同时也有几分失望,因为礼物寄来了,李小芬明天肯定不会来赴宴了。包裹里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月前有人告诉我王海锋和歌舞厅的一个女的在一起,现在不知咋样了。你看有没有必要给亚娟提个醒?刘超心想:几个月前的事现在才说,看来小芬真的对老同学淡了。





宴会在一家大酒店举行。刘超和何蕴的亲戚、同事、朋友,还有何蕴父亲的朋友等等,一共坐了八桌。老同学中除了李小芬外其他人都到了,王亚强还带着纪嫣然。酒宴上因为有长辈,这帮老同学没敢太放肆。张亚娟和曹宏谋这一对冤家不再相互攻击,大家喝起酒来也变得文绉绉的。





酒宴很快结束了,大家在王亚强的带领下,乘着曹宏谋借来的桑塔纳轿车赶到保龄球馆。刘超还要招呼客人,他只能晚些时候再去。开始打保龄球了,王亚强提出七个人分成两个组,男的一组,女的一组,男冠军给刘超的孩子当干爸,女冠军给当干妈。他话音刚落曹宏谋就站出来反对:“这是胡闹。干爸的妻子自然就是干妈,没有必要再决。”张亚娟说:“哎??,你这是典型的男尊女卑思想,现在可是男女平等。”曹宏谋说:“要说平等我们四个人,你们只有三个人,冠军的含金量都不一样,怎么能平等?”黄萍插嘴说:“要是小芬在都是四个人,那就绝对公平了。”曹宏谋说:“要不像上次一样,你当说客,我当车夫,咱俩再跑一趟。”他这个建议没有人响应。王亚强白了他一眼说:“有本事你带个女朋友来不就公平了。”他们开了两个球道,男的一个,女的一个。按照规则,每人共打六局,把每一局的成绩相加,总分最高的就是冠军。这七个人当中唯独黄萍是第一次打保龄球,她既没有技术,也没有力量。她投出的球有一半以上还未滚到瓶跟前就歪到沟里去了。三局结束后,她已经把季军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了。张亚娟和纪嫣然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她俩不管谁每投一次球名次就改变一回。直到第六局第十轮,张亚娟在落后纪嫣然四分的情况下犹如得到了神灵的帮助,她第一次投球全中,追加的两次投球又是补中,最终她得了冠军。男的这一组成了王海锋的个人表演。他六局六十轮十九次投球全中,二十三次补中,这样的成绩把其他三个人远远抛在了后面。比赛结束了,曹宏谋说:“最终结果还是干爸的妻子是干妈,和我说的有啥区别?”张亚娟说:“当然有区别了。我这个干妈是靠实力得来的,没沾任何人的光。”





除了王海锋和薛志强外,别的人还没有尽兴,于是他俩坐在一边喝茶水休息,其他五个人又在一个球道上开始比赛。半年前黄萍在街道看见了王海锋和一个女孩在一起,薛志强就开始注意王海锋和张亚娟的关系。后来黄萍到张亚娟的杂货店和她聊过几次,并没有发现他俩之间有什么异常。张亚娟是个直脾气,如果她受了委屈绝对不会憋在心里的。最后薛志强怀疑黄萍那天有可能把人认错了。直至今天刘超把李小芬的纸条给他和王亚强看时,他才弄明白到底是咋回事。令他不愉快的是作为他们这支队伍核心的王亚强对此却表现出了他不能理解的豁达。王亚强说不能因为王海锋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就说他在骗张亚娟,说不定王海锋和那女孩在逢场作戏,而这对于经常出没于歌舞厅的王海锋来说是可以理解的,他不愿意过问这事。薛志强能看出王亚强正在热恋中,他没有心思管大家的事。刘超对此更没有兴趣了。薛志强不愿意王海锋和张亚娟出现意外,他想和王海锋谈谈。一开始他直入主题,问王海锋是不是有了外遇。在王海锋惊讶的目光中,他把半年前在街道看见的以及李小芬的纸条上所说的告诉了他,他要向王海锋表明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让他无法抵赖。果然王海锋很痛快地承认以前他是和歌舞厅的一个女孩关系密切,现在两人已经渐渐疏远了,但他坚决否认他在骗张亚娟,别的他不想多做解释。王海锋向薛志强保证他绝对不会伤害张亚娟的,还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就像他以前说过的那样,等薛志强和黄萍结婚的第二天他俩就结婚。薛志强诚恳地说:“你和亚娟风风雨雨不容易,你要善待她,别做对不起她的事。我和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我们队伍中的每个人都过得幸福,都不要受到伤害。”王海锋连连点头。





这时候刘超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俩就此打住了。刘超得知他女儿已经有了干爸干妈后兴奋地说:“大家接着玩,一直玩到吃晚饭,我再摆一桌犒劳我女儿的干爸和干妈。”












除夕这天下午,李小芬把年夜饭的其它东西都准备好后,就和白一鸣忙活着包饺子。白彦宁说要到这边来的,但还没有来。她希望白彦宁能在这边过年,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顿年夜饭,好让白一鸣在中国这个最隆重的传统节日里感受到家庭的气息。她理解白彦宁的难处,毕竟窦丽是他的合法妻子,而且那个家还有他的女儿。去年白彦宁早早过来,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年夜饭后他就匆匆走了。李小芬估计今年也是这样,所以她提前准备好,只要白彦宁一来就可以马上开吃。白一鸣边包饺子边不停地问他爸爸怎么还不来。李小芬被问烦了,胡乱编造理由搪塞他。





八点钟刚过白彦宁来了。他进门还没来得及换拖鞋,白一鸣就迫不及待地扑到他的怀里。白一鸣两只手沾满了面粉,在他爸爸的黑色呢子大衣上印了两个手印。白彦宁装作生气的样子,可儿子不害怕他,还调皮地向他作鬼脸。白彦宁被儿子惹得脸板不住了,他抱起儿子亲了又亲。李小芬对白一鸣说:“鸣鸣,都上中学了还要爸爸抱,羞不羞?快下来给爸爸包饺子。”白一鸣亲了爸爸一口,接着包饺子去了。





白彦宁把李小芬叫到卧室去告诉她窦丽的父亲让他和窦丽带上儿子女儿去他那边吃年夜饭。国庆节前白彦宁工地上出的那件事最后是窦父通过熟人找到了公安局,在公安机关的威慑下死者家属不敢来工地胡闹了,也同意了火化死者。这件事使白彦宁认识到窦父虽然退休了,但还是有一定能量的。现在老人让他俩带着孩子去他那里吃年夜饭,他觉得无法拒绝。李小芬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她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说:“既然不去不行,那就去吧!还不知道鸣鸣愿不愿意,你给他说去。”白彦宁说:“这小家伙现在听你话,咱俩一起给他说去。”白一鸣还在餐桌前给爸爸包饺子,他听说要带他到姥爷家里吃年夜饭,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我要和干妈在一起吃饺子。”白彦宁哄着他说:“鸣鸣,到姥爷家里吃完饭后爸爸立刻送你回来。”李小芬也帮着说:“乖鸣鸣,听爸爸的话快去!干妈等你回来后一起吃饺子。”白一鸣倔强地说:“我不去,我就是不去。”白彦宁费尽了口舌,白一鸣就是摇头。白彦宁看看表,耐不住性子发火了:“你不去爸爸就打你。”白一鸣毫不示弱,他顺手抓起一个饺子向爸爸扔过去。白彦宁举起了巴掌,快要落下时却停住了,他不忍心打儿子。白一鸣看爸爸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哇哇”哭起来。他扑倒在了李小芬的怀里。李小芬边哄白一鸣边用央求的语气问白彦宁:“鸣鸣不去行吗?”白彦宁果断地说:“不行,一定要去!”白一鸣哭得更厉害了。李小芬鼻子一阵酸,眼泪忍不住流出来了。她一咬牙,举起巴掌在白一鸣的屁股上打起来:“你敢不听大人的话,我打你……”几个巴掌过后,白一鸣哭着讨饶了:“干妈别打了!我听大人话,我去,我去。”李小芬把白一鸣紧紧抱在怀里哭起来。





白彦宁带着儿子走了,李小芬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倍感孤独与寂寞。餐桌上摆满了包好的饺子,还有一点儿饺子皮和饺子馅,可她不想包。她既吃不下年夜饭,也没有心思把为年夜饭准备的那些东西摆放到适当的位置。她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她只能用看电视来打发时间。电视里播放的小品、相声、歌舞等等,她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而陈红的一首《常回家看看》深深地触动了她。“找点时间,找点空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带上笑容,带上祝愿,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张罗了一桌好饭,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和爸爸谈谈……”这些歌词勾起了李小芬的心事,她念叨说:“我的爱人爸爸妈妈都在哪里?我的家在哪里?我的烦恼跟谁说去?”





十二点过了,白一鸣还没有回来,李小芬的心越来越凉。突然电话铃响了,李小芬估计是白彦宁打来的,他有可能是想告诉她鸣鸣不回来了,要不他不会打电话的。她坐着没动,她不想接听这个电话。她就这么等下去还有希望,如果接了电话连希望都没了。电话铃一遍又一遍响着,李小芬不得不拿起了话筒,原来这个电话是李佳瑛从温州打来的,李小芬松了一口气。李佳瑛专门打电话过来给李小芬拜年。在这个寂寞孤独的除夕夜,李佳瑛的这个电话犹如一股暖流注入李小芬的心里,她激动地和李佳瑛说这说那。李佳瑛问她为什么还没有向白彦宁摊牌,李小芬说出了她的苦衷:“他和窦丽离婚不现实,我不想伤害他的女儿,而要我离开他我却舍不得这个孩子。”李佳瑛郑重地对她说:“如果你爱这个孩子,趁现在孩子还离不开你一定要想办法逼白彦宁和窦丽离婚。只有和白彦宁结了婚,这个孩子才永远是你的……”李小芬放下电话后一脸茫然。“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痛苦地用双拳砸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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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51:0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章





除夕夜在窦父家里,吃完年夜饭后白一鸣就吵着要爸爸带他回去。白彦宁也想早点儿离开,正好能以儿子为借口。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就见窦父吩咐窦母说:“你带两个孩子在客厅玩,我和彦宁丽丽去书房说会儿话。”他回过头对白彦宁说:“今年儿子孙子都不在,幸好还有你们,要不这个年过得可够冷清的了。走,咱和丽丽去书房说会儿话。”窦丽有一个弟弟,是她后妈生的,一家人都在外地工作,今年过春节没有回来。白彦宁开始就估计到窦父今晚让他和窦丽带着孩子来绝对不只是让他们一家人陪他老两口吃顿年夜饭,老人肯定要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不愿意提起这,所以想早早溜走。现在窦父的尊口已经开了,他是走不成了。他心里盘算着如果窦父责怪他有外遇他该怎样替自己辩解,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承认和李小芬有越轨行为??尽管事情明摆着。





窦父先进了书房,白彦宁跟着进去了。在白一鸣刚来的时候,窦丽对他很热情,可是白一鸣不理他,一见她就往后躲,最后窦丽生气了,也不理白一鸣了。窦丽迟迟不去书房,她好像故意似的,在白一鸣面前抱着她六岁的女儿亲了又亲,一会儿给她吃这,一会儿给她吃那。白一鸣狠狠瞪着这母女俩,他跑进书房缠着爸爸要回去。白彦宁恐吓了他几句,他委屈得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在窦母的拉扯下,他极不情愿地出去了。窦父从书柜里取出了一盒还没有开封的“中华牌”香烟。他给白彦宁递了一支,自己又取出了一支看了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却又放回了烟盒。白彦宁掏出打火机打着火说:“爸,大过年的,您就抽一根。”窦父犹豫了一下,笑了笑说:“我好不容易戒了半年烟,唉!今天就破个例。”白彦宁给他点上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了烟雾。他看着火红的烟头感叹说:“烟是好东西啊!过去不管遇到顺心事还是不顺心事,我都先点上一支烟,情绪就平稳多了。现在我是胸闷、咳嗽、气短,不敢抽了。”白彦宁应付说:“少抽点儿没事的。”窦父发现女儿还没有进来,喊了两声,窦丽慢腾腾地挪进来了。窦父直截了当地说:“都是一家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彦宁,今晚我让你把鸣鸣带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白彦宁想都没想就摇摇头。不管他明白不明白,现在都要装糊涂了。窦父说:“鸣鸣是你的儿子,也是丽丽的儿子,他要融入这个家庭。你们四个人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家。现在鸣鸣住在外面,把你累得跑来跑去的,这都无所谓,主要是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了,懂的事也多了,这种局面对孩子成长是没有好处的。”他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样子是在等着白彦宁表态,而白彦宁却低头不语。窦父为自己在白一鸣搬出去时保持沉默作解释:“以前你让鸣鸣搬出去住我就觉得不妥当,但我没有干涉,主要是我考虑到鸣鸣刚失去了亲妈,自然对丽丽有一种抵触情绪,还有他偷偷打雨雨(白彦宁女儿的小名)。那时雨雨只有几个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不管窦父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白彦宁都感觉到了他的虚伪可恶。他不能容忍窦父把鸣鸣搬出去住全说成鸣鸣的不是,而对窦丽经常打鸣鸣竟只字未提。他不冷不热地说:“鸣鸣现在是懂事了,不会打雨雨了,可我担心他搬回去后丽丽打他。”窦父一怔,脸色变得很难看。窦丽冷笑一声说:“爸,人家三个人在吉祥花园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搬回去干啥?白彦宁早就不想要我母女俩了……”“住口!”窦父打断女儿的话嗔怒说,“事情发展到今天你也有责任。如果你好好待鸣鸣会是这样吗?你现在就给我表态,鸣鸣搬回去后你能不能尽到做母亲的责任?”窦丽瞪着眼说:“鸣鸣有亲爸和干妈护着,我敢不吗?以后就算他做错了什么我也会陪着笑脸的,咋说呢?惹不起呀!”窦父指责女儿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他回过头对白彦宁说:“你不用担心,我向你保证丽丽肯定会对鸣鸣好的。丽丽早知道自己错了,可嘴上就是不认错,她就是这个样子。”现在皮球踢到了白彦宁这一边。白彦宁渐渐明白了,这父女俩有可能是提前商量好的。他们名为关心鸣鸣的成长要他搬回去住,而真正目的想让他和李小芬断绝来往。他已经很讨厌窦丽了,更不愿意让儿子搬回去。他取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吸着,绞尽脑汁在想如何应付这父女俩。“鸣鸣,过来一下。”他准备用儿子做挡箭牌。白一鸣进来了,白彦宁把儿子拉到身边问:“鸣鸣,爸爸准备让你搬回以前的那个家,咱们和妈妈妹妹住在一起好不好?”白一鸣边摇头边说:“不好,不好,我不搬回去住,我就要和干妈住在一起。”窦父说:“听爷爷话,你搬回去住你想要什么爷爷给你买什么。”白一鸣摇着头说:“我什么都不要,我不搬回去住。”他拉着爸爸的手说:“爸爸,快走,我们还要赶回去吃饺子呢!今天我和干妈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就等您回去,您再不回干妈都等着急了。”窦丽的脸“唰”一下变了颜色,她怒冲冲地站起来疾步离开书房。白彦宁训斥儿子说:“不许胡说!到外面看电视去!”白一鸣在爸爸严厉的目光下出去了。白彦宁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爸,您都看到了,鸣鸣不愿意回去。”窦父冷冷地说:“这事哪能由得了孩子?只要你愿意就行了。”白彦宁说:“我是担心这孩子思想上转不过弯,回去后又和丽丽胡闹。”窦父说:“一个孩子能闹腾个啥?就算他胡闹丽丽忍让忍让不就过去了?你放心,丽丽的脾气比前几年好多了,她不会和小孩计较的,要不是这样我也不敢让鸣鸣搬回去。”在窦父的步步紧逼下白彦宁再找不出别的借口了,他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鸣鸣早早离开了妈,失去母爱的孩子很可怜,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顺着他,我不想强迫他。爸,请您理解我。”窦父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彦宁,我看问题出在你身上。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待。你给我说实话不让鸣鸣搬回去有没有别的原因?”“没别的,就是不想让鸣鸣受委屈。”白彦宁虽然心里发毛,语气却很坚定。窦父两眼直盯着他问:“那你解释一下鸣鸣那个干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扯上李小芬了,白彦宁心里暗暗说:图穷匕首见。他早已经准备好了,他故作释然的表情说:“她呀!哎??,她是我给鸣鸣请的家庭教师。我姨去世后鸣鸣的学习和生活全靠她一个人。她很喜欢鸣鸣,鸣鸣也喜欢她,所以认她做干妈。”窦父满面狐疑地看着白彦宁,冷冷地问:“是这样吗?”白彦宁说:“对呀!噢!您可能听到一些什么,其实这都是丽丽疑心太重,她在胡闹。前年下半年我姨去世后我担心她照顾不好鸣鸣,去吉祥花园的次数能多一些,丽丽就说我和她有关系。她纠集了几个人到吉祥花园把人家打了一顿,也伤着了鸣鸣……”窦父摆摆手不耐烦地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干什么?”白彦宁心想:你女儿做的理亏事就成了陈芝麻烂谷子连提都不能提了?窦父说:“彦宁,就算我相信你,可外人不这么认为。现在城建局人人都知道我的女婿有两个家,让我这张老脸很挂不住。为了堵住众人的嘴,我现在要鸣鸣搬回去住,你把那个女教师给辞了。”白彦宁不满意窦父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他鼓起勇气说:“爸,请您理解我,我不能强迫鸣鸣搬回去。”此话一出,窦父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坐在沙发上久久未动。白彦宁也紧张得直咽口水,他不停地玩弄着手指头,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长时间,白彦宁仍然惊魂未定。他取出一支烟递给窦父说:“爸,您抽烟。”窦父接了过去。白彦宁给自己也取了一支,两人都以抽烟来缓解紧张的情绪。窦父的脸色渐渐变正常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在长安的那个工程咋样了?”白彦宁巴不得换个话题,他如实说:“这是我从别人手里转包来的,本来利润就很薄,结果遇上了那事折腾了一阵,我估计有可能要亏一大笔。”窦父说:“像你们这些私人建筑公司,没有关系弄不到一手工程八成都要亏。”白彦宁连连点头称是。他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窦父当城建局长时他承包的工程个个都能赚一大笔,他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自从窦父下台后他只能从别人手里转包工程,结果日子越来越难过。每个工程转包到他手里利润已经大打折扣,黑白两道再来搜刮一些,就算不出意外利润已经很薄了。其实最要命的是工程款不能按时结算,甲方总是找各种借口一拖再拖,逼得他不得不采取找关系塞黑钱的办法,就这样最终能要个百分之七八十已经很不错了。这种现象在建筑行业很普遍,许多私人建筑公司就是因为甲方恶意拖欠工程款被拖垮了。白彦宁仔细琢磨窦父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在提醒他能有今天全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心里暗暗发笑: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可惜你现在不是城建局长了。现在这社会谁念旧情谁就是傻瓜。两人闲聊了一阵,窦父看看表说:“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和丽丽带孩子回去吧!”白彦宁顿时觉得如释重负,他马上站起来说一些告别的话。





窦丽抱着已经熟睡的女儿上了车,白一鸣抢先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白彦宁临上车前,窦父突然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城建局下半年要建四栋住宅楼。本来凭我这张老脸能把这工程给你弄下,可现在你俩这样子我给局长开不了口。”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白彦宁听了惊得目瞪口呆:哇!这才是真正的“图穷匕首见”。












李小芬从白一鸣嘴里得知窦父要他搬回家去住,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而这几天白彦宁脸上的阴云更加证实了这一点,她猜想他很可能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最终下定决心和白彦宁摊牌,可她并没有像李佳瑛教她的那样逼白彦宁和窦丽离婚,她只想留住白一鸣,不能让这个孩子离开她。她清楚如果现在逼白彦宁和窦丽离婚不一定能达到目的,她一想到白彦宁的女儿也不忍心这么做。这天吃过午饭后,白一鸣出去玩了,李小芬和白彦宁谈起了这事:“听鸣鸣说窦丽她爸要鸣鸣搬回去住。”白彦宁一怔,马上反应过来了:“他是这么说的,可我没有答应他。”李小芬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她试探着问:“咱俩这么下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以后的事不要想,咱俩就这么看着鸣鸣长大。”白彦宁有点儿不耐烦的样子。李小芬说出了她心中的不安:“自从我知道窦丽她爸要鸣鸣搬回去住后,我一直很紧张,很害怕,我已经预感到鸣鸣就要离开我了。”白彦宁坐到了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她说:“不要瞎想了!鸣鸣搬不搬还不是我说了算?我已经拒绝了,你还担心什么?鸣鸣是我们的孩子,谁都不能把他从你身边夺走。”李小芬头枕在白彦宁的肩膀上说:“说心里话我希望我们三个人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可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所以对你我没有提过分的要求。鸣鸣是我的命根子,是我的希望。如果鸣鸣离开了我,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再活下去。我别无所求,只求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拆散我和鸣鸣。”白彦宁说:“我怎会拆散你俩呢?就算我不为你着想,我能不为鸣鸣着想吗?他可是离不开你呀!你知道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儿子受委屈的。这世上只有我俩疼爱鸣鸣,窦丽算什么?把鸣鸣交给她我能放心吗?别说她爸给我提了提,就是他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我也不会让鸣鸣搬回去住的。你放心,鸣鸣永远是你的。”李小芬脸上露出了笑容。





其实这几天白彦宁深陷矛盾之中。城建局的四栋住宅楼对他的诱惑太大了,也太关键了。这可是一手工程,有窦父在周旋肯定是百分之百的赚钱,而且能赚一大笔。如果把这项工程弄到手,他完全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他清楚窦父下台后这样的好事对他来说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如果他抓不住这个机会也许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而弄到这项工程的关键就是让儿子搬回去住。在一般人看来这太简单了,但对白彦宁来说并不简单。儿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太重了,他不愿意让他受委屈,至于李小芬怎样并没有成为他考虑的重点。他的宝贝儿子最爱的人是李小芬,最恨的人是窦丽,他怎能让儿子离开最爱的人而和最恨的人生活在一起呢?他绞尽脑汁在想一个万全之策。这天他从窦丽那里探了探口风,窦丽明白告诉他她爸爸让白一鸣搬回去的目的就是想拆散他和李小芬,如果他不答应就别想弄到城建局的工程。这彻底浇灭了他还抱有的那一丝幻想。经过长时间的苦思冥想,他想出了一个既不会使儿子受委屈也能对付窦丽父女的两全之策??给儿子转学,转到某所私立中学去。这所私立中学是封闭式教学,具体就是学校不但负责学生的学习,也负责学生的生活。学生除了在家里度周末外,其余时间全在学校度过。家长只需星期天下午把孩子送到学校,星期五下午再去接。学校有专门负责学生生活的老师,所起的作用和家长一样,照顾学生的饮食起居。这样的学校在西安并不多,是这几年才兴起的,它们的师资力量是一流的。由于学费特别昂贵,只有有钱人才会送孩子上这样的学校,所以人们把这些学校戏称为“贵族学校”。





白彦宁先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李小芬,他撒谎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儿子受到更好的教育。李小芬没有反对,只是为她和白一鸣呆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而感到遗憾。白彦宁对窦丽说儿子一时还离不开李小芬,他给儿子转学的目的就是想淡化儿子和李小芬之间的感情,等过上一段时间时机成熟了他一定把李小芬给辞了。窦丽对白彦宁这样做既不满意也不相信,她一口咬定白彦宁是想先把工程骗到手。她给白彦宁开出的条件是白一鸣回不回家里住都无所谓,但要白彦宁立刻把李小芬给辞退了,把吉祥花园的房子卖了。白彦宁显然无法满足她这个条件,他又去找窦父谈这事。窦父能现实一些,他冷冷地说:“如果我再相信你一次,你弄到工程后会按照你说的去做吗?”白彦宁刚要表示他的决心,窦父摆摆手阻止他说话:“你说鸣鸣离开那个女人需要有一个过程,我可以给你时间,但你绝对不能和她再纠缠下去了。”白彦宁连忙点头称是,也忘记了除夕夜他在窦父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他和李小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你儿子早早离开了亲妈,你不想让他受委屈,我女儿也是从小就离开了亲妈,我就愿意她受委屈?事情弄到今天这个份上,她已经够可怜的了……”窦父说着竟然动了情,白彦宁连忙低下了头。“直到今天丽丽还深爱着你,她央求我要想办法让你回到她身边。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做出用工程来逼你这样龌龊的事?你早早滚蛋吧!”窦父说到这里很激动。白彦宁连忙给他取出了一支烟又点上火。窦父狠狠吸了几口接着说:“你知道我们家不缺钱,丽丽和你结婚不是为了你的钱。我不知道那女人图你什么?有可能图你的钱,有可能不是钱,但我可以肯定一个农村女人扮演这么个不光彩的角色她绝对高尚不到哪里去。你不仅对不起丽丽,也对不起我。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白彦宁满脸惊恐。“我最恨你过、河、拆、桥。”窦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白彦宁不由得浑身颤抖了一下。“我当局长时你是怎样对待我和丽丽的?我退休后你又是怎样对待我和丽丽的?我在位时给你弄了多少工程?如果说最初是权钱交易,自从你成了我女婿后我收过你的钱吗?为什么别人的建筑公司纷纷倒闭了而你的不但生存下来而且越做越大?今天如果不是城建局的四栋住宅楼,你会在这里求我吗……”窦父把积压在肚子里的怨愤全部倾倒出来了。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右手把沙发的扶手拍得“啪啪”响。靠拉人际关系得以生存的白彦宁心里清楚窦父火发得越大这个工程就越有希望,如果窦父不把对他的不满说出来那才是危险的。不过窦父的这一席话还是深深地刺激了他,他的良心受到了谴责。过了一会儿,他看窦父的气色渐渐缓和了,低声说:“爸,是我年轻一时糊涂辜负了您,您今天骂我打我,我都没有怨言。我发誓……”窦父又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算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要看你的行动。工程的事我给你运作。我给你提个醒,你不要耍滑头。就算你中标了,后续事情还多着呢!没有我你的日子照样不好过。如果你不按照你说的去做,对丽丽还是三心二意,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当然我不愿意看到你我两败俱伤,说具体点儿就是你有可能马上破产,我嘛!别人拿屁股都把我笑了。”





从窦父家里出来后,白彦宁因为工程上的事已经摆平了而感到如释重负。虽然他不忍心牺牲李小芬,但现在他不得不这样做了。他禁不住自言自语说:“小芬,对不起了。鸣鸣能离开你的那一天,就是你从我父子俩眼前消失的那一天。”












白一鸣得知爸爸要给他转学的消息后就明确表示不转学,不离开干妈。李小芬对这所私立中学做了进一步了解后也改变了原先的态度,她也反对给白一鸣转学。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这所中学教学很特别,对学生的要求远远超出了教学大纲所规定的,高到了令她吃惊的地步。学生在这所中学接受的已经不是严格的教育,而是近似于残酷的教育。李小芬认为这是拔苗助长,她担心白一鸣吃不消。白彦宁说压力有多大动力才会有多大,儿子只有接受不同于一般人的教育将来才能考上诸如北大清华之类的院校。他已经向权威人士打听过了,这种教学方式是教育发展的必然趋势。李小芬虽然不赞同,但也不好再反对了。白一鸣态度却很坚决,他哭着闹着不转学。白彦宁终于动手打了儿子,惹得李小芬也哭了一场。开学后,白一鸣转入了这所封闭式教学的私立中学。这所中学在西安市的西郊,离吉祥花园有二十多公里,接送白一鸣的任务就落到了司机小王的头上。星期天下午他开车来吉祥花园接白一鸣去学校,星期五下午再送回来。有时车在外地,白彦宁也要为接送儿子让小王专门赶回来。李小芬曾经向白彦宁提出由她接送白一鸣,白彦宁不同意,理由是这所中学的大部分学生都有专车接送,他的儿子不能没有。





由于儿子星期一至星期五在学校,白彦宁这几天就不来吉祥花园了。一般情况下他星期六或者星期天抽空来陪着儿子吃顿饭,再说一会儿话就匆匆离开了。他解释说最近一段时间工地上的事特别多,他没有更多的空闲时间。白彦宁说工地上的事多是实情,长安县的那几栋住宅楼弄得他焦头烂额,非常狼狈。他在这项工程上钱是赔定了,现在就是赔多赔少的问题。李小芬的心思全部在白一鸣身上,开始她并没有在意白彦宁来吉祥花园的次数少了,就是来了呆的时间也短了。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屈指一算,自从白一鸣开学后白彦宁已经连着三个星期都没有在吉祥花园过夜了,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她渐渐觉察出了这个微妙的变化。李小芬清楚工地上再忙也不至于夜以继日。白彦宁自己有车,从长安县到吉祥花园也就是二三十分钟的路程,如果他晚上想回来是很方便的。以前他半夜也经常开着车回来,现在他不回来绝对不只是因为工地上太忙了,肯定有别的原因。不过这和白一鸣住校对她造成的影响相比较是微不足道的。以前她的生活围绕着白一鸣展开,现在白一鸣一离去她突然间失去了生活的全部内容。





她一个人的时候倍感孤独寂寞无聊,她连饭都懒得去做了,经常在小区门口的饭馆里随便买些饭凑合着吃。只有周末白一鸣回来后她才觉得自己活得充实、快乐。由于功课繁重,白一鸣每次从学校回来都显得很疲惫。李小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星期五晚饭后,李小芬除了辅导白一鸣完成老师留的家庭作业外,她再也不忍心给他补习功课了。她要让他在周末好好轻松轻松,以解除一周来因为超量学习所造成的身心疲惫。星期六和星期天她都是陪着白一鸣尽情地玩,有时在家里,有时带他去外面。





一天下午,李小芬在家里闲得无聊,电话铃突然响了,原来是李掌民打来的。李掌民在电话里说他想登门拜访。李小芬很高兴,她把她的详细地址告诉了他。一个多小时后,李掌民来了。两人寒暄了一阵,李掌民告诉她过春节他回了趟老家,临走的时候他三叔一再叮咛他回到西安后要去看看李小芬,主要是想知道她找到了合适的人了没有。李小芬还没出生李掌民就已经考上大学离开了李家湾,她只是在他回家探亲时见过他几次,几乎没和他说过话。今天因为在异乡遇见了家乡人的缘故,更因为李掌民带来的是大能人对她的殷切关怀,李小芬感到这位不管从年龄还是从辈分都是她长辈的远门叔很亲切。因为他年龄大经历的世事多,也因为他是从农村走到城市的,既了解农村也了解这个城市,更因为他俩都是饮李家湾的水长大的,她信任他。她无所顾忌地把她的真实情况告诉了李掌民,目的不仅仅是让他了解她现在的处境,更主要是想听听他的见解。李掌民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说:“小芬,你应该离开这里,找个可靠的人早早成家。至于这个孩子,咱们中国人看重的是血亲,你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他而不顾别的。”李小芬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她低下头不说话。“你别指望这孩子他爸了,我想他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他孩子需要你。如果他孩子长大了不需要你的照顾了,他对你的态度肯定会改变的。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李小芬插了一句:“他对我怎样无所谓,只要鸣鸣对我好就够了。”“现在他离不开你,等他长大后会对你怎样,我看很难说。”李小芬不愿意听这话,她坚定地说:“我把鸣鸣当成亲生儿子,他也把我当成他的亲妈妈,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什么也割不断。”看到李小芬执迷不悟,李掌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他换了个话题说:“你现在不是闲着没事吗?摆个摊吧!多少挣点儿钱,自食其力,比这样闲着好。”这个建议把李小芬给点醒了,她连连点头说:“叔,我正为闲得无聊发愁,你这么一说可把我给点醒了。这个小区门口就有一间门面房出租,我把它租下来开一个小商店好不好?”李掌民笑了笑说:“怎么不好?这样你就更方便了。对了,你有本金吗?要不要我帮你?”“不不,我有。”李小芬已经想好了,她要向白彦宁借这一笔钱。





他俩又闲聊了一阵,李掌民要走了。他临走的时候又对李小芬说:“听叔的话没错,不要把一切都压在这个孩子身上。你早早找个合适的人,早早建立一个正常的家庭。”李小芬习惯性地点点头,其实她心里很迷茫。她想从这位叔叔那里听到鼓励的话,可是没有,她听到的都是她不愿意听的。无论李掌民劝她离开白彦宁父子还是预测白彦宁父子不会一直对她好,都是她无法接受的。李小芬突然狠狠地自言自语说:“如果将来有一天鸣鸣不认我了,我就去死。”





这个星期六午饭前白彦宁过来了,李小芬把开商店的想法告诉了他。这几天她都想好了,开商店不但能挣钱自食其力,也能使她的生活变充实,而且利用这事向白彦宁借钱正好可以检验一下他对她到底咋样?这事纯粹是她的事,与白一鸣没有任何关系,白彦宁还会像以前那样爽快地答应她的请求吗?白彦宁听后果然不赞成:“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周一至周五休息,养足力气调整好状态周六周日好好陪鸣鸣。开商店挣不了几个钱,还挺累人的。不要干了!我能养活你。”李小芬很失望,她冷冷地说:“我也是一个大活人,有胳膊有腿的,为什么一定要靠你养活?我要自食其力。”“你现在就是自食其力。你带鸣鸣付出了劳动,你花费的是你应得的劳动报酬。”白彦宁这么一解释反而刺痛了李小芬,她冲着他发火说:“鸣鸣是我的儿子,我带他是应该的,我不需要你给我报酬。”白彦宁愣了一下,点点头说:“你说得对,鸣鸣是咱们的儿子,你带他是应该的。”他略加思考后又说:“你是教师,如果你觉得闲得无聊我可以给你联系代家教。这个收入可观,而且也比开商店省心。”李小芬摇摇头,眼睛里含着泪花说:“我代了一个孩子我的心就被掏走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代家教了。”白彦宁最终被打动了,他点点头说:“好,我答应你。我亲自给你办,你就不要操心了。”





一个月后,李小芬在吉祥花园门口办的商店开张了。这事李小芬没有告诉其他老同学。她和他们有好长时间没有来往了,她已经悄悄地告别了那些好友。那天除了白彦宁和小王外没有其他人前来祝贺。小王提着一串鞭炮,不顾西安市政府的禁令而“噼里啪啦”地放开了。李小芬给这个商店取名为“小鸣商店”,其寓意不言而喻。她给自己订了规矩,只要白一鸣一回来她就不做生意了。任何时候白一鸣都是第一位的,不能因为开了商店而减少和白一鸣在一起的时间。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黄萍突然来了。黄萍知道李小芬开了一个小商店后,埋怨她开业时没有告诉大家,她说最起码应该让她知道。李小芬无法替自己辩解,只是陪着笑脸。接下来黄萍告诉了李小芬一个令她大吃一惊的消息:二十几天前王海锋扔下张亚娟和歌舞厅的一个女孩跑到珠海去了。





和王海锋打得火热的那个女孩叫惠冰冰,她是西安市人,比王海锋小五岁。她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父母让她复习再考她不愿意,为此她和父母闹了别扭,在家里闲呆了一年多。后来她父亲托熟人给她找了份临时工作??在南郊一家超市当收银员。虽然她很不满意这份既辛苦又挣不了几个钱的工作,但最终顶不住父母的压力去上班了。她哥哥和嫂子都在珠海工作。她哥哥有了孩子后,她父母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西安去珠海给她哥哥带孩子去了。没有了家人的约束,她自由了。她人长得漂亮,又有一副好嗓子,她在父母走后不久就辞掉超市的工作而去了歌舞厅当歌手。她和王海锋就是在西都歌舞厅认识的,她去时张亚娟已经离开那里开杂货店去了。





王海锋的确是一个容易讨女孩喜欢的人,他的长相、气质、谈吐是最容易吸引青春女孩的。惠冰冰第一次见到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他夺过来。王海锋窥破惠冰冰的心思后,他把惠冰冰和张亚娟作了一番比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对他来说有美女投怀送抱何乐而不为呢?他就抱着玩一玩的态度背着张亚娟和惠冰冰亲密接触。他的警惕性很高,不但提防着张亚娟,更提防着惠冰冰,因为他只想和她玩玩,不想再有别的。他并没有抛弃张亚娟的打算,他想某一天惠冰冰对他不再有吸引力了就把她甩了。惠冰冰和他相识后的第三天就邀请他去她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精着呢!他担心和惠冰冰家里人认识不利于他以后抛弃她。后来他得知惠冰冰的父母哥嫂都在珠海,惠冰冰在西安是孤身一人,他的胆子就大了。他不但理直气壮地去惠冰冰家里,也敢肆无忌惮地搂着她过夜。





九九年春节后的一天上午,王海锋搂着惠冰冰还没有起床,惠冰冰的父母突然回来了。眼前的一幕把老两口气了个半死。惠冰冰的父亲操起家伙就要打王海锋,被惠冰冰大哭大闹要死要活地给拦住了。王海锋不失时机抱头鼠窜逃走了。又经过了几番折腾,惠冰冰的父母看女儿已经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当然王海锋和惠冰冰没敢告诉老两口他俩之间还有一个张亚娟。老两口对女儿不放心,对整天在歌舞厅混的这个女婿更不放心。一家人经过商量,老两口最终决定拿出全部积蓄在珠海给他俩开一个服装店,要他俩离开歌舞厅去珠海做生意。这样女婿就完全处在他们一家人的控制下了。王海锋这才知道惠冰冰的哥哥是珠海市某区的工商局副局长。





这一变故打乱了王海锋的计划,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他的选择了。他要权衡利弊以便在人生的这个十字路口上做出最为明智的选择。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找借口不去珠海,那样他就得想方设法和惠冰冰分手,这也不是容易办到的;一条路是和惠冰冰去珠海,那他就要抛弃和他好了多年的张亚娟,这对张亚娟的打击是致命的,别的同学也不会原谅他。如果惠冰冰的父母不说在珠海给他俩开服装店,仅凭惠冰冰的美貌和她父母大开的绿灯是改变不了王海锋的。漂亮女孩王海锋见得多了,他也清楚她们中的大多数只是娇贵的花,在和煦的阳光下显得五颜六色讨人喜欢,却无法在风里雨里生存。和她们玩玩可以,要结为夫妻过日子还得慎重考虑。张亚娟和惠冰冰相比,张亚娟适合做妻子,而惠冰冰只适合玩玩。可是去珠海开服装店太诱人了,他早就想到外面去闯荡闯荡了。珠海一九八零年就成为中国的经济特区,是广东省重要的进出口岸和外贸基地,在那里做生意肯定能大赚特赚。他清楚当歌手不是长久之计,对他来说最多也就是再有两年的光景。如果他退出后仅仅靠那个杂货店维持生计还可以,要想赚大钱连想都不敢想。如果他选择了去珠海,不但能迅速富起来,也能实现他在外面闯荡的梦想。王海锋经过慎密地考虑,最终下定决心和惠冰冰去珠海。





那天王海锋是吃过晚饭后离家出走的。他走的时候没有从他和张亚娟两人公共的存折上取一分钱,他只带了几件衣服。张亚娟丝毫没有觉察出王海锋要出走。先一天她还兴冲冲地对他说最近生意不错,照此下去年底结婚不需要去老同学那里拉赞助了。王海锋清楚他这一走对张亚娟的打击会有多大。他临走前看了看正在杂货店里忙碌着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回想起他俩走过的路程,他突然觉得愧疚万分,竟有点儿不忍心离开了。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对他来说去珠海强大的诱惑力能压倒一切。他把给张亚娟的信压在枕头底下,把心一横转身就走了。火车票惠冰冰早已经买好了,她就在火车站候车大厅等着他。他俩乘着南下的列车直奔珠海。





张亚娟晚上睡觉前才发现了王海锋给她的信。王海锋在信中说他一时糊涂和一个女孩发生了关系,结果那女孩怀孕了。那女孩的父母敲诈他五万元,如果他拿不出来就要去公安局告他强奸。他被逼得没办法了,决定去珠海躲一躲。他请张亚娟原谅他,对他不要再抱任何幻想,他是不会回来了。张亚娟没看完就晕过去了,被邻居及时发现送进了医院。





黄萍告诉李小芬:“第二天,亚娟把这事告诉了亚强。晚饭后,我和志强、刘超、亚强四个人一起过去看她。亚娟把王海锋留的信给我们看,她的情绪很激动。她坚信王海锋是中了别人设的圈套,她要王亚强陪着她去珠海找王海锋。她打算把杂货店转让给别人,这样可以得到一笔钱,加上她积攒下的,再让大家给她凑一些,凑够了五万元给那女孩的父母,王海锋就可以回来了。我们几个一起劝她,我和刘超告诉她王海锋早就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他信上说的肯定不是真的,她不相信。后来我陪着她去西都歌舞厅了解情况。有人告诉我们王海锋早就和一个叫惠冰冰的女孩在一起了,他俩前几天都离开了歌舞厅不知去了哪里。亚娟这才知道被王海锋骗了,她的情绪更激动了。她一会儿怨我们不早早告诉她,一会儿又要去珠海找王海锋拼命。她说她准备带上一把刀子,只要见着他就捅他一刀。你想王海锋能编这么个故事骗她,我们又怎能相信他真的是去了珠海?就算他在珠海,我们敢让亚娟去吗?亚强出主意说先给王海锋家里写封信问问情况。那几天我一直请假陪着亚娟,害怕她一时想不开出了意外。一个礼拜后,王海锋的父亲来信说家里连他几时离开西安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现在在那里了。亚娟的情绪又不对劲了,她气得要自杀。这把我给吓坏了,我赶快打电话把亚强他们叫来。在大家的劝说和宽慰下,亚娟终于冷静下来了。几天后,亚娟对我说这个地方太令她伤心了,她不想再在西安呆下去了,她决定回家乡继续教书去。其实我和志强都赞成她回去。”李小芬叹息了一番,说:“亚娟回去也好,换个环境便于重新生活。”黄萍说:“她的杂货店已经转让给别人了,明天上午她就要回家乡去了。亚娟这一走,我们恐怕很难再有机会在一起了。小芬姐,我今天过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和我一起过去陪亚娟一个晚上。你给亚娟也打打气,让她重新振奋起来,回去后好好生活。”李小芬不加思考,当即就答应了。她把白一鸣安顿好,又给白彦宁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就和黄萍去东郊了。





夜已经很深了,张亚娟、黄萍和李小芬三个人坐在床上闲聊着,她们全无睡意。张亚娟的情绪还不错,和两个老同学侃侃而谈,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对李小芬说:“人常说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很公平的。从上学到现在,你吃的苦最多了,你也是我们同学中最坚强的。这些年来我走过的路都很平坦,我没有受过大的挫折,这次是该轮到我受挫折了。”李小芬说:“相信经过这次挫折后,你会变坚强的。”黄萍说:“人为什么不能顺顺当当地度过一生,而总会遇到许多磨难呢?”张亚娟愤愤地说:“有些人就很顺当。其他人不说,就说王海锋这人渣,只会把痛苦带给别人,自己却活得逍遥自在。当初在学校分手后我就应该认清他的丑恶嘴脸,可我还是傻乎乎地和他恢复了关系。我真恨自己!”李小芬摇摇头说:“他不可能活得逍遥自在。别人不惩罚他,他自己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顺顺当当地度过一生,都会遇到许多磨难,只不过处在不同层次的人很难理解到别人的苦处。有时候我们觉得某某人的一生很顺利,那是因为我们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在他身上找不见我们所受的挫折罢了。譬如乞丐可能羡慕富人不会为衣食发愁,而富人却羡慕乞丐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不要总以为自己受了太多的苦难,而别人都活得好好的。”黄萍说:“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经受过大的挫折。我只希望暴风雨来得不要太猛烈了,否则我还是受不了。”张亚娟说:“你俩放心,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我都能正确对待,都会咬着牙挺过去的。”李小芬点点头。她看看黄萍,黄萍的眼睛里也露出了坚毅的目光。





她们三人一直聊到了天亮,谁也不觉得困倦。她们梳洗了一番,去外面的饭摊上吃了早饭。八点钟过后,王亚强、刘超、薛志强、曹宏谋都来了,他们专门来为张亚娟送行。王海锋走后,张亚娟的生活变成了灰色的,因为在这以前他对她是最重要的。现在在大家的帮助下她的生活又变得明亮起来了。这时她突然意识到同学的情谊集体的温暖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只要生活在集体里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突然间她对这些同窗好友异常地留恋。





他们一行七人到了汽车站,王亚强抢先一步帮张亚娟把行李放到了车顶的行李架上。张亚娟和大家一一告别。她走到曹宏谋面前,强装笑颜说:“以后少一个人叫你鬼点子了,也没有人再和我斗嘴皮子了。”曹宏谋心里也替张亚娟难过,他也装出笑脸说:“我们可以写信斗,打电话斗。”李小芬拉着张亚娟的手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才说:“要坚强。”张亚娟含着泪点点头。





车子缓缓启动了,张亚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和大家挥手告别。看着这些同窗好友,回想起过去在一起的岁月,她忍不住失声哭起来了。她边哭边摇着手里的白纱巾,嘴里喊着:“大家都要记着我,一定记着我。”那白色的纱巾在风中久久地抖着,抖着。黄萍头靠在李小芬肩膀上说:“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姐妹,我们的队伍被削弱了。”李小芬看着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的白纱巾,她把黄萍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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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51: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九九年春夏之交,怡佳服装厂兼并了一家国营服装厂,它改名为怡佳服装有限公司,原来的厂长改称为总经理,而黄萍由厂长秘书变成了总经理秘书。公司刚成立就给黄萍带来了坏消息:他俩原先在服装厂住的那间大房子要改做仓库了,总经理要他俩搬出去住。这房子本来就是总经理照顾她的,现在要她搬出去也合乎情理。他俩就在公司附近租了大小两间民房,大的做卧室,小的做厨房。





六月上旬的一天晚上,吴姐突然来薛志强住的地方找他。原来吴姐根据薛志强留在重庆麻辣王的地址先找到他以前住的地方,又经别人指引找到这里来了。吴姐穿着一件黑色连衣裙,戴着一副有色眼镜,长头发散开着。这副打扮看上去年轻多了,和以前的她判若两人。刚进门的时候,薛志强几乎认不出是她。寒暄了几句后,吴姐郑重地告诉薛志强:“我和岳天旺翻脸了。”吴姐看薛志强一脸疑惑,接着说:“具体原因你不要问了,总之我俩已经反目成仇。岳天旺和黑社会勾结在一起,得罪了他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所以我不想再在西安呆下去了。我在西安的朋友也不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可靠,所以就来找你了。”薛志强清楚吴姐和岳天旺的特殊关系,他猜想他俩翻脸可能是因为男女之间的事。他慷慨地说:“吴姐需要我干啥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去做。”吴姐面露感激之情,她说:“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我想让你送我去宝鸡。说实话,我是从火锅城逃走的。自从和岳天旺翻脸后,我一直很害怕,他心有多狠手有多辣我最清楚不过了。这几天岳天旺的人肯定在找我,如果被他抓住我可就惨了。”薛志强这才明白吴姐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可心里对吴姐如此害怕岳天旺感到好笑。当天晚上,吴姐和黄萍睡在卧室里,薛志强在厨房打地铺凑合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薛志强先去学校请了假,然后陪着吴姐去宝鸡。吴姐早已给他准备了一副墨镜,薛志强越发感到好笑了,可他还是戴上了。在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上,吴姐和薛志强并肩走着,胳膊挽着他的胳膊,看上去两人就像一对夫妻。薛志强看到吴姐表情严肃,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当长途客车驶出了西安市后,吴姐松了一口气,她摘下眼镜和薛志强闲聊起来。她关心地问薛志强和黄萍什么时候举行婚礼,钱够不够等等,而对有关于火锅城的事一字不提。薛志强向她打听李妍的消息,她没有回答,而用别的话岔开了。薛志强意识到吴姐还存有戒心,也就不再多问了。





中午十二点多两人到了宝鸡,吴姐请薛志强去一家饭店吃午饭。她要了一个小包间。等菜全部上齐后,吴姐让服务员下去,并嘱咐她没听见召唤就不要进来打扰。服务员退出去了,并很知趣地关上了包间的门。吴姐这才给薛志强说出了她离开西安的原因??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岳天旺亲自开车请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男性客人。岳天旺领着这位客人进了大厅,对前来问候的吴姐不耐烦地摆摆手,他直接和他进了梅花三弄包间。这位客人看上去六十岁左右,从他的举止和岳天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吴姐猜出他有可能是市上或者某局的一位领导。一会儿岳天旺来大厅了,他叮嘱吴姐如果有人找他就说不在。吴姐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向他打听这位神秘客人,岳天旺犹豫了一下,低声告诉她:“这是市上的一位老领导。最近市局开展‘扫黄打非’活动,有人把我和天虎告到了市局,引起了有关领导的重视,袁所长已经包不住我了。经人介绍我认识了这位老领导,想通过他来摆平这件事。”梅花三弄包间是岳天旺用来招待重要人物的,里面带有色情服务。以往都是岳天旺和吴姐先陪客人用餐,完毕后再由包间里两个颇有姿色的小姐小燕和小段给客人提供特殊服务。今天岳天旺没有让吴姐去陪,她心里感到了几分失落。





吴姐下班后去住处休息了。天快亮的时候,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原来是多次受她照顾的一个保安。她穿上衣服开了门,那个保安神色慌张地从门缝挤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他焦急地向吴姐叙述了晚上发生的事。原来岳天旺带来的那位老领导在梅花三弄娱乐时突然昏死了过去。当时岳天旺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他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后就对小燕和小段说万一出了意外,让她俩一口咬定这位客人是吴姐带来的,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否则就弄死她俩。小燕和小段很害怕,连声答应着。岳天旺便仔细教她俩该如何对公安说。他们的谈话被值勤的这位保安听见了。一会儿,120急救车来了,岳天旺跟着车去了医院。一个小时后,一辆警车停在了火锅城门口,下来了几位警察把小燕和小段带走了。这位保安估计出了人命,于是赶紧来找吴姐。吴姐听了吓得脸色发青,不知所措。保安说:“你还犹豫什么?快逃走吧!他们已经合计好了把事全往你头上推,只要进了公安局你就完了。”吴姐这才清醒过来,她赶忙收拾东西准备逃走。出于对岳天旺的报复,她临走前用她掌握的保险柜钥匙把保险柜打开,拿走了里面存放的一万元现金。这几天她一直躲在南郊的一家私人旅馆里。她估计岳天旺的人在找她,公安局也在找她。想到被他们抓住后的可怕后果,白天她根本不敢露面。她清楚不管火车站还是长途客车站肯定都是公安局和岳天旺的人关注的重点,她不敢一个人冒险往外逃。最后她想到了薛志强。





吴姐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小薛,我没有告诉你真相,我是担心你知道后不帮我。”薛志强很平静地说:“就算我知道真相也会帮你逃出西安的,因为你根本不是罪犯。”吴姐感激得连连点头。薛志强问:“你打算以后咋办?”吴姐说:“我的一个姑表亲在新疆,前几年他就叫我去他那里。由于我在火锅城地位特殊,我一直割舍不下,现在该清醒了。”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去新疆靠我的双手挣钱,我要过正常人应该过的生活。”吴姐一副要彻底告别过去重新做人的样子。薛志强说:“吴姐,好样的,我支持你。”吴姐顺便告诉他:“岳天旺这次弄巧成拙,我估计他完蛋了,天虎也完蛋了。天虎身上背的案子很多,李妍再和他混下去可就毁了。以后有可能的话你要帮帮她。”薛志强痛心地说:“可惜她执迷不悟,根本不理解我的一番好意。”吴姐说:“天虎对她好,所以她执迷不悟。你不要怪她,她那样对你不是她的本意。她是担心天虎会找你的麻烦才故意那样做,目的是想让你对她彻底死心。她心里一直把你当大哥看待,对你很感激。”薛志强愕然了。





薛志强从宝鸡回到西安的第三天是星期天。吃过午饭后,黄萍想上街去转转,薛志强也想去重庆麻辣王火锅城瞧一瞧。他俩转悠到了火锅城门口,只见火锅城的大门紧锁着。薛志强去旁边报刊亭的老头那里打探消息,老头告诉他火锅城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营业了。薛志强对黄萍说:“看来吴姐预计的没错,岳天旺这回真的完蛋了。”





他俩一直闲逛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回去,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在他俩租的房子门口站着。那女孩看见了他俩,急忙迎上前问薛志强:“大哥,你是薛志强吗?”薛志强点点头,说:“你是……”那女孩激动地说:“终于等到你了。我已经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了。”黄萍一脸疑惑:“你到底是谁呀?找他有什么事?”那女孩说:“我是李妍的同学。我姓张,你们叫我小张好了。李妍得了急性肺炎,需要三千元的住院费。我们凑不够那么多的钱,李妍就让我来找大哥。”薛志强吃了一惊:“那李妍现在住院了吗?”小张摇摇头说:“由于没有押金,医院不给办理住院手续。”薛志强连忙说:“好好,我现在就去。”他和黄萍打了声招呼,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就拿了存折和小张急忙奔向医院。





黄萍看着薛志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她心底善良,从来不反对薛志强帮助别人,薛志强正是因为知道她不会反对才没跟她商量,但不能说薛志强帮助别人,特别是帮助异性朋友没有在她心里起过任何波澜。她知道薛志强不会对她怀有二心,但偶尔也为他的一些举动去吃醋。前两天薛志强送吴姐去宝鸡,今天刚回家又去医院帮李妍,弄得她有点儿烦了。路嘉仪、吴姐和李妍是薛志强在火锅城结识的三位女性,黄萍从薛志强那里对她们三人有所了解。她在薛志强跟前没有说过这三人的是非曲直,但她心里对这三人的态度有所不同。她对路嘉仪既佩服又不乏关爱,而对吴姐和李妍有些瞧不起。她一个人不想做饭,也不想吃饭。逛街把她逛累了,她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醒来后已经七点多了,薛志强还没回来。她想自己应该去医院看看李妍。这个念头刚跳进脑海就被否定了,她还不知道李妍在哪家医院。她开始做饭了,她要把饭做好等薛志强回来一起吃。





薛志强赶到了医院,只见李妍在一个同学的陪护下坐在门诊楼走廊的长椅子上。李妍看见了薛志强,在同学的搀扶下站起来叫了声:“大哥。”薛志强忙扶着她坐下,说:“我都知道了。不用担心,我现在就给你办理住院手续。”





一个多小时后李妍终于躺在了病床上,护士也很快给她挂上了吊瓶。这间病房只住了李妍一个病人,其余两张病床空着。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薛志强让李妍的同学先去吃饭,他留下来陪李妍。他安慰她说:“你不用着急,安心养病。我问过医生了,一个礼拜就可以出院。”李妍说:“这样最好了,耽误不了考试。”薛志强问:“这几天有人陪护吗?”李妍点点头:“都说好了,小张陪护我。”李妍发着高烧,还咳嗽得厉害。薛志强不愿意让她多说话,所以他也很少说话。李妍该服药了。薛志强倒了一杯开水拿到水房的水龙头上弄温,又小心翼翼地把该服的药挑拣出来。他扶着李妍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把枕头垫在她的腰部。他让李妍张开嘴巴,右手把药喂到她嘴里,左手把开水送到她嘴边。李妍服完药后,他又扶着她躺下。“饿了吧?先吃桃子,一会儿小张她们就把饭给你买回来了。”薛志强说着从床头柜上的塑料袋里取出了一只洗好的桃子。李妍确实饿了,她刚要伸手去接,薛志强说:“别急!去了皮再吃。”他拿起桃子认真地剥起皮来。他边剥边说:“现在的水果都喷洒农药,不去皮可不行。”他很快就把皮剥完了。李妍看着那充满着汁水的淡绿色新鲜果肉,激动得说不出话。她接过去大口大口吃起来,而薛志强又取出一只桃子继续剥皮。李妍吃了两个桃子后,空荡荡的肚子感觉好受一些了。薛志强拿来毛巾替她擦手上残留的桃子汁。她想自己擦,薛志强说:“你左手扎着针,一只手根本擦不干净。”薛志强擦得很认真,完了后又及时把毛巾拿到水龙头上去冲洗。





薛志强出去后,李妍刚才强忍住的泪水立刻充满了眼眶,紧接着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不愿意让薛志强发现她流泪,她赶紧用手去擦。她刚擦干旧的泪痕新的泪水又流下来了。手全被泪水沾湿了,她又用胳膊擦。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能流泪,可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地从眼眶涌出来。奇怪的是她擦得越快泪水流得也越快。她忙来忙去,裸露在外面的半只胳膊全湿了。她很遗憾自己今天穿了短袖衫,如果是长袖就好了。她抽出枕巾,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了,索性用它来擦眼泪。





这时候薛志强突然进来了。他看见李妍在擦眼泪,还以为是她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他凑上前关切地问:“是不是很难受?”李妍慌乱中摇摇头。她停了好一阵才说了句一出口就觉得很不妥当的话:“大哥,我上次不该那样对你。”薛志强说:“说这干啥?前几天吴姐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李妍脸上掠过一丝诧异,泪水又止不住了。





第二天中午,薛志强又去看李妍,顺便给她带了一千元。当他取出钱给李妍时,李妍却说她不需要了,她晚上就会有钱的。薛志强想问个明白,李妍支支吾吾不肯说。在薛志强的一再追问下,李妍才告诉他晚上天虎就会给她把钱送来。薛志强吃了一惊:“天虎?我能帮你,为什么还要他的钱?他知道你生病了?”李妍说:“昨天上午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他在外地,最快今天下午才能赶回西安。他让我先想办法住院,今天晚上就给我把钱送来。”薛志强用轻蔑的语气说:“像他那样的人你也相信?他是在骗你。”李妍肯定地说:“大哥你放心,他对我很好,不会骗我的。我知道你不宽裕,你能帮我应个急就行了。”薛志强看李妍如此信任天虎,心里更是不安了。他认为她不但误入歧途而且已经着了迷,分不清好人和坏人了。他想起了吴姐的话,他一定要拉李妍一把。他诚恳地说:“不要误以为他对你好就不必在乎他是什么人。他是罪犯,是人民的敌人。最近市局在严打,像他那样的人就是严打的对象。这次不同于往次,他和岳天旺都要完蛋。他说他在外地,我估计是他听到风声后逃跑了。吴姐说他身上背的案子很多,如果被抓住肯定判刑。听大哥的话,和他断绝来往,否则将来肯定会把你牵连进去的。”李妍目光暗淡,淡淡地说:“他是罪犯,是人民的敌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一只生性凶残的恶狼,可我觉得他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多了。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了解他的为人。不管对我还是对他的那些弟兄,他都很讲义气,从来不出卖朋友。天虎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位政府官员多次向上级行贿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那个官位,于是就给纪委写信揭发他的上级。他的上级知道了,通过中间人给了天虎两万元雇他去修理他。大哥,你说这两个人和天虎有什么区别?这次我生病没钱住院,同学们去找班主任借钱。班主任担心我还不起,找借口推辞了,而天虎一接到我的电话就答应给我把钱送来。我对他说不用跑了,给我寄回来就行了,可他一定要回来看我。大哥,你说当今世上究竟谁是好人谁是罪犯?我应该相信谁?真正像你这样心肠好的人又有几个?”李妍说着激动起来,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薛志强能理解李妍此刻的心情,而她的话也不无道理,但有一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如果她和天虎交往下去最终会毁了她的。他继续劝她说:“不管怎么说天虎干的是违法乱纪的事,最终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你为你将来想想,如果某一天你受他的牵连也走上犯罪的道路你认为值吗?”李妍摇着头说:“大哥别说了!我不想设想将来的事,总之现在我离不开他。”看到李妍还是这样执迷不悟,薛志强急了,他提高了嗓音说:“你这样做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生你养你的父母。难道对你来说天虎比父母还重要?”听了这话李妍眼泪“唰唰”地流出来了,她缓缓地说:“我八岁那年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妈妈跟别人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这些年连个音讯也没有。爸爸给我找的后妈蛮横无理,总看我不顺眼,想尽了法子折磨我。等弟弟出生后,她干脆不要我了。爸爸就让我和奶奶一起过。对我来说父母两个字等同于无情,我不在乎他们。”薛志强又说:“那你也应该为你奶奶着想。她供你上大学为了什么?她绝对不会允许你和一个罪犯呆在一起的。”李妍说:“奶奶在我上大一的时候就去世了。说真的,这个世界上除了天虎和大哥外,没有人会关心我的死活的。”她说完低下了头。这番话使薛志强对李妍为什么会死心塌地地和天虎在一起有了更深的了解,他也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李妍抬起头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大哥,我要让你失望了。你和天虎是我的至亲,对我来说谁都不能失去。”





上班时间快到了,薛志强不管李妍愿不愿意,把一千元扔在她床头就离开了医院。他知道以李妍目前的心态他无法说服她。他坐在了马路边候车亭的台阶上,看着一辆辆公交车停下来上下完乘客又启动而无动于衷。他坚持他的初衷丝毫没有动摇,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挽救李妍,绝对不能看着她坠入悬崖。他想趁现在天虎干的那些事情还没有把李妍牵扯进去,应该赶快想办法让这个祸害从李妍身边消失。他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最后想到以另外一种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他要报警。天虎今晚要给李妍送钱去,如果趁这个机会让公安局把他抓住李妍就有救了。薛志强脑海里一有这个念头,就立刻给公安局打了举报电话。他没多加考虑,他担心自己考虑多了反而会犹豫的。





星期二下午薛志强惴惴不安地去医院看李妍,他想知道天虎到底被抓住没有。李妍一看见他就让他滚出去。他想给她解释,可李妍根本不想听。薛志强在小张的劝说下从病房出来了。小张告诉他:“昨天晚上天虎来看李妍,刚一进门就被两个便衣警察抓走了。李妍被吓坏了,她估计是你报的警,大哭大闹了整整一个晚上。”薛志强说:“李妍一时想不开,情绪很不稳定,这几天我就不来了。请你照顾好她,多给她讲道理,让她思想转过弯来。”小张说:“我会的。”她停顿了一下说:“大哥,你真好。”薛志强笑了笑没说什么。天虎终于从李妍身边消失了,压在他心头的铅块也消失了,他觉得如释重负。





薛志强算准了李妍出院的时间去医院接她,没想到她已经提前一天出院了。他向护士打听情况,护士告诉他李妍完全康复了,他也就放心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张给薛志强送来了四千元。薛志强惊讶地问哪来的钱?小张说:“是天虎的兄弟给的。天虎已经预料到自己有危险,所以去医院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薛志强微微一惊。小张接着说:“李妍非常生气你出卖了她害了天虎。她让我把钱还给你,说以后不会再见你了。”薛志强的心凉透了。小张临走时又说:“天虎的兄弟问天虎被抓的事,李妍推说不知道,可他们已经怀疑到是你报的警。大哥,你以后要多加小心。”薛志强木然地回答:“没事,我没事。”












   纪嫣然快毕业了,她去应聘杭州一家国际旅游公司。人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对每个人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在去外院招聘的所有用人单位中,杭州这家国际旅游公司成为第一大热门。公司要招聘八人,而前来应聘的学生达两百多人,排的队伍摆成了两条长龙。纪嫣然第一天上午考试顺利通过了第一关,王亚强知道后一笑置之。虽然他心里对纪嫣然没和他商量就去应聘外省的单位很不满意,但他认为她不过是想展现自己,真正要她去杭州她是不会去的,毕竟她是在西安长大的,这里有她的父母兄嫂,最主要的还有他。不仅如此,他也很自信地断定她最终应聘上的可能性极小。





纪嫣然下午回家去把她应聘的事对家里人说了后,她的父母兄嫂无一例外地反对她去杭州。她父母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女儿远走他乡,老两口甚至把纪嫣然去杭州和生离死别联系起来了。他们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着纪嫣然,摆出的理由无非就是现在社会很乱,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在外地容易被人骗,如果呆在亲人身边,就算发生什么事也有帮手,何况西安也是大城市,不会屈就了她。面对全家人的一片反对声纪嫣然毫不妥协。她母亲气哭了,她父亲气得唉声叹气,她哥哥训斥她,她嫂子劝导她。纪嫣然被弄烦了,和他们大吵大闹了一场连晚饭也没吃就返回了学校。晚上她哥哥去找王亚强,他要王亚强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纪嫣然留在西安。他还给出了王亚强优厚的条件:如果他能让纪嫣然留在西安他们全家人就承认他俩的关系。王亚强和纪嫣然谈了两年恋爱,他俩的关系并未得到纪嫣然家里人的认可,这成了压在王亚强心头的一块铅。王亚强当即拍着胸脯表示一定能办到,他还暗自高兴拣了个便宜。





这天上午,当纪嫣然又过了一道关后,王亚强还没在意。几天过后,许多品学兼优的学生或是因为气质不好或是因为相貌平平被刷下来了,应聘队伍摆成的两条长龙一天天在大幅度缩短。纪嫣然在校的学习成绩算不上太优秀,但她相貌不凡,气质更不凡,经过长达一个礼拜的数次考试后最终被录用了。





王亚强眼睁睁地看着纪嫣然顺利地通过了一道道关卡,看着他俩的关系一步步滑向深渊。当纪嫣然告诉他她去杭州已成为定局时,王亚强简直变懵了。无情的事实又一次嘲弄了孤傲自负的他。现在他才明白在纪嫣然心中他不是最重要的,而在这次应聘之前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在她心中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纪嫣然希望这是她在和他开玩笑,可理智告诉他对此不应该再抱有任何幻想,这是绝对的事实。他突然预感到他俩的关系就要结束了,他的内心立刻充满了极度的失望与恐惧。他想哭哭不出来。他想让她留下来,哪怕跪下求她他都愿意,然而纪嫣然那副心满意足忘乎所以的样子深深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狠下心来想:看她那得意样儿根本不以我俩的感情为重,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求她呢?我王亚强岂能摆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去换取别人的同情?由她去吧!我就是被折磨死也不求她。他极力去掩盖内心的失望与痛苦,他请纪嫣然去吃大餐以表示庆贺。





在川菜馆里,纪嫣然边吃边描绘她的蓝图:“我先去杭州熟悉熟悉环境,主要是结交一些朋友建立起我的关系网。过上一年半载后我想办法把你也弄到旅游公司工作。杭州是人间天堂,在那里我俩建立的不是家庭,而是伊甸园。”王亚强淡淡地说:“人家招聘的员工可是像你这样百里挑一的大学生。我这个冒牌货,专业又不对口,去旅游公司能干什么?”纪嫣然打了他一拳头说:“冒牌货不等于品质低劣,以你的能力如果上高中考大学肯定能考个名牌院校。”他俩在一起的时候,纪嫣然如果不同意王亚强的观点,总是先轻轻打他一拳头再反驳他。这一拳曾经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惬意,可今天他感受到的只有悲凉了。纪嫣然看王亚强呆呆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怕什么呀?有我这个大美人罩着你呢!”这话深深刺激了王亚强的自尊心,他暗暗嗤笑纪嫣然的幼稚:你能罩着我?我又岂能让你罩着?他断定纪嫣然到了一个新的环境结识了新的朋友后一切都会变的,她对他的承诺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化为乌有,也许他就是第二个尹鼎文,再说作为一个男子汉,如果让他在一个女人的荫护下生活他会感到很压抑。





那天晚上纪嫣然的哥哥气势汹汹地来找王亚强,一见面就骂他:“你这臭小子有本事勾引我妹妹,却没有本事把她留在西安。你算个什么鸟东西?”王亚强也在气头上,立刻回敬了他几句:“你父母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加上你的手足之情都没有把她留住,我凭什么?和你们相比最多也就算个鸟东西。”纪嫣然的哥哥恼羞成怒,他打了王亚强一个耳光厉声说:“你没本事就不应该答应我。”





纪嫣然和全家人闹翻了。她毕业后奔赴杭州,只有王亚强去送她。到了杭州后,王亚强在纪嫣然的挽留下勉强呆了两天。他已经开始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把送纪嫣然去单位报到当作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当列车缓缓启动他向纪嫣然挥手告别时,嘴里却狠狠地说:“今日一别,永无会期。”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俩通过几次电话。王亚强觉得和她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每次通话中他都是简单地应付几句。过了一段时间,纪嫣然给他寄来一封信,信中责怪王亚强对她敷衍了事。她说如果王亚强真的爱她,就应该在她应聘时阻止她,而不应该在她去杭州成为定局后请她吃饭以示庆贺,这些不能不让她怀疑王亚强对她是否是真心的。王亚强清楚纪嫣然已经开始起变化了,而对她这种倒打一耙诿过于人的做法感到可笑。他很平静地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这封信,一直看着它化作一团灰。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收到了纪嫣然的信。令王亚强嗤之以鼻的是信的内容是英文版的徐志摩最著名的那首诗《再别康桥》。王亚强以轻蔑的语气喃喃自语:“要走你就潇洒地走,我不会留你的,用不着给我玩这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他又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封信。这次他没有看着它化为灰迹,而是随手把它扔出了窗外。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那团火渐渐熄灭,他自我解嘲说:“你挥手,我焚烧,我俩都和过去告别。”












九月中旬的一天下午,王亚强上街去办事,办完后早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他办事的地点距离薛志强住的地方不远,他就顺路去找他。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黄萍和薛志强了,他想和他俩聊聊。自从和纪嫣然分手后,他突然感到以前的老同学特别亲切。





他去时薛志强和黄萍已经吃过晚饭了。薛志强看他还没吃饭,就硬拉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餐馆。黄萍却因为感冒了身体不舒服没有陪他俩一起去。他俩要了几个菜和几瓶啤酒边吃边聊。薛志强问:“你和纪嫣然是怎么分手的?”王亚强简单地讲述了整个过程。薛志强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你认为纪嫣然到底咋样?”王亚强说:“咋样?她就是一只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的花蝴蝶。”“花蝴蝶?”薛志强笑了笑说,“除了《林海雪原》上的那个蝴蝶迷外,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形容女的。”王亚强冷冷地说:“花蝴蝶只会在一朵朵花上作短暂的停留而不会把它们当作归宿。”薛志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花蝴蝶也会疲惫的。也许某一天它飞累了就会把它曾经停留过的某朵花当作归宿。”王亚强“哧”地一笑,说:“一只花蝴蝶亲吻了花丛中所有的花后,某天突然发现其中有一朵花值得它永久亲吻下去。如果你是这朵花,还会像以前那样去接受它的亲吻吗?”薛志强略加思考后说:“如果我还能找到她亲吻我的感觉,我会的。”王亚强“哼”了一声说:“这就是你我的区别,我坚决不会。”薛志强笑了笑说:“你当然不会接受,如果你接受的话就不是王亚强了。给我说老实话,你还想念纪嫣然吗?还怀念你俩在一起的日子吗?其实我对她印象还不错,我不同意你把她比作一只在花丛中飞舞的花蝴蝶。”王亚强摇摇头说:“我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了她。对她来说我只是她长途旅程中的一个驿站,而她对我只是一个过客。你不同意我对她的评价,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你有没有想过你俩为什么会是今天这种结局?”王亚强喝了一杯啤酒后低下头说:“想过了。我认人不准,太自以为是。我俩刚开始的时候刘超就不赞成,可惜那时我头脑发热,听不进去他的忠告。”薛志强说:“你猜我是怎样评价你的?”王亚强一愣,脸上掠过一阵诧异。薛志强说:“一开始你以为纪嫣然为了你会放弃一切的,这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纪嫣然选择去杭州,这大大出乎你的预料,你在极度失望中又断定她会离开你的,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王亚强沉思了片刻笑了笑,摇摇头说:“我承认我犯了第一个错误,但不承认第二个。算了,不管怎么说我俩已经曲终人散,争论这些没啥意义。说说你俩,结婚的日子定了吗?”薛志强说:“我俩已经征求过家里人的意见,决定二千年元旦结婚。”“这可真是千禧之喜。”王亚强高兴地说:“到时由我来当总管,我一定把你们的喜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薛志强说:“你不说我俩也要请你当总管。我和黄萍都商量好了,让曹宏谋当伴郎,张亚娟当伴娘。黄萍说她要亲自去张亚娟家里请她。”王亚强点点头说:“我赞成。让张亚娟要感受到我们这个集体的温暖。”“其实王海锋和张亚娟给我俩当伴郎伴娘最好不过了,没想到他俩却发生了变故。”王亚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以前我也是恨不得揍王海锋一顿,可最近这段时间我仔细想过后,我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自己的选择,不必去苛求别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们的兄弟姐妹永远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不应该因某件事而抛弃某个人。我说的不只是王海锋,也包括李小芬。你说呢?”薛志强略微点点头。王亚强接着说:“如果能和王海锋联系上也要请他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李小芬就更不用说了。这两年我谈恋爱,对大家的事管得少了,对不起大家对我的信任,现在我决心重新把大伙儿凝聚在一起。有时间我俩去找小芬,我要把她拉回来。”薛志强兴奋地说:“你有这个决心我举双手赞成。我把咱以前的同学都请到,让大家在我的婚礼上再来一次大聚会。”“好!”王亚强说着举杯邀酒,两人的酒杯重重碰在一起。薛志强感慨地说:“上了十几年的学,我觉得感情最深的还是师范我们这一班同学。虽然我和大家仅仅同窗一年就被开除了,但没人嫌弃我,大家一直把我当成兄弟。”王亚强笑着说:“虽然仅仅一年但你的收获特大,你抢走了我们班里最漂亮的女生。”“我和黄萍能走到一起要感谢大家,特别是小芬。唉!我和黄萍一提起她就很愧疚。如果她不把上师大的名额让给黄萍,她肯定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你俩不要自责,她今天这个样子与你俩没有关系。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也许小芬认为她现在这样很好。”





他俩海阔天空地闲聊着,直到老板说要下班了他俩才从餐馆出来,这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薛志强喝得有点儿多,虽然头脑清醒可脚步不稳。他要送王亚强上车,可王亚强坚持先送他回家。两人争执了一阵,薛志强让步了。





王亚强搀扶着薛志强的左胳膊,他俩转过正街走到了薛志强住处的巷子口。这个巷子没有路灯,正街路灯的余光远远射来已经变得昏黄。这时一辆摩托车从后边飞奔而来,突然停在了他俩身边。他俩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骑摩托车的一个彪形大汉左手握着一把一尺左右长的刀子,从侧面狠狠地向薛志强右肋下部捅去。薛志强刚发出一声惨叫,那彪形大汉就把摩托车一掉头,一溜烟地顺着正街的一个方向逃走了。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前后不到一分钟。王亚强开始还以为是摩托车撞了薛志强,他冲着飞奔而去的摩托车刚要喊叫,结果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眼瞅见了插在薛志强右肋下的那把刀子。那彪形大汉把刀子的一半多插进了薛志强的身体,血已经浸透了他的淡黄色夹克衫,直往地上淌。王亚强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和薛志强一起倒在了地上。他立刻反应过来,凄声大喊着:“杀人了!抓凶手!救人……”薛志强强烈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两只手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王亚强的胳膊,断断续续地说:“替我……照顾……好……黄……萍。我……对不起……”他话没说完就昏死了过去。





薛志强被110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医生检查后确诊人已经死亡。在急救室外面的王亚强得知这一噩耗,立刻瘫倒在了地上。他脸色苍白,浑身簌簌发抖,豆大的汗珠一个接着一个从额头和两鬓滚落下来。“志强,是我害了你。我怎么向黄萍交待呀?”他大声哭喊着。





护士把薛志强的遗体从急救室推出来了,王亚强发疯似地扑上前去喊着他的名字。薛志强安静地躺着,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王亚强哭着和护士一起把他送往太平间。他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两腿发软,脚底下不停拌蒜。看管太平间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秃顶老头。他穿着白大褂,冷漠的表情把王亚强挡在了铁门外,他推着薛志强的遗体进去了。王亚强突然觉得这扇铁门就像阴阳两界的交界点,而那个老头就是白无常,他从这里把他的同窗好友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哐”地一声,太平间冰冷的铁门关上了,王亚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声音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薛志强已经彻底离开了大家,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再也不会回来了。顿时他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他缓缓地跌倒在了太平间门口的水泥地上。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泪水在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凌晨一点多,王亚强被警察带到公安局去做笔录。王亚强把昨晚发生的事从头至尾给警察讲述了一遍。对罪犯他只知道他身材魁梧,骑着一辆摩托车,至于相貌和摩托车的车牌号他都没有看清楚。警察前后盘问了他三次,他三次说的完全相同。警察看从他那里得不到新的线索了,只好作罢。天亮后,警察把黄萍带到了公安局。开始黄萍还以为他俩和人打架了。当警察把薛志强遇害的消息告诉她时,她当即就晕倒了。黄萍被送到了医院进行抢救。她醒过来后情绪激动,失声痛哭,结果又晕过去了。医生继续给她输液,又给她注射了镇定剂。王亚强征得了警察的同意后把李小芬找来了。一会儿,黄萍又醒过来了,她抱着身边的李小芬号啕大哭起来。李小芬不停地安慰她,可她就是止不住哭声。警察烦了,训斥了黄萍几句,黄萍终于不哭了。警察就在医院给黄萍做了笔录。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经过黄萍讲述的和王亚强说的完全吻合。警察初步确定这是仇杀,他们让黄萍回忆薛志强和什么人结过仇。黄萍一口咬定凶手是天虎的兄弟,因为除了天虎外薛志强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她向警察讲述了薛志强为了挽救李妍而向公安局举报天虎的事。





警察给黄萍做完笔录才允许王亚强见她。王亚强走进病房呆立了许久后突然跪倒在了黄萍的病床前泣声说:“黄萍,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志强。如果我不来找你们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事。”李小芬赶快上前去扶王亚强,斥责说:“亚强,你这是干什么?”黄萍挣扎着坐起来哭着说:“亚强,你这样到底是干啥呀?这是志强结的仇家,与你没有任何关系。那凶手是蓄谋已久的,就算昨天不发生以后也会发生的。”李小芬说:“黄萍说得对,这与你根本没有关系,你就不要自责了。后面的事还要你来牵头,你这么傻想就没法弄了。”王亚强在李小芬的拉扯下站起来了,他对黄萍说:“志强临终前抓着我的胳膊说让我照顾好你,他说对不起你。”他说着又流泪了,黄萍也失声痛哭起来。





薛志强的母亲和哥哥,还有黄萍的父母在出事后先后赶到了西安。薛母在医院见了儿子一面后被王亚强安排在吉祥花园李小芬的住处,由李小芬陪着她。而黄萍的父亲住在黄萍住的地方,她母亲在医院陪护黄萍。这个飞来横祸的确使黄萍痛不欲生,这几天她眼泪哭干了,声音哭沙哑了,人也变得有些呆滞。其实出事前她就感冒了,经受了这个打击后她已经彻底病倒了。她吃不下饭喝不下水睡不着觉,每天靠输液维持着。张亚娟闻讯也从家里赶来了,王亚强安排给她的主要任务是陪伴黄萍。几天后,两个警察来通知说薛志强可以进行火化了。黄萍向他们打听案子的进展情况,他们说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





薛志强的葬礼在西安三桃殡仪馆举行。前去参加葬礼的除了王亚强他们一伙儿外,还有薛志强和黄萍的同事。薛志强的遗体被安放在灵堂的正中央,灵堂的正前方摆放着一排花圈。薛志强衣着整齐,安祥地躺在了一张木板床上。这也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薛母在大儿子和黄萍的搀扶下站在灵堂的左侧,她表情木然,只有眼泪在悄无声息地流淌着。黄萍满脸痛楚地盯着薛志强的遗体,嘴唇微微颤抖着。她没有流泪,因为她已经没有泪可流了。参加葬礼的人到齐了,哀乐声响起了,大家向薛志强的遗体三鞠躬。薛母再也忍不住了,她失声痛哭起来。黄萍双臂搂着薛母的腰,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也哭起来。众人排成队,在哀乐声中围绕着薛志强的遗体缓缓地转了一周瞻仰遗容,最后走到薛母和黄萍的面前向她们表示慰问。仪式完毕后,薛志强和黄萍的同事陆续退出了灵堂。薛母和黄萍越哭越凶,惹得王亚强他们一伙儿也跟着掉眼泪。大家围着她俩不停地劝说着,可她俩就是止不住哭声。





突然一个女孩冲进灵堂,跪倒在薛志强的遗体前哭喊起来:“薛大哥,是我害了你。”薛母和黄萍止住了哭声,众人把目光齐投向了这个女孩。薛母问:“她是谁?”黄萍说:“她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女孩,叫李妍。”薛母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她咬紧牙关,嘴唇颤抖着。她冲出人群扑到李妍的面前伸出右手“啪啪”打了她两个耳光:“你这个祸害,害死了我儿子。”她说罢号啕大哭起来。李妍跪在薛母面前,哭着说:“大妈,您打吧!您就是打死我我也没有怨言。薛大哥是为了我才被人害的。我对不起薛大哥,对不起您。您打我吧!您狠狠地打我,那样我才能好受些。”她说罢伏地大哭。薛母在众人的劝说下止住了哭声。她狠狠地盯着李妍,手指着外面厉声说:“你滚!你给我滚!”李妍只是伏地大哭,没有任何反应。王亚强走到李妍跟前冷冷地说:“你走吧!你在这里伯母情绪会更激动。”李妍凄惨的哭声并没有赢得任何人的同情。过了一会儿,她的哭声变小了。她爬起来缓缓地走到薛志强的遗体前,嘴里念叨着:“大哥,为了我你牺牲了自己,这债我是没法偿还了。我向你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我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做一个像大哥一样的好心人。”说完她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她愧疚地看了众人一眼,人人都对她怒目而视。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站在了薛母和黄萍面前。薛母把脸扭向了一边,而黄萍只是低头哭泣。她向薛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后双手捂着脸哭着跑出了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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