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暮语寒笺]酒
作者:暮寒
文/暮寒
古代的杯,觚,壶等青铜酒器,除去睡在地下和墓穴里的,多半都走进博物馆去歇着了。只有酒,还常常在今人的生活里露面。自然,这酒早已不再是五千年那,深厚文化沉淀下来的酒了。酒液流觞里,不再有古风老月下的风雅,和乱世愁烦里的超脱,也很难在酒的韵味里,找到那种蛮直、剽悍、豪侠和阳刚之气,更听不见那激昂青云,铮铮鸣叫之声了。
我对那些陈列在博物馆里的远古酒器,一向有着一种,感性的敬畏。与远古酒器对视良久,是一种极冰冷的触感。我不断地用眸子抚摸,酒器上的纹理鸟篆,如此久远如此质朴却又闪烁着,近似于神秘的灵性,我心里不由掠过一丝惊悸,刹那间,眸前矗立起无数伟业盖世的英雄来,那温酒斩华雄的关云长,那横槊醉歌的曹孟德,那掷杯而奏广陵的嵇叔夜。日月星辰在酒气冲天里奔跑,像火苗在泼泼辣辣燃烧,无言却顽强地倾吐着,一种无所畏惧和登驾凌云的渴望。渴望用酒来引燃性情,渴望酒浆燃灭心中不平块垒,吱啦一声焚尽的声色齐迸的快意。当酒液倾入杯樽,仰首而汲之间,便成就了一种精神向度,与价值指归。
当最辉煌的盖世人物,都隐汲在时间的风烟里时,这些坚硬冰冷的酒器,也在风霜的侵蚀下,或多或少显露出种,残破和苍老的迹像来。只有那杯樽里的酒液,成为漫长的历史的流程,在五千年的惊涛拍岸声里,喷薄着血性的光色,闪烁着高贵、狂放和傲岸的神气。
在这神气里,所有的物事都被赋予了神致,静中的天地全都呈现着强烈的动感.历史纵向和横向间的线条扭曲着,涡漩着,痉挛而骚动.透明的液体在膨胀,摇曳,纠缠,如波浪般颠伏.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在冲撞,在喧嚣和迸溅,仿佛万物都在这种神气里,无法静止.继而把一种狂放里响亮的呼唤和启示,再度凝固在这种神气里.
这是实实在在被酒隐约和幻化的感受。在氤氲缭绕的酒气里,滚滚红尘翻覆于杯酒之间。举杯逢迎,酒气激越在宵汉之上。任何一个诚惶叩拜和溢美之辞,都会是种僵硬的无聊举动。无论是过去之心,现在之心还是未来之心,都会在酒性的淋漓酣纵里,绝无隐遮的点燃。这种点燃有如生命从混沌之初降生的惊喜,和灵魂向真性复活升华后的精妙。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在酒意淋漓里,褪成了沉泥的香冷。惟有心在情酣纵中,做着极性情化的超越。
酒意点燃生命之光.那情酣纵之前漫长的冷寂,与聚炼的痛苦已不重要,酒燃烧了生命的同时,也焚烫了灵魂,人生风雨沧桑的酸甜苦辣也随之风消云散。正如饮酒之要意一样,不是仅仅只把酒化为腹中之物,而是把生命涤荡成有真性真魂的一方乐土。营造出一个理想的国度,一个灵魂行云流水灿若烟霞的庇护所。把庸碌忧愤的世俗,拉入虚无缥缈之境,使心灵获得一份慰籍,这也正是酒的魅力之所在。
纵观泱泱大国五千年历史,所有的繁茂或者兴衰,都仿佛被浓浓的酒香所淹没了。站在轰然作响的历史长河面前,无论如何想象都不会过份。那宏大而又密集如织的声响和场景,连冰冷的殇水都会蒸腾成沸水。人心所向,真性而为,在酒意的熏然里,艰苦的劳作中也能感受到生命向彼岸飞升的快意。腹鼓如雷的饥饿和衣不蔽体的寒冷中,也能得到温暖如火的欢悦。这也许就是酒性与理性的悖反之处。伟人英雄总是想把自己用过的酒器,作为一种让后人崇仰的形式而得以留存。这当然心累。而普通百姓,只是对酒单纯的爱,只是想将忧愤劳累,化解为酒液流觞间,叮咚作响的快乐音符,这往往才是真正永恒的品性。能为人轻松接受的同时,也让人在精神上有了支柱。
当一尊尊坚硬且冰冷的酒器,冷清地映照着历史的长河时.整个历史,都在一片熏然里酣睡.那些血脉沸腾,豪气冲天的点滴,似乎又都隐回亘古的苍茫中.而冲天酒气里的风云激越,此时都化为一缕凄清了.
当我把视线挪开那一尊尊闪动着灵气的酒樽时,庄重和肃穆的氛围,依然久久笼罩着我.历史之河流之弗尽,它们在历史的驿站里,成为一种酒文化源远流长的积淀和向征.这一樽樽酒器,深深浸透了前人奇妙的浪漫飘逸,豪壮的雄图霸业.坚硬冰冷的表像下,却有着无限丰富的风情万种,录入了其中动人魂魄的悲欢.从兴盛直到沉寂,从新颜蜕为旧貌.终究会化为一曲斑驳的挽歌.只有那杯樽里的酒液,从气象恢弘到夕阳晚照的历史光阴里,依然流淌着一种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惬意和超脱.是呵!还有什么能比酒,更能启开愈渐物化和僵化的心扉呵……
于08.9.8.3: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