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灵异
五岳市精神病院有一位清洁工,姓雷,大家都叫她雷阿姨。
雷阿姨家原本在五岳市郊县农村,土生土长的庄户人,丈夫很早就过世了,留下一个叫梅迪的女儿,由雷阿姨独自拉扯长大。梅迪初中毕业后,和同村的几个女孩儿一起进城打工,先在服装厂踩了几年缝纫机,后来有个同乡开了间家政公司,把梅迪拉了过去,改行当家政服务员,也就是保姆。梅迪运气不错,很快遇到了一位有背景的大主顾,此人姓裴,原本是省军区总医院某科室的主任,后来转业复员,调到五岳市卫生局任党组书记。裴书记家在省城,独自“空降”五岳,生活上需要人照顾,机缘巧合找到梅迪。
梅迪是穷人家的孩子,手脚勤快,任劳任怨,家务活儿样样拿得起来,将主家伺候得妥妥帖帖。裴书记军人出身,对生活琐事要求不高,唯一的特点是比较爱干净,偏巧梅迪父亲去得早、家里没有大男人,比一般的农村孩子整洁,很得裴书记欢心。梅迪前后在他家干了五年,后来,裴书记年纪大了,调回省里,担任省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临走之前,裴书记感激梅迪多年来的照料,问她有什么要求,梅迪想来想去,希望把母亲接到城里来,随便找个什么活儿干都行,雷阿姨勤劳了一辈子,不挑工种,只是有一条,最好能把户籍问题解决了。这对于裴书记来说不是难事,虽在五岳任职时间不算长,但他为人和气,广结善缘,官声不错,谁都愿意给他个面子。正巧,当时市第一人民医院后勤部门正在招聘清洁工,名额有限,待遇一般,但有正式事业单位编制,雷阿姨年龄稍微有些大,可裴书记特地打了招呼、院长亲自批了条子,顺理成章地将她招了进来。
雷阿姨自然高兴得紧,干起活儿来劲头十足,主动早到班、晚下班,爱院如家,得到同事们的一致赞扬。可阴差阳错,不久之后,她捅了个大娄子。
自打雷阿姨进院工作,五岳市第一人民医院便开始频频出现“灵异事件”。一到上午九点半,院里就死人,前后出入不会超过十分钟,并且死的并不是在手术室抢救的病人,而是在ICU病房重症监护的患者。病情往往刚刚稳定下来,送进ICU,可一到上午九点半,毫无征兆地,各项生理指标直线下降,经常是还来不及抢救就一命呜呼了。于是乎,各种耸人听闻的流言开始传播开来,且越传越邪乎。医院领导十分挠头,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侦查员、法医专家、省公安大学刑侦专业教授甚至和尚、道士、牧师、阿訇、推理小说家都请遍了,可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还是一直蹲守在ICU病房的一位老护士最终破解了所谓的“灵异事件”。去年,五岳市第一人民医院从美国进口了一台原装的“EMC”品牌半驾驶式清洁机,除尘、去污、洒水、消毒一气呵成,装备给后勤。清洁机原本是用电瓶充电的,但后勤部门负责使用的年轻清洁工手潮,没过多久就将电瓶捣鼓坏了,还电了几个卧床的病人。院里只好让电工将清洁机转换成插电模式,改由年高德劭、办事稳重的雷阿姨操作,没成想,这一改变反倒惹出了更大的祸事。
电工当初改装清洁机时,考虑得不够周全,只配备了一根约十米长的电线,而住院部一个楼层的面积有近千平米,所以雷阿姨每到一处都得重新找插座。按照操作规程,上午九点半左右,是雷阿姨驾驶清洁机在四楼西侧ICU病区工作的时间,这里遍布着各种生命体征维持设备,大都是需要电源的,故而插座很紧张,常常找不到空闲的位置。雷阿姨在吃苦耐劳方面自然是不消说的,但她没什么文化,头脑简单、神经大条,一看没有插座了,就顺手拔掉一个插销把清洁机的插销插上。要是放在普通病房,拔个插销问题不大,可这是ICU,很多病人的生命都是靠机器维持的,你这边忽然一断电不要紧,那边不咽气儿才怪呢。清洁完相关区域,雷阿姨倒是会将原先的插销重新插回去,且常人一般不会注意一个埋头干活清洁工,故而“灵异事件”背后的秘密一直没有被发觉……
真相大白后,五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领导非常为难。虽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医疗事故,但事情毕竟是在院里出的,“肇事”的雷阿姨也是医院的工作人员,若真传扬出去,恐怕不好收场。更何况,如今的“医闹”这么厉害,且有职业化的趋势,无风尚且三尺浪,要是让在“灵异事件”中枉死的病人家属知道来龙去脉,乱子可就大了。
因而,院领导决定“低调处理”此事,对外只推说那些病人“夙孽相逢,狭路既遇,原应了结”,患上“无名之症”身亡,与院方没有干系。将处理意见密报给市卫生计生委(原卫生局),得到首肯,反正“灵异事件”以后也不会再有,时日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那个雷阿姨,看在裴书记的面子上,“大张旗鼓”地处理“似亦过当”,可再让她待在第一人民医院这个是非之地,显然也是不合适的,要是哪天说漏嘴就麻烦了。最终,院里和五岳市精神病院取得联系,将雷阿姨“平调”了过来,还是当清洁工,精神病院这边既无“EMC”、亦无ICU,病人也不似第一人民医院那样金贵,料出不了“灵异事件”,出了也不怕。
雷阿姨调来市精神病院后,负责两个病区的地面卫生,每天早晚各打扫一次,都是趁病人到饭厅吃饭的当儿。起初,见“村里来新人了”,病人们对她很好奇,个别胆子大的还时不常上前摸摸拍拍,后来发现“新人”同“旧人”没大两样,还很不解风情,也就罢了,大家相安无事。雷阿姨还是一如既往地勤恳,整日介挥汗如雨,俯首甘为孺子牛。当然,神经大条的毛病也还是没改,小差错不断,今天忘了将拖把收进储藏间,被病人找出来“一点眉攒二刺心,三扎脐肚四撩阴,五扎磕膝六点脚,七扎肩井左右分”,明天又把消毒液落在了病房,被病人掀开盖“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养病如养虎,虎大必伤人,最终,又捅了个大娄子。
这一日晚饭时,雷阿姨照例在病区打扫地面,一遍清水,一遍消毒液,再一遍清水,最后用拧干的拖把再走一遍,就大功告成了。事毕,雷阿姨将一应物品锁进储藏间,简单洗了洗手,到饭厅跟护士长打声招呼,准备下班。可就在此时,杨飞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嬉皮笑脸,同雷阿姨搭着讪,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趁其不备,将她腰间的钥匙摸了过来,这是杨飞的绝活儿,好几次“营救”越南新娘时都是这么干的。
其实,雷阿姨离开病区时,已经发现钥匙找不到了,但她毛手毛脚惯了,觉得可能是忘在家里,没走心。回家后,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思来想去,觉得大概是像那瓶消毒液一样遗落在某处了,她只有员工通道和储藏间的钥匙,左右想想,反正也没什么可偷的,索性明天再找。可雷阿姨却忘了,精神病院中,真正怕丢的,不是东西,而是人。
当天入夜,待值班的医护人员睡熟,杨飞取出事先藏好的钥匙,悄悄爬了起来。他摇醒各房病友,指挥大家患上便装,打开员工通道,将两个病区、八十余名“越南新娘”放了出去。
第一个发现病人出逃的,是五岳市精神病院传达室值夜的老大爷,趴在桌上睡得正受用,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喊着什么。揉揉睡眼,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见杨飞站在院门前的国旗杆下,正在发表演说:“I have a dream, one day, this nation will rise up, live up to the true meaning of its creed, 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我有一个梦想,某天,这个国家将会崛起,并真正实现它的价值观,这价值观是不言而喻的真理,所有人生而平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