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楼主: 汀芷幽兰

[经典回放]走吧,走吧 作者:半糖主义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7:26 | 显示全部楼层
5

时间从校园的梧桐树梢上落下来,依凡越来越喜欢上了学校的生活。在一个脱离妈妈笼罩的天空下,她被有条不紊的生活带进了平淡而不乏期待的轨道。在这条轨道上,她除了拥有和她并肩同行的好朋友李元元,还有每个周末前来接她一起吃饭的徐帆平。在她看来,李元元和徐帆平分别是已经融进她生命中的两个很重要的人物,宛如音符,他们串连着她在省城所开始的独立生活,并不时将她曾经担心的孤寂状态一点点地兑换了出去。

徐帆平仍然用他关切的目光去凝视依凡的脸庞,在凝视中,他总忘不了问她妈妈的情况,他的询问既不刻意而又非无心,那股淡而小心地口气让依凡越来越察觉到他和妈妈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正是因为这种关系,才让她能够坐在徐帆平的对面,接受他的呵护和关心。从见到徐帆平第一眼的时候,依凡就对妈妈这位从未提过的好朋友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充满了质疑,当然,这份质疑并不能摆脱她对徐帆平愈渐增强的好感,相反,质疑的存在更增添了徐帆平身上的神秘,当一个男人被迷雾一样的神秘感笼罩时,他势必会在阳光下散发出朦胧而具有诱惑力的光彩,正是这光彩,吸引了依凡的脚步在一条布满青苔和花籽的小径上不停地滑行。

不知不觉中寒假快来临了。所有的学生都投身在一场即将到来的考试当中。在一天晚上下自习之后,李元元对依凡说放假后她要留在省城打工半个月,因为她要为下学期的生活费而付出时间和精力,虽然她有哥哥在努力工作赚钱养活她们,但这显然是杯水车薪,她已经联系了一家酒店,在寒假里有半天她可以去那儿做服务员,还有半天她可以去做家教。显然,生活在李元元的设计中已经显露出了一个社会的最本质原形:一个人唯有在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才有能力介入更多领域。李元元的话让依凡感动不已,在她注视着生活的圆圈在李元元的嘴里越来越清晰时,她也产生了相同的想法,因为她的命运和李元元的命运实在是太相似的,命运让她们在接受另一个亲人的责任和奉献,命运让她们不时会触碰到相依为命这块坚硬而布有花纹的大石头,所以,在对命运的感概中,她再次握着李元元的手告诉她,她将留下来陪她一起打工。当然,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她还有一个封存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无时不刻不在涌动着,像一根极力要冲出来的草尖,用翠绿而柔韬有度的力量顶着她的心脏,她被这力量压迫着,行走在现实与想像之间,既矛盾又幸福,既满怀忧郁又无可抗拒。

在设计好寒假的生活之后,李元元很热情地邀请依凡去她家玩,她说她的家就在山西大同武周山下的一个村子里,坐车两小时,即可去云冈石窟。那是一个神秘的艺术迷宫,李元元兴奋的向依凡叙述着家乡的风景和历史,在她的语气里,时不时抖动着从烟寺云阁飘出来的神秘气息,它们萦绕着依凡的眼睛和那双跃跃欲飞的翅膀,融入黑夜的寂静。依凡快乐地睁大眼睛,想像着那个陌生而神秘的地方,她的脚步从没探向更远的地方,在皖东南的小城里,由于妈妈很少带她出门,而且从不放心她独自出门,所以,她少有机会去外地旅游,仅仅在她十二岁的暑假里,妈妈参加了她们学校的旅游并带着她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城市里玩了两天。当然,这些都已是历史了。历史是不能替代现实的,更不能替代未来。依凡仅仅只走了生命中的一小截路,还有更多的路延展在远方,等待着她的脚步去踏响。所以,当李元元的话刚一落音,依凡开心地摇着李元元的胳膊呼叫起来:“太好了,我一定去。这太好了。”然而,在具体设计时间的时候,她又犹豫了起来,短暂的假期已经有一半要留在学校里,这就意味着剩余的一半既要回自己的家,又要去李元元的家。在这个时候,依凡想起了妈妈。是的,离开妈妈好几个月了,她很想她,甚至在很多时候,她都无法去想像妈妈的孤独??这些年来,妈妈一直被一种浓郁的孤独包围着,她能觉察到这些孤独一直深藏在妈妈心里,像一粒怎么也融化不了的核,哽着她的呼吸。依凡的犹豫让李元元沉默了下来,她望望依凡说:“如果你想回家,那我们就改时间吧。不过我真的好希望你去,我哥哥也说了,要我请你去玩。”依凡对着李元元笑了笑:“我会去的,但我想听听妈妈的意见,如果她同意了我就去。行吗?”李元元点了点头微笑起来。

然而在告诉妈妈之前,依凡的手又情不自禁地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她拨通了徐帆平的手机,她自己也无法说明为什么要先告诉他她的计划,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了使用手机,习惯了用手机去作为船一样的载体去连接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手机是多么好啊,只需要轻轻按一下,对方的声音就可以像一窜火焰一样跳出来,照亮整个身体和灵魂。而现在,她的灵魂正跟随手指的跳动一下一下地飘起来,像那只船上面的白帆,被海水和激动的海风吹的一颤一颤的。徐帆平听完了她的叙述,很果断地就否决了她在酒店打工,他说:“酒店是一个复杂的地方,你刚来省城还不了解这个城市里的很多东西,所以你不能这样盲目地为钱沉浸在酒店里面,如果想勤工俭学也要等到一年之后,那时候你可能会慢慢融入这个城市,融入一些更加世俗的生活。告诉我,是不是缺钱用了?”依凡急忙否定了,她说她只是想走进社会锻炼自己,所有的人最终要走向社会的,这是一个规律,所以,她想在寒假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去感受一下。当然,如果在这期间她能依靠自己的劳动赚钱,这无疑也减轻了妈妈的负担。徐帆平在电话中沉默了稍许,然后对她说:“下学期我每月给你200元零花,别为钱去考虑太多,明白吗?”“不行的,妈妈说我不能再让你花钱。”“为什么,我和你妈妈是好朋友啊”“但是你也有家庭和孩子啊。”依凡在电话里一再推辞着,在她看来,徐帆平已经帮助她太多太多,早已超出了她预想到的情景,而这些,仅仅是因为他是妈妈的好朋友吗?所以,她推辞着,只有用推辞她才能轻松地去想像他与妈妈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清晰一些也更简单一些,然而,这可能吗?

徐帆平坚决反对依凡和李元元在酒店打工,但对她们所说的山西之行既赞成又有些担心,他在思考了片刻之后提出来等依凡一放假就陪她和李元元去山西的家乡旅游,徐帆平在电话里还特意感叹的说道:“如果你妈妈能和我们一起去旅游该多好,我们已好久没见面了。”

依凡挂下手机把徐帆平的话告诉了李元元,她希望她能同意徐帆平的话。因为她更热衷于这个计划的实践。在她看来,留在这个城市里打工和山西之行,后者更有机会让她贴近徐帆平的身影,毕竟在省城她和徐帆平之间还是有着距离的,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他们之间都不可能随时随刻出现在同一个地点,所以,她宁愿选择早点去山西,在李元元的带领和徐帆平的陪同下,她可以很甜蜜地把涌动在心里的那些秘密融化在一个高大的身影里面。除此之外,在去山西之后,她能够拥有足够的时间回到皖东南的家里陪陪妈妈,妈妈一定很想她了,十七年来,她几乎和妈妈一天都没有离开过。

李元元被依凡说动了,她既感动又兴奋地拉着依凡的手设计着去山西的路线。而就在刚才依凡对她说了:“从下学期开始我俩钱合着用,我们都省着点,一定没问题的”。这句话让她对以后的生活有了足够的信心,同时也对依凡充满了忠诚和感激。她一遍又一遍地对依凡说:“我哥哥会陪我们去看最美丽的地方,我哥哥一定也会喜欢你的,因为你是一个漂亮而善良的人。”

依凡在定下来的假期计划里似乎找到了她秘密的突破口,她兴奋地拉着李元元的胳膊在宿舍里转着圈儿,她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小鸟一样已经站在了窗口,此时此刻是黑夜,而当散发着露水气味的晨曦一降临,她就会扑闪着翅膀飞起来,自由而快乐无比地飞到想要去的地方。喘着气从转圈运动中停下来,依凡想到了要打电话告诉妈妈这个决定,妈妈会赞成她去山西李元元的家吗?妈妈会告成她让徐帆平陪着她们一同去吗?遥远的待音声在手机里不停地旋转着,她有些焦急地念叨:“妈妈,你快接电话啊”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7:40 | 显示全部楼层
6

楚琴的声音终于在电话中出现了。依凡告诉她假期她将去山西同学家玩几天。楚琴显然很惊讶这个决定,她急切地问道:“就你们俩个吗?这多不好,两个女孩子坐火车去那么远的地方,这安全吗?”依凡很习惯地又撒起娇来,她轻轻告诉妈妈说:“还有一个人要去。”楚琴问她是谁,依凡故意卖了个关子,她让妈妈猜,在一阵沉默后,楚琴问她:“是徐叔叔吗?”依凡的语气立即在电话中跳了起来,她佩服妈妈的感觉实在太灵敏了,在佩服之余,她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同意吗?”“要去就去吧,不过要听他的话,明白吗?”依凡快乐地对着手机亲了几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道:“徐叔叔说要是你能和我们一起去就更好了。”楚琴若有所思的“哦”了一下,好半天,她又问了一句:“他还说了什么。”不过这句话已经被依凡掐断了。

寒假在考试过后开始了,依凡和李元元都已经准备好了行李。她们分别背着一只大大的双肩包,出现在学校门口。在这之前,依凡和徐帆平取得联系,约定在校园门口等他一起去火车站。过了几分钟,一辆出租车驶到她们身边,徐帆平提着一只箱子走了下来。包和箱子把她们带进了车站,并把她们带到了火车的轰鸣声中。在这个世界,一个人的身体只要背负着包和箱子,就会意味着他永远不会静止和停留。在某种意义上,包和箱子的出现会意味着出走,意味着离开原来的地方向右或者向前。现在,依凡和李元元还有徐帆平,他们均借助包和箱子的容量载动着衣服、食品还有远行的翅膀,火车已经在升起来的太阳下开动起来,不断倒退的风景拉长了人与时空的距离,然而,前方仍有活生生的风景在飘扬在接近,所以,远行既有离别的悲哀又有迎接的喜悦。

显然依凡沉浸的是徐帆平在身边将陪她一起去山西这个现实。一路上,这个现实像面旗帜一样鼓动着她的心情在接连不断的风景中跃动着。她兴高采烈地向徐帆平和李元元叙述着过去的故事,她和妈妈在家里以及那唯一一次远行的故事。车厢里闹哄哄的,旅行者在车厢里都在借用语言表达着情绪、乡愁以及历史。封闭的车厢飘荡着微微起伏的暖气,依凡坐在徐帆平身边,她能够感觉到他的注意力正在被她的故事牵动着,他听的很专注,甚至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嘴唇,仿佛那里面正在流动着一股看不见的磁场,把他的眼睛和灵魂全然吸附。她更加有劲地叙说着,说起她的童年,她的中学时代,她的梦想,她的倔强,当然,所有的故事都是活泼生动而富有着鲜艳无比的色彩,在叙说之中,她似乎忘记了爸爸的空缺,她甚至根本没有想到他,在徐帆平身边,她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过他,所有的情节只发生在她和妈妈之间,两个相依为命的人,命运像一根绳子把她们拴在一起,而现在,这根绳子正通过她嘴唇的嚅动开始在空气中缓慢而模糊的游动,并且它游动的速度和形式无一不让徐帆平着迷动容。

阳光在车窗上发生着变化,当外面的风景被连缀的灯光替代时,黑夜已经来临了。车厢里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爬上了床铺??小声的说话、想心思或是睡觉。偶尔有几个人影在车厢穿梭着,极其轻盈,像飘在水面上的鱼,打着一个旋儿转眼就不见了。依凡与李元元睡在上铺,徐帆平睡在对面的下铺,依凡看看手机,已经九点钟了,她微倾着身子看见徐帆平躺在床上仍然拿着一本书在看,她微笑着轻声呼喊道:“嗨,徐叔,还不睡啊。”徐帆平把眼睛从书上移开,推了推镜架,他抬头看见依凡正在对他做了一个鬼脸:“睡不着,所以带了一本书在看,呵呵,十几年的习惯了。你快睡吧,小美女,明天还要坐车呢。早点休息啊,听话。”说完,徐帆平把手贴在脸上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依凡笑着也做了一个相同的动作,然后就钻进被窝里去了。

在火车的转动中,依凡很长时间才进入睡眠。当车厢里的人声被火车的轰鸣压下去的时候,她听到了旁边传来不间断的鼾声。徐帆平已经睡着了,从他微微张着的嘴唇里面传出起伏不定的鼾声,鼾声像荡漾在车厢里的一丝丝波浪,把他的身体推向前方。在这个世界,大多数男人既使在睡着时,仍然会用鼾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男人的存在是具有力量的,他可以为女人伸出手臂,也可以用身躯去抵挡不测风云中的雨滴。所以,当依凡听到徐帆平的鼾声时,她一方面感觉到自己是安全的,也是幸福的,而另一方面,她被这第一次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鼾声扰乱了平静。她在窄小的床铺上辗转不停,偶尔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看见周围的人都在沉睡,徐帆平的眼镜已经摘下来了,身体被那条白色被子覆盖着,在鼾声中微微起伏。

依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睡着,总之,当徐帆平站在她的床前轻拍她脑袋时,她仍感觉到眼皮和头都是沉的。然而,天亮了,天在黑夜之后总会亮起来,太阳升起,所有的人都会从睡眠中爬起来,走向自己该走的路。经过一天一夜,火车已经把他们带到了陌生的地方,依凡从车窗上向外望,她看到了世界是陌生的,停靠的站台上来往的行人说着方言,方言制造了不同城市之间的距离。当徐帆平和李元元把包和箱子取下来的时候,依凡才意识到要下车了,然而,李元元的家还需要继续坐车才能到达。下车只是为了转车,踏上另一条路。地球上布满了形形色色的路,每一条路都通向一个目的地,但我们只有在清楚目的地之后才可以心无旁骛地迈出脚不断向前走。

依凡跟着徐帆平和李元元上了另一辆汽车。在汽车上,徐帆平对她们说在几年前,他曾经去过大同旅行,那时候交通还没这么方便,为了赶车,他挤在人群里像只不知疲倦地蚂蚁一样不停地向前跑啊跑啊。说这话的时候,依凡盯着他的眼睛,看着它们在镜片后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在想,那次旅行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吗?

汽车在干燥的灰尘里旋转着,李元元越来越兴奋地告诉依凡:“刚才在车站,我打了电话给哥哥,哥哥已经请假回来了,并且已在县城的车站接我们。”李元元的声音伴随着落在车座上的阳光跳动着,她兴奋的样子也感染了依凡,依凡伸了一个懒腰,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徐帆平把肩膀耸了耸说:“靠在我肩上睡会吧,昨晚一定没睡好。”依凡笑着点了点头,非常听话的依偎着徐帆平,迷迷糊糊中,她好象听见李元元说:“这几天晚上你就住在我家里,和我睡一张床吧。”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8:01 | 显示全部楼层
7

几小时的颠簸让依凡更紧密地贴近着徐帆平的肩膀,当甲虫一样的汽车摇晃着驶进车站的时候,依凡醒来了,徐帆平甩甩麻木地胳膊,打趣着说:“手好酸啊,一路上终于把你抱过来了。”话音刚落,依凡羞涩地笑了笑,然而她却非常喜欢徐帆平的这个玩笑。

车停下来了,这是一个遍地可见黄土的村庄。寒冷的西北方把下午的阳光吹向远处的山坡,依凡在下车之后立即感觉到非常明显的气温差异。李元元一路小跑着在前方带着路,她兴奋的说:“我哥哥一定就在前面,他早就等着来接我们了。”徐帆平走在依凡身边,他对蜷缩着肩膀的依凡伸出手说道:“冷吧,北方气候和南方是不一样的,来,把手给我,我握着你就会暖和一些的。”依凡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交了出来。走出小站,依凡看见李元元早已在前方向她们挥着手,而在她的身边,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正在微笑。通过李元元的介绍,依凡知道了这个年轻人正是她的哥哥李胜。李胜有些腼腆地望了望依凡,然后转过身与徐帆平握了握手。寒暄了一番之后,他们很快上路了。小站离李元元的家不太远,走了一小截路,就可以看到几间土平房零散地立在光秃秃的黄土地上。李胜和李元元在前面走,依凡握着徐帆平的手走在后面,她环视了下四周,感觉到眼前这个村庄最逼人的感觉就是荒凉,除了山还是山,地上好像没什么谷物,有点不毛之地的感觉。相比之下,皖城的气候和风景要比这里温暖的多也丰富的多。徐帆平似乎看出了依凡的异样,他低下头轻声告诉她:“别小瞧了这片黄土地,真正的风景还在后面呢!”

晚饭是李胜做的。当李元元像只小鹿一样跳到依凡和徐帆平面前宣告要吃饭时,依凡很是吃了一惊,她既没有闻见菜香,也没有听见炒菜的滋滋声,怎么就要吃饭了呢?在印象中,妈妈在宣告吃饭之前,总会在厨房里利用声音、气味制造出一股热气腾腾的氛围。世俗生活总会用这样的氛围去诱惑人们生发出各种各样的饥饿感。而现在,李元元在没有任何做饭的迹象下宣告要吃饭了,依凡这才感觉到肚子已咕咕叫了好长时间。晚饭端上来了,只有一大盆刀削面。李元元为每个人盛了一碗说:“这是我哥的绝活,大家尝尝啊。”李胜在旁边再次腼腆地笑了笑:“别听她瞎说,只是胡弄着吃的,我想你们都很饿了,就做了刀削面。”依凡饥不择食地很快将面吃完了,李胜又帮她盛了一碗,很小心地放在她面前,他提醒她别烫着了,依凡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吃面。吃过面之后,依凡感觉身上暖和多了,她仔细看了看这幢年代已久的平房,除了厨房还有三间正房。在快下汽车的时候,李元元对她说晚上她们将居住一室同床共枕,说这话的时候,李元元很开心地假设着自己是个男人,而依凡就是她最亲密的爱人,依凡偷偷地瞟了徐帆平一眼,发现他正在李元元的玩笑中笑着,如果假设者是他,那该有多好。依凡在心里想,但她知道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徐帆平被李元元安排在了另一间正房里休息。除了李胜和李元元的房间,这幢平房里显然还空出一间房间来,自从李元元的父母双亡后,这间正房就空出来了,李元元说徐帆平和哥哥都是大个子,他们不方便同睡一床,所以,这间空出来的房间自然成了徐帆平的居室。依凡想到那间房间里的人现在都已经死亡,在某种意义上,死者的魂灵还将继续萦绕在他的故居久久不散,这种想法让依凡感觉恐惧,她疑狐地望了徐帆平一眼,在他将箱子拎到那间空房间去之后,她轻轻问他:“你不怕吗?”徐帆平大笑起来,他拍了拍依凡的脑袋回答:“怕什么,男人还怕鬼吗?这个世界没有鬼只有人,人都不怕还怕鬼吗?”依凡松了口气,她看着徐帆平的眼镜片在模糊的灯光下反射出勇气和轻松,她似乎很放心地舒了口气,徐帆平再次拍拍她的脑袋:“快去休息吧,小鬼头,你要不听话,我就最怕的了。”她瘪瘪嘴,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转身跨出房门,在临走的片刻,她又回头怪声怪气地说道:“如果晚上怕鬼就叫我啊。”

在临睡觉时,李胜叩响了李元元的房门。依凡看见他仍然带着那个腼腆的笑容有些拘谨地站在她面前,他时而很小心地望了望她,又时而把眼光游移向四周,李元元到厨房里洗脸去了,空气在一阵紧缩的沉默中打着寒颤,李胜看着依凡站在那里像只寒号鸟一样蜷缩着,连忙招呼着她坐在炕上,炕已经烧热了,黑色的煤炭在隐秘的炕灶里窜着红色的火苗,在这个荒凉而寒冷的小村庄里,最为富饶的就是煤矿,山西是一个富有煤矿资源的大省,在它的支干区域上,连缀着的都是黑油油的矿脉。依凡坐在烧热的炕上感受到热量正在奇妙的顺着腰腿爬向她的身体。她望着李胜,看见他很腼腆却又似乎有话想对她说,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陌生而熟悉的,即使李元元多次在她面前提及过哥哥,提到他在离家不很远的一个小县城的煤矿上打工,提到他在父母死后为了养活自己和妹妹,而没有再上学,李元元一再申明哥哥的学习是挺好的,但为了生活,他不得不缀学,为了生活,他不得不拼命地工作赚钱,甚至连休息日都在加班,但他在依凡面前的出现,仍然是腼腆而单纯的,他丝毫没有因为生活的重量而显露出与年龄迥然不同的老成。他的微笑仍然绽放着少年人特有的那股纯正气息,在依凡看来,正是这气息,使他与男人的定义保持着距离,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还够不上一个男人的标准,他与徐帆平之间是有着明显差别的。他仅仅是一个男孩子而已,一个从生活的草堆里钻出来,踩着自己的影子仍然在微笑在憧憬的男孩。而徐帆平却不是这样,他已经经历了人世间最动人心弦的梦幻年龄,他已经用不着再用脚去踩自己的影子,因为他已经不再相信影子会在脚下彻底灭亡这个真理,生活的真理不是借用影子的存亡来论证的,所以,他放弃了在时间和幻想中去踩影子的企图。当他的脚迈向一条又一条阳光和尘埃并重的道路时,他宁愿背着身后那道沉重地影子继续往前走,也不会在影子的问题上耗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这也许就是徐帆平和李胜的区别,一个男人和男孩子的区别。

依凡很显然地把李胜纳入了男孩这个范畴。从男孩到男人,这不仅仅是依靠时间和阅历的累积,年龄和阅历是不成比例的,纵使一个人在年老的时候经历了种种风雨,但只要他的内心深处保留着阔蓝的天空,他还是有着最无邪的男孩情结。所以,即使生活和命运的问题无时不刻不在牵绊着李胜的脚步,他仍然会在捕捉影子的过程中像个大男孩一样笑了起来,他笑的既腼腆又纯洁,既坦然又透明,当依凡将温暖的眸光投向他时,他鼓足勇气对她说了一句:“真高兴你能来这里,我已经盼了好多天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8

依凡也笑了起来。她很感动李胜对她倾下这样热情的邀请,她认为这是一场从李元元和她友情之中游移出来的邀请。李胜对她一再说着感激的话,他说李元元很多次向他描述了依凡的情况,从外形到内心,他已经从妹妹的描述中感受到了她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子,而现在,当依凡来到这里时,他确信妹妹的话是真的,没有任何夸张和虚构的成份。依凡真的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而且,他能够从她的举手投足中感受到那股像阳光一样透明像阳光一样温暖的善良。李胜说完这些话,大胆地望了望依凡,又急忙将眸光抽出来落在地面上。依凡感动的笑着,她把这所有的话归结为李元元与她的友情。两个女孩之间的友情,突破一切世俗的牵绊,被命运牵系在一起,又被命运卷入最朴素无华最忠诚可靠的人性当中。李胜的赞扬让依凡面带羞涩而又心悦无比,十七年来,第一次有异性朋友在她面前这样赤裸裸地赞美她,在这之前,虽然有很多男同学向她表达过内心的倾慕和赞美,用各种隐秘的方式,他们把秘密的情愫小心翼翼地表露在她的眼前,然而,这一切都是在躲开人群和阳光照耀之下进行的,生活中有太多的情愫流动在阳光之下,被阴郁的空气、水和尘埃混染成越来越坚固的冰层。包括那些镜片一样熠熠发光的赞美辞,它们势必会在冰层之下冻结为模糊不清的化石。依凡很感动地听完李胜抒发了酝酿在内心很久的情愫,她微笑着向他道了谢,在这个时候,李元元回来了,她很高兴哥哥能够与依凡面对面地说着话,但李胜却对她们提出告辞,在临出门时,他又刻意地叮嘱了一番:“晚上好好睡吧,明早我们将去云岗石窟。”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又望了依凡一眼。

依凡和李元元兴奋无比地说了会儿话,李元元便睡意沉沉地没声音了。热坑头在依凡的脊背上弥散着一拨一拨的热气,这反倒让她反来复去睡不着,她一会儿想着明天的出发,一会儿想着皖东南的妈妈,一会儿又在想旁边房间里的徐帆平。各种各样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她脑袋里面轮转播放着,时间在夜色和窗外呼呼窜动的西北风里旋转而去,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出发在第二天早晨把依凡带进了一条古道。汽车在蜿蜒曲折的古道上爬行,李胜指着远近不一的风景一一向依凡和徐帆平讲解着,李元元睁大眼睛望着哥哥,她无法相信一向话少的哥哥今天却辨若两人,丰富的地理和历史知识让她既意外又佩服不已。依凡依偎在徐帆平身边,事实上,一上车时,她就占了一个座位,并急唤着徐帆平和她坐一起。汽车缓慢而矜持地向前驶去,透过车窗,依凡看见高大的武周山被早晨的云雾环绕着,时隐时现,整个山峦弥漫着神秘而古老的气息。她惊叹着招呼徐帆平观看,而当她转过头表达她的赞叹时,她看见李胜对她投了一个友好而特别的微笑。她轻轻荡漾了一下,内心深处仿佛突然遭遇到一粒小石子的激溅,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向四周泛开,她连忙回过头,将眼睛投往窗外。

经过一个多小时,汽车在神秘的武周山下停了下来。拾级进入石窟正门,依凡依次看到了气势雄宏的洞窟,造像巨大,质朴而大气,具有浑厚、朴拙的西域风格。在进入第六窟的时候,她看见一些旅行者纷纷朝着窟内四壁和塔柱四面多饰雕像依次礼拜。更有虔诚者跪在莆团上双手合十,口里念念有词,似乎置世俗与人群而不顾,只想把人间烦心事置之度外。依凡看到这些情景,她径自离开了身边的徐帆平,买了一柱香,她学着那些跪拜者对像叩头,在长时间的静默里,她隐秘地向着佛像传达了她内心深处的祈祷和秘密。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这里的场景更让她有叙述的欲望,人与佛相比起来,佛更能做个忠诚的聆听者,用他的肃默和专注,用他的慧根和平静,聆听她在十七年里触摸到的丝丝弦音。而人呢?人是纷杂的,是被各种法则和道德伦理约束而真伪难辨的。所以,这个世界有很多人宁愿与佛神对话,也不愿在人群之中发出真实的声音。此时此刻,在与佛像的对视中,依凡感觉到灵魂里面似乎正冉冉升起一股庄严肃穆的情绪,这情绪很快燃烧掉她在各种场景和人群面前保持下来的面具,面具化为了灰烬,她在佛的面前宛如处子,正在把晶莹之心捧奉在众神面前,她的根须,她的情结,她的秘密心跳,全都被朦胧的神光笼罩着,像珠玉一般折射出透明的琥珀光芒。她映照地这神秘的光芒里面,一步步接近谁也进不了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用神秘的音符一次又一次地祷告着她的母亲平安无事,她的朋友忠诚无渝,她的爱人??在她看来,她目前唯一的爱人就是那个让她矛盾不已而又欲罢不难的男人,男人,天啊,他就是惹她泛起无限波纹的男人,她祈求着他的快乐,祈求着他会因她的存在而快乐,无论他对她是漩涡还是深谷,她都愿意深陷其中,被他的圆圈和藤蔓而纠缠,她心甘情愿,她愿意一辈子(目前她就是这样认为??一辈子!)旋转在那些深不可测地旋转和缠绕之中,用她的心、她既甜蜜又忧郁的私人幻想,去达到她对爱情最初的触摸,只要存在这触摸,她便能感觉到生命是美丽动人的,生活是无限美好的。

依凡从长时间的膜拜之中起身,李元元和徐帆平已经走向另一个洞窟了,李胜站在她不远处一直在看着她。在她起身之后,他走到她身边问道:“你也信佛?”“无所谓信与不信了,有时候信也许是种安慰吧。”她微笑着对李胜说,回头又朝着那尊尊佛像望了一眼。“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五台山,那里的佛教氛围很浓的。很多施善信人都爱去那里,还有人在那里出家。你以后有机会就来吧。”李胜期待地望着依凡,他的眼睛里涌动着炽热之光。依凡点点头后,便转过身向前面的徐帆平奔去。

当一天的旅行快接近尾声时,依凡仍然余兴犹存,下台阶时她还不断回头张望,企图在最后的时间里再去看看她膜拜过的神。而在一次回头中,她打了一个趔趄把脚扭伤了。剧烈的疼痛让她停下脚步,左脚踝很快肿起来,她惆怅地望着长长的台阶,懊悔不已。徐帆平疼惜地拍拍她的脑袋说:“你这小家伙真不小心啊,试试看能走吗?”依凡刚把脚落下,就疼的尖叫起来,李胜KAO近她拱下身子说:“来,我背你吧。”依凡犹豫了一下,望了望徐帆平又望了望李胜,李元元在旁边鼓动着她:“没事,就让我哥背着吧。”依凡慢腾腾地爬到了李胜背上,徐帆平走在他们旁边小心翼翼地打着气,依凡偷偷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石阶,她在想如果是他背着她该有多好,那宽厚的脊背呈现出一个男人强壮的力量,这力量让她在偷望中心动不已,她深深吐了一口气,眼睛望着地面数着一级级台阶,一二三四五……她一层层数着,在下台阶之后,我一定不再让李胜背着了,她这样坚定无比的想道。

她果然这样做了,当她坚持要自己走的时候,徐帆平走过来搀着她说:“你这小家伙真倔强呢,和我那孩子一样。好吧,我搀着你走,别耍孩子气了。”依凡调皮地笑了一下,说:“你和我妈说话口气一样。”徐帆平愣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在微笑中他说:“要是你妈在这儿我就不需要这样了。”依凡留意地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提到妈妈 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那神情似乎在回味某种陷入时间深处的历史,他似乎一直在用一种温柔而深情的口吻触摸着妈妈 的存在。事实上,只要她提起妈妈,他就会顺着她的声音慢慢攀向他的历史,是的,他和妈妈一定隐藏着一段不为她知的历史,因为这历史,才会让他的表情和语气显出一个男人特殊的神秘的气质。这气质让依凡既着迷又疑狐,她真的很想解开那段被时间和尘埃深深掩蔽着的历史之谜。所以,在徐帆平陷入历史的时刻,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过几天回家你可以送我吗?正好你也可以去看看我妈妈。”徐帆平显然很意外地沉默了下来,半晌,他很含糊的回答道:“好的,过几天再说吧。”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9

依凡的脚踝在第二天全肿了,一着地,她就疼的尖叫起来。李胜匆忙急火地在小村的小店里买了一瓶白酒,当李元元用干净的棉布小心沾着白酒擦拭紫淤处时,依凡咬着牙倒抽寒气的样子让徐帆平担心不已。计划中的旅行无疑取消。依凡半依在炕头上,像个受宠的孩子,被三双眼睛投注在温暖的热流当中。然而,循着那些温热细腻的热流,她期待的仍然是隐藏在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事实上,徐帆平的眸光几乎没离开过她,除了夜晚来临,他回到自己的居室,剩余的时间他都坐在炕头对着依凡叙说以前的故事,四十多年的故事,从细碎的生活情节中跌宕而来,它们沾染着徐帆平回味时的表情和感概,像粉末一样撒在依凡的周围,当然,这其中并没有妈妈的出现。当徐帆平沉浸在缓慢的叙说中时,依凡就在想,在那些安置故事的时间里,哪一格才会有妈妈的出现?哪一格才会有她想要探测到的那些谜底呢?妈妈和他的故事,究竟被他藏在时间的哪个抽屉里面?然而徐帆平却偏偏偏离了她的想像,他并没有遵照她想要探测的轨迹进行叙述,他向她叙述了他的童年,他的学生时代,他生活的社会背景,还有他此时此刻的一些现实状态,串连这些现实状态最多的便是他的儿子,他向她描述了他的儿子,他说儿子是他现在最大的牵挂。可以说他目前的生活激情几乎全是为儿子的存在而存在。他很深重地对她说了一段话:“当一个人不再为自己活时,这一方面是种幸福,另一方面也是种不幸。幸福在于他忘记了自己,能够忘记自己是不容易的,人往往因为无法摆脱自己而痛苦不已,而不幸在于时常会触碰到自己,当一个为别人而活的自己与一个坚持为自己而活的自己相遇时,这势必产生矛盾的对峙。对峙是令人忧郁的。”说这段话的时候,徐帆平已经显示出了深深的忧郁,忧郁像丝丝缕缕的寒意一样不断从窗棂缝里钻进来,它们很快把徐帆平团团围住,依凡既迷惑又同情的凝望着他,她无法明白徐帆平为什么要陷入如此沉重的生活哲学。当生活涌现出一系列的哲学问题时,这势必会带来哲学的思考和沉重。徐帆平说完那些话之后沉默了许久,依凡也没有再说话,空气短暂的凝固下来,倒是徐帆平自嘲般地笑了起来,他推推眼镜架,很洒脱地挥挥手说:“也没什么,都挺过来了,生活就是这样,别把它当一回事倒也安然无恙了。”依凡笑了笑,突然问了他一句:“你妻子是做什么的?”徐帆平显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回答道:“一个生意人。很精明的生意人。”

依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起那个问题。这显然超出了徐帆平的叙述范围,在他缓慢地回忆里,他似乎遗忘了婚姻带来的另一个影子,那道影子与他的重合才致以他生活的激情??儿子出现在这个世界,然而,他却一直没提到那道影子,甚至一直把她晾在一个阴暗的弥漫着苔藓气味的角落里面。而现在,依凡执固冒然地冲碰了那个角落,致使那道神秘的影子晃了一下,便很快消失。尽管这样,依凡还是稍稍有了安慰,因为她终于知道了徐帆平的妻子是一个生意人,而且很精明。

在炕上躺了三天,依凡的脚终于有所好转。李胜高兴地在吃饭时问她:“想不想去其他地方转转?”依凡望了望徐帆平,没有马上回答。徐帆平微笑着对她说:“如果你想玩就留下来多玩些日子,不过我可能要明天回去一趟,因为我儿子回来了。他几乎一年才回来一趟。我想先回去看看他。”依凡愣住了,她搁下了手里的碗筷,恍惚地问:“那我回去怎么办?你不说好送我回家的吗?”“可以啊,我过些时候来接你,傻丫头,行吗?”徐帆平笑着把碗筷又递到了她的手里。“我也可以送你回家的。”李胜抢着说了一句,傻乎乎地对着依凡笑起来。“我不想玩了,我想回家。你先送我回家,然后你去看你儿子可以吗?”依凡很委屈地轻问道,黯然失色的眼睛里几乎要掉下眼泪来,这情景让徐帆平有些不安,他忙不迭声地同意了。

出发再次在西北风的旋转中发出了响声。临告别的前一夜,李胜似乎非常失落,吃饭时他一言不发地很快扒完了饭,然后便没有见到踪影。依凡又去了徐帆平的房间看见他在收拾行李,她问他可不可以和她一起回家看看妈妈。他叹了一口气,依凡很清楚地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尽管那声音不大,但她仍然感觉到那气息里面隐藏着无数像细菌一样烦杂纷乱的情绪。然而,他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而且他还告诉她,他一直很想去看妈妈,但他的生活总是在偏离他的想像。他再次在她面前提到了生活,他说生活有时候真的很让人负累。说这话的时候,依凡的眼前闪出了他曾叙说过的哲学问题,的确,当人们在生活中感觉到疲倦时,必然是因为生活已不仅仅被世俗目的所圈套,各种各样的哲学问题穿插在其中,它会使人们意识到除了世俗之外,精神上的困厄将成为更具致命性的桎梏。依凡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徐帆平的回答中饱含了种种无奈和窘迫,这些无奈和窘迫荡漾在他和妈妈的关系中,像秋千一样滑出一道道巨大而空无的弧,依凡感觉这些弧越来越逼近静谧的天空。

依凡和徐帆平上了返回的汽车。李胜和李元元来送她时都很依依不舍,依凡感觉到李胜一直在沉默中用眼睛凝望着自己。那眸光让她既感动又不安。然而,汽车很快就要开动了,过去的都会过去,历史在时间和尘埃中飘荡之后便会轻轻落定,一切浮动的最终都将沉静下来。依凡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对着他们挥着手,就在车快开动的一瞬间,她却看见李胜飞快地把一个小包裹塞在了她手中,她很惊诧地接着那只包裹,车开动了,她探出头,看见李胜似乎欣慰地对她笑了笑。

她打开了包裹,在徐帆平的注视下,她揭开了一只灰布口袋包着的包裹,那只是一块小石头,比一只鹅蛋稍大一点的椭圆形石头,上面却镶满了亮晶晶的彩石片。依凡把石头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徐帆平在旁边惊叹道:“真漂亮,这一定是天然彩石。”依凡却继续在布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她取了出来打开,上面写道:“欢迎你再来,我会仍然等你。”依凡在徐帆平惊异的眸光中把纸条折好放进了口袋,她没有向他解释那张纸条的内容,她也根本不想让他知道纸条的内容。她很快吞没了纸条上的那行字,用她惊慌的眸光和手指,把纸条折好塞进口袋。就像把一段历史很自然也很迅速地塞进时间中去,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用她的微笑和依人可爱的姿势,坐在徐帆平的身边。

汽车仍然在转动,依凡迷迷糊糊的靠在徐帆平的肩膀上睡着了,在睡梦中,她似乎看见了前方正延伸着一条长长的路,她和他正顺着路右边的指示牌时而缓慢时而急速的奔走着,在路的那一边,她隐隐约约地看见妈妈睁着疑惑的眼神,那眼神像只蛛网又像滴松树脂,把她和他覆盖在其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10

经过中途转车,前方已接近皖城。依凡跟着徐帆平再次被火车的轰鸣声带进了不急不缓地速度当中。时间已进入第二天的中午,依凡在不断浮现出来的山峦上看到了绿色。即使在冬天,皖城仍有绵绵不绝的绿色延展于起起伏伏的山脉,这让她想到李元元家后面的那片山,光秃秃的像一只掉光羽毛的鸟雀停留在大地之上。地域与地域之间总存在着迥然不同的差异,哪怕在同一片土地上,也会生长有不同的物象景观,人或许也是如此吧。依凡暗中瞧着徐帆平,在她面前,他的神情举止俨然透露出成熟显赫的男人气质,因为这气质,使她仔细将李胜与他作了比较,她无法不再次将两者放在男人的天平上认真细致地作了比较。当她的手触碰到口袋里的纸条,她就不得不去想旋转在西北风里的那片黄土地和那个绽着腼腆笑容朝她偷望的大男孩。是的,他只是一个大孩子而已。相比之下,她所依偎的徐帆平更让她感觉到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男人的世界,无时不刻不旋转在女人的前方,此时此刻,当她倾尽十七年来的想像和期待贴近身边这个男人的身影时,她感觉到她似乎已经触摸到了前方那缕微弱的亮光,这亮光引诱着她不停奔跑在冬天的绿色山坡上,从一座山奔向另一座山,从一个城跑向另一个城。

她望着窗外的风景陷入在奔跑的激情里,那激情既大胆又隐秘,既沉默又充满着憧憬,就连徐帆平叫她都没有听见。火车缓缓入站了,车厢里很多人都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她望着他们,感觉自己突然被人群包围着,像一个奔跑者猛地进入了一片森林,她所看到的都是树,盘绕着藤蔓和树叶的古树,让她的脚步徘徊不已。她跟着人群下车了,徐帆平挤在她的后面不停叫唤着她的名字。在出站之后,他们终于会和,坐在出租车上,依凡突然有些担心起来,对于徐帆平的随行,她事先并没有告诉妈妈,她并不想过早地将徐帆平的名字捧现在妈妈面前,也许她害怕在妈妈面前她会暴露出什么,或者会无意中触碰到什么,总之,在出租车越来越接近那幢楼房时,她突然有些踌躇不安了。徐帆平似乎也有些犹豫,他拎着箱子走下车,仰起头看着那高楼问道:“你妈妈在家吗?她知道我来了吗?”依凡没有回答,她在前面走着,心里面空荡荡的。

家里没有人。当依凡把房门启开,徐帆平在环视中自言自语道:“还是老样子啊。”依凡放下了背包疲倦的坐在沙发上,她眯着眼睛看着徐帆平在她对面像是有满腹心事似的四处张望,她揣度着他的张望,似乎要通过揣度去洞察他张望的神色从而猜测到他与妈妈的关系。是的,她一直认为他和妈妈一定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关系,当徐帆平用男人的眸光凝望她并向她提及妈妈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这种关系的特殊,神秘的特殊性让她越来越对妈妈的隐瞒感觉到不满甚至是埋怨。房间里浮动着一阵沉默,在妈妈未回来之前,依凡却宁愿被这沉默包围着,安静地、不受任何干扰地,让沉默把她和徐帆平融合在同一种氛围当中。然而,徐帆平却开始不安起来,他一再问依凡:“你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呢?”“不知道,也许上街去了吧。”依凡看了看壁钟,已经四点钟了,小学都已经放假了,妈妈不可能上班去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上街。当女人被房屋笼罩时,她势必要为房屋里面的生活而走向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购物、购物再购物。

又过了五六分钟,房门在一阵响动后打开了,依凡看到妈妈拎着两只装满生菜的方便袋走了进来。很显然,楚琴看到徐帆平之后非常惊讶。带着慌乱的表情,她很快走进了厨房,接着徐帆平也跟着走了进去。依凡耸耸肩,悻悻的到自己的房间拿着衣服走进了淋浴房。

水流激溅着无数水花从依凡的头上滑落下来,她被卷入一场湿漉漉的场景,从看到徐帆平跟着妈妈进入厨房时,她就感觉到一股潮湿正在慢慢把她包围,她像一只孤雁一样站在荒原之上,所有的人都飞走了,朝着她们过去的轨迹扑飞而去,剩下的只有她,只有她是多余的,遗忘的,不被注视的。徐帆平、妈妈,他们正奔走在一条向左的道路上,他们追溯着他们共同的历史,这历史是她不能够插入的,因为这历史根本不属于她,也根本不能包容她,相反,当他们越来越接近于历史的气息,他们就会越来越把她疏忽,她也就离他们越来越远。现在,他们向左了,她必然就会向右,而且,在向右的道路上,她注定会是一个人,一个人孤独而缓慢的行走着,虚弱、委屈、恍惚不安。

依凡洗完澡从淋浴房出来,发现厨房门已经掩上了,隐隐约约地她听到了妈妈的抽泣声,接着是徐帆平的声音,他好象一直在说“对不起”。依凡愣了一下,她感觉自己的预测是千真万确的了。在妈妈与徐帆平之间一定隐藏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在这层关系里面,一定是妈妈受到了委屈,当女人受到委屈无法自抑时,她必然会用眼泪来表达情绪。所以,妈妈的抽泣无疑暴露了这个事实。还有徐帆平的“对不起”,他为什么要对妈妈说对不起,男人是不会轻易说对不起的,而依凡听到的对不起正是从徐帆平的声音里飘逸出来,它们像三只轻盈而有力的箭簇,射中了依凡埋藏已久的那些猜测。

依凡准备回自己房里了,眼前的这一切都不可质疑地显示出她是多余而被遗忘的,所以,她需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像一只受伤的小鸟,躲进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去舔自己的伤口。然而,在转身之时,她从厨房狭窄的门缝里看到了徐帆平正在用手把妈妈拥在怀里,那一双大而有力的手缓慢而抒情地从妈妈的肩膀上滑下去,环住了腰际,妈妈陷进了他的怀抱,在一阵轻微挣扎之后,依凡看见徐帆平和妈妈的嘴唇吻合在了一起,她窒息般的奔向了房间。

依凡恍惚地躺在了床上。恍惚,此时此刻,一切都是恍惚的,那些怀抱那些亲吻,那些从缝隙里面飘然而出的像火星一样的情愫,它们燃烧着她几小时之前构建的幻想城堡,现在,城堡已经坍塌了,空气中弥漫的全是灰烬,蝴蝶一样的灰烬,它们席卷着她萌发出来的奔跑激情像抽丝一样远离了她的灵魂。她疲倦地闭上眼睛,回想起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突然感觉到自己如同一个刚刚从沙漠中跋涉出来的苦行僧,凄凉、无助、荒唐可笑地正在告别身后隐约闪现的海市蜃楼。

吃晚饭时依凡被妈妈叫醒了,她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徐帆平正在帮妈妈端菜,她重重地坐在餐桌边。饭盛上来了,她一言不发地扒了几口,而楚琴这时正在问徐帆平晚上住哪里:“要不你住家里吧,我可以和依凡睡一床。”“不,我喜欢一个人睡。”依凡突然大声地反抗进来,这让徐帆平尴尬地笑了笑:“我还是住宾馆吧。”楚琴不再说话了,依凡看着她哀怨地看了自己一眼。

徐帆平走的时候依凡已经睡下了。然而,睡眠并没有让她安静下来,相反,她在突然涌来的寂静里觉察到了妈妈也跟着徐帆平出门了。整个家里只剩下她。小房间里弥漫着模糊的光线,她睁大眼睛看着夜色正在一点点地向她逼近,浓郁而沉重,压的她无法睡着,更不能动弹。

依凡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睡着的,快凌晨的时候,她醒来了,披上睡衣,她走出小房间,却发现妈妈仍然没有回来。整个夜晚妈妈都没有回来,从跟着徐帆平出门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当依凡意识到这个事实正像时间一样从无处不在的缝隙里向自己扑来时,她明白了妈妈和徐帆平真正的关系。

依凡继续躺在床上,窗外阴暗的光线渐渐变白,又一天来临了,这仍然是冬天,她感觉到好冷。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楚琴回来了。当房门响动之后,依凡知道回来的只是妈妈一个人,徐帆平并没有来。她翻了一个身,将被子紧裹在身上。楚琴走进来轻声唤她起床,她仍然一动不动。可以听的出来,妈妈的声音里夹杂着很清晰很跳跃的快乐,这些情绪像明亮的色彩一样飘荡在空气中,它们让依凡别扭。楚琴坐在床边拉开被角,依凡缩了一下,然而很快,她又突然把头伸出来盯着楚琴的眼睛问道:“妈,你昨晚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家?”楚琴愣了一下,快乐的情绪遁失,她沉默了一会,躲开依凡的眸光缓慢回答道:“大人的事你就别问了吧。听话,快起床。”“为什么,我已经是大人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依凡气愤的坐在床上,她望着妈妈的眼睛,看着那眼睛在回避着她。那眼睛始终在把她当作一个孩子,孩子,在妈妈的眼里,她从来就只是一个没有长大而不需要了解太多人生故事的孩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始终会是。然而,从她上中学之后,她就不愿意别人把她当作一个孩子,她不再是孩子,她早已经长大,在不时听到生命中的那张缺了腿的桌子晃动出声音时,她就已经不允许自己是一个幼稚无知的孩子。而且,也坚决不允许别人这样认为。但现在,大人与孩子的界线在妈妈的语气中如此轻飘地就落在了她的面前,她看到了那双眼睛越过她的存在凝视着那界线,空气在流动,妈妈的声音微弱地从界线边缘升起来:“别这样,昨晚我和你徐叔叔谈了一夜的心,好些年没见面了,叙叙旧吧。今天一早,他坐火车回去了。”说完这些话,妈妈站起来走出了房间。依凡慢慢地缩回被窝,好半天,她一直在想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徐帆平走了,坐火车回省城了。他并没有来向她告别,而且,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托妈妈带给她。她意外而失望地卷起被子,让渐渐冰凉的气流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

她闭上眼睛,目送着徐帆平的离开。此时此刻,徐帆平早已远离她的视线坐上了火车,火车把她和他一起带回到皖东南的小城,却只把他一个人带走了。她的眼前空荡荡的一片,人和场景都已经远离了她。她不需要再睁开眼,即使睁开眼,她也看不到她期待出现的人。所以,她宁愿闭上眼睛,在白天的黑暗中用她的呼吸与时间进行摩擦,就好象用她的想像在与那些已经消失了的场景无时不刻不在进行着细腻温情的缠绕。她让这想像充斥着她的整个世界,闭上眼睛的世界飘散出雨丝,这雨丝挂在她的眼角,悄然无声的流下来。

漫长的假期开始了。她第一次感觉到假期是漫长的,让她在掉进时间中像只蚂蚁一样失去了方向感。她蜷缩在房间里,事实上同她一起蜷缩的还有妈妈。十几年来,妈妈一直在用蜷缩的方式打发着黑夜和时间。蜷缩也许是属于女人的一种姿态,用蜷缩制造庸懒,用蜷缩替代逃避,用蜷缩排挤降落在女人身上的命运。是的,命运,在她和妈妈的生活中,无时不刻不都在显现出命运的痕迹,当妈妈告诉她做人要这样不能那样时,她会触摸到命运,当妈妈在用虚弱的语气对她说一夜未归的理由时,她仍然会触摸到命运,而且这命运让她和妈妈都陷入无法言说的痛苦之中,那天早上,她能觉察出妈妈那隐隐流露的痛苦。妈妈的痛苦来自于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她始终认为徐帆平是妈妈的秘密,是妈妈一直未能对她彻底揭开的秘密,而她的痛苦呢?也应该属于秘密吧。她的秘密,十七岁的秘密,与妈妈四十岁的秘密相比较,尽管显得单薄而可笑,但还是能够让她在秘密之花上看到了一根根刺,就是这刺,让她感觉到了痛。

她无法抒发这秘密之痛。在她与妈妈之间,她会突然意识到这痛是她们共同的致命点。女人在很多命运问题上都有着极其相似的共同点,所以,她隐藏着这个痛点,在妈妈面前,在同为女人的命运面前,她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自然、若无其事。

开学的日子又将来临。当寒假剩余的日子屈指可数时,依凡似乎再次看到前方闪现出了星星之光。她从皱巴巴的被窝里爬出来,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方。看不见的远方在纵横交错的云图里向她延伸出未来之路,她想着过几天又将沿着这条路走进学校和省城,心里的秘密之花暗然绽放起来。楚琴这时也从蜷缩之中苏醒了,上街买了很多东西塞进依凡的背包,一边塞一边在交待着诸多生活的问题。依凡不断点着头,却在心里面无限期盼着。

临走的前一夜,依凡拨通了李元元哥哥的手机。在学校里,李元元一直用她的手机在与哥哥联系,所以,依凡企图拨打李胜的手机问李元元哪天去学校。手机很快就通了,李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依凡在报出名字之后,那声音惊喜地跳动起来,她觉察出他的意外和激动。是的,更多的是激动,从声音中传出来的激动像花籽一样落入依凡的耳畔:“依凡是你吗?真是太高兴了,你会打电话给我,你还会再来山西吗?我好希望你能来,我会一直等你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就告诉我行吗?我会等你的。”李胜的热情让依凡感动而不安。她无法回绝他,但也无法给他最肯定的答复,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法用允诺一样的答复去联系彼此之间的情感命运。李胜无疑在用他的热情去期待得到依凡的允诺,这允诺会唤醒他的期待,会令他的幻想像翅膀一样扑向蓝天。在李胜的热情中,依凡问起了李元元,得知她已经动身去了学校,她和李胜话别。

仍然是一个人上了火车,依凡向妈妈挥手告别,在火车开动之后,她从窗子探出头来看见妈妈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感觉很难过。与此同时,她想到了徐帆平,他在告别之后又重新回到了生活深处。他的生活与她和妈妈的生活,这始终隔着一堵厚重的墙。墙这边和墙那边是无法穿越的,即使那夜妈妈一夜未归,这个事实让她充满怀疑又充满忧郁,但她还是相信墙还是墙,是不可能推倒,更不能被夷成平地。

她这样想着,很有些伤心。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10:44 | 显示全部楼层
12

新的生活重新开始,她决定不再去等待那个男人了。当他离开,用一个男人的身份从她和妈妈的生活中抽身离去时,她就预感到一场梦境的破灭,像从冰冷的布满裂纹的瓮中倒出来的灰烬一样,她被深埋在其中。她看不到他的世界,在他和妈妈相约并行的那个夜晚,他的世界只对着妈妈敞开,而他们把她撇开了。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孤儿,她在寒冷的夜里看着闪烁在瓮里的那些火苗渐渐熄灭,最后,她睡着了,一个人,睡在一只大口袋里,黑夜的大口袋,一个被落在房间里的孤零零的大口袋。而当她醒来,她从口袋里钻出来的时候,她又看到了妈妈,那个男人不在了,剩下来的只是两个相依为命的女人。

她相信这就是命运。两个女人相依为命的命运。尽管在妈妈的眼里,她从来就只是个孩子,而从这个冬天走下来,她终于进入了十八岁。十八岁在法律上已被定为成年人,由此她更加确定自己是一个女人,和妈妈一样,行走在一条长长的地平线上,以女人的步伐和重量在与地面作着摩擦。她的力量来自于右方,无论是手脚还是身体,它们都习惯性的选择了她的右方加重她的重量,这些重量支配着她的行动,同时还钉住她的影子,让那影子像一条大尾巴一样紧跟在她的身后,随时随地,不可摆脱。当徐帆平出现时,她隐约觉察到那条尾巴一样的影子撑起了她最美丽的姿势,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狐狸正期待着把那个男人吸引过来,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她的存在,她的影子还不足以诱惑他的视线。他伸长了手臂奔向她的妈妈,他把妈妈抱在怀里,她偷窥到了他的拥抱和亲吻,在他的怀抱里,她看到了妈妈的影子正骄傲地飘荡在他们的身后,温情、暧昧,闪动着成熟的狐狸毛的金黄色。

但最终,妈妈的影子还是垂落了下来,当徐帆平离开之后,她从妈妈的神态和身影中看到了尾巴,拖在地面,沾染着尘埃的重量、现实的重量、时间的重量和身体的重量,长长的尾巴把她和妈妈的命运再次连接在了一起,她看到徐帆平从妈妈的影子走过,朝向另一条路。

那条路直指向省城,他的家和妻子都在省城。省城才是他要奔向的最后归宿。每个人都会在路程中奔向最后的归宿。当妈妈旋转着房门走进屋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徐帆平的离开是必然的,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家,妈妈不是他的妻子,她也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他选择离开具有充分而合理的理由,不容抗拒的理由把妈妈圈入在一个情人的隐秘角色里,这个角色让她看到了妈妈的命运,同时也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她决定不再主动去找他了。在触摸到包里的那只手机时,她就想着用离开的方式告别自己的一段秘密情愫,在重新走进校园生活之后,她越来越多地看到了倒映在阳光下面的那道影子。她更换了手机号码,每天晚上包括周末都有条不紊地和李元元一起去上自习,一个多月过去,除了学校,她几乎很少出门。在这期间,李元元曾多次问她:“为什么徐叔不来了呢?”她微笑了一下编了一个理由:“他特忙,老要出差。”实际上,她的理由只那么轻轻悄悄地一闪,便从她的嘴里消失了。理由是虚弱的,无论是在阳光下面还是在她的心里,它都如同纸一样单薄,被她的微笑翻转过去,连同她掩蔽着的情愫,飞快地飘散消失。然而,她的内心深处却时常烦乱不安。那张纸屑卷走了她的一页故事,在所有的回忆中,每一个故事都曾经被她用情感之线细密装订,而今,偏偏有一页要被她活生生地撕下来,那撕开的空白让她感觉到了空虚。

李元元已经开始带家教了。每周日的下午她都会离开学校,这段时间是依凡最孤单的时刻。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她走出了学校。很长时间她都蜷缩在宿舍里睡觉或者看书,阳光从窗外的梧桐树叶上折射过来,湿润的露水气息让她意识到春天已经来了,四月的阳光撒在她的床单上,她却想起了艾略特的诗歌:“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和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她陷入在那层层忧郁之中,用她的回忆和空虚,编织进春天的阳光。

她缓慢而茫然地走在街上。马路上的行人很多。这是一个出动的季节,人们在经历了一个冬天的蜷缩之后,都产生了倦意,所以,明媚的阳光催促着每个人的脚步不停向前。依凡转过了街心公园,翠绿的草坪上坐满了一对对的情侣,有很多是正在读书的大学生。他们依偎、嬉戏,阵阵欢笑声穿越她的耳朵飘扬而去。她加快了脚步,同时低下头看着脚尖后面自己的影子正紧紧跟随。

又穿过一条街道,她突然听见身后一连串的车喇叭声。她闪开来回头一望??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她的预感再次来临了:不会这么巧合吧。极力回避的人和场景,又无限期待着的人和场景,在她最空虚无助的时刻向她发出了声音。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在那徐徐下降的车窗里,她看到了探出头来叫喊她的徐帆平。

徐帆平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很年轻,似乎和她差不多年龄,俨然一副大男孩模样,却睁着大大的眼睛沉默地审视着她。是的,他的眸光充满了惊讶不解好奇询问,这让依凡很不安,她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个边缘位置接受着阳光的突然照射。徐帆平打开了车门走到她身边,他问她这些日子去哪了,手机打不通,在学校里也找不着她。她垂头不语,徐帆平拍拍她的脑袋对她说:“也怪我,这段日子我也有些忙,儿子回来了,所以也没照顾好你。”说完这些话,徐帆平叫了一下车上的年轻人。依凡已经明白了他就是徐帆平的儿子。在一番介绍之后,她得知那年轻人叫徐乐。她们握了手,他眼里的质疑显然被“爸爸朋友的女儿”这个解释彻底扫除了,他热情地向依凡发出了邀请:“一起上车吧,让我爸带我们去吃肯德基如何?”她笑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第一次随徐帆平去肯德基,他对她说他儿子也爱去那里,她们在他的语气里显然充满了孩子气。现在,孩子气的另一半与她重逢了,她看着那张神色飞扬的脸,每一丝表情都渗透着他名字中的喻意,他是快乐而单纯的,像个真正的大孩子,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大花园里生长。而她呢?她除了妈妈,唯一可以抓住的只能是自己的影子。像尾巴一样的影子,有时候沉重,有时候轻盈,有时候让她痛之欲绝,有时候却让她了以自慰。她垂下眼睑,前面是徐帆平的背影,那充满力量和男人气息的影子让她害怕抬起头。秘密之花被她埋葬了,一本完整之书也在四月来临时被她撕毁。四月,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她触摸着自己那惶恐不安的残忍,却认定所有的原因都来缘于他的存在,是的,他始终存在于她的世界。纵使所有的荒原上种满了丁香花,他的根须仍然深入在她的世界摩擦着她的灵魂。当然,还有妈妈的灵魂,这也是让她最痛苦不堪的地方。命运驱逐着灵魂,她们都是无法回避命运的群体。现在,当他正坐在她的前面安然自若地开着车,她只有垂着头,在徐乐兴奋无比的说话中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的路。

前方有很多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向前走

去吧,去吧,人类忍受不了太多的现实。过去的时间和将来的时间,可能发生过的和已经发生过的,指向一个目的,始终是旨在现在。

                                                 ??艾略特
1

依凡再次遇见了徐乐。当夏天来临,她穿着裙子穿过操场,裙裾飘扬在傍晚的风中像一道旗帜,把徐乐的声音卷了过来。依凡惊讶地望着他,自从那次偶遇之后,她仍然在回避着徐帆平。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儿子,看到了洋溢在徐乐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那笑容证明着他正在被父母之爱完整的包围着,同时也证明了徐帆平的世界远远不同于依凡和母亲共同踞守的世界。差异像一堵墙让依凡在前进中停止了脚步,现在,当她顺着另一条路继续往前走时,她再次遇见了徐帆平的儿子。

徐乐邀请她一块儿去看电影。他说刚刚上映了一部美国经典大片,爸爸为他弄了两张票,叫他来喊她一起去看。他的邀请伴随着一张蓝色白底的电影票出现在依凡面前,她心动了。这部片子她和宿舍里的同学谈论了好几天,票很难买到,现在,当徐乐手中的电影票递向她时,她似乎捉住了一只正在扇动翅膀的蝴蝶。

她跟着那只蝴蝶飞向了电影院。徐乐买了两瓶矿泉水塞给她一瓶,连同一袋话梅放在她手里,他对她说:“女孩子都爱吃零食的,尤其是你这样的漂亮女孩。”他称她为女孩,她在心里笑了一下,撒开袋子拿起一颗话梅放在嘴里,有点儿酸。

电影开始了,依凡感觉旁边那双眼睛时不时在盯着她,她转过头,望着徐乐,他对她笑了一下。她感觉到那眼睛像极了徐帆平的眼睛,只不过,它更清澈更年轻,而且没有眼镜遮挡。隐隐约约中,她似乎听到了他说了一句话:“你比我爸说的还漂亮。”她的笑意更明显了,她感觉他真是一个单纯的大孩子,单纯而透明,她飞快瞟了一眼那双好看的眼睛,想到了另一个人。自从那次偶遇之后,她再也没有遇见他,然而,他并没有彻底消失,在她埋葬那枝秘密之花之后,他就像一片飘落下来的花瓣沉浮在她内心的河床,而且,他还带来了他的儿子,用一张蓝色的电影票,他让他的儿子与她一起坐在充满暧昧气息的电影院里。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他的世界离她是遥远的,在那堵墙壁面前,她和妈妈始终是站在他世俗世界之外的人,但现在,他却让他的儿子走出来,牵起她的手,邀请她一起向前,朝着一条布满玫瑰和藤蔓的世俗之道走去。

她听到了轻轻地叫唤声。她回过神来,很腼腆的朝他笑了一下,徐乐低下头问她怎么啦?她摇了摇头仍然在微笑。他又问她是不是第一次和异性看电影,她点头,看见他笑着说你真单纯。他告诉她从大一他就开始追女孩子,追到毕业,谁也不喜欢。只是一场游戏而已,他告诉她在北京的校园生活,四年的大学生活让他看到了很多女孩子像蜘蛛一样会吐各种颜色的丝,那些丝纠结着物质与欲望攀向学校外面的围墙。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和她们不一样。”她在心里颤动了一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她将眼睛转向屏幕,上面正好在放映男女主角接吻的镜头。

电影散场,她跟着人群走出来,徐乐坚持要送她回学校,她的裙子在夜风中飘动,他走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的影子,她小心而不安地问道:“你爸爸最近忙吗?”他踢出手下的一颗小石子,洒脱地说了一句:“最近有他老人家忙的了。”“怎么啦?”“我毕业了,打算出国念书,他正在给我办出国手续。”依凡没有说话了,她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在想那个男人,想他的世界,他始终是不同的,以前、现在、将来,他和她们??她和妈妈之间,永远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河那边住着他和另一个女人精心筑建的世俗城堡,河这边却是她和妈妈的相依为命。

快到学校门口,徐乐停了下来,他面对着依凡望了半天,那眸光让依凡既心动又不安,她探问道:“还有事吗?”他低下头继续踢走一颗小石子,他问她晚上的电影好不好看?她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他又问她以后他可以再来约她去看电影或者出去散散步吗?她仍然是笑着点点头。在他的两个问题中,她越发感觉出他的男孩气息,夹杂着一丝徐帆平的影子,却又比他更单薄,然而,那飘动的丝丝缕缕却让她在触摸到的气流里更加想念那个男人。是的,男人,男人永远比男孩有着不同的气质、魅力和灵魂震撼力。她的心在那股隐秘的气流里扭动着,用一丝疼爱覆盖着另一丝疼爱。徐乐很烂漫地笑起来,弯成月牙的眼睛在告别的时候充满了期待。

依凡回到宿舍,李元元兴奋地把她叫了过去,告诉她哥哥来了。依凡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那张曾经被她藏进口袋的纸条,纸条早已丢失了,也许洗衣服时揉坏了,也许无意之中扔掉了,总之,当纸条不见的时候,李胜却来了。依凡在李元元的兴奋中有些恍惚地上了床。在床边一堆书上,她看见了那块五彩石。晶莹的石头上布满了神秘的暗纹,每一丝暗纹似乎都经过了时间和地壳的变幻运转,它们在灯光下散发出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光芒,依凡抚摸着暗纹,她在想刚才李元元告诉她的话。李元元说哥哥一来就问到了她。他问她去哪儿了,李元元说到这里的时候很诡秘的对着依凡笑了一下说:“我没告诉哥哥你和别人看电影去了。”显然,李元元已经知道了她和徐乐一起去看的电影,她说哥哥一直坐在宿舍里等待着,他从依凡的床铺上看到了那只五彩石,他拿起石头看了半天,似乎对石头的存在很欣慰。然而,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依凡还没回来,所以哥哥便离开了。他说明早再过来。李元元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之后开始问依凡:“今晚和你一起看电影的那个男孩是我们学校的吗?”依凡摇摇头告诉她那是徐帆平的儿子,她若有所思的自语道:“他是他的儿子呀,难怪长的也那么帅。”

整个晚上,依凡陷入很长时间的失眠,她在辗转反侧中回想着浮现出来的面孔。妈妈、徐帆平、徐乐、李元元、李胜,他们像路标一样矗立在她不停奔路的道路上,指示着她向前走动的命运。她触摸着命运的心跳,每走一步,她都会从那些人的声音和眸光中测量到她心跳的频率、急缓还有扩张度。她闭上了眼睛,在命运的心跳中,她开始强迫自己必须睡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2

李胜在第二天早晨来到宿舍,在李元元有些刻意的安排中,依凡感受到了他坐在对面投射过来的眸光热情而充满了期待。在一阵沉默过后他有些腼腆地问道:“在学校过的还好吧?”依凡点点头,她看着腼腆慢慢侵染着他的表情和询问,慢慢地把他粉红色的大男孩本质一点点坦露出来,她反倒平静下来,她告诉他和李元元在学校里的生活,她们现在几乎形影不离,连生活费也和在一起用了。李胜边听边点着头,他充满感激地对她说着谢谢,并告诉她他会努力赚钱的,他会改变妹妹和她的生活。接着他又问她何时能够再去山西,他很希望她能继续去看看他的家乡,那里有很多美丽的风景,如果她下次去,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的脚再受伤。依凡被卷入在他的热情和向往中,她感动地看着这个大男孩,是的,他是一个热忱而坦率的大男孩,身上洋溢着黄土高原的纯朴之风。她触摸着那徐徐而来的风力,心想着他如果是她的哥哥那该有多好,她没有哥哥,十八年来,她的世界之轴只是妈妈,妈妈带着她筑建了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偏移的,像一个失去平衡的交通工具,在一条偏僻的轨道上无声地行驶了十几年。而现在,她臆想中的哥哥形象被李胜的那番热忱越来越清晰的打造了出来,他对她说他会改善她和妹妹的生活,由此可见,他已经在把她视为自己的妹妹,妹妹,她现在确切的身份应该是妹妹,这该有多好。依凡被自己的想像推动着,她抬起头极其可爱的对着李胜做了一个鬼脸,并告诉他一定会再去山西,她还要他答应陪她去五台山去烧香。李胜高兴地点了点头。

李胜离开之后,依凡又回到了最朴素的校园生活。她愿意把自己像一条鱼一样潜入在平静的水下,学习、学习、再学习。生活很多时候是平淡的,尽管有很多波折会扰乱它的平静,但最终它仍会如同镜面折射出一个人最本质的生活意义。而现在,对于依凡来说,学校生活最根本的目的无非就是学习,学习构成了她的主要生活,也潜藏着她未来的命运走向,从某种程度来说,唯有依靠有条不紊的学习,她才可以找到生活坦露出来的现实意义和未来意义。未来是多么重要啊,依凡无数次想到妈妈,妈妈的未来就是她,而她的未来呢?她当然不可能像徐乐一样,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规划。他告诉过她很快他就要出国留学,在另一个国家里他将继续开展天时地利人和的人生旅程。这让她既羡慕又徒自悲伤。她与他为什么就不能一样呢?她们同样在为生活、为未来、为五彩缤纷的憧憬而充满目的活着,但为什么她与他之间会存在着如此多的差异?她触摸着这些战战兢兢的命运问题,她认定这是起伏在她眼前的命运??在这个世界,只有命运才会让人碰撞到礁石,碰撞到来自无形中的变幻差异。人与人之间的命运是不同的,命运能改变人生,也能改变未来,命运让她与徐乐之间必然隔离着一条长长的隧道。十八年来,她一直站在隧道的阴暗面,被妈妈的身影和那张残缺桌子晃动的声音覆盖着,而他呢,他跳跃在阳光灿烂处举着手中的小铜镜,捕捉着从镜面反射出去的光斑。

她感觉到自己就是那些摇晃不定的光斑。当徐乐向她发出约定,以无忧无虑的口气邀请她走进他的生活时,她就感觉到自己正在贴近他手中举起的那面镜子。从那镜子上,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一个十八岁少女的模样,不,她一定不止十八岁,她的年龄不仅仅累积了自她生命诞生到现在的时光,还应该加上妈妈的,妈妈四十岁的命运早已经在她懵懂无知的时候渗入了她的生命。她触摸着那些陌生的命运,千万次的想排斥、想拒绝、想呐喊??那些命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但谁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呢?她痛恨自己的虚弱,在她独自奔往省城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要改变,她不想再重复妈妈的命运,四十岁的孤独而无助的命运,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多么想拥有与其他人一样的世界??有爸爸、有一张健全稳定的桌子、有一个完整无缺的家。这些幻想(是的,它们仅仅是幻想)不断冲击着她十八岁的灵魂,年轻美丽而又脆弱无比的灵魂。在她遇见徐帆平的那一时刻,她感觉到灵魂正在不安分的跳出来,从她单薄的身体里面以一股气势汹涌的力量推搡着她。然而,这洪流还未来得及开闸,她又触碰到了妈妈的命运。她看到妈妈缩在徐帆平的怀里,那么可怜无助,又是那么幸福无比。她转身了,当她意识到这些场景里仍飘荡有妈妈的喘息时,她只有转身,让脚步、身体还有灵魂跟随她落入现实的意志痛苦不已的转向另一条道路。

自由而洒满阳光??这是她期待而渴望践行的道路。十八年来,她一直遵照着身体的惯性,让生命之重倾倒在她的右方,无论她朝向哪个方向,她都摆脱不了那些从妈妈的历史和她的历史中重叠而来的命运。它们在她的右方拽着她的脚步,她缓慢行走着,然而,她不甘心,当她第一次从徐乐身上看到阳光在不停闪烁时,她被迥然不同的差异扰乱了平静,她触碰着从阳光里飘然而下的尘埃,在想着妈妈的秘密故事和自己的秘密故事之后,她决定要抛掉那慢,生命中总有无以数计的慢在制止着我们的速度,她反抗着那速度,用她十八岁的翅膀,她决心要像鸟雀一样轻盈飞向前面的花园。

然而,前方会是花园吗?当玫瑰与藤蔓共同在时间中交织出绿色的时候,她被她灵魂发出的旋律之声迷恋着,她已经遵照她灵魂的指示独立无羁地行走向前了,用形而上的幻想融合着形而下的姿势,她渴望在向前的道路上快乐地走下去。

徐乐再次来到学校向她发出了邀请。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徐乐出现在操场上,他把那辆依凡熟悉的黑色轿车驶进了学校,这让操场上很多同学转过头,徐乐就在那些羡慕的眸光中走了出来,他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声叫喊着依凡的名字,很多女生从窗子上探出头来指点着他,他仍然毫不在乎地大喊着。依凡匆忙下了楼,她很害怕那些叫喊会激起同学们的好奇,徐乐的喊声越大,那些好奇就会越紧密地贴在透明的窗玻璃上,而从窗玻璃透射出去的眸光将很快顶着依凡的名字撒满整个校园,也许第二天,她就会成为同学们口中反复咀嚼的一个话题。所以,依凡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地应答着徐乐。操场上的一些正在打球的男同学发出了怪叫:“帅哥美女,天生一对啊~~~~~~~~~”依凡喘着气站在徐乐身边,她几乎逃奔似的径直上了车。

在车上她问徐乐去哪儿,车厢里正弥漫着抒情无比的欧美经典乐,徐乐在拐过一个弯之后加快了速度,他告诉她:“今天是我生日,我老爸老妈前几天出差了,要晚上才能回来,你能陪我吃午饭吗?”依凡点点头,她继续问他去哪儿,他转过头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去我家吧。”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漫天雪文学论坛 ( 皖ICP备20001937 )

GMT+8, 2024-12-27 12:46 , Processed in 0.109879 second(s), 12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