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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千堆雪

《故人集,堆雪吟》(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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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2:57:02 | 显示全部楼层
闲情偶寄系列之十 赶集 (作者:花间留晚照)



    确切地说,这算不上闲情。因为赶集,是俗事一桩。
    我一点也不否认,虽然早就离开了农村,虽然读了许多书,我的骨子里依然是乡下人。且不说我贪恋青草的味道,也不说我钟情蛐蛐在堂屋灶台间歌唱,单是喜欢赶集这一宗,就足以说明问题。
        乡间的集市与城里的早市差不多。卖衣卖鞋卖糖卖果都是支起个摊子,不同的是买东西的人:城里人复杂,心眼多;乡下人简单,心眼也不少。
        乡下集市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脏。有时坐车行驶在国道上,远远地看到烟尘四起的地方,一准是集市。这种判断屡试不爽。我喜欢赶的集市也在国道边,20年前被什么人号称“关内第一集”,还做了个烫金的大牌匾挂在古色古香的两层楼上,很是招摇了一阵子。这个气势磅礴的名字不知什么缘故没有流行起来,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还是习惯叫它“牛崖集”。“牛崖”是个地名,全称为“牛头崖”,“崖”不读ya而读作nai,老百姓叫习惯了,也没人纠正,反正约定俗成的东西到最后总会变成合理合法。
        我赶牛崖集是因为从小在它附近的村子里长大,对它有感情,而且它总能勾起我许多童年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跑。还有就是我每次回家探望父母都要经过它,自然多了赶集的机会。
        牛崖集也脏。集市内横竖地铺了几条窄窄的水泥路,大部分的摊子摆在路两边。小路之外是大片裸露的黄土地,人踩马踏,稍有风起,浮尘就弥漫整个集市。我有时也嫌它脏,可是成年的定力却抵不过幼时的记忆,冬日寒风里,穿着花棉袄、跟在父亲身后边走边吃糖葫芦的那个黄毛丫头,几时嫌弃过牛崖集的脏?
        赶牛崖集,买东西的时候不多,真正的目的在于“赶”。我的理解中,“赶”就相当于“逛”,是没有目的没有挂累的走走看看,在这样的走和看中,达到一种内在的满足。
        看农民为一捆大葱讨价还价都能让我满足。我有时也会买菜带回母亲家去。有些狡黠的农民在秤杆上做手脚,为了两三毛钱,耍点小聪明。青椒黄瓜什么的放进秤盘,拎起秤毫,趁人不备小指稍稍下压,秤杆就翘了起来,而青菜的分量肯定不足。乡下人把那叫“撅秤杆”。这种小伎俩我从小就见识过,但每次都是诡秘地笑笑,并不戳穿。本分的农民决不会触犯大的法律,动这样一点小心眼,也没什么不可。有时那诡秘会让对方心领神会,要么赚他歉意羞赧一笑,要么讨回他主动给予的补偿。也有大方的农民,自家产的豆角茄子,在价钱上不肯让步,可是称完了往往会再添上一个半个,嘴里还叨咕着:自个家的,多给个!他们不是舍不得,而是希望能用卖得的好价钱,在乡亲们面前炫耀。
        从前牛崖集上有个骡马市,现在好像没有了,因为乡下的骡马越来越少。赶集的时候,我最爱去的是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热闹,能看上小半天。一些大牲畜被拴在树上,或者用铁橛子“迷”在地上,主人们叼着烟闲聊,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们悠闲,有人替他们忙碌。大牲畜买卖有中间人,乡间叫他们“牲口牙子”。他们为买主卖主搭桥,成交后收取介绍费。骡马市的人谈天谈地谈收成,惟独不谈价钱。价钱的争讲在袖子里进行。两个男人吸着烟,说着话,就像相处多年的邻居一样平静,而缩在袖子里的两只手,却在进行着看不见硝烟的战斗。话音还没落,脸上还笑着,可是手已分离人已走开。即使不成交,也不会伤了和气,而是平静地寻找下一个目标。我一直奇怪这种买卖的方式,佩服“牲口牙子”们收放自如的从容不迫,觉得新奇,觉得神秘,却迟迟没能揭开谜底。
    小时候,一进腊月,家里的大白菜要上市了。每逢五、十大集,我们全家就要起大早装菜车。后院深深的菜窖里贮存着父母忙了一秋天的收获。它们能换回我家过年的猪肉豆腐新衣新鞋,还有年年都要贴的年画。在梦里被母亲喊醒。冬天的早晨像冰冻住了一样安静。有点小风,吹得星星直眨巴眼。大白菜在我们的手中悉悉簌簌地传递着,一棵一棵装上木头排子车。装好之后,父亲驾辕,我拉纤,一道去牛崖集上卖。买菜的多是城里人,那时城里人也不很富裕,冬天里讲究储大白菜。他们有的成帮结伙坐车来,有的独自骑自行车跑几十里路。父亲不是买卖的好手,他太果断,太容易冲动,这都是生意之大忌,因此我家的大白菜总是卖不到大价钱。但这比起那些有主意的人来说,反倒更能看出父亲的英明。那些人因为价格不够坚决不肯出手,集罢了,人散了,一车白菜只好拉回去,重入菜窖。
    卖完了菜,我解放了。父亲倚着车帮,在口袋中掏出纸票来一张一张地数。用手展平,元、角分开,薄薄的两小沓。他解开棉衣,把它们小心地揣起来。想想,又从里面捻出一张,有时五毛,有时一块,声音朗朗地说:买画去吧!我兴奋地接过来,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跑了很远,还听到父亲在后面嚷:买一张毛主席在安源!
        写到这里,泪忽然来。那时父亲多么年轻,是四邻八乡都敬重的好汉子。可是现在,他壮实的身体瘦成骨架,虚弱得连走路都东摇西晃了。
        冬天的集市年味浓。花花绿绿的衣服,挤挤擦擦的人群,全在爆竹的炸响中现出年的模样。平日里节俭得连灯都不点的庄稼人,这时忽然想发了大财一样,买鱼买肉买下水,买鞋买帽买炕席,大方得像个富人。在大年到来前,他们会准备齐全各种年货,然后心安理得地过年。大年三十是牛崖集,也叫“穷汉子集”。集上人不多,只有最穷的人才会在那天去买年货。那天牛崖集上什么东西都便宜,为过年应景的吃的玩的,卖家盼着快快出手,一则过完了年货物也过了时,二则盼着早早回家,吃上中午的团年饭。
        近些年每年腊月里我都要赶上一次年集。不为买东西,单为感受那里包罗万象混杂不清的尘世气息。我喜欢被人拥着往前走的感觉,喜欢尘土在脚下趟起来又落下去,喜欢看一张张被大包小包的东西累得放着红光的脸。我的目光扫过凌乱的人声,没有目的,也没有选择。我爱喝的是牛崖集上的羊汤。集市东侧,是一溜小饭铺,有家羊汤馆,无论冬夏都开着。偶尔我去那里,一个芝麻烧饼,一海碗滚烫的羊汤,做一回世间最享受的人。我一点都不在乎小屋简陋又肮脏,一点都不介意那些粗声大气的汉子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我,我跟他们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这块土地,所以也就不必不安。文明体面粗俗低贱,原生态之外的东西这里没有。喝着一样的羊汤,吃着一样的烧饼,做的是一样的食客。与大酒店比起来,饭铺汤馆更让我心安。
        在牛崖集上,有时会遇到幼时的玩伴,见面很亲热,可又没有多少话说。一次回家随父亲赶集,在菜市见到小学同学萍。她穿着一件泛白的军大衣,守着一摊白菜,一摊胡萝卜。生活的沧桑爬上她曾经俊美的面庞,但她依然沉静。简单地聊了一会,她执意要送我胡萝卜,推推搡搡了好久,我终于没有接受。那个冬天,胡萝卜的价钱出奇地高。过后父亲告诉我,萍的丈夫有病,已经很多年了。
        以后赶集,我总要踅到菜市那边去转转。可是一直没有见到她。我有时会很执著地想起她,想起我俩在她家长长的土炕上过家家的情景,想起我俩结伴赶牛崖集买年画的日子。
        永不褪色的记忆,使我始终不能从乡土中脱胎。那么,我就索性乡土下去,在牛崖集上继续来日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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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2:58:05 | 显示全部楼层
闲情偶寄系列之五 听雨 (作者:花间留晚照)



    题目拟下好久,却迟迟不能动笔。不知何故,往日如流水一样的文思,一遇到听雨二字,便迟钝成一个愚驽木讷的汉子。红了脸膛,嗫嗫嚅嚅,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大约听雨是最讲究情境的雅事,古人写得多,写得精妙,再怎样消磨心思也难逾越那道门槛,而且还极有可能落了俗套的窠臼。
  在骚人墨客的笔下,雨总是有情有意的。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一个行役之人投宿郊外,离别的哀愁,思念的苦涩,在风雨之夕轻易地袭上心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流传下来的句子被冠以无名氏,可是荒村驿店在风雨中飘摇的悲凉,被许多后世人引为同感。窗外芭蕉与窗里的人本无相干,只因为那雨打芭蕉类于痛楚敲心,经过赋比兴之类的手法,意境已经迥然提升。这与宋朝名妓聂胜琼的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简直是异曲而同工。
  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情歌也泪垂,古人听雨之境,大约更重听至凄凉,听至忧伤。年少时,这样的心绪常被我所钟爱,有时不免刻意造境,让自己也像书中人物一样悲悲戚戚,以为那样就有了文气与诗意。故乡的老宅中,有一棵高大响杨,稍有风动,便作悉簌雨声。前人有白杨簌簌雨敲窗之类句子,并不实指雨中白杨,所摹的是白杨叶片摩擦生成的声音。月光清冷,将响杨幽暗的影子投射在高高的后窗上,乡间寂静,墙根虫声唧唧,小园花放暗香,无雨的夜晚,响杨的叶子就拍打成雨声缠绵在我的梦境。风动响杨,雨声不歇,不谙世事的我由是生出许多闲愁。
  十几年前的暮春,在湖北巴东羁留过一段时间。梅雨整日淋漓,江岸客舍潮湿阴暗。客舍北窗紧邻民居,窄小的楼窗上,有时是红色的婴儿服,有时是灰色的男式短裤,偶有锅勺相撞之声,间杂婴儿啼哭,冲破滴滴叭叭的雨声,更添异乡客居的落寞。一天天囿于斗室,时欲酣眠,时为困兽,想睡又不能睡时,最是难熬。入夜,雨拍屋瓦叮当作响,不绝如千般愁绪百转愁肠。在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不分昼夜地踱步,将几年的婚姻生活从头梳理了一遍又一遍。那份孤独与寂寞,茫然与忧伤,在江南的梅雨中,被洗濯出丝丝缕缕的疼痛。回过头来想想,痛了我的,几曾是这铺天彻地的梅雨?如同贺方回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许多闲愁,又几曾是着意于景的面上文章?
  内心常向往宋人赵师秀《有约》中的意境。摆好一盘棋,却没有对手,只得一个人百无聊赖地与自己对弈。闲敲棋子,约客不至的惆怅和焦虑全被融化在雨声中。灯花安静地落下来,似乎能听到它燃烧的声音,更兼细雨滴沥,将蛙声敲打得此起彼伏。这样的夜晚似乎喧闹,可是也因了喧闹,更显出寂静。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光彩,已经夺去了其他句子的风头,偶尔揣摩,却发觉黄梅时节家家雨的铺垫绝不可少。无雨,则无蛙。单有灯花,未免落寞;单有雨声,未免凄清;只有雨声蛙鸣的合奏,夜晚才会生动。听雨是一个人的事。假若约客已至,诗人必早在棋中酣战,而绝无闲情听雨声蛙鸣,看灯花爆落,其情其境后人也便无从知晓。从前居住南戴河乡间,蔷薇小院外是一个狭长的大池塘,塘中遍生青荇芦苇,每逢夏日雨天,蛙声如鼓,整夜不歇。卧床静听,近的是雨,在耳廓上跳荡;远的是蛙,在冥想中唱歌。雨隔开我和世界,使浊浊肉身远离喧闹以独处;可又不完全禁绝这个世界,人在斗室,它并不阻挡思绪行走在万水千山。世界很大,大到极目天涯无边无际;世界很小,小到合上眼睛就全在心里。在雨所给予的相对独立的空间里,我一次次伫望自己,悲悲喜喜。
  这个夏天雨水颇多。对于我这样喜欢给心更大余地的人,无疑多了放逐思绪的理由。许多个午夜,路灯幽寂,雨线横斜,踩着冰凉的雨水回家。一个人,一条路,一阵雨,一片天空。路旁的铁栅栏上爬满丝瓜豆角的藤蔓,灯下看不分明,却听得见细雨在叶片上打出的沙沙声。春蚕嚼叶,大概就是这样的声响,嘈嘈切切,不绝如缕。把卷夜读,雨滴打着檐下铁瓦,平添说不出的清趣。犹如一个娴静女子,不离不弃不近不远地陪伴,读书,冥想,尽管自顾自地做,它绝不叨扰。恍惚中,以为它远了,可是神思稍一收束,发现它原来一直都不曾离开。雨中醒来,宿梦依稀,索性合着眼胡思乱想。淡淡地听,淡淡地想,再淡淡地睡去。
  数度草青草黄,花落花放,光阴流转之后,最大的改变不是容颜,而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伤悄然遁去。就连那反反复复的梦境,也被重重烟云遮掩:阴雨连绵的黄昏,在乡间高大的门楼下,一对白发夫妻半张老眼,坐在厚厚的木头门槛上谛听雨声。雨声依旧,那么不同的是只能是心情。佛经上有语:境随心转,相随心转,命运随心转,一切随心转。禅留意的是回归,回归当下、回归本善,在回归的过程中感念天地、父母和众生,包容世事,自在超脱。至今与这境界相去甚远,不过所钟爱的,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小楼一夜听春雨的生活气息、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快乐生涯和碧水画船听雨眠的怡然心境。
  一日午后,骤雨忽至,时逢周末,心无所挂,便赖在床上读书。同事吴姐打来电话:那首听雨的词怎么说来着?背诵了一遍,她记不住,于是输入手机,短信给她: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早年间读它,心多感慨,暗叹流年似水,红颜难驻,人生只在转头间。事过境迁,再读时却心如古井,了无波澜。该经历的经历过了,该见识的见识到了,接下来就应了元稹的那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想起隔日是我的生日,心中一动,有所感念,遂写下这样句子:浮世倏忽一念中,东西难计做飞鸿。堂前梁燕啼新绿,观里桃花依旧红。竹马青梅时梦有,风鬟雾鬓已心空。僧庐听雨无滋味,漫卷闲书对笠翁。
  在雨声中回望,彼时所走的每一步都看似顺理成章,而且绝无重来的可能。就像今日的听雨,无论如何也不能听得孤独,听得寂寞,听得忧伤了??尽管有雨的日子,我依然喜欢捧着一本书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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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2:59:37 | 显示全部楼层
东陵女人(作者:花间留晚照)




    清东陵就该是这样。青山,绿林在空旷的平野上连绵不绝。我看不到山含王气地走龙蛇,看不出万年吉壤的吉祥何在,可是,却分明感受到山势舒缓中的气魄、山脉走向里的秩序和山林氤氲着的宁静。
    那么多的人,也打不破它的宁静。
        这就是东陵。
    说不准是哪一年了。年轻的顺治皇帝带着侍从狩猎,从京城出发,竟然被点化般地追逐到马兰关下。重峦起伏,四野宁寂,石壁峭立宛如门户,蔚然明秀的山林让年轻的皇帝驻马不前。那一刻,青春的心激动了,他一把捋下手上的扳指,信手抛了出去。“?落处定为穴”??一言既出,东陵就此诞生。
        顺治皇帝或许并不知道,就在他入关前,就在他们取代的那个先朝中,崇祯皇帝已经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虽然同为皇帝的他们有着相同的眼光,却无奈明朝气数已尽,崇祯帝与这块土地的缘分也就戛然而止。
    “万年龙虎抱,每夜鬼来朝。”马兰峪,似乎就是为了清朝准备的。
为了清朝的皇帝,以及与皇帝相关的人。现在,当我站在这片气势非常的陵园中仔细检点时,才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这里葬着清朝的5位皇帝、14位皇后和136位妃嫔。这是一个多么不成比例的数字。恰如辜鸿铭的茶壶茶杯说,在那个漫长的特定时代中,女人只能是男人的茶杯,绿叶,星辰,或者附庸。
       按照“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说法,能够追随着皇帝?葬的,不过是后宫众多粉黛中的幸运者,紫禁城的重门,隔绝了她们轻快的脚步和青春的心怀,却隔绝不了变幻莫测的世事风云。谨慎地活着,求得皇上的恩宠,是她们生活的大部。皇室的光环中,有笑就必然伴随着泪水,有宠就肯定离不开冷落,即使不是秋扇见弃,也一定有许多如花少女走过多梦年华,在百无聊赖中,白头相对说玄宗。幸运的,因为皇帝而留得一丛枯冢;不幸的,在苍茫天地间早已不知所踪。这个世界她们来过,只是无论有没有痕迹,她们都不属于自己。
        这是东陵女人的宿命。
      (一)
    裕妃园寝五月浓重的绿阴,将这种感受变得沉重而不可收拾。谁能说出,在这里大大小小35座宝顶下,究竟埋藏着怎样的故事。
    乌喇那拉皇后,生前就已经被人遗忘了。现在,她在裕陵一侧的裕妃园寝中,占据着孤零零的一隅。这里的女人都是孤独的,生前是,死后也是。33岁的她,因为“端庄惠下,宜体乾宁”而深得太后喜欢,乾隆不能违母命而谕旨册封她为皇后。起初的日子应该是和谐而温馨的,皇上出巡经常将她带在身边。史书中有记载说,最后一次是乾隆三十年正月十六日,他们从紫禁城养心殿出发,一路上看花灯,燃花炮,非常开心。二月十日,是那拉皇后的生日,虽然在行次中,也还是过得郑重其事。十八日在杭州进早膳时,皇后还接受了皇帝的赏赐。可是第二天,那拉皇后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的再次被人注目,是第二年去世。当时乾隆皇帝正在木兰行围,得到消息后,只让皇后的亲生子回京料理,并且下旨以皇贵妃礼安葬。
    那一天一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多的传说是因为皇帝在江南狎妓而眠,皇后含泪进谏,以至触怒了龙颜。触怒,是肯定的。至于为什么触怒,前因不明,可是结果却异常明朗??皇后自取其辱,郁郁终生。
        人的一生,决定于命运,更有赖于性格。刚烈者,必自伤;不自知者,必受辱。即使皇上有错,那错可是一介女子可指责的?家国都是他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有权力去挑他的眉眼,指他的过失。一个同辇车华盖一样的女人,不过是皇上所需的物件,用来衬托他的威严和至尊,一旦越了位,忘了形,那断断不是皇上可以容忍的。黄瓦红墙中,最不是女人要尊严耍小性的地方。
        有些人没有机会说,有些人没有胆量说,偏巧,那拉皇后有机会也有胆量,于是悲剧注定了。可是也未必完全如此。做女人,做到香妃这个份上,总是成功的。因为坊间的许多传说,使香妃的墓穴格外受到青睐。
        香妃,清史中的记载不过短短的23个字:容妃,和卓氏,回部台吉和扎麦女,初入宫号贵人,累进妃,薨。可是传说却铺天盖地。说她美姿色,有异香,性刚烈,因不从乾隆,而被太后责令殉节。
    从熙熙攘攘的游人中挣扎出来,在香妃墓外的台阶上小坐。身后是参天松柏,那个传说了几百年的维吾尔族女子,香衣鬓影,临风跬步,似乎就在我的身边游荡。不知她能不能听到我心底的疑问。从27岁进宫到55岁病逝,漫长的28年间,乾隆皇帝一直是善待她的。语言不同,文化背景不同,那么,所能相通的只能是人类亘古以来的男女倾慕,可是他们有过倾慕吗?他们的结合,没能脱离民族纷争的大背景。当时,和卓首领发动叛乱想背清自立,是香妃的叔叔和兄弟帮助了清军。那么,乾隆的善待香妃也许与军事牵掣有着最直接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沾上了政治色彩的婚姻中人,必然是庸俗而可怜的。
        可是,因为对于香妃的喜爱,我情愿把事情想象成另外的样子。她应该是个柔顺的女子,不大关心国事,少解风情也不谙嫉妒,这使得皇上与他在一起时可以放松得像个凡俗的丈夫。她不会给皇上带来更多的欢娱,可也决不会增添额外的烦恼;皇上不会把三千宠爱集于她一身,可也会时常想念起她不怒不嗔的好处。这是真正水一般的女子,懂得分寸,懂得节制,懂得爱人与自爱。
        那么,我们就权且忽略其他,让香妃成为东陵女人中的一抹亮色。
      (二)
    而慈禧太后,已经不仅只是亮色了。实在无法评判她是非功过的一生,因为单是“女人”这个称谓,就足以让人感慨万端。
        年青丧夫,中年失子,人世间还能有怎样的不幸?从这个角度上,有多少权力的光环可以弥补慈禧太后缺憾的人生?我们看到的,是她强悍的态度,凌厉的气势,却没有人能走入她的内心去窥探到真实人性的另一面。她曾经如花似玉,柔情似水,曾经在宫闱中争风吃醋显露出女人的小性,然而突然的变故使她不得不独立面对险恶风云。咸丰帝的热河薨逝如同弃她在苍茫海上,她没有家族势力,没有内助外援,她就是一叶孤舟。她唯一拥有的,是儿子,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5岁儿子。这是一缕充满了光芒的希望,她不过是适时地把握了它,让时世造就了那颗本就不安分的心。她要活,要活得体面,活得出人头地,所以她不得不沉郁、狡黠甚至残酷,不得不收敛了女人的柔弱,让自己比男人还威严起来。
        她是智慧的,对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的因材而用,显露出一个深宫女人的远见卓识。她又是不幸的,儿子的不成气候,让她永远都不能摆脱生的忧虑。天底下,没有不爱骨肉的女人,慈禧太后在权力上的不肯放手,谁知不是她实在不能放心的缘故呢?
       许多人在慈禧陵前的陛阶石上触摸龙凤浮雕。五月的阳光下,一凤凌然翱翔于双龙之上。从表面看,慈禧的陵墓是独立的,其形制、规模都堪称豪华,其中的三殿不仅超越了清朝历代祖陵,而且超过了紫禁城中故宫三大殿。一个敢于打破“龙凤望柱”格局、不拘泥于祖制的大胆女人,即使死后,也留给后人震慑九州的余威。然而这又绝不是彻底的独立。相邻的定陵,是她生前身后都无法摆脱的灵魂归宿。只要有咸丰帝的定陵在,她就是附庸,是从属,她再大胆,也没有勇气说自己不属于清东陵。

       (三)
    我没有更多地打量昭西陵。在东陵所有入葬者中,这是辈分最高、最不同凡响也最值得注目的一位。孝庄文皇后,一个辅助了三朝皇帝的智慧女性,长眠在山峦起伏的东陵之外。她注视着,守候着,呵护着,以自己的方式和姿态,成为一个永远的传奇。
        13岁,博尔济吉特氏嫁给大她20岁的皇太极,成为文皇后。不谙世事的年龄,仿佛一张白纸,更容易被描画,被点染。19年耳濡目染,增长的是年龄,是阅历,是应对严酷的政治斗争的手段和经验。还在皇太极时,她就成功地劝降了明朝蓟辽总督洪承畴。威逼、利诱都不能奏效的硬汉子,生生是被她一个小女子所感化,成为毕生忠实于清朝的一员勇将。文皇后当年的无意之举,正积累了她日后参政的深厚资本。
    当皇太极辞世甚至没有立定接班人时,朝廷乱了。皇位,被多少人觊觎着,争夺着,靠地位的比拼,靠军力的较量,都想夺得自己的一杯羹。在众多的纷攘中,文皇后可能是最不动声色的。一个女子,失去了丈夫这座靠山,她没资格指点江山。不过,她的沉默并不是懦弱,她从开始就在锤炼自己,而且时局给了她机会,让她逐渐成钢。她在等待机会,在寻觅突破口,以使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有一块立足之地。
        有些人,是天生就适合从政的。这样的人,懂得如何变不利为优势,化磨难为通途,比如文皇后这样的女人。她千万次地思量之后,终于决定利用多尔衮,同时击碎豪格和多尔衮的皇帝梦。历史的结局是,她的儿子福临成功地成为顺治皇帝。
        有人说,女人自身是她成功的资本。可那是她的错吗?要么从此沦为人下人,要么从此扶持儿子担当大任,成败攸关,她必然孤注一掷。当她没有任何资本可以利用时,这未尝不是一种方式。对于多尔衮,她也许是虚与委蛇,也许曾动过一些真情,不管是假装去爱还是真的爱了,总之,她达到了目的。几百年后,当我冷静地审视那段历史时,却听到了发自心底的悲声。当年,她用柔情打动洪承畴,而今,她再次用“爱情”降服了多尔衮,一切的付出,围绕着明确的目的,如何不沾染上异样的色彩。还好,命运的轨迹在她睿智的筹划中继续下去,之后的康乾盛世是她抉择取舍的最好注脚。她在幕后为儿孙们把舵,让他们不会偏离航道,更不会折戟沉沙。于是,文皇后成为笑到最后的孝庄皇太后。
    历史总是充满色彩和戏剧性,当初情的允诺,成为日后极大的伏笔。聪明练达的皇太后为百年之后的去处自做了安排。她对孙子康熙帝说:太宗奉安久,不可为我轻动,况我心恋汝父子,当于孝陵近地安厝,我心始无憾。这是一个多么顺理成章的理由。我心里牵挂着你们父子,就把我就近安葬吧。那时,她的心里矛盾过吗?犹豫过吗?肯定是的。当初那一念带来的矛盾与挣扎,没人能知道。
        康熙帝觉得为难,所以终朝也没能将祖母入葬。直到雍正二年才为她建陵,碑文上的解释是,卑不动尊,所以不葬到沈阳皇太极的陵墓去了,母亲也可以从子的。这是个极其尴尬的结果。无论?葬皇太极还是多尔衮,都因为她的经历而变得不那么堂皇,那么,索性哪个也不从,就在这个大红门外,孤独地存在。
    一个女人,不管她多么洞明世事,多么有远见卓识,到了也是希望有所属的。不能属于丈夫,必将属于儿子。否则,她自己不安,儿孙不安,甚至世人都一道随着不安。这是那个时代的局限。

(四)
    汽车缓慢地驶出陵区。五月残照中,人们在石像生那里耽搁着,照相,或者玩耍。回望过去,身后烟气缭绕,一片云蒸霞蔚。从紫禁城到东陵,这段并不漫长的路途,承载了5位皇帝的一生,更记录了中华民族的命运。我所凝眸的,不过是她们恰好进入了我的视线;我所撷取的,也不过是在众多女子中的信手拈来。时代风云,人生际遇,在东陵的一百多位女人中,只要用心,总可以觅到真实的星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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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3:01:40 | 显示全部楼层
也是一抹亮色   文 / 花间留晚照



  有人说,收藏是一种文化,一种阅读,一种财富,一种幸福。于我而言,似乎没有这么复杂。
  我收藏卷笔刀的动因很简单??惊奇。1979年,我读高中。那时,母亲在村中的小卖点做售货员,每天放学后必经那里,所以总要停留一下。在一个记不清季节的午后,在那间阴暗的小屋子里,忽然发现了那个奖杯状的卷笔刀??浅褐色,两侧的杯耳细致得让人不敢触碰。没有犹豫地买下来,于是,它成为我近400个藏品中的第一个。
  削铅笔的工具,原来可以如此精美。这让我惊奇不已。那么,它就不该只是工具,而是艺术。刻意地寻找,却终究是有限的。一个乡下孩子,可寻找的范围实在太小。把目光盯在村中的小卖点,还有放学路上一个稍大的供销社,但收获总是寥寥。每年春节,父亲要带全家进市里,为孩子大人添置新衣服,这是个难得的契机。至今记得在文化路百货商场二楼一截柜台前的兴奋。一盏小巧的台灯卷笔刀,在冬日斜斜的残照中静默着,然后,时光就定格在了那里。几十年中,偶尔想到彼时彼景,心中便充满说不出的温情。人生中可资记忆的东西不少,可是红尘万丈,大浪淘沙,经久不忘的毕竟是少数。
  青春年少,喜好颇多。收藏过火花,邮票,钥匙链,甚至还有化妆品的瓶瓶罐罐,但长久到今天的,卷笔刀是唯一。火柴渐渐隐退了,钥匙链多得眼花缭乱,化妆品瓶子需四处讨要,而集邮是有钱人的玩意。我没有钱,庆幸卷笔刀这个喜好不使我为钱焦虑和苦恼。它丝毫不影响我柴米油盐的生活,却能给淡而无味的日子添一些色彩。
  我不再刻意地寻找。不惑之年,不知不觉间变得随心随性。电熨斗,加油机,字典,茅台酒,蘑菇房子……这些卷笔刀是微缩的人生,也是升华的岁月。每天每天,我为生计奔波,同时渴望被人尊重和认可。我从来没有疏离过主流社会,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实现自我的努力。然而,生活轨道的偏离往往让人惊诧和惶惑失措。有闲的时刻,无聊的瞬间,我把大箱子从床下拖出来,让希奇古怪的卷笔刀走出寂寞的箱子,围绕在我身边。它能渐渐逼近人的心灵,让烦恼有片刻的模糊和消隐,却能使快乐无限度地放大。许多故事苏醒了,许多快乐还原了,现实中的林林总总忽然变得诗意和适意。而心,就那样一点点地安静和沉醉。
  这是我坚持的原因,除此,别无其他。卷笔刀没有潜藏的经济效益,也带不来凡俗的事功名誉,可它的价值,又远远超过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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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3:02:34 | 显示全部楼层

幸福着谁的幸福   文 / 花间留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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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妞子走了。
  在七月里一个闷热的早晨,被汽车带到乡下去。她本来就是从乡下来的,所以这只不过是回了老家。可是,两年多过去,那个曾经的家她还熟悉吗?离开时不过一个月大,这时已是健壮秀美的成年狗狗了。
  母亲每次来,都用羡慕的口气说:妞子多幸福。母亲是针对着老家前后院子的大小5条狗说的。我听得出,这幸福的含义很多。住在干净的屋子里,没有风吹雨淋;总能洗得白白净净,而且身上散发着香气;每天都吃到火腿肠,还能偶尔在主人的怀里撒娇……相比于她留守乡下的兄弟,妞子确乎是真的幸福。
  于是,每每在母亲歆羡的口气中,我也得意着,并以居高临下的神态打量妞子,揣摩她是不是懂得这种幸福。
  也许妞子不知道,因为她从一懂事就习惯了这种生活,而没有比较的日子,是不大容易品味出幸与不幸的。
  我们从来没有调教过她。一来没有时间,二来也嫌麻烦,然后就给自己找了个堂皇的理由??自由成长。自由的直接后果是??随地便溺。开始不以为然,甚至把每天早晨寻找尿迹当成乐事,不料日久却不胜其烦,以至成了诟病妞子的原由。
  妞子终于被拴了起来。在卫生间狭小的空间内,为她安放一只饭碗一只水碗,还有一个沙发垫子。家里没人的时候,她独守一隅,不几天,那个垫子竟被她撕扯个稀烂。再换,再撕,如是几回,遂不再置备。只有晚上,妞子才会被放开,在我们的脚下疯跑,摔得跟头把势的。有时我们看电视玩电脑入了神,她就安静地卧在鞋子上,打着比雷声还响的呼噜。
  中午不能回家的日子,我通常在地上扔几根火腿肠。从前是切碎了放在饭碗里,母亲见了说:哪有这么惯着一条狗的,她离了你们简直不能活。为了锻炼她的生存能力,火腿肠改为从中间一切两段,扔在地上了。更多时候无法预料中午的安排,那么妞子只好饿着,在寂寞中等待我的归来。有好几次,家人都不在,我下夜班一进楼道,就听到妞子声嘶力竭的呼喊。可能是太恐惧,可能是太饥饿,也可能是太寂寞了!她用自己的声音来壮胆,来驱赶身心内外的一切不适。
  妞子幸福吗?我问自己。相较于街头流浪狗的饭食无着,相较于老家院子里群狗的肮脏冷落,她应该是幸福的。可是,她真的幸福吗?关在笼子里的鸟,拴在洗手间的狗,我们如何才能触摸它们的心灵?我们所谓的幸福,不过是人类的自我感知而已??世俗,而且物质化。妞子被我们左右着命运,而这权利的获得,无非是我们给了她一口饭吃。她忠诚地看护着这个家,卖力地讨我们欢心,而在我们内心,却总是带有恩赐的居高临下。
  我们从来就没有平等过。不平等处境下,自然不会有同样的感受。当我扣击自己灵魂时,才发现母亲和我所谓的幸福,都只是我们自己的。
  两只碗还在原处,每次看见,心都会抽搐一下。被她抱住腿亲昵的记忆往往在瞬间复活。询问妞子在乡下的情况,得到的信息是“开心!正屋内院外地跑呢!”很想让她回来,也这样随便地撒欢,不知她还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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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3: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流年似水洗铅华   文 / 花间留晚照

??记录即将过去的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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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了2007年最后一个夜班,踏着一天一地的清明回家,没有一丝睡意。微机房的小徐说,每年的最后一个晚上都最兴奋,等放了假,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期待总是幸福的,原来每个人都如此。可是我们所追求的,往往不是期待过程中的幸福,而是那让我们收获得意也感受失落的结果。在这个静谧的冬夜,当我平静地想到这些时,忽然就变得不平静起来。
  
  一
  天色从前一天就阴沉,终于在一夜的酝酿后飘下一天鹅毛大雪来。本来定好今天要去留守营看望孙本荣兄,结果被这场空前的大雪打乱了计划。编辑国内新闻的同事说,秦皇岛的这场大雪,新华社发了许多照片。我们的报纸没有报道单纯的大雪,我们关注的是,在这场雪后,哪些部门和单位没有按照市政府的要求及时清扫。这是两个媒体不同的视角,新华社着眼于大局,我们只能落脚于细微。
  同样的新闻,因为受众的不同,不得不有所取舍。这是我做新闻工作8年来的体会之一。
  8年前初入报社大门,也是这样一个多雪的冬季。因为文学而转行新闻,而一旦进入,却发觉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天地。8年中,游弋在新闻与文学之间,生怕彼此有哪怕一星半点的沾染。无数次的回望中,总是在心底涌动着深深的感动。感谢命运让我在新闻中磨砺,洗濯去那些伤情易感的小心性,给予我从容、沉着和理性;感谢命运没有让我因为生计而漠然,依然有着对于自然和人类的无限热爱。每一天,我审慎地编辑每一篇稿件,却从来不把它只作为谋生的手段。我做新闻,是因为我热爱它,就像我所热爱的诗词曲赋一样,它们给予我同样的快感。同我的钟爱英语却教授语文的老师相比,同我的爱好诗词却不得不做建筑的朋友相比,我是何其幸运。
  这一年的编辑手记做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打开那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追溯一个个寒暑日夜。编辑中发现的错误,从稿件中得到的启发,领悟了,然后写下来,也许永远不会为人所知所用,但那是我独有的感触,是从别人的书本上学不来的切身体会。我写下来,为的是记住得失,也记录脚步。老旧的写字台中,至今还有20年前的备课笔记,有学生送给我的粗糙简陋的贺年卡。多次搬家,多次清扫,那些东西却始终跟随。往事被时光尘封了,被岁月掩埋了,可是偶尔的触碰,就会让时光倒流岁月重来。翻看那些泛黄的纸张,我年轻着,温暖着,感喟着,更幸福着。
  多年以后,我知道,即使霜染白头,这些编辑手记带给我的,依然是年轻、温暖、感喟和幸福。
  
  二
  上个星期,收到陶然寄来的包裹。新年快来时,她把祝福装在精美的喜登路皮包中邮递给我。这个冬天纵然再冷,我所感受到的,也只有温暖。
  昨天在QQ上见到她。我问,我们认识有多久了?她说,快5年了吧。
  她说不准,我也记不清了。我们恍若相交多年的知心老友,欢喜的时候,忧伤的时候,会想到对方,一起分担或者分享。虽然我们期待了许久的喝茶和逛街至今都未能实现,但在网络中的7年,我们是彼此最大的收获。
  2004年或者更早,在一个叫做“时代文化社区”的论坛里,我们注册成男子的名字,把对联版面折腾得风生水起。切磋、学习,间杂着调侃,那是一段快乐得无法重来的日子。“倚杖听江声”,是我在时代的名字,陶然取名叫“一壶酒”,颇含丈夫气,料想没人知道是弱小女子。玩笑一样,我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垂垂老者,以老头子的口气说话,动辄“老夫”,着实蒙骗了许多人。就这样以“先生”的身份,我们在时代停留了一年零三个月。
  在我的电脑中,有一个专门为时代楹联设立的文件夹。其中又分设许多小的文件,按照出句对句分,按照年月日分,详细记录了我在时代的印记-----每一个与她对句的夜晚,每一个与她调笑的时刻。刚刚打开那些文件夹,那些日子恍惚又浮现出来。
  这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一些人来了又去,一些人去了又来。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时代消失了。风歇潮平,大浪淘尽,我们的友情持续下来,并且历久弥真。
  在网络中,在电话里,我们平淡而认真地来往着。我相信缘分,相信我们的友情是上苍的恩赐。我喜欢听她一迭声地喊我“陌姐”,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滔滔不绝地讲她的孩子她的老公她的学校。她是个敏感而脆弱的女子,一些微小的变故,都可能让她伤心流泪。时代论坛关闭后,她很是难过了一阵子,每每提到,都会黯然许久。那时,我们只有一道沉默着,让流淌的时光把感伤冲淡。
  在文字中,在魂魄里,我们倾心而投入地交流着。她是个浪漫才情的女子,秋天里去白洋淀看芦苇,春天独自到郊外看梨花。那个黄昏,她把郊游的兴奋化作文字传递给我:悔今日问临晚,仙姿骇瞩,素面清雅。欹枕横斜枝,疏影愧梅花。清风拂动芳容颤,似与我笑黠。我打趣她,内心却对她的情与趣有着许多的赞赏。
  曾经有一段时间心神不宁,千里之外,她不知怎么安慰我,就说,陌姐,我为你唱歌吧。“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她的声音哀婉悲凉,有种夺魂摄魄的魔力,幽幽地缭绕于心。那个春日的午后,我在她的歌声中开心地笑,又禁不住泪流满面。
  这样知交,人的一生难得几个。陶然说,陌姐,你是我的唯一。我知道她的真诚,可是,我不敢这样说。我的生命中,还有和陶然一样重要的朋友,我不能为了安慰她而虚伪。我最怕的是友情蒙尘。
  
  三
  这一年里,常常想到“死”。这个可怕的字眼,犹如阴影,缭绕在我的周围。
  夏天,姐夫去世了。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他独自死在租住的小屋里。没人知道他的痛苦,就是有人守护,他的痛苦也得自己承受。
  他病殁于肝硬化。去世之前,他正困扰于一场官司。因为在一个公司打工受伤而对簿公堂,这场官司拖了两年都没有结果。他只有带着遗憾离开。
  对于他的过世,我很久都不能释怀。由于夫妻不睦,大姐离开他与儿子一道生活。我知道,姐夫最后的几年,一定过得极不开心。我一次又次地自问:如果不是我将他们全家从吴桥县迁来,如果不是情绪不好劳作无度,他会走得这么早吗?那些年,家里人都恨他,唾他,嫌他喝酒打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过问过他的内心。他的兄弟姐妹都在老家,他闷极了,就跑回去几天,可是他的性格注定他总是不被喜欢。因为离得远,我见他极少,而且每每在家人唾骂他时,也是沉默的。
  火化那天下着大雨,我的心也像阴云一样沉重。姐夫被安放在一辆小车上,本来就瘦小的身体只剩了小小的一团。掀开黄布单子,我看到他安详宁静的脸。,为他搬家的那年,我住在吴桥县十几天。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他一大早起来去外面挑水,说那叫“挑长龙”,还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撒下五谷。那时,他对生活的热望正像火一样燃烧。他渴望着离开贫瘠的土地,到更加富庶的地方去,渴望着生活从此有一个大的改变。
  搬家之后,他每年春节都邀请我们。小门小户的农民,一年的收入并不多,可他总是准备得像模像样,买几条便宜又鲜活的鲢鱼,炖一大锅猪肉,再叮叮当当地炒几个菜,很丰盛热闹的一顿年饭。他脾气急,发起来不分对象,可是对我一直非常尊重,只在那天会开玩笑似地让我喝酒。我也不客气,全当他是朋友一般,举起白酒与他对酌。他端起玻璃杯,示意我喝,然后自己“吱”地啜上一小口。那声音里带着满足,带着悠闲,带着幸福。渐渐地,他的脸红起来,便开始要求我大口地喝,还为我夹起大块的猪肉送到碗里。我也不示弱,往往是把他喝得追逗别家的孩子或者猫狗。
  每次回去,家里已经少有人提起他。可是我依然时常想到他,想到他脸上幸福的红光,和酒后无遮无拦的孩子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责怨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原谅了我,不管怎样,我也再没有机会解释和弥补了。他的恩恩怨怨的一生,都随着人生的落幕而结束。
  
  四
  12个月里,父亲住了4次院。每一次,都让我直面死亡的恐怖。冠心病、肾衰,包括肝、肺,父亲的器官几乎没有功能完好的。上一次住院在11月末,肖健无能为力地说,有个心理准备吧。
  肖健是我中学同学,在医院做消化内科主任。凭着多年的临床经验,他的话我信。
  那些天里几乎天天梦到父亲去世,也几乎是每次都在哭泣中醒来。我知道生离死别只在迟早,可是却如此恐惧它的到来。
  下了夜班,囫囵睡上一会,便匆匆赶往医院。离开家的20年中,我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频繁地亲近父亲。能与父亲相守的日子越来越少,那么守在父亲膝下的每一刻都变得更加珍贵。除了读读书,讲个笑话,带点好吃的,我还能为父亲做什么呢?当父亲在心绞痛袭来命悬一线时,我只能徒劳地着急,做个一无用处的旁观者。生命的脆弱,实在是人力所无法改变的。
  在父亲住的病房里,我先后亲见了两个人的辞世。一个是40几岁的中年男人,一个是80高龄的老爷子。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中年男人经过几个日夜的折磨后,大叫一声断了气。我害怕他们的离开影响父亲的情绪,实际上他们也确实影响了父亲的情绪。那几天里,父亲总是半开玩笑地说,茶戒了,酒戒了,烟也戒了,等哪天把饭再戒了,就省事了。
  那时,弟弟妹妹都沉默,只我同样玩笑似地回应他:你以为戒饭那么容易啊!
  父亲一生嗜烟喜酒好茶,可是每一次病后,这嗜好都减少一些。他本来就不是个乐观的人,病痛使他更加消沉。
  父亲一个冬天都不离被窝了。昨天回家,他挣扎着坐起来,与我聊天。带了他平素最爱吃的梭子蟹,他也只简单地尝了一点,就放下了。他的这种精神状态比疾病本身更让我担心。很多时候,人是先垮在精神上的。
  午后天空阴沉得厉害,父亲几次念叨着,说下了雪路滑不好开车,让我早点走。可是我看他的目光里,又分明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在故乡老宅狭长的院子里,处处都有我儿时的记忆。春风料峭,父亲在小屋的地上为我糊风筝,看着我在土埂上奔跑与孩子们比高低;深秋季节,父亲在后院的碾盘上做马灯,我打下手,递锤子钉子,精心准备着晚上去北大汀捉螃蟹;到了春节,父亲率领着我们选秫秸,为我们做一盏大灯笼和许多的狗蹦子……我不能设想,当这些只成为空的回忆时,我将无处去寻我的父亲。
  
  五
  公爹日日吃斋念佛,86岁身体壮如青年。
  每次去看他,他总能变戏法似地拿出些佛教中的小物件送给我。一个砗磲手链,一串菩提子念珠,或者是一本《金刚经》的小册子,让我好一阵欢喜。
  公婆家里自设了一个佛堂,里面供奉三圣像,每天三次烧香三次诵经,从无一日间断。他的修为使他结交了很多虔诚的佛友,也使他的老年生活毫不寂寞。
  公婆都是善良的人,受人滴水之恩便会倾力回报。前段时间去看他们,公爹嘱咐我一定要帮他买一双胶底呢子面的棉鞋,在我们小区的市场里就有。去年他买了一双,觉得好,今年想送给一个佛友,因为人家经常帮他干些力气活儿。听了这些,我一方面觉得愧疚,另方面也心生许多感激。两位老人从来不要求我们做什么,而这恰恰使我们忽略了老人的需求。
  这个冬天里,一只老鼠让他们不得安宁。邻居修房子,那老鼠不知怎么跑进了佛堂,每天晚上偷吃供果,偷吃青菜,闹腾得天翻地覆。打又不能打,赶又赶不走,实在难为人。上星期回去,婆婆得意地说,我想到了个好法子,晚上把门都打开,它没准就自己跑出去了。可是后来电话里告诉我,那老鼠不但没跑,还上了床。我听后大笑。
  公婆不谈生死。只一次公爹说,我有那一天,千万不能哭。他告诉我,佛菩萨慈悲,哭声一起,以为尘世留恋这个人,便不肯前来接引了。那样,所有的苦修将前功尽弃。
  对于死亡,公爹没有恐惧,也没有期冀。他像谈论身外之事一样,淡然而不迫。这样的功夫,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够修炼得成的。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一个夜晚已经悄然过去。这里的零星碎语,不过是回望中的些微掇拾,太长的路途,太多的鲜花和风雨,无从一一记述。这个漫长寒冷的夜晚,我没有听到除了自己心声之外的任何东西,但是我知道,在窗外,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正暗暗萌动着春的消息。
  年在眼前,我们一抬脚,就跨过了那道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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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3:05:5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2008年   文 / 花间留晚照

   
 2008年的结束只在转瞬间。从年初,到年末,似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甚至没来得及细想,就过去了。当这个周末的黄昏,我坐在长窗前发呆时,时间又在不知不觉中流去了一段。窗外是冷寂的天色,浅淡得人从心底泛凉。梧桐树的枝桠和椿树交织着,在冷风中现出铁丝般的寒意。没有人能揣度它们盛年的模样,就像那丛曾经火爆无比的蔷薇花。终于有一天,我们走到人生的冬季时,是否还能记得当初灿烂的笑靥?纵然记得,又焉知那不是带了偏差的记忆呢?时光模糊了过往,同时还不可避免地为往事涂抹上人为的想象。一个人的过程和一个民族的走向,大约类同。我们无法透彻地了解千百年前的物事,因为,漫长的风雨路程,足以使历史失去原始风貌,我们所见到和听到的,至少不是完全的彻底的真实。
  虽则如此,草定然是先绿的。然后花开,然后叶落,四时的过程不可逆转。那么,姑且存在一些偏差,也无妨。更况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用来模糊的,太清晰了反倒让人失望。就譬如水中雾里,帐前月下,隐约中产生距离,美丽也就产生了。模糊的,未必不是完美的。
  浮躁的时候,我每做如是想。世上万物,纵使不见其美,大约换个角度也总能说出一二好处。既然人无完人,那么,也定没有坏到极致的恶人。一个人的暴戾,不影响他事业有成;一个人的贪婪,不妨碍他孝敬双亲,而大忠大勇如史可法辈,也难免被世人非议。如此,这世界真是充满了趣味,复杂,深奥,百思难得其解。
  似是而非的了悟中,依旧浮躁着。为了蝇头小事,往往不能释怀,在“得”与“舍”之间的挣扎,徒劳而无望。每当这种时候,却失去了反观自己的能力和****,只是一味地由着灵魂沉溺,沉落,直至沉没。被太多的****左右着,而又缺乏自我救赎的本领,这是人类一大悲哀。一轮又一轮的感冒肆虐过后,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烟村淡墨,山水留痕,整个世界安静而干净。走在喧闹的人流中,心渐渐地平静,如流入东海,尘归大地。
  
  父亲

  父亲去了。
  这是我许久都不敢触碰的字眼。4月4日,清明节,凌晨。父亲攥着我的手离开的那一刻,已经镌刻在记忆里。
  前一天晚上11点。父亲说,再灌点氧气吧!我想,他是不想影响我休息??因为在我灌了氧气回来后,父亲便督促我睡觉。我睡不着。每个夜班,此刻正是忙碌的时候。父亲坐着,我也坐着。我们不说话,他抱着氧气袋,我读书。隔一会,他便平静地说:睡吧。
  我相信父亲没事的。他还有精力,偶尔看一眼报纸,偶尔催促我睡觉。
  我好多年没在家里住过了。即使是春节,吃过了晚饭后也要驱车几十里回到自己的小家去。早在一个月前就对父亲说,清明节三天假,我要回家来住,省得你老是想我。于是父亲盼望着,每个周末回来,仿佛怕我忘记了,都要再三询问一番:是放三天假吧?看着他花白的头发,佝偻在氧气袋上单薄的背影,心底禁不住涌起许多爱怜。曾经叱咤风云的父亲,曾经刚烈火暴的父亲,怎么突然就弱不禁风了?
  大约11点40分,父亲突然不平静了:怎么喘不过气来?
  我跳起来,看着他疲惫的眼睛:我们去医院吧!
  不去。他固执地说。
  还不到两分钟,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急切:不行了!好像那次心梗?
  快去医院!不由分说,我帮他穿衣服。他自己把腿伸进裤管,然后往炕沿边上挪。可是他站不起来了,拎着裤子的手也没了力气。弟弟抱住他,一刻也没耽搁地直奔医院。
  车风驰电掣般,父亲却再不肯等了。我和弟弟呼唤他,试图让他坚持下去。他微弱地答应着。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感觉到他胸膛上沉重的起伏,紧紧地攥着父亲的手,而他已经没有力量回应。他厌倦了与病魔的游戏,不忍我们为他劳碌,在这个寂静的午夜,清醒地离去。
  这几个月,我一直努力地避开那个场景,避开与父亲相关的一切,为的是逃离痛苦,逃离折磨。因为无论我怎样,逝者逝矣!
  可是,那场景挥之不去。我不看父亲的照片,不说父亲的话题,不是不想,而是怕它们会将我心的堤坝冲溃,让我再一次经受死别的痛楚。这样的重温,是多么残酷的鞭剥,是何其惨烈的回顾!
  已经过了两个没有父亲的节日??端午和中秋。那两个日子里,我们和母亲都刻意回避着关于父亲的话题,为的是不让彼此更加伤心。春节将至,我们该如何度过这第一个不再团圆的团圆节?
  去父亲坟上的小路,走了一次又一次。从四月,到十一月。眼见着草的萌芽、疯长,然后凋零、枯萎。父亲的上方,葬着祖父;父亲的身旁,依着大伯。我的亲人们,经历过生的忧欢之后,一一归于偏坡岭的荒僻和沉寂。
  在远去的亲人间,心渐渐变得熨贴。现在,我怀念我的先人;若干年后,我的后人怀念我。我们的血脉亲情就在这环环相扣的怀念中延续,我们的世界就在这交织着温情的氛围中生长。
  如果有一天,思念不再是尖锐的疼痛,那一定是因为沉淀而升华了。
  
  儿子

  父亲去世后10天,儿子工作了。好友戴娥说,也算是一悲一喜吧。
  人生中总是充满戏剧性。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在短短的10天内一起降临。世事,每每无视人的心境,来来去去,都无法遏制。这是何其复杂的心情。生我的和我生的,两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与我一道度过这段喜忧参半的岁月。
  儿子从小不是个听话的孩子,甚至还有过一段异常叛逆的青春期。逃学,打架,出走,有两年的时间,我茫然到不知所措。从客厅的窗口望出去,隔着高低错落的楼群,北面是连绵的燕山。夕阳照射着远处一个高高的尖铁塔,许多个黄昏,我望着那塔尖发呆,而我的儿子不知所踪。
  我一直不信是我的教育出了问题。而事实上,确实是我自己先出了问题。虽然我曾经做过几年深受好评的中学老师,但对于儿子的教育,证明了我的最大失败。这一代孩子毕竟不同于我们了。儿子有自己的主张,有独立的思想,而我竟然还抱着“棍棒出孝子”的古训,动辄疾风,动辄暴雨。
  一个专门研究心理的朋友说,看你那马克思主义老太太的脸!
  在教育上,需要改变的,何止是脸色。从前一直认为,没有不合格的学生,只有不称职的老师。那么,同样的,没有不听话的孩子,只有无方法的家长。我把儿子当作朋友,给予他关怀,更多的是信任和尊重,而他也就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自信了。
  他没有读高中,没有上大学,他所走的,是完全背离世人的非常规道路。因为小时候的贪恋游戏,他早早成为一个电脑高手,做网页,架网站,网络中许多深奥的东西,都是无师自通。他做游戏网站出售,非常自得地对他父亲说:老爹,帮我开个建行户呗!他喜欢中国历史、哲学,《水浒传》几乎倒背如流,而且对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他说,108个人中,真正被逼上梁山的,只有林冲一个。林冲是条真汉子,也正因为这些,他的落草才显得更悲凉。他的许多深度分析让我大受启发,并且再次重读这本书。
  秋天里,楼下有只流浪狗,他以为可怜,征求我的意见想带回家来,可是家中已经有了一个妞子。于是每次他看到那逍遥的小家伙,都要给买根火腿肠吃。在潜移默化中,他懂得了悲悯,懂得了善恶,日渐长成我渴望中的样子。
  这一年里,我们在每个夜班归来的路上,谈朱子家训,谈四川地震,也谈玄幻事件。他依旧读史书,读军事,偶尔写点文字发到报纸上,还到百度的贴吧里去与“龙迷”们刀兵相见:
  1、仙迷总喜欢吹嘘一些不着边际的鬼话,所以被人抓住小辫子很正常,怕人抓?那你别吹啊!
  2、这个世界上,注定要讲道理,因为我们是人类,如果讲道理是中圈套,那就都不讲道理了,还能叫人类吗?
  3、骂人不带脏字是因为有涵养,什么叫逼你讲脏话?一个有涵养的人,在多数情况下都会保持理性的,像那些三句不离生殖器的才叫败类。

4、因为在这里发贴不必注册ID,有没有ID只是一个形式,有些人有ID,但是不喜欢登录,这和发表言论并没有冲突。
  5、哈哈,笑了,出名?不是每个人都有明星梦的,再说了,在这反驳几句仙迷的无知言论能出名吗?仙迷也太看的起自己了。
  6、这一条是纯粹的屁话,这个世界不讲证据讲什么?仙迷在那信口开河,还不许人反驳了?你说你讲的是真的,那就得拿证据来证明它是真的,否则就不能怪现实的无情,给你们迎头痛击。
  他是个22岁的大小伙子,只是依然带点孩子气。
  
  出书

  《枕上看潮头》和《行云集》10月和11月相继出版。劲草打电话问我:姐,有什么感觉?我说,什么感觉也没有。
  真的是什么感觉也没有。捧着这两本散发着墨香的书,心淡如水。所有的兴奋,都被整理时的倾尽心力、排版时的绞尽脑汁给湮没了。从《风过蔷薇》至今,5年似成弹指,一本散文集,一本诗词集,便是这弹指间的又一行脚印。我喜欢自然地行走,喜欢真实地书写与记录,于是才有了这两本书的诞生。
  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朋友,是尘世间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写它们的时候,我从不曾刻意。我不曾造得古人的诗情雅意,在这所造之境中觉得自己的不俗。我写,是因为我快乐??这快乐就像喜欢垂钓的人出没风波里,就像喜欢打麻将的人酣战牌桌上,就像喜欢郊游的人闲行山野中。文字是我贴心贴肝的伴侣,在读和写中,我才不至迷失,才能够回归。那么,快乐是种心理感受,自我满足就够了,何必一定要分出雅俗高低?
  好友老韩说,写个书评吧。她手中握有整个副刊的版面。
  不。我清楚地答她。之前,田总编已经几次敦促我,让熟悉我的人为这两本书作评。每次我都是含混作答,其实心里是拒绝的。这种纯粹个人化的东西,虽然也有笔墨触及人情,直指世事,但别人的评价必要吗?更况让我的朋友来评价,无疑是要获得他们的喝彩声。因为我们本身是交好的,是同道同志同趣的朋友,那么我在他们眼中,更多的是被他们首肯的长处,那些长处先入为主,势必妨碍他们正确地评价我的文字。换个角度,即使凭他们犀利的眼光和笔触可以切中肯綮一语中地,已经形成了的文字,也再无更改的余地,那样,岂不是自寻烦恼、徒增无奈?
  对于从事新闻工作的我来说,这样的文学作品于事业毫无裨益。评职称无用,选先进不成,它的唯一功用就是写的人愉悦心情。既然这个目的达到了,其他的一切还有什么重要呢。这些年来,每有一些出书的朋友展转找上门来,要我帮忙发个书讯或书评。他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我们生活在世上,总是希望自己被更多的人认识和肯定,那么,出了书,发个消息,写个评论,都是向这世界推介自己的一种方式。而我所以不写,不发,也并非比别人更高尚更脱俗,不过是觉得熟悉我的人已经读到了书,不熟悉我的人,看了那书讯依然不熟悉我。
  文学是我一生的爱好,却不是我唯一的饭碗。感谢命运,给了我可以左右自己的权利与自由。
  
  出行

  这一年里,走了许多地方。西安,延安,北京,重庆,杭州,桐乡,苏州。
  11月末,从杭州回北京的飞机刚落地,我笑着对周岩说:如果我们回不来,你说那两个大男人会怎样?
  周岩同样笑着说:你说会怎样?没听说男人的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那一刻,从接连不断的短信中可以判断,家中留守的两个大男人,正翘首盼着我们的归来。
  行走,于我是件愉快的事。从小就有种流浪情结,曾经非常羡慕四处游走的养蜂人,羡慕他们闲散自在的生活,更羡慕他们天南海北的见识。对于树丛里帐篷下的陌生生活,总是远远地窥探,看他们打水做饭,洗衣喂奶,充满了好奇和渴望。12岁读初中时,村中来过一对浙江的父子木匠,那个清秀的小木匠曾经带给我离家的冲动。现在想来,那绝非单纯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而更多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对不可知未来的憧憬。不过恰巧的是,这种情怀以小木匠做了载体,如果不是他,换作任何一个外来人,都极有可能激发这种探寻的冲动。至今这种情愫犹在,每逢出门,在站台上候车总是我最激动的时刻。多少年来,这种激动没有过改变。
  我喜欢看不同的城市形形色色的面孔。它们就像被不同文化浸染过的人,呈现出各异的风貌。
  在这些城市中,我爱的是重庆的人。重庆是座麻辣城市,这不独表现在他们饮食特色上,我觉得,更是那些热情洋溢的人,使这座城市充满麻辣味道。麻辣,是种热心灼肺的感觉,乍一入口,觉得异样;稍微咂摸,好处尽现。
  在重庆晚报的日子里,便深深觉出其人之好。夜班之后回酒店,编辑部主任廖伟不声不响地安排了一个小伙子去送我们。其时,解放碑广场正是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执意拒绝,却仍是送我们到酒店门口;与社区部记者项军去弹子石采访,其部副主任许泉中午下班打车过江来请我们吃重庆有名的汤锅;法制部主任路易忙里偷闲陪我们逛街,从大商场到小店铺,到街头小摊,乐此不疲;更有趣的是都市部主任江涛,一个真性情的人,说起话来舒缓平静,却会时如狂飙突起,声调骤高,骇人一惊。重庆话在他嘴里如急风暴雨,我所能听懂的,只是偶尔冒出的一句“咯老子”!众人大笑,他不笑,接着若无其事地说下去。
  即使在街头,在不熟悉的人中,也尽是这样的热心人。问路,往往有两三个人抢着指点;买吃的,经常是前后左右帮忙选择。一日中午在街上,走得热了,周岩想脱件衣服,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随意走进一个小店,与店里的女孩一说,居然痛快地答应了。
  重庆不愧是个大城市,它的大在地域上,更在人们的襟怀间。
  在这些城市中,我爱的是苏州的街。
  据说,山塘街是姑苏第一名街。它一头连接苏州的繁华商业区阊门,一头连着花农聚集的虎丘镇和名胜虎丘山,自唐代以来一直是南北商人的聚集之处。早在中学时,就读过贺铸的《鹧鸪天》,说“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很有些凄凉温婉的味道。可是,在苏州只有多半天时间,我注定要走马观花。从拙政园出来,向一导游询问苏州老街,他第一提到便是山塘街。因为有一段距离,他转而建议不远处的平江路。他说,这也是条老街,能看到苏州人真实的生活。
  果然不谬。平江路让我们见识了原滋原味的苏州。一条小路沿河而行,古井,古桥,古青石板路,路上有黄包车,水中有乌篷船。幽静,安详,没有红尘烟雨。这里有店铺,有画廊,有评弹社,惟独没有游人。在喧嚣浮躁的大千世界中,这是一块纯洁的****地,留存着苏州人不被搅扰的闲散自在。有老人在树下下棋,有妇女在水边洗衣,更有用自行车驮着孩子的男子停在沿街的摄影展前看平江路的前世今生。有一对新人,穿着婚纱在船上、在水边拍照。小船荡过水面,穿过桥洞,连缀起绵长岁月中的美好年华。胡相思桥,唐家桥,这一对联袂而筑的双桥,在宋朝时就已经有了记载。它们跨越的是平江河、胡厢使河,更是苏州人千百年来的风花路途。这里生活过的,不止是“石灰弄”里的平实人家,更有把“胡厢使”改为“胡相思”的诗意手笔。
  杜荀鹤说:“君到苏州见,人家尽枕河。”如果没有人家,便如乌镇的西栅,空寂单调,甚至有种诡异的恐惧。是人家,让平江路生动着。
  因为行走,我的生命也呈现出同样的生动。
  
  在书写中,离新年更近了一些。一边梳理,一边思索,忽然又模糊了所谓的“意义”。那天与永红一起吃饭,她说,从今天起,这世上再无对不起我之人。那么,她是勘破了一切,宽宥了众生?前几日老公爹郑重地问我:这个月十七皈依了吧?我依是笑笑:等到机缘成熟吧。我还耽恋于红尘悲喜,还沉醉于酒肉之欢,说到底,我还是俗人一个。这样的心境,纵使是随流从众入了佛门,也离正果甚远。

写到此,忽然想到在重庆洋人街看到的一条标语:每个人都有狗屁不是的时候。初见莞尔,之后开怀。及至今日,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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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3:06:54 | 显示全部楼层
诗人永红   文 / 花间留晚照



  我的朋友中,不乏文化人。出书的,办学的,经营文化产业的,林林总总,各有建树。可是若论特立独行,恐怕非永红莫属。
  永红是我相交20多年的朋友。友之所以为友,一定是同道同趣,或者至少也有彼此赏识的地方。可是,我们早已熟识到不知因何而交,相知到无须探问原由。初识时,她刚刚师范毕业,分配到山区小学教书,一个十足的小丫头。而现在,她的儿子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20几年,在人生中可谓不短,历风历雨,能一直抱有当年情怀而不易的朋友,当是大浪淘尽后的金子。
  从山区小学到县文联,再到市区文联,一路走来,永红颇有收获。出了两本诗集,一些诗歌在国内获奖,还有文字收入了冀教版小学教材。不过永红身上没有那种文人相轻的陋习,在圈子里,她是以率真出名的。每结识一个新朋友,她都会介绍给身边的人,恨不能天下因为大爱而大同。她就像一种媒介,一种生长爱的媒介,由己及人,由人及整个世界。她的真,不仅是对人不设防,更是有天下人无不可为友的气概。
  近年,已经少有人说自己是诗人了。这大约一方面由于社会的转型,另一方面,则是许多著名的诗人自身出了问题。与我们同时代的,海子卧轨了,食指疯掉了,顾城不仅自杀而且还杀了妻子。于是每每提到诗人,大家想到的首先就是精神不正常。可是永红不在意这些,人前人后,她所自居的,就是诗人。她说,不写诗,我至今还是山村教师,怎么能见识到这么广阔的天地?不写诗,我怎么会有你们这些好朋友?我就是诗人,怎么了?
  一次她去外地开会,在长途车上。以她的性格,主动与人搭讪是很正常的,更况在漫长的寂寞的旅途中。交谈中,她告诉临座的一个小伙子,说自己是个诗人。也许在与诗人的交谈中产生了共鸣,也许以为诗人必然会发生浪漫故事,反正天一擦黑,那人就迫不及待地攥住了她的手。她自然是吃惊,也自然是用一种临危不惧的沉着保全了自己。可是回来与我讲起时,她俨然找到了无懈可击的佐证:谁说写诗的人神经,不写诗的不是一样神经!
  永红又是疏狂的。这是真的疏狂,绝不似有些人做出来的放达。有时,我正上夜班,她会一个电话打来:我等你,下了夜班喝酒去!那是她和几个朋友喝到兴起,却又未能尽兴。她的酒量不是很大,但是酒胆实在了得,因此在酒桌上,从来没有人敢和她叫板。俗说酒品看人品,从这里至少可以窥见一斑。大前年秋天的一个深夜,她的电话又来了:我在街上呢!我找不到家了!边说边笑。我心急。这么晚了,一个女子在街上游逛,实在很危险。快回家!我命令她。她依是嘿嘿地笑:我抱着一棵大树,和它说话呢。委实让人哭笑不得。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呢?幽寂的路灯下,一个人,一棵树,旁若无人地对话。就像上千年前的东晋文人王子猷,也是深夜独自乘舟,往剡溪访画家戴安道。行了一夜的船,到了人家的门口却不进去,反说“吾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人们把这叫做“名士风范”,并且屡屡为之叫绝。我想,人们所喝彩的,肯定不是单纯的怪异行为,而是类似永红这般无关是非、远离功利的自由和唯美。
  三年前,她皈依了佛门;两年前,她戒了酒。皈依时她没有犹疑,戒酒时则更是果决。饭桌上,她守着自己的一杯水,不再做监酒官,不再与人拼高下,沉默了许多。这让我时常怀想深夜在烧烤摊上边喝边聊的情形。她的远离酒,使这些日子更加珍贵。王平兄说,永红不喝酒,秦皇岛的一面大旗倒了!
  最近几个月,她在不知不觉中又重拈酒杯。虽然没有像从前一样毫无节制,但豪气终归还在的。佛门中讲究这样三重境界:初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之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末了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想想永红,大约正是在这样的境界中跋涉着,一重一重地提高着自己。
  我国著名作家冯骥才说,一个人平平常常走在路上就像散文;一个人忽然被推到水里就成了小说;一个人给大地弹射到月亮里那是诗歌。因此,无论怎样理性的诗人,也是浪漫的。少了这种透骨的情致,无论如何算不得诗人。
  永红的家中养了只八哥,叫大黑。人家的鸟是养在笼子里,她家的鸟是飞在屋子里。她把它当成儿子,在8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随心所欲。去她家里,得时常提防着这个小家伙,它是个掠夺者,会“忽”地从手里抢走糖果;也可能是个袭击者,猝不及防地将屎拉在人的头顶。它扑扑啦啦地飞着,“大黑,大黑”地叫着,永红把它调教得狂放又自我。对一个小生灵这样全情投入,怕也不是哪个人都能够做到的。有一天,她兴奋地对我说,葫芦岛有个鸟叔叔,我要去拜访!她在电视中看到的这个消息,然后果真就去了。她似乎觉得单凭自己的力量,不仅无法更好地教导大黑,而且也不能实现她们之间最大限度的交流与沟通。在永红心中,大黑大约不止是一只八哥,她把它当成一个有情有意有缘有分的同道者。与诗人同在的大黑,是何其幸运。
  相交日久,反倒阻碍了我更深刻地打量永红??她乐观,也悲悯,借用张爱玲的话说,想必是“懂得”的缘故。她粗砺,也细腻,自然是天性的融合。总之,她时常是一副笑模样,可是她说“我快乐,不是因为我没有忧伤”。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当诗人这个称谓已经烂俗且被人不屑地哂笑时,永红依然能怀抱诗情笑傲于今,行走于世,这举止本身已经让人无法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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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3:0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掠影苏州   文 / 花间留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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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拙政园事
  坐在拙政园一处假山脚下,想苏州人真是幸福。墙外就是俗世,而迈过了一道门槛,便进入风雅。
  不知这是不是太湖的石头,也不知它被主人怎样运到这里,反正它在这里堆叠出了儒雅中的嶙峋气。眼前是水,身旁有红叶,不远处是游廊和游廊里黑压压的游人。回过头去,见到山顶一个小巧的亭子。索性将目光停留在那里,看它灰的飞檐,白的围栏,蓝得平淡的天空。一队大雁恰好经过,排成人字,奋力地飞。动静之中,心游离出尘,忽然便觉到好处。
  11月,江南该是初冬。可是树依然绿着,花依然红着,水依然清澈着,空气也依然温和着。而游人,依然是多着。车前子说,园林的美,当在一个静。也许,它的前生是安静的。我猜,在李鸿章的侄子把它的一个院落买下来给自己的小妾之前,生活在这里的可能多是与文化相关的人。至少,即使在文化上没有建树,也深爱着它??不然怎么会有林野间弥漫着的书卷气呢。唐朝是个很遥远的故事了,幸有陆龟蒙居住于此奠定了拙政园最初的文化根基。姜夔是我深爱的宋朝词人,而陆龟蒙是他仰慕的唐朝诗人,他甚至屡次要“拟共天随住”。天随,正是陆龟蒙的别号。与这样一个周折中的先师晤面,于我终是欢喜的事。
  那么,若干年后的明嘉靖年间,当御史王献臣仕途失意归隐苏州时,他选定了这里作为终老之所,是否也与陆龟蒙有关呢?当时的著名画家、吴门画派的代表人物文徵明参与了园子的建筑,并留下一篇《王氏拙政园记》。他说,“居多隙地,有积水亘其中,稍加浚治,环以林木”“地可池则池之,取土于池,积而成高,可山则山之。池之上,山之间可屋则屋之。”既然这里水多,就用流水为主体,以建筑山石林木做点缀。这之中,流露出的不止是画家的美学观点,关于建筑的高论甚至让后人无语。那就只能说,艺术总是相通的,无论绘画,还是建筑。“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与其说是为人谋划,还不如说是文徵明借着园子将自己的心思淋漓了一把。历时16年,园子建成了,王献臣也去世。他的儿子在豪赌中把园子输给徐姓人家,然后是400年风雨变迁,拙政园屡换其主,或为私宅,或为官府,一路走到上世纪50年代,才归于一统并复名“拙政园”。走马观花中,说不准哪些是从前的格局,哪些是后来的改造。也许,因为它的完美,日后的主人没有勇气擅动一二;或者,因为它整体风格的协调,即使稍有不妥也被湮没或淡化。
  几百年的浣洗,没能褪去拙政园的闲适。虽然,今世的它已经注定不能安静。游人们走来走去,喧哗声缭绕在每个角落。这样的变迁,即使它最初的主人王献臣知晓,当也不会惊异和难过。经历过宦海沉浮的人,对世事已经了然,这样的变故,应该不在话下。
  据说,拙政园名字的由来,是西晋文人潘岳的《闲居赋》。因为这个赋,甚至诞生了后来的“赋闲”之辞。仕途不顺的王献臣撷取其中“此亦拙者之为政也”,浓缩成自己的全部心情。他要像潘岳一样,筑室种树,灌园鬻蔬,把这些作为自己(拙者)的“政”事,从此过一种逍遥自得的生活。而实际上,这样的归隐未尝不是含蓄的张扬。隐则隐矣,买土地,盖广厦,植良木,这样折腾很容易被人看成另一种方式的显摆。入世之道的儒学渗透在骨子里,想一下子放下,自然不是容易的事。那么,如此隐者,最合理的解释,大约一半是自我安慰,意在向世人宣布自己心境的澹泊;而另一半,还是期许被朝廷关注,等待东山再起的一天。被遗忘,对于有治国平天下之志的人,总是最可怕的。
  不知这块石头被谁坐过,又被多少人踩踏过。就像《品园》一书中说,苏州园林是时间的艺术,历史的艺术。此刻,便是这种感觉。我看见时光的脚步在海棠春坞的石子铺地上走来走去,看见它们穿过漏窗,把风影刻镂于白的墙壁,然后在一地娇黄的落叶中追逐着远去。许多个日子,许多张面孔,隔着竹林、隔着模糊的烟雨向我张望。我也张望着他们,并在心底忐忑着,期望能够走得更近一些。
  山,水,房舍,曲桥回廊,枇杷牡丹诗文,紧凑地组合在一起,有些凌乱,却是诗情的不修边幅。拙政园其实是修边幅的。诗画隐喻在视觉的层次上,妙到不可言说。园子的主人似乎要把天地间的精华全都包揽来,为自己享用??而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感觉有点凉。毕竟是冬天了。随着人流涌来涌去,时光溜走了。那些亭子屋子的名字,似乎一个也没能记得。看得粗糙,连心思也跟着粗糙。这样一个细腻的地方,粗糙带来村俗,也滋生遗憾。要想重翻400年的故事,没有时间肯定不成。想到车前子曾在哪个黄昏,在哪处廊檐下听雨打芭蕉,真是羡慕得紧。
  
  今世平江路
  据说,去苏州游玩的人,鲜有不到山塘街的。一则那里生活过许多名人,二则那里有着市井的繁华。俗世中人,哪个不爱游船画舫,哪个不想与名人做个擦肩呢?远到白居易、乾隆皇帝,近到曹雪芹,都因为这条街留下了让后人揣想不已的痕迹,特别是曹雪芹说,这里“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之地”,那朱栏层楼、箫管笙歌想必极其打动了他,才会加了一个“最”字。
  我也是想去的。从一端的阊门走到虎丘,再从虎丘走回到阊门。毕竟,我熟悉阊门很多年了。还是刚接触宋词的时候,读到贺铸的《鹧鸪天》,便牢记这个陌生的名字。在一个叫“阊门”的地方,曾经有过词人无奈的追忆和沉重的忧伤。“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直到今日,这依然是个让人心痛的问句。那么,山塘街,经过1100多年的生长,早应该长成积淀富贵、弥漫诗情也滋生浪漫的所在。
  对于有“塘”的地方,我历来是向往的。比如西塘、横塘,甚至远在河北山西交界处的温塘,都能使我在想象中领略它们的好处,说不出来由地喜欢。作为水的婉称,塘竟然含着一些温和,几许平静,甚至诸多不俗。
  虽则如此,我还是没有时间从容地走一走它。半天的时间,我从拙政园出来,还想去郊外的寒山寺,然后乘夜车赶往杭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时间悠哉游哉地去闲逛。而山塘,在我的感觉中,该是个没有负累的悠闲之处。不紧不慢地行走,不紧不慢地寻找,也不紧不慢地品味。太急了,就会像我之浏览拙政园,糟蹋了风景,也糟蹋了心情。
  心里蠢蠢地,终究那地方太有诱惑力。在拙政园门外,向一个导游询问山塘街,他回说有点远。可是他又说,如果想单纯看老街,平江路不错,又安静又近。
  这一刻,思绪回到苏州,十一月的平江路。上苍真是眷顾我,让我问路于这位陌生的导游,从而真实地做了一回苏州人。这幸运不是所有游人都能得到的。
  平江路不会让人眼睛一亮,可它是个让心熨贴的地方。它古老,也安静,带着一派优雅、从容和坦荡。一侧是小河,一侧是成群的民居。“君到姑苏见,人家皆枕河”,时光与河一起流淌,从杜荀鹤写下这个句子的唐朝,到更早。石灰弄,混堂弄,人家一代代地生息,就这样清净古朴地走过百千年。房子禁不住岁月的侵蚀,很多都斑驳了,白墙青瓦上的苔藓分明书写着往日的痕迹。可是人的心思经得起打磨,藤花蔓草爬上斑驳的墙面,与门楣上的雕花一起精致着。虽然房屋老去,可心情却是日日新的。江南的细腻,简直到了骨子里。
  没有车,人也少,整条路安静得像幅画。我们再也无法听到当年桨声?乃,偶尔有船在水面驶过,载着拍摄结婚照的年轻男女,摆着各样的姿势,取着不同的景致,物是,而人已不是昔日烟霞。历史,就在竟日的流水中叠加着,悄悄地远去了。
  悠扬的丝竹之声,让平江路愈发安静。一个规模不大的评弹社坐落在水边,曲声婉转,腔调悠扬,传递出吴侬软语中的柔媚。一股浓郁的味道??文化,随着乐声从四下弥漫开来。沿路有许多工艺品店,书画苑,随便踅进去,都能感受到艺术的涵养。店主安静地读书,听音乐,有时点头示意,有时并不理会,仿佛开这爿店不是为的生计,单单是为了享受。寻常生活中,能把简单的日子过成这般模样,无论如何都让人感慨。多少人心心念念的境界,就在不经意中被苏州、被平江路的居民演绎出来。
一家摄影展把作品摆到了街上,是苏州人拍摄的平江路。黑白的画面,记录着它的前生今世、雪月风花。一些与平江路相关的往事穿越光阴,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影像。书痴黄丕烈的“士礼居”旧址,山西人建的全晋会馆,清代状元洪钧的故居……那么多不知道也无暇看的人和事,我在一低头间便读到了沧桑和喜悦。
  苏州不愧是个富庶之地,文化的滋生多多少少就可以体现。也许,文化不是富庶的根本产物,但富庶绝对可以使文化开出更璀璨的花朵来。比如眼前的胡相思桥和唐家桥。这一对联袂而筑的双桥,在宋朝时就已经有了记载。它们跨越的是平江河、胡厢使河,更是苏州人千百年来的风花路途。即使我们已经无法见证,在这里生活过的,也肯定不止是“石灰弄”里的平实人家。这里有把“胡厢使”改为“胡相思”的诗意手笔,更有在这手笔背后的诗意人生。那是怎样的一些日子,又是怎样的一些人呢?里弄里漫过书香,山西人打拼后的消闲,洪元钧和赛金花朝夕相守的幸福,无不是世俗的,又脱俗的。它的味道在时间里,更在空间里,浸润得不露声色。
  这就是平江路。如果做下比较,山塘街是个红尘女子,平江路当是清逸隐士了。一片落叶飘摇着下来,带着初冬的寒意,却丝毫不会打乱它原有的秩序。一路走下去,不打扰人,也不被人打扰,这是何其幸福的一段时光。
  
  那夜枫桥
  站在寒山寺外那堵黄色墙壁前,忽然如梦如幻:这就是那个流传了千百年的诗意所在?斜阳正向瓦屋下沉落,努力地攥住一些暖意,在天地间渐褪渐淡,作着不露声色的张扬。
  游人一拨一拨地来,又一拨一拨地去。枫桥,就在这喧嚷中伫立,淡淡地注视着寒山寺的市井尘嚣。太多的香火,已经使它难得清净。
  这一刻,小船从一千多年前吱呀而来,疲惫地泊在枫桥之下。树木鳞次,渔火零星,一切到底归于安静。因为安静,使得那一声叹息在夜色中愈发悠长和沉重。安谧的水乡人家,古老的运河码头,比喧闹嘈杂更令人躁动。落第而归的张继沉浸于此,竟夕不能自拔。经年寒窗苦读,功名一时无望,对于饱学诗书、心存君国的士子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失意。
  失意是最不宜倾诉的事。即使不被人说成着意功名、心多虚誉,也容易被自己看不起。只有弱者才会醉心于怨天尤人,自我放逐,或者沉沦不振。而那,便是明显的不自信。自信的人,通常善于自我克制,自我消化,把那种种的不如意,排解为人们惊讶甚或慨叹的好生羡慕。
  离开京都长安,一路山高水长,一路颠沛流离,在这里,张继终于为心找到了瞬时安放的角落。“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月落,乌啼,一派秋意;江枫,渔火,几许诗情。诗人的心,何其敏感,又何其脆弱。寻常无情之物,几曾生发过幽微情端?此时却沾染了数不清的悲情忧绪。于是,清冷的月光中,先是洇开些微惆怅,既而铺展为大片大片的迷茫。
  毋庸置疑,他是迷茫的。夜半无眠,愁肠百转,自是殿试不中的遭际与郁结。临着船舷,遥望寥落渔火和黑黢黢的江树,似有所思,又不知思者为何。独自凝神,一时恍若出尘离世。绵长悠远的钟声破空而来,寒山寺在夜色中依然昭示着凡俗的存在。世间多苦,所以人们渴望有个极乐去处,在心的皈依中求得安宁。而这清心净欲的钟声,却扰了诗人片时沉静。客船中的诗人,不得不收敛思绪,仔细盘算来日行程。逆途羁旅,向何处去?与谁人依?
  客船自是如常航行,诗人日后也顺利地进入了仕途。据说他天宝十二年进士及第,不仅学问渊博,成为中唐时期负有盛名的诗人,而且颇重气节,曾在洪州(江西省南昌市)做过盐铁判官,大历年间入朝为官,官至检校祠部员外郎。
  对于一个读书人,也算是得其所、尽其才了。
  历史上,关于张继的政绩记述不多。而那一夜,却被无限地放大,由着人们去想象,回味,直至倾心沉醉。于是因为诗句,成群结队的人直奔寒山寺而来,就像我此刻,反而忽略了同样给予诗人慰藉的枫桥。
  寒山寺因人得名,扬名却是赖诗。早年间,曾在此处修行的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寒山寺的钟声历经百代,消弭千劫,直指人心,使每个人都能悟出不同凡响的力量。而其中的道理,恰如二位高僧充满机锋的对话,说的偏是红尘中最俗不可耐的人和事。那么,夜泊的张继,是否就在这样的冥冥中醍醐灌顶?
  高香烟气兀自缭绕,有虔诚的佛门中人,也有佛门之外的芸芸众生。或参拜,或访古,各怀心事。虔敬与走马观花,一眼便知。不过可以肯定地说,心下感念于“夜半钟声到客船”的,一定是缘自文化的感知、共鸣与尊崇,而非关宗教。
  那夜枫桥,除了固有的自然属性,更多的则是文化意象。
  依着栏杆拍照,风动衣袂,也掠过倾听了张继心声的枫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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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21 03: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唐朝诗人解读之一    文 / 花间留晚照
  
??上官仪:驱马历长洲

  

  
  中国诗歌的盛筵,怕没有超过大唐气象者。其势之盛,其制之多,色彩之绚丽,内容之丰厚,自然非一日之功。
  唐朝之前的隋朝,是个短命朝代,从文帝到炀帝,二世而亡,前后仅仅维持了37年。37年,还没来得及细细地打理朝政就瓦解了,自然无暇顾及前朝文风。六朝重文轻道,尤其梁陈之际,绮靡的宫体诗在中国文学史上涂抹了很不光彩的一页。这种风气沿袭至隋朝,隋炀帝虽以败迹成为历史上最坏的帝王,但他又确实是个颇具文采的诗人。“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已经多了几许清新疏朗之气。“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怎么看,后世秦观的《满庭芳》中“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都是隋炀帝诗句的直接搬用。只是隋炀帝还没来得及在政治与文化上有所建树,朝代就更迭到了李唐。
  在初唐,上官仪是个忽略不去的人物。无论从政治还是文化的角度,他都值得我们凝神注目。唐太宗时期,他官至弘文馆直学士,后迁秘书郎。史书中说皇帝每发布诏书,都要先由上官仪过目,并且还参与了《晋书》的编撰工作。这种信任与偏爱一直延续到太宗之子高宗。一个御用文人,能够在仕途上走得很远,自然会导致心理上的志得意满。尤其他还是当时文坛上的领军人物,其“绮错婉媚”的诗作人多仿之并蔚为风气,称“上官体”。
  《全唐诗》中收入上官仪的诗作不多。20首中12首为应制唱和,4首为挽歌,只有4首算得上性情之作。被后人时常提及的,莫过于《入朝洛堤步月》: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隋唐嘉话》载,唐高宗“承贞观之后,天下无事。仪独持国政。尝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辔”,即兴吟咏了这首诗。当时一起等候入朝的官僚们,觉得“音韵清亮”,“望之犹神仙焉”。
  先是被太宗器重,后又被高宗宠着,想不飘飘然都难。洛阳皇城傍洛水,水上有天津桥,每天凌晨,上官仪都和其他官员一道,等待皇城大门的打开。那是一个入秋的清晨,空气中有微微的凉气,月亮挂在西天将落而未落,断续的蝉声伴随着汩汩的流水。这样清寂的时刻,上官仪独自策马,在白沙堤上揽辔徐行。他的心里没什么压力,唐高宗不仅恩宠于他,而且给了他施展身手的舞台。所以,“脉脉广川”歌颂江山社稷之安宁,“蝉噪野风”表达出对不同声音的忧虑,无论哪种,都离不开对于宗室的忠诚。可是,在“驱马历长洲”中,却分明投射出一己的适意。恃宠而骄,盛气凌人,似乎都在其中隐约着。
  这时的上官仪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可爱。一个做了官的文人,而且还因此洋洋自得,总不是一副好嘴脸。不知这是否文人的通病,连坐到宰相高位上的人,也不能免俗。
  上官仪这株“秀木”并非被同僚吹折。也许还没来得及,他就被当朝皇后“腰斩”了。《新唐书》中说,武则天得志后牵制皇上,“专威福”,使懦弱的高宗实在无法忍受,于是召见上官仪商量对策。上官仪没加犹豫地就下了断言,“宜废之以顺人心”。皇上立时有了主心骨,便命其起草废后诏书。谁料武则天耳目极多,很快得知这个消息,在高宗面前哭诉。高宗后悔了,急于把自己洗清,于是一推了之:“上官仪教我。”
  祸根就此埋下,迟早肯定发芽。机会终于来了!武则天指使许敬宗“诬奏仪、伏胜谋大逆”,上官仪下狱,他的儿子庭芝也受牵连而死。孙女上官婉儿随母郑氏入宫为奴,后来成为武则天的心腹之人。此为后话。
  当代著名作家李国文认为,上官仪是武则天夫妇的牺牲品。纵观中国历史,这样的牺牲品又何其多。越国文种、秦将白起、西汉韩信,信手拈来,“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剧可谓一桩接一桩。上官仪看惯唐太宗的“以史为鉴”,却如何没有弄清个中轻重?说得通的解释只能是“不屑”。这不屑当有多重含义。首先,他低估了武则天翻手覆手的能力。两朝辅臣,见识过太多风雨,怎会在乎一个小女子的兴风作浪?这关乎性格。然后,是忠君之道在发力,他追捧的、拥护的是李唐王朝,“牝鸡司晨”自古未有,如何忍得?这关乎忠义。再后,便是文人脾性的作怪,即使识得时务,也会听命于内心,而绝不肯让行为盲从。这关乎气节。
  所以,即使上官仪有先知先觉,怕也不会投入武姓之列。他是李唐王朝忠实的殉道者,也是个真实道地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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