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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回放]走吧,走吧 作者:半糖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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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5 07:04: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向左走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已忘记,在很久,很久的往昔,像朵花,像把火,像只无声的脚印,在早被遗忘的雪里。
                                     ??蒂丝黛尔 1
楚琴把女儿依凡送上火车,便乘车回家了。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寂静像突然被扰乱的湖面,泛出清冷而灰暗的气流。这气流伴随着楚琴的脚步穿越她和女儿的卧房,然后顺着窗帘慢慢合拢,最后飘落在一张圆形的红色沙发椅上。
楚琴蜷缩在那张椅子上,一动不动。
她在看窗帘和窗帘外面隐约转动的光线。当阳光刚刚转动在窗棂上时,女儿依凡已站在阳台上伸懒腰,阳光从她十七岁的额头上流淌下来,撒在裸露的脚踝上,一天就这样开始了。穿过一个暑假,阳光顺着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在了地面,依凡收到了省城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意味着在阳光和树叶一起飘落的季节,她将离开母亲前往一个独立而美好的世界。在这期间,楚琴与依凡手挽着手宛如姐妹一样荡漾在一个又一个商场和书店。大小包牵制着她们的身影和速度,直至火车响起。火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的扰乱了阳光下的秩序,在所有人都奔跑的时候,楚琴把女儿和一只大提箱塞进了车厢,并看着她在刺耳的轰鸣中渐渐远去。黄昏似乎就在那时产生了晃动。缩短的阳光、楚琴的视线以及突如其来的寂静,在一个房间和一把红色的椅子上慢慢坠落。楚琴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帘,看着上面布满了或明或暗的花纹,它们像现实也像看不见的命运正伴随着细微的晓风来回不停地摆动。楚琴被这种摆动嵌入在一种扑面而来的现实之中??女儿依凡已经被火车带走了,因为生活在向她发出召唤,踏着强有力的节奏她像一只鸟儿一样飞走,她的翅膀扑打着皖东南小城的空气,同时也扑打着楚琴十七年来所期待的一个场景。而现在,场景一个一个被打开,先是录取通知书的到来,映照着女儿和她幸福和笑脸,然后是她们乐此不倦的奔走,流连在商场上的购物,使楚琴看到了女儿的成长,十七岁的成长弥漫着一朵石榴花的香味,这种香味触动着街道上很多陌生人的目光,楚琴很得意这种目光,这对她来说,意味着女儿已经逐渐长大了。当火车缓慢启动的那一刻,生活把依凡带走了,同时把楚琴带回到居所。居所,在依凡离开后一个人居住的场景再次降落下来,它们比十六年前的那个场景来的缓慢而平静。因为那时候的独居是因为婚姻的瓦解,整个房间弥漫着碎片和尘埃的味道,而现在,女儿长大了,她已经从这所二室二厅的房子里飞出去,当楚琴独自返回到这个熟悉而寂静的空间时,她从灰色的气流中闻到了温热的羽毛味道。
楚琴挪起身子,从红色的沙发椅上站起来走向女儿依凡的房间。墙壁上贴满了依凡喜欢的明星照片,那些明星年轻娇艳的笑靥掀开了一个狂热的时代,它们席卷了很多年轻人不顾一切地发出尖叫。在依凡上高三的那一年,楚琴曾经很反感她在墙上贴那些花团锦簇的照片,当她面对依凡的眼睛和委屈倔强的嘴角时,她听到依凡小声却很坚定地告诉她:之所以崇拜这些明星,是因为她们身上唤发着无限诱惑的美丽和活力,这种美丽和活力是她喜欢并愿意具备的。显然,女儿在用年轻人的优势向她诠释一种可能,一种建立在美丽和活力之上而自由操纵的可能。女儿可以因为年轻而去崇拜那些明星,因为崇拜而可以憧憬未来美好的生活。在她看来,年轻是带动她进入时间内核的一种武器,因为这项武器,她可以挑战出现在世俗生活中的种种画面,也可以大胆无畏的直视母亲楚琴的眼睛。在那次交谈中,楚琴在依凡的眼神下妥协了。这是对女儿的妥协,更确切地说,是对年轻的妥协。当楚琴望着女儿的眼睛,她注意到这是一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然而,它却闪烁着与她完全迥异的神彩。在那些神彩的映照下,楚琴看到了距离,同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虚弱。最后,楚琴同意依凡将那些照片贴在墙壁上,四面墙壁上的明星把依凡的房间笼罩在灿烂明亮的笑靥里,在这些光辉的映照下,依凡实现了对母亲的承诺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现在,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粉红色的床单似乎还余有依凡前一天晚上的体温。然而,楚琴坐在床沿边却一次又一次触摸到了房间里的变化,她已经在房间里感觉到了非常明显的变化。墙上的明星照片、粉色的枕头、叠起来的被子、床单上面的两只嬉戏的小猫,它们都没有变化,而唯一发生变化的就是依凡不在了,依凡已经乘坐傍晚四点半的火车离开了家,离开了皖东南的小城,也离开了她。楚琴的手指从粉色的床单上移向自己的面庞,她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女儿走了之后会叹气,几小时之前,她还陪着依凡穿越一条条街道和商场,而那时,她是疲倦而振奋的,依凡的手挽着她的胳膊,身体像小白杨一样冲的比她还高。十七年来,自从离婚之后,她就一直祈祷着女儿能够平安快乐的成长起来,长的比她高了,她所期待的美好生活就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此时此刻,当生活再次拉开序幕,依凡飞到了比小城更大的城市,而楚琴的身体却蜷缩在那张粉红色的小床上发出轻微的颤抖。
从脸庞顺着时光抚摸下去,楚琴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女儿的房间里走出来,她拿起客厅里的灰色电话机,匆忙而有些恍惚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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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2


盲音在楚琴的耳畔旋转着,灰色的话筒在她手中渐渐握热,她依靠在餐桌边,看着自己胸前的黑色毛衣上一朵红玫瑰在隐约起伏。电话那头仍然没有声音。楚琴顿了一下,在心里默念了一下那个号码,应该没有错,这是他亲口告诉她的号码。在一年前的一次偶然中,这对于楚琴来说,是再次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一次偶然。命运就是穿插在无数偶然之中而与时间发出触碰之音。偶然发生在一个下午,依凡上学去了,楚琴恰好休息,她在一所小学里教语文,那天下午她因为没课便没再去学校。而他就在那个缝隙里出现了。是的,缝隙,他的出现宛如轻风一样从时间的缝隙里飘进来,他站在她的面前,在按响门铃之后,这个叫徐帆平的男人站在她的惊讶和缓慢地回忆之中。十六年前,自从女儿依凡诞生,或者说由于依凡的诞生,她就有一种预感,她将永远会和这个叫徐帆平的男人发生联系,在他的笼罩下,她的命运也将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波折。而实际上,十六年来,他一直就没有出现过。而她也不再去想他。在某种意义上,想会意味着她将再次坠落进历史。历史,她的历史是什么?徐帆平出现在她的面前,无疑给她带来了历史的回音。他在她把房门关上之后,就一直在问她:“这些年你过的好吗?这次出差来到这里,我就是想再找到你。我费了很多关系才打听到你的住址。听说你结婚了又离婚了,是不是?”徐帆平盯着她的眼睛一直在问她,利用质疑和询问的方式,他在证实她的历史,证实他从别处听来的有关她的丝丝缕缕的片断,这些片断拼凑着她的历史,也映照着她此时踞守的现实生活。她回避了他的目光,一言未发。历史不是依靠语言才能表现出来的。如果仅仅依靠语言,那么从她的过去延续下来将不再是如今这番光景。语言失散在她与现实的触碰之中,在他离开这个小城的那一年,如果她用语言去他向宣告一种事实,一种从他和她身体的冲击之后遗落在她体内的一种事实。那么,他会丢下她,消失一年两年乃至十六年?她在他走向她的时刻一直陷入在一场隐秘的颤栗中。十六年了,依凡已经逐渐长大,在她的生命中,女儿的成长史伴随着她的独身从起伏到平静,这些过程谁也无法理解,纵使在前夫从依凡逐渐清晰明朗的眉眼间猜测到一些珠丝马迹??前夫始终不能容忍依凡容貌上与自己鲜明的差别,她也不愿意去承认什么,或者是否定什么。十六年前,她用沉默对抗了前夫的质问和抗议,用沉默接受了婚姻的分裂。十六年后,当徐帆平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依然用沉默在消解着那些飘浮的历史。然而,沉默并不能瓦解降落在她面前的现实。所以,当她听到门铃拉开门的一瞬间看到徐帆平时,她在想,这也许是天意,天意让历史转了一个圆圈之后再次与现实衔接,天意让一个逐渐模糊的故事在远遁之后又重新冒出了绿色。在那天下午,当徐帆平伸出手臂走近她把她拥在怀里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她不再去想过去的事情,一个独身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十六年里必然会经历无数事情。她接受着徐帆平的拥抱,在墙壁上的石英钟发出隐秘的响声时,她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很远的一条路,从一个拐角入进另一个拐角,走啊走啊,走了十六年后,依然回到了同一个地方??她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闻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而当他贴近她的耳边轻声叙说他对她的想念,纵然有十六年了,他仍然还忘不掉她,所以,在这次出差时,他无论如何也必须找到她。听了他的话,她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出颤抖,隔了这许多年,当那些甜蜜的语言再次扬起,她倒突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她在他的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的更紧,她知道所有的挣扎都是虚弱的。时间能够消磨一个人的前额和眸光,却永远无法磨损难以泯灭的记忆。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肩膀,而后缓慢而温柔地伸向她的胸脯,她轻声呻吟了一下,便被那双有力的手抱了起来。那天下午,当她睁开眼看到堆在床下的黑色毛衣上面锈着的红玫瑰时,她在想眼前这个怒放的现实似乎盈满了玫瑰色的光芒。


就是在那个下午,当徐帆平穿上衣服坐在她的旁边时,他看见了床头柜上的照片,女儿依凡的照片,被他拿在手里,他问她:这是你的女儿吗?她惊了一下,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相框,他有些怅然地笑了笑:“长的挺漂亮的,像你。她叫什么名字?”“依凡,楚依凡。”徐帆平不再说话了,他看着她把照片握在手上,有些尴尬地环视了下四周,然后说:“等下我就要走了,我必须住在县城宾馆,因为同行的有很多人,在明天上午办完事后,下午我会和他们一起回省城。”说完,他再次把楚琴抱在怀里,在拥抱中,他告诉了她电话号码,并对她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他,他现在在省城机关里混的不错,如果去省城,可以利用电话先和他联系,他会照顾好她们母女俩的。说完这些话,他松开了他的手,在他向她道别的时候,她看见了他的鬓发间隐藏着几根刺眼的白头发。

楚琴再次拨响了那个号码,在旋转了几个盲音之后,电话终于打通了。徐帆平的声音在电话中响声,这让楚琴长舒了一口气,她低声回答了对方的质问:“是我,楚琴。”电话线在她的声音后面传输着温热的细流,楚琴听到了徐帆平意外而惊喜的发出呼唤:“楚琴,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一年多了,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我曾经打过你的电话却总没有人接。只有一次,好象是你女儿接的,她说你上街去了。哦,这次你是不是要来省城了?告诉我,你坐什么车子来?几点钟的车?我好去接你。”徐帆平的问题像热浪一样在电话中翻滚着,它们扑打着楚琴的恍惚,把她再次拉到起伏的场面,她把长长的电话线绕在手指上,又缓慢地放开,停顿了一下,她告诉徐帆平:“我不去省城,是依凡去。她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本来我是要送她去的,但她说她长大了执意不要我送她,所以,我不放心才打电话给你。省城我没有亲戚,只有你在那儿,本来……依凡她还是个孩子,你能照顾一下她吗?我只有这一个心愿,如果可以,请帮忙我照顾一下我的女儿,行吗?”在说完这番话后,楚琴有些焦虑不安地期待着电话那边的声音,显然,徐帆平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在电话中回应道:“没事,依凡的生活我会照顾的,你放心吧,其实,我真的希望你能来。这一年多,我总会想起那天下午,你也不会忘记的,是不是?”楚琴聆听着流动在电话线里面的声音,灰色的话筒被她握的发热,她胸前的那朵红玫瑰花在缓慢起伏着,在她的毛衣上,在她的呼吸所营造的现实生活里,盛开的意象似乎一直盘绕着一根细长蜿蜒的曲线,被她一截一截的像电话线一样绕在手指尖,然后又放开了。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在电话里告诉了徐帆平依凡乘坐的火车车次和到达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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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5:03 | 显示全部楼层
3


放下电话,楚琴疲倦而放心地从卧室里拿出睡衣向淋浴房走去。夏天以来,她已习惯于在傍晚时分淋浴,从学校回来,她会趁依凡没到家时,把自己一层层地暴露在模糊的光线里,水流顺着她的额头流向时间深处,这是她一天中最真实也最舒坦的开始。而现在,当淋浴房里的水再次溅湿她的前额,她在细密的水雾中眯起了双眼。前面是一面镜子,已经迷漫了很大一层水气,模糊的光线和水雾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晃动着,她缓慢地伸出手抚摸??从肩膀到蝴蝶骨,然后滑下她触到了自己仍然还丰满的乳房。她捧起乳房,在仰起头感受到水的温热的时候,她在想那个男人在很多年之前曾经在一个又一个模糊而狂热地场景中向着她的身体和乳房探出手来。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身体产生探测的欲望时,这会意味着什么呢?人性很多无法预测的谜发生在时间和历史深处,它们演绎着男人与女人之间层叠起伏的关系,因为这些关系,楚琴在十七年前恍惚而疯狂地把身体奉献了出去,就像一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再次被那个男人探过来的手触碰到身体和灵魂的最柔软部分,震颤之音像那朵黑色毛衣上的红玫瑰花,从她的身体上面飘落下来,她被一个男人深深覆盖。


覆盖在历史深处弥漫出苔藓的气息。楚琴依然记得最初和徐帆平认识的那天早上,她从一条街道拐出来,快接近学校的时候她被叫住了,一个男人从眼镜后面投射出来的眸光落在22岁的楚琴身上,这是一种开始。从那些眸光上她看到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年轻男人正隐约不安地望着她。她对他笑了一下,问他有事吗?他微微点头,问她四小在哪儿,她指了指前面的校门,告诉他她就是四小的老师,让他跟着她走。他笑了起来,走在她的身边,他说自己从省城刚调到这个小城,现在教育局挂职,因为昨晚接到在四小开会的通知,凭着模糊的记忆,他在走到这条街道时迷失了方向,他感谢她的出现,没有让他迷路。楚琴和那个男人在学校门口分手了,她看着他走向会议中心,并且记住了他的名字:徐帆平。


这似乎是一段插曲,人的一生中有很多旋转起伏的插曲,穿越在命运之道上,或消声匿迹,或久久不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楚琴没有想到仍然能够在学校的操场上遇见这个叫徐帆平的男人。几次很偶然地相遇,让徐帆平再次站到了楚琴的面前。徐帆平称他和楚琴的相遇充满了偶然性,偶然性制造了缘份的天意,偶然性让徐帆平的眸光很自然地在与人群擦肩而过时触碰到楚琴的身影。戴着一幅眼镜,他的眸光闪烁着相遇的惊喜,在楚琴渐渐感觉到他的意外出现不仅仅是偶然这么简单时,徐帆平已经在用眼镜后面的眸光向她发出了邀请。


第一次约定地点是电影院。电影在八十年代末的生活里是人群涌集的一个场所。当徐帆平拿着两张蓝色的电影票在四小的门口叫住楚琴时,一阵踌躇不安的情绪首先牵绊了楚琴的脚步。徐帆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有些腼腆而又很诚挚地对她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感谢你。认识你很高兴,我在这里没有朋友,把你当成我的朋友而请你看一场电影,这个请求你能接受吗?”徐帆平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充满勇气的凝望着楚琴的眼睛,沉默了半天,楚琴挪动脚步跟着徐帆平踏上了她有生以来和男人的第一场约定。


那天晚上她从电影院出来已经九点多钟了。在徐帆平的护送下,她回到家里,并且用谎言搪塞了母亲发出的疑问。22岁的楚琴在那个夜晚第一次陷入了一场恍恍惚惚的睡眠,电影画面和徐帆平的眸光像一片又一片飘浮不定的云彩,晃动在她的梦境里面。


又有几次约会仍然在电影院里进行。楚琴已经能够大方接受徐帆平的邀请了。很多时候,她甚至有些期待这种邀请的来临。在80年代未期,人们对电影怀着朴素而执着的热情。这种热情荡漾在楚琴和徐帆平的交往中,把他们一次一次地卷入层层起伏的圆圈。圆圈,当人的生活中出现了圆圈,这就意味着原来的平静已经被打破,新的水滴或者倒影已经扰乱了本身存在的秩序。楚琴的生活在徐帆平的邀请中越来越不同寻常。在母亲的疑问和猜测中,楚琴渐渐觉察到自己已经对这个从省城来的男人发生了迷恋。有一天晚上,她从外面刚回家,母亲走进她的房间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她开心地对着母亲扮了一个鬼脸,然后拉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母亲叹了口气说:琴,妈知道你已经不小了,这些天总是很晚回家,是不是恋爱了?楚琴羞涩地笑了一下,慌乱的否定起来。但在母亲离开之后,她在想,她是不是恋爱了呢?徐帆平,她回想起徐帆平告诉她他们之间的偶然性是缘份的天意,她开始推测这份天意。天意把一个男人带到了她的面前,天意制造了他们之间的相遇,并让他们一次又一次滑入约定的轨道。天意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遵循最古老的方式开始上升人类最私秘的语言,然而,天意究竟在不在把她卷入一场甜蜜的恋爱当中呢?


在一场爱情片的电影散场之后,楚琴和徐帆平并肩走出了电影院。那天晚上,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在皖东南的夏天,总会有突然降临的暴雨打破黑夜的宁静。楚琴看了看时间焦急地对徐帆平说:我必须赶快回家,不然我母亲要着急的。我们跑吧。说完,她叫上徐帆平一起冲进了暴雨中,跑过一条街道,雨越来越大,徐帆平拉着楚琴的手指了指一个已关上门的商店说:雨太大了,我们去那屋檐下避避,也许过几分钟,雨就会停下来的。楚琴跟着他冲进了黑漆漆的屋檐,在这条僻静的街道边缘,她淋湿的身体紧挨着徐帆平,黑暗中她感觉到徐帆平的手正在顺着她的胳膊缓慢上伸,很快,一股温热的力量从两只手传递到她的肩膀上,在黑暗中,她的眼睛对视着镜片后面的那片眸光,还没等她来得及看清楚,她的嘴唇像一片花瓣一样被大地??被徐帆平身上泥土一样的男人气味温柔的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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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5:24 | 显示全部楼层
4


楚琴恋爱了。在那天晚上的暴雨声中,她一直依偎着徐帆平并从他身上嗅到了男人的气味。男人身上弥散着泥土一样的气味,从亚当开始,这种气味就在诱惑着女人一点点的贴近,一点点的融合。后来的日子,楚琴与徐帆平的约会已不仅仅荡漾在电影院里,他们开始向这个小城的郊外缓慢而抒情地走去。整个夏天,楚琴挽着徐帆平的手臂从一条又一条街道向着偏僻的城郊漫步。黑暗在皖东南的城郊披落下来,然而楚琴紧靠在徐帆平的身边,却丝毫感觉不到那些在黑暗中不断扩散的寂静。相反,寂静带来的自由和不受干扰的空气更让他们欣喜。在城郊,楚琴已经学会了熟练地接受徐帆平探索过来的舌尖。亲吻从舌尖开始,舌尖制造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缠绵的疯狂,舌尖把疯狂一次又一次卷入跌宕起伏的深谷,在深谷中间,楚琴感触到顺着舌尖流淌而来的是甜蜜,是坠落在她22岁花季土壤上的第一滴露水。


在秋天已经来临的时候,天渐渐变凉了。楚琴在与徐帆平的散步中不断感受到城郊刮来的风里浸透着轻寒。在一个夜晚,当她蜷缩着身子背过徐帆平打了一个喷嚏时,徐帆平握紧了她冰冷的手对她说:“去我那坐坐吧,屋子里要暖和些的。”显然,徐帆平已经察觉到了环境对于约会的重要性,冰冷或者热烈的环境,它会直接影响相约者的身体乃至情绪。但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邀请楚琴去过他的房子。从他来到这个小城的日子起,他就在城区租住了一间小面积的商品房。他曾告诉楚琴他一个人住在商品房里,在认识她之前,他在那里度过了一些孤单的夜晚,尽管如此,他在夏天的约会里并没有把楚琴带到那儿去。


而现在,徐帆平用他手心的温度握着楚琴的手,把她带到了他的房屋,这也许是环境的因素促成了他们的转身。被约会笼罩着的男女,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相依在露天地里,生活是从房屋开始的,这势必要求他们必须从露天的场所中一步一步地返回到屋檐下面,接受灯光,接受门和墙壁的存在。当徐帆平拧亮电灯,楚琴看见了一个男人的世俗生活。房间设施很简单,除了一张四方桌子、两把已经脱漆的椅子,最耀眼的是放在房屋中间的一张床。床,从床上反射出来的场景让楚琴瞪大了双眼,她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的单身床。在她的家里,父亲和母亲一直睡在一张大红色的棕板床上,她知道这是父母的婚床,从他们结婚的那一起,他们就依偎在那张大红床上做梦,或者发出神秘的响声。所以,当她看到徐帆平窄小的床横亘在房屋中间时,她的好奇感一直晃荡在眼睛里。徐帆平的床上很干净,一床薄被折叠成四方形,在枕头边上,楚琴看见一本书,那也许是他临睡前翻阅的。


楚琴坐在椅子上,徐帆平倒了一杯开水递在她手里,然后坐下来盯着她看。白色的水气在冉冉上升中遮住了楚琴的眼睛,尽管如此,她仍然看的清徐帆平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充满了热烈之光。她呷了一口水,把玻璃杯轻放在旁边的桌上。当她的手正在反复抚摩着玻璃杯余下的温度时,徐帆平触到了她的手,柔情的弦线闪出,她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拥抱。在拥抱之中,楚琴感觉到潮湿而激烈的亲吻像雨点一样激溅着她的灵魂。她用舌尖回应着,两个人的舌尖像绳索和藤蔓编织着最古老的缠绵场景。楚琴发出了呻吟,像一只被月光笼罩的猫,她的嘴唇在覆盖之中发出神秘的呓语。徐帆平的一只手开始慢慢向着她的身体摸索而去,他解开了她的衣扣,圆形的扣子在白色的灯光下无力散开,楚琴闭着眼睛,在温柔的覆盖中,她像所有被征服的女人一样闭上了双眼。当徐帆平的手抓住她在狂乱之中微微震颤的一只乳房,她情不自禁地低叫了起来,然后,在模糊的意识中,她好象自己被腾空抱起,又轻落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在一阵激烈的狂乱起伏之后,楚琴听到了徐帆平覆盖在她的身上疲倦而温情地说了一句:“我爱你”。但这时候,楚琴却感觉到了身体的最隐秘处散发出撕裂的疼痛。


性爱之花像罂栗、像火焰在徐帆平的房屋里再一次绽开。当树叶飘荡在秋风中一片一片下落时,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在这半个月中,楚琴接受着自己从女孩变成女人的现实,站在这份现实中间,她怀着无限美好的憧憬咀嚼着徐帆平的那三个字渗透出来的甜味。徐帆平在这段时间里回了一趟省城,临走时,他对楚琴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好美。我真舍不得你。”半个月之后,徐帆平急匆匆地回来了,那天晚上,楚琴顾不上母亲的质问疯狂地踏上了践约之路,因为她知道徐帆平正在他的小屋里热切等待着她。


鼓点像雨滴一样溅湿了屋子里的灯光。楚琴被徐帆平一次又一次带进了翻涌起伏的浪潮。在快乐的尖叫声中,她清晰的感觉到了男人的生命如同海水把她整个身体乃至灵魂全都卷空了。她静躺在徐帆平的小床上,从枕头上飘过来的气味让她深深的浸泡在红色的潮汐里。徐帆平起身去烧开水去了。经过翻腾的撞击,他们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干渴,但水瓶里一滴水都没有了。徐帆平很不情愿地放下楚琴的身体,在穿内衣的时候,他再次扭头凝望着楚琴说道:琴,你好美。楚琴抚摸着自己的身体,22岁的身体刚刚经历一场甜蜜的滋润,她无法想像男人和女人之间会如此神秘就融合在了一起。人性中有很多神秘的东西,它们左右着每个人的身体不停地奔走,而无论走到哪里,人都逃不过最原始的力量。这些力量有可能是爱,有可能是恨,也有可能是舍与不舍。


楚琴躺在徐帆平的小床上,在很短的一个瞬间,她很想沉沉地睡去,像所有被男人融化过的女人,裹着床单上散发出来的热量从黑夜睡到天明。但很快她就惊醒了,房间里弥散着徐帆平和她的气味,这是肉体与肉体之间撞击散发出来的气味,除此以外,秋天的寒气正在通过窗的缝隙和门的缝隙悄悄钻进来,它们飘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楚琴穿上了衣服。在时间渐渐沉落的时候,她想起了母亲,母亲在她出门的时候大声在她身后咛嘱着让她早点回家。所以,她必须在穿上衣服之后离开这张小床和房屋里的男人。


楚琴在离开之前把床上的被子折叠好,尽管这是男人的床,她仍然希望它是整洁的,尤其是她迷恋着的这个男人。在捡起枕头上的几根长发时,楚琴看到了旁边的那本书。她捧起它随意翻了翻,在书页的中间,她发现了一张照片。这应该是一幅全家在室外拍摄的照片,一个笑容灿烂的女人抱着婴儿,正依偎着一个男人站在一树盛开的梨花前面。令楚琴惊讶的是,那个男人正是徐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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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5


照片像落叶一样飘进了书页。楚琴把书放回了枕边。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虚弱正在混同房间里的寒意一点点地钻进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先是感觉到了冷,冷让她的双手蜷缩在口袋里,而这个时候,徐帆平已端着冒热汽的玻璃杯来到了她面前。他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依然热切地叫她喝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一只手接过了杯子。透明的杯子在她手里传递出水的热度,她低头看着白色的水汽一圈一圈地在上升中很快消失。而这个时候,徐帆平拥着她的身体对她说:“我送你回家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楚琴正在把嘴唇?向玻璃杯,她太需要喝水了,当体内的激情和憧憬出现断裂时,唯有水才可以缓解她的存在。但是在触及到热气腾腾的水的一刹那,她的嘴唇在颤栗中缩了回来,因为水太烫了。


楚琴拒绝了徐帆平的相送。坚定而迅速,她的身影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徐帆平非常纳闷地问道:你怎么啦?琴,你好象不高兴,是因为什么让你不高兴?楚琴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那间房屋。她几乎以逃离的方式拒绝了那间房屋和那个男人的存在。在她看到那张照片之后,她就意识到了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背离了她的想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以泡沫的形式和她开了一个玩笑,而这就是现实。现实带给一个人的除了是不断奔跑的前方,还有不断回溯的历史。徐帆平的历史是什么?他的历史在哪里?所有的这些对于楚琴来说,完完全全是一片空白。在她和他的交往中,他很少提到过去的事情,当然,她也不会去问,也许现实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也太短暂了,所以,他们只想到要利用一切机会去抓住所有的时间并把它们安放在渗透着甜味的现实当中,唯有这样,他们的身体才可以毫无羁绊地拥抱在一起。


楚琴第一次对不断涌现出来的现实产生了恐惧和怀疑。在她看来,所有晃荡过去的现实都抵不上一张照片散发出来的力量。所有的现实都已经被那张照片上面的光线和阴影全然遮敝。徐帆平和照片中的女人依偎的场景无时不刻不在侵吞着她和徐帆平融合的点点滴滴。她在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不断在问自己:我是他的什么人?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日子,楚琴开始对徐帆平产生了回避。在经过一夜的失眠之后,她总结出来自己以后的生活,憧憬已经不在了,生活仍然在继续,徐帆平仍然在他的世界和她的历史以及记忆中存在,这影响着她的情绪,也影响着她对他的判断和选择。所以,她在回避之中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忘掉他,忘掉这一切。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一场如同风筝一样会上升也会下降的梦。现在,梦醒了,生活也将重新开始了。


徐帆平在四小的操场和校门口等待了一次又一次,他在看见楚琴的时候总会满怀希望的迎上去,然而,相遇者的转身让他措手不及。在看着楚琴的身影越走越远时,他也逐渐从楚琴的生活中消失了。当生活渐渐平静的时刻,冬天来临了。


皖东南的雪把大地全部覆盖,楚琴仍然在想那个像山一样覆盖着她的身体和灵魂的男人。男人,男人的世界敞开又闭合,其间的故事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它们从窗户上一片一片飘落下来,伴随着另一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楚琴的平静。


就在楚琴把徐帆平的身影一层层埋藏的时候,她的同事在一个雪过天晴的早晨领着一个男人走进了她的办公室。同事兴奋而热情地对那个个子很高有些腼腆的男人说: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楚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你们要好好交往下去。说完这话,同事又对着楚琴介绍起这个男人,楚琴知道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叫胡枫,是另一所学校的老师。在同事的凑合下,胡枫对楚琴发出了邀请。显然,他似乎对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产生了明显的兴趣和好感,只有当男人对女人有了好感,交往才可以继续在彼此绵延的气味之中进行下去。


楚琴被拽进了这场交往。当胡枫第一次打电话到楚琴家里时,她很惊讶。她知道一定是同事告诉了胡枫她家的电话号码,她赴约了。第二次、第三次,在一个冬天的约会中,父亲、母亲以及学校的同事们都知道了胡枫已经成为她的男朋友了。然而,面对平静而谦和的交往,楚琴始终对向前推动的现实心存阴影。很多时候她都无法摆脱另一个影子的存在,实际上,这个影子从来没有离开过。第二年春天渐渐到来,楚琴与胡枫的交往已成为母亲牵挂而亟待发展的一个问题。但这时候,楚琴收到了徐帆平的信。


信是寄往学校的。深黄色的牛皮信封从楚琴手里滑落,她在捡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上面倒贴着的邮票,她听说倒贴邮票意味着爱情的思念,在打开信封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徐帆平的字迹。白色的信纸在楚琴手里轻微颤抖着,徐帆平在信中向她揭开了所有的历史,发生在省城的婚姻史,另一个女人和一个婴儿的存在史,他的忏悔和他的思念在时间之中的撞碰史,此时此刻,它们透过白色的信纸在楚琴的手里翻越着,埋藏在她心里的那个影子越来越不安地涌动在她的心里,她痛苦而不安地读着信,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她的眼里已经不知不觉盈满了泪水。当一个人的身体出现了伤疤,它需要时间像花瓣一样把它们覆盖。而现在,时间让徐帆平的信飘到了楚琴的面前,连同他的阐述和他的思念,字里行间无一不渗透着点点滴滴的思念,思念扰乱了楚琴的情绪,同时也扰乱了她在时间之中逐渐接受下来的现实生活。


徐帆平在信里向楚琴又一次发出了邀请。他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对她说,他必须在见到她之后才可以告诉他这件事情。他的邀请充满了炽热和期待,楚琴在犹豫了很长时间之后,还是在约定之中去了那间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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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6


楚琴在犹豫不决中坐在了那张桌子旁边。徐帆平腼腆地望了望她,然后低下头。周末早晨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中投射过来,楚琴看见了一张小鸟正在不远处旋转着划了一道圆弧飞翔而去。看不见的远方向着翅膀敞开着,她看着消失的那个黑影,突然感到自己很悲哀。这时候,徐帆平凝望着她的眼睛低问道:“琴,这些日子你还好吗?原谅我可以吗?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你恨我,在信里我对你说了那一切,你要知道,我并不是存心要骗你的,你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多美好,我害怕我的历史会破坏这份美好。”楚琴深吸了一口气,在阳光轻轻飘落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似乎需要尽快地去吮吸暗藏在阳光中的新鲜空气。徐帆平试探着将手放在楚琴的手上,楚琴挣扎了一下,然而手却被握的更紧。她轻叹了口气,在一阵沉默之后,她无法再同以前一样去凝视对面的那双眼睛。尽管那双眼睛里仍然盈动着热烈而柔情的眸光,她还是无法把自己深陷进去,因为在这个时刻,她的眼前总是会晃动着那张照片,照片从她与徐帆平的历史之中飘荡过来,像一片阴云一样阻挡着她去接触眼前这个男人。男人,男人在女人世界里的出现,有可能会撒下阳光,也有可能会带来阴雨。从一个冬天走下来,楚琴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身体和灵魂的某个地方弥满着潮湿,青绿色的苔藓像细菌一样侵吞着她对这个男人的想像。她又叹了口气,却没有再把手从徐帆平的手里拿开,她问他:“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就说吧。”徐帆平紧握着她的手却没有回答她,在久久的沉默和凝视中,楚琴抬起头正视了那双眼睛,她看见了徐帆平的眼睛里面荡漾着她在无数个夜里梦见过的忧郁,忧郁像潮水一样慢慢向外涌出,它们很快把楚琴的眼睛和灵魂悄然濡湿,楚琴的手指情不自禁地颤动了一下。徐帆平缓慢地把楚琴的手贴近自己的面庞,在轻轻的抚摸中,他发出了声音:“琴,我真舍不得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但是,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因为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小城回去了。省城有很多困缚人的东西,它们会阻制我身体和灵魂的自由。我真的舍不得你。琴,在离开之前,你能答应我不再恨我吗?”楚琴的手指顺着徐帆平细热的呼吸触摸着他的脸庞,在那些低低的呼唤和请求中,她感觉到内心深处的苔藓正被一缕阳光轻轻环绕,环绕让潮湿一点点的隐退,环绕让她的身体再次涌动出温热的细流。她望着徐帆平,想像着他在明天之后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小城,就再也忍不住地扑进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徐帆平把她紧拥在怀里,用手臂、用指尖、用亲吻、用散发出男人气味的呼吸,他抚慰着在他怀抱不停颤抖的女人。楚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这个世界充满了让我们解不开的谜,每一道谜都会像圆圈一样困住我们的眼睛和灵魂,困住我们发出来的声音,然而,人们仍然要在这些圆圈里转圈。所有的为什么都顺着楚琴的眼泪流淌了下来。所有的为什么都不能传递楚琴在这一时刻所需要向徐帆平表达的欲诉。当徐帆平再次用舌尖轻触着她的眼睑和嘴唇时,她已经忘记了从秋天那个夜晚之后所延续下来的故事,发生在她和胡枫之间的故事,发生在她的母亲和她的同事的关心和注目下的世俗故事,此时此刻,她渐渐远离了它们,用她和徐帆平的拥抱,她越来越模糊的把它们置之度外。她旋转着舌尖,在舌尖与舌尖的缠绕中,她似乎要把自己从照片上滑落下去的憧憬一点点地寻找到。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整个房间,楚琴在慢慢回来的憧憬和幻觉中再次与徐帆平发生了肉体之间的碰撞。那天早上,当她从徐帆平的房间里离开时,她闻到了肉欲的味道,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同时也闻到了灰尘的味道。第二天,当她看着徐帆平坐着火车远离开时,她在想,当所有的故事都结束时,历史也即该在时间中被尘封了。


继续出现在楚琴生活中的仍然是另一个男人胡枫。他是顺着阳光走到楚琴面前来的。在所有人面前,他的出现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是她的男朋友。交往不温不火地进行着。楚琴始终无法对这个男人产生过多的热情。而胡枫却对她保持着足够多的耐心和期望。甚至在一天夜里,胡枫对她提到了婚姻的问题。这让楚琴很意外,她无法接受婚姻这个事实。所以,她很快否定了它,在否定的时候她说道:“我们现在暂时不谈婚姻,我还没有考虑到婚姻。这似乎太早了点儿。”的确,在楚琴的心里,她根本就没有对胡枫抱有任何婚姻的幻想。所有婚姻只有爱情的渗入才可以闪烁出色彩,而楚琴感觉到自己根本无法对胡枫产生爱情。她所有的爱情已经全部跟着那辆北去的火车渐渐远遁了。


然而,在半个月之后,当楚琴发现身体发生了变化,她去了医院,化验单上的结论让她惊呆了。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怀孕的现实会突然降落到她的身上。仅仅是一个早晨,阳光荡漾在那间房屋的小床上,她竟然会在徐帆平的覆盖之下让一粒种子钻进了她的子宫。23岁的楚琴就这样被这粒活生生的种子扰乱了一切。接下来的几天,她痛苦不堪地陷入矛盾之中。很多次,她想拨打省城的电话去寻找徐帆平,她要告诉他这个意外,她要告诉他她的痛苦,而当她在电话薄里找到徐帆平告诉她的电话号码时,接电话的一个陌生人告诉她徐帆平调走了。她又按照陌生人告诉她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却是空号。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楚琴感觉到身体内部的那粒种子正在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它会撑起她的子宫隆起在这个世界面前,来证实一个女人不同的身份。在这期间,胡枫和母亲仍然在隐约之中提醒着她关于婚姻的世俗问题。楚琴终于接受了这个问题。在她预感到自己身份的变化时,她第一想到的就是要利用一切时机去掩饰她身体的变化,唯有掩饰了身体的变化,她才可以让生活和名声不发生变化。


所以,她选择了结婚。在春天没有结束的时候,她很温顺地接受了胡枫的求婚。在婚礼上,胡枫的笑容在红色的玫瑰下映照着她化妆过的美丽脸庞。


女儿依凡比母亲和胡枫预计的产期早一个多月出世了。这给楚琴带来了快乐,同时也带来了隐约不安。胡枫似乎很有些质疑这个孩子的来临。在依凡满月之后的一个晚上,胡枫很晚才回来,显然那天他喝了酒,利用酒力,他很粗鲁地把搁放在餐桌上的玻璃杯摔破了。碎片在灯光下发出碎裂之光,它们照耀着胡枫的嘴唇痛苦不堪地嚅动着:我知道这个孩子不会是我的。我早就知道了。从结婚后的第一次开始,我就能感觉你不属于我,你永远不属于我。还有这个孩子,她为什么要提前出世,为什么根本不像我?楚琴,如果你不爱我,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啊。为什么,为什么???


胡枫的为什么在碎片之间晃荡着,它们触碰着灯光下面的碎裂之光刺激着楚琴的眼睛,那天晚上,她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一夜未眠。她知道这一切是不可避免的。所有的语言都解答不了活生生的现实,当风暴来临,她已经无力可逃。而她唯一能够给予胡枫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根本不爱他。但这个答案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三天之后,胡枫和楚琴冷静的谈论了离婚问题。胡枫摆脱了酒精的力量,忧郁而坚定地拿出了离婚协议书,他告诉楚琴,他无法忍受一个背叛他的女人,更无法忍受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必须用离婚的方式去解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他说一个男人最害怕的就是背叛的绳索,而现在,这根绳索既然已经出现了,他与楚琴之间就只有离婚。楚琴没有任何拒绝就签了字。在孩子饥饿的哭泣声中,她一手捏着奶瓶,一手提着箱子离开了。在这之后,她住进了学校的单身宿舍,带着女儿依凡,她在单身宿舍里住了七年。七年之后,她在学校分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屋。在这所房屋里,她迎来了一年前突然出现的徐帆平,也迎来了女儿依凡考上大学后的第一次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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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向右走


我进来了。今天失去了勇气,没有人站在门旁,没有人紧握着我的手掌。我慌乱地环顾室内,镜子挂在墙上,泪水盈眶,我没有窥见。


                                                               ??塞费尔特

1


火车带着楚依凡驶过六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省城。模糊的灯光把站台照的像只打盹的猫,从火车上下来的人如同流水一样不断向外涌着,依凡拎着箱子缓慢而有些茫然地被推搡着向前。时间已过了十点钟了,她有些后悔过于任性地反对妈妈送她。在临走的那天下午,她一遍一遍地否定着妈妈的顾虑,她说:“我都十七岁了,个子比你还高呢,我不需要你送,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这话的时候,她依偎在楚琴身边,握着她的手一直在祈求着,在得到妈妈犹豫不决的同意之后,她在心里暗自快乐着即将实现的一次远行,十七年来,她从未离开过皖东南的小城,离开过妈妈和两室两厅的家。从她记事起,她就一直和妈妈蜷缩在那套小居室里,两个人相依为命,是的,她认为和妈妈在一起的生活就是一种相依为命。因为她们的世界几乎没有其他人出现过,包括爸爸,她不知道爸爸的模样,妈妈告诉她爸爸很早就离开了这个家,至于为什么离开,妈妈却没有多说,但隐隐约约中,她能预测到这其中一定隐藏着很复杂的故事。当一个家庭出现了故事,生活一定不会再一帆风顺,所有的波折必然会在时间的风浪中卷走很多东西。而现在,没有爸爸的家庭在妈妈和她的相依为命中既显出了晦涩,又渗透出甜蜜。妈妈从不让她受委屈,十七年来,她的成长一直伴随着妈妈的目光而攀向阳光灿烂的地方。妈妈无时不刻不在她的世界里表现出一个母亲的辛劳和关爱。这些笼罩在她身上的东西,既让她感觉到幸福,同时也感觉到无形的束缚。从上高中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抵抗着这种愈来愈紧的束缚感,她渴望着独自而自由的远行,渴望着能够像一只鸟儿一样拍打起翅膀飞向自己想去的地方,当她坐在教室里看到从窗外一闪而过的小鸟时,她就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也会飞出去,用翅膀和羽毛扑闪出来的气流,去解开身体上那些柔软而细腻的外衣。


而现在,当火车上的行人疲倦而准确地踏上自己的归途时,依凡也走出了站台,她站在火车站前面的一棵梧桐树下,焦急而不安。在临走时,妈妈对她说她已经和省城的一个朋友说好了,让他去接她,妈妈告诉她,这个男人是她十几年前的朋友,一个很好的朋友,名叫徐帆平,她可以称他为徐叔叔。显然,在依凡的任性下,楚琴一方面做了屈服,一方面又不放心地在自己的世界里设计了一种安排,即让一个十几年前的朋友代替自己去接女儿,并让他把女儿依凡带到她所要去的方向和归宿,帮助她照顾自己。楚琴的安排让依凡既庆幸而有些不解。庆幸的是,在这个已经超过十点钟的黑夜里,她终于不必一个人面对黑暗寻找自己的归宿,因为很快就将有徐叔叔来接她,所以,她必须站在车站附近耐心的等待。而不解的在于十几年来,她从没听过妈妈提到省城还有很好的朋友,而且这还是一位男性朋友。在妈妈的世界里,好象不曾出现过男人,纵是前两年有学校的同事帮她介绍,她都笑然否决了。而现在,这位徐叔叔,他究竟是妈妈的什么朋友,他究竟在妈妈的生活里充当一个怎样的角色呢?这些年来,他和妈妈还有过联系吗?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来接我呢?依凡望着越来越冷清的车站,心里像暗藏着一只蜘蛛一样,把不断涌现出来的疑问一个一个的编织在一起。


就在依凡凝望着黑夜四下张望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徐徐开了过来,刺眼的车前灯光照的依凡眯起了眼睛。车径直停在她身边,从摇下来的玻璃窗里,她看到一个男人探出头来问她:你是依凡吗?依凡点点头,下意识地问了那男人一声:“你是徐叔叔?”黑暗中,她仿佛听见那人轻笑了一声。车门打开了,走下来的徐帆平显然让依凡欣慰起来,她把手里的箱子交给了他,雀跃地钻进了后车座。车子再次启动,依凡坐在徐帆平的后面疲倦地打了一个哈欠。在哈欠中,她听见徐帆平问她妈妈最近可好,她说妈妈一直都很乐观,只是她离开了,妈妈也许就会更孤单了。说完这话,依凡似乎感觉到徐帆平暗自叹了口气,然后,她听见他说学校已经关门了,他已给她在宾馆安排好了房间,明天上午,他将带她去学校。


轿车把依凡带到了一家四星级宾馆,在停下来之后,依凡跟着徐帆平走进了旋转着的玻璃门。这是依凡第一次住宾馆,从玻璃旋转门进入之后,她就一直在凝视这所宾馆??从墙壁到灯光,从灯光到电梯,从电梯到走廊,然后,她看到徐帆平将手里的一只卡片插进门锁上,门开了,徐帆平放下箱子,把房间里的电水壶装满水摁亮了烧水的电扭。依凡坐在白色的床单上充满好奇的望着徐帆平。直到他的眼光转向她,她发现他很专注地凝望着她,然而却一言不发,好半天,他靠在桌子边上又叹了口气,然后说了句:你长的真像你母亲。依凡看着徐帆平的脸上闪现出落寞的神色,她似乎感觉到暗藏在心里的那只蜘蛛又悄然无声地吐出了一根丝:“你很早就认识了我妈妈对不?她说你是她十几年前的好朋友,但为什么在家里我从没听她提过呢?”徐帆平笑了笑,他避开了依凡充满疑问的眼睛,那双眼睛像十几年前一样充满了不解和疑问,这些疑问而今又重新涌现在他面前像丝一样缠绕着他,他没有回答,在沉默之中,他拨下了已经沸腾过的开水的插头,然后,对依凡说: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你妈妈是个好人,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说完他把房间卡片交给了她,转身离开了。


依凡关上了房门。十七年来,她第一次拥有了一个独立而自由的夜晚,还有这个房间。这是陌生而让她幻想已久的,在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她就一直沉浸在未来生活的憧憬之中,她的翅膀、她的远方、她的自由无羁的奔走??都将把她带到她所向往的前方。十几年之前,她无数次的想从妈妈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以蹒跚的步伐去追赶一只蝴蝶,或者一片花瓣,但一脱开妈妈的手,她就跌倒了。在这个时候,妈妈总是伸出手来,搀扶着她,叫她大胆地跨出脚步向右转然后向前走,妈妈说:只有学会了走,你才可以奔跑,或者飞翔。只有向右走,你才会遇上一条更宽阔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你会迎接一切随之飘来的风景。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还能想像的到在她向右转然后向前走的的脚印边上,会不断重叠着妈妈的脚印。然而,妈妈并不会和她一样,径直奔走在向右的道路上,在她的记忆中,妈妈似乎一直沉浸在回想之中,用沉默、用一个人的身影、用没有男人出现的现实生活,在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推进一个向左回溯的时空。这是妈妈的世界,依凡永远也不会懂,在那个世界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样的故事,那些故事又与谁有关,爸爸的离开,还有刚刚告别的徐帆平,他们与妈妈都发生过怎样的关系?为什么这些妈妈都不愿意再对她说,为什么妈妈的世界在十几年中都一直紧紧关闭?


依凡脱下了鞋子,光着脚走到了阳台上,就在几分钟之前,她在脱下鞋子的时候看见了隐藏在窗帘后面的大阳台,这让她欣喜万分。她奔走过去,趴在阳台上,阳台正对着宾馆的停车场,而停车场的外面就是长长的街道。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徐帆平的黑色轿车,正在缓慢地从停车场倒出来,然后,在刺眼的后车灯光下,谜一般的驶出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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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6:39 | 显示全部楼层
2


当省城的阳光从窗帘后面钻进来,依凡听见了阳台外面的车鸣声。这是一个崭新的一天,对于她来说,她已经渡过了独立而自由的一个夜晚。昨天晚上,她几乎是过了子夜才慢慢睡着,一方面,她在想像着母亲在没有她的日子里如何坐在灯下沉默不语,当然,房间里再没有人能和她说说话。另一方面,她在揣想着以后的生活,那是一道即之飘来的风景,在她离开皖东南小城的那一天起,她的脚就注定要奔走向一个藏有风景的地方,就像妈妈小时候告诉她向右转所奔向的一条路径,既弥漫着草色青青,又不时滚动着露珠和阳光的笑容。而现在,阳光正温和地照耀在她的脚尖上,她拉开了窗帘,涌进来的阳光更狂热地濡湿她的两只脚,她低下头看着上面不时泛着白晃晃的小碎片儿,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时候,门铃响了。


她拉开了门,看见徐帆平微笑着站在门口,他问她:“昨晚睡的好吗?还习惯吗?”她点点头,有些羞涩又有些调皮地瘪瘪嘴:“还可以,就是有点想妈妈。”徐帆平拍拍她的头不再说话,他拎起了她放在门边的箱子,对她说:“我送你去学校吧。”她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走出了房门。在电梯间里,她看见四面的镜子明晃晃地把她和徐帆平的身影映在里面,徐帆平的个子很高,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精干和一种她无法描述的味儿,尤其是眼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依凡想起他凝望她的时候,那双眼睛藏在镜片后面像一只摄像机一样在捕捉着什么,但他凝望她时是温柔而和蔼的,有点像父亲对女儿的那种关切。父亲,为什么我的父亲要离开我们?为什么我不能和别人一样拥有父亲呢?在父亲的问题上,依凡心里总荡漾着酸晦的忧伤,她无法去想像妈妈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没有男人的支撑下独自飘泊着,是的,她感觉到自己和妈妈就像一片叶子的两只蚂蚁,顺着生活的河流不停地飘啊飘啊,但始终无法飘进一个完整无缺的家庭。家庭,没有男人的家庭就如同一张桌子少了腿,它始终是残缺的,不能安定的。这些年来,尽管妈妈用尽一切心思在填补着她世界中的那份阴影,但她仍然不时能在一些极其隐秘的隙缝里听见那张桌子在黑暗之中发出晃荡不安的吱呀声。她抬起头,再次从镜子里面看到了徐帆平的侧影,她感觉自己正在窥探他,以一个女人的眼光去窥探一个男人,在她读高三的时候,她就否定自己是一个女孩了,她不止一次地对同学和妈妈说:再过一年她就十八岁了,她已经就要成为一个大人了。所以,她反对自己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出现在世界面前,所以,她在那些镜子的包围下,愿意把自己视为一个女人悄然无声的站在角落里去观察旁边的徐帆平,对于她来说,他不可能是她的父亲,甚至在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愿意把他当成一个长辈,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长辈,他只能是一个男人,戴着眼镜用沉默深沉的眸光凝视她的男人,站在她的旁边用中年男人的呼吸吞吐着各种社会关系的男人。而这些,在她看来,正是让她无法触摸到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有妈妈曾经对她说过的有关年龄、时间、经历、生命或者命运的东西,甚至还有她告诉她要称这个男人为徐叔叔的话语,她都认为它们统统归属于那个领域,一个模糊不定而距离她很遥远的领域。然而,当电梯下降门即将打开时,徐帆平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温度从手心传递到她的手指上,她在想,无论如何,她已渐渐在靠近这个领域了,而且,她相信她会逐渐依靠时间和自己的脚步慢慢向这个领域接近,在接近的过程中,她相信自己会把那些处在领域中的时间之谜、历史之谜、命运之谜,还有这个男人与妈妈的关系之谜一层层地解开。就像剥开一只丰盈而神秘的桔子一样,她渴望看到光洁的坦露。

依然是黑色的轿车在引领着他们前往学校的方向。这个社会轿车的行驶可以把人们卷进随意操纵的速度之中。然而,当速度离地面越来越近的时候,人还是要依靠腿和脚把身体托付出去。依凡在徐帆平把车停好后下了车,她站在偌大的操场上环视着这个陌生然而很快就将属于她的地方。操场上的几棵老梧桐树上缀满了黄绿相间的叶子,有一些黄透了边的正在悠悠荡荡地往下飘。落叶可以不分早晚自由地飘落,但它们始终要选择在秋天这个季节。依凡看着操场上穿流着一些神色飞扬的学生,她的心里似乎鼓起了一面风帆,她在想,新生活终于开始了。这是一个如此美好的开始!从十五岁起,她就一次又一次地向往着开始,很多时候她看到妈妈在马不停蹄的生活中疲倦而无奈地旋转,她就渴望能够摆脱妈妈的命运,她总在想命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在妈妈叹气向她叙述命运无常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地会从那些灰色的气流中触摸到一团纷乱的灰尘,人的呼吸是染不得灰尘的,一旦被灰尘笼罩,身体与灵魂定然会产生病恙,在她看来,妈妈这些年已经被一种无形的病恙团团围住了,她拒绝男人,拒绝所有向她提及感情的叩问者,这实际上就是违反女性姿态的病恙。女人是多么美丽的动物啊,当柔软的身体开始向外伸展时,女人的美丽必定要通过男人的触摸和叩问展现出优雅的价值。而这些,妈妈为什么不懂呢?


依凡抬起头看见一只叶子正晃荡在纤细的枝桠上,像一只犹豫不决的手,在判断上升还是下降的路。徐帆平提着箱子走到她的身边问道:“看什么呢,依凡?”依凡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我们走吧。”经过一个花坛,他们很快找到了女生宿舍楼,依凡按照宿舍楼下的示意图找到了外语系的宿舍,她考上的正是外语系,这是她喜欢的一种语言,在选择专业的时候,她就在想一个人不仅仅需要母语作为她的保护色,还需要更多的语言去装饰自己的灵魂。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否定了妈妈要她填报的中文系。宿舍在三楼,她和徐帆平上了楼看见已经有一个女生在房间里了,那个女生正在上铺整理床单,看见她们走进来,很热情地向她打了招呼:你好,你也是新生吗?依凡点点头,在女生的下铺坐了下来,并且暗示徐帆平把箱子放在那张床的旁边。女生显然发现了依凡要成为她的下铺,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李元元。”依凡告诉了她名字,在徐帆平提醒她快把床铺铺好时,她腼腆一笑,而李元元似乎才发现依凡身边的徐帆平,她吐了吐舌条,踞下身子小声凑近依凡说:“依凡,你老爸长的挺帅的。”依凡愣了一下,望了望徐帆平,有点尴尬地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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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3


依凡的大学生活从此开始了。在徐帆平向她告别的时候,她听到了他对她说:“每个周末下午我来接你一起吃晚饭,我答应你妈妈要照顾好你,所以,周末只要有空我会陪你好好玩玩,这个城市里有很多你没去过的地方,游乐园或广场,我会带你去那转转的,你要好好学习,有空的时候多和妈妈联系。”说完这些话,徐帆平把依凡拥在怀里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徐帆平的身影穿行在阳光和落叶之间,依凡看着他钻进了轿车,在一个缓慢优雅的弧线之后,黑色的轿车和徐帆平被速度带走了,依凡靠在窗边,心里突然有些失落起来,真正的独立生活从此刻开始,这对她来说,是一件恍惚而陌生的事情,独立意味着一个人,一个人意味着孤寂的情景会像树叶一样飘荡在秋风之中,而未来会是虚无飘缈的吗?这时候,她想起了妈妈,在无助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妈妈,以前在家里,她的世界被妈妈用翅膀笼罩着,风吹草动妈妈都会像一只敏感的大鸟,把她藏在羽毛深处,而现在呢?她想像着妈妈的生活,被一个人的场景和气流包围着,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许仍然会这样。妈妈到底为什么要甘愿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呢?难道她没有爱情,没有相爱的人吗?或者说她的爱人早已经被她埋藏在时间和她生命的底层,像一只发黄的纸柬,在悄然无息中只剩下干枯的记忆?依凡拂了拂垂落下来的额发,在触摸到前额的时候,她想起了就在刚才,徐帆平把她轻拥在怀里,并顺着她的前额抚摸了下她的脑袋。那只柔软的大手曾经握住她的手把她从电梯里带出来,并且带到阳光明媚的早晨。这显然是与妈妈截然不同的一双手,宽厚有力而又不乏暖和。如果爸爸不离开,他是不是也能这样的抚摸她,握着她的手呢?徐帆平,可他偏偏不是爸爸,哪怕在李平平的眼里,他应该是她成熟而有男人魄力的爸爸,他也无法融合在她的现实中充当她十七来年无限期待的角色。他仅仅是妈妈的一位朋友,一位十几年前的好朋友而已,换句话说,他是她应该称之为叔叔的一个男人。是的,他是一个男人,在黑夜之中迎接她并把她带到阳光下,就是这个男人,在她一个人站在宿舍门边时对她亲切地倾下了无限的关心。她明白这份关心更多的是来源于妈妈,是妈妈在她临走的那天下午在电话中扑闪着羽毛为她传递了这份热流,是妈妈在她十几年前的历史中搜寻到了她称之为“叔叔”的特殊的这个男人前来照顾她。而现在,徐帆平在以叔叔的口吻告诉她周末来接她一起吃晚饭,并陪她游玩这个城市,所以,在依凡从窗子望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了摇摆在秋风中的叶子正在披露着淡黄色的光亮,这光亮将为她迎来几天之后的快乐时光。

大学生活与中学时代的生活具有两种不同的氛围。在学校与宿舍之间,依凡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轨道,她认真而热情地投入在一个文明自由的环境里,生活、学习,与宿舍女生的相处,都很明显地掺和了自己的意识和选择。每天晚上,当宿舍里的女生像小鱼一样游出校园留连在街道和商场上时,依凡仍然抱着一叠书朝教室走去,这也许是习惯,在皖东南的小城里,妈妈很注重培养她的习惯,妈妈曾经告诉她:习惯很重要,一个女孩子必须对生活和学习产生良好的习惯,才能够在有条不紊中不被生活抛弃。所以,她仍然会带着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把自己埋在无拘无束的时间里面。在她看来,大学里除了上课,剩余的时间都是无拘无束的,没有谁来强行支配你的时间,所有的意识和行为都是自发的。所以,在依凡看来,她把时间用来自习,并不是一件晦涩的事情,更何况,在她朝向教室的时候,她还拥有了另一个同伴,那就是李元元,这位编着两条麻花辫的山西姑娘每天晚上都会和依凡一起走向学校,在一次谈话中,她曾对依凡说:“我必须要好好学习,我要拿到奖学金,我的爸妈都不在了,哥哥依靠打工养活我,如果不拿到奖学金,我会感觉对不起哥哥。”在谈话中,依凡还知道了来送李元元上学的是她的哥哥,比她大三岁的哥哥在山西小城的一家煤矿窑厂打工,很微薄的工资既要支付她的学费,还要用来生活。所以,李元元决定了在大一过后,她打算去当家教。依凡很同情李元元的处境,在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和她很相似,李元元失去了父母,和哥哥相依为命,而她呢,从小就没有爸爸,和妈妈相依为命。命运把她们联系在一起,命运让她察觉到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场景正在悄然无息地转动。李元元和她的哥哥在转动之中,妈妈和她也被安置在从未停止过的转动之中。几天下来,她和李元元很快成为了好朋友,她们在一起打饭,坐在一起上课,一起去上自习,就这样,周末不知不觉来临了。


下课之后,依凡就靠在窗子边望着操场,从学校大门进入女生宿舍楼必须要经过操场。依凡心神不定地眺望着,直到李元元邀她去打饭,她很没精神地说了一句:“你去吧,我有点事。”说完她把自己的抽屉锁好,换了一双鞋走出了宿舍。操场上穿行着拿饭盒去食堂的学生,依凡站在一棵老梧桐树下对着校门口张望,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对着她敲了敲铁饭盒大声怪叫:“美女啊~~~~~~~~~”依凡白了那些人一眼,匆忙跑向校门。在焦急不安的等待中,她看到了熟悉的黑色轿车慢慢向学校驶来,她扬起手拦下了那车,徐帆平从车窗里探出头招呼她上来,然后旋转方向开往市区。“今天吃什么啊,小美女”徐帆平转过头笑着问依凡,依凡愣了一下很快也笑了起来:“刚才也有同学叫我美女呢,哈哈,我真喜欢。我想吃啃德行吗?”“行,还真是个孩子呢,和我家那个一样。”徐帆平加快了车速,依凡看见他的手轻快地旋转着方向盘,她问他:“你家那个谁啊”“我儿子,比你大……应该大两岁吧,你十七对不对?”依凡点点头:“那他也在上学吗?”“是的,不过不在这里,在北京念大三了,明年毕业,哟,快到了,今天让你好好饱食一顿,吃过啃德吧”“以前吃过,好几年了,妈妈带我去一个城市旅游时吃的”“哦,你妈妈经常带你旅游吗?”“不,她总爱在家呆着,而且一个人在房间里一坐就是很长时间。”“哦~~”徐帆平若有所思的轻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在靠近啃德鸡的停车场上他刹了车。


依凡跟着徐帆平走进了餐厅,餐厅里闹哄哄的,炸鸡腿味、薯条味儿和年轻人的味道把餐厅塞的满满的,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徐帆平帮依凡点了她爱吃的食物,在灯光下,他又开始凝望着她的脸。依凡兴奋的四下张望着,在发现徐帆平的眸光时,她腼腆的笑了笑,然而在吃东西的时候,她发现徐帆平还在一直盯着她,她感觉到有些慌乱,尽管那双眼睛里盈动的全是关切,她仍然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一种被注视和被看穿的可能,直到徐帆平再次情不自禁地低语:“你和你母亲太像了。”她才意识到徐帆平在此时此刻只是把她当成了妈妈的影子,在他看来,她是从时间那一边缓缓走来的另一个女人的原型,是她生命最源头的那缕光亮,而这光亮,一直牵动着他的眼睛在观察在流连。依凡很小心地把嘴唇擦拭干净,端起果汁喝起来,徐帆平似乎想到了什么,在随手带的小包里搜索了一下,掏出一只手机递给依凡,他对她说:“学校的电话是公用的,联系一定不方便,这手机是给你的,有事可以打给我,当然,和妈妈联系起来也方便。”依凡很突然地愣在那里,她无法去想像徐帆平竟然会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尽管他是妈妈的好朋友,也尽管她曾憧憬着能和别的同学一样拥有一款自由便利的手机,她还是认为自己不应该去接受。因为她无法在此时此刻去推翻十几年来树立在起心灵深处的那些做人原则,妈妈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做人的道理:“无功不受禄,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拿,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都别欠债,否则你一辈子都会因这债而良心不安”。妈妈说这话的时候,依凡总感觉到那些飘出来的语言里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故事,妈妈的故事,这究竟是怎样的呢?徐帆平似乎看出了依凡的犹豫,他很执意地把手机放在了她的手里,并且握紧她的手既坚定又温和地对她说:“听话,把它拿着,别让我生气啊。”依凡望着他的脸,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让她无法拒绝手里的东西,而且,那眼睛里似乎闪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光芒正在融化着她的意志,她捏紧了手机,在低下头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丝难以摆脱的慌乱又在悄悄游出来,像蛛丝一样把她紧紧缠住。她突然很害怕再抬头去看那深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莫名其妙,她认为这情绪这慌乱很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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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5 07:07: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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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啃德基出来,徐帆平带依凡去了最繁华的商业街。在一个大型购物商场,他为依凡买了三套少女服装,在试衣服的时候,营业员不停赞叹着依凡的年轻美丽,她既羡慕又感概地对徐帆平说:“你女儿长的真漂亮,有这样的女儿是福气啊。”徐帆平很平淡的笑着,在营业员说第三遍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我没这好福气哦,她是我朋友的女儿,不是我的。”营业员很诧异地望望他又望望正在镜子前面的依凡:“不过你们长的倒挺像的。”徐帆平咧着嘴又笑了起来:“是吗?可惜了,她要是我女儿那可就好了。”

依凡告别徐帆平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拎着三袋新衣服,心里荡漾着很甜蜜的幸福感,她回想起刚才下车的时候,徐帆平把衣服交给她,又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快回去吧,小美女,晚上记着给妈妈打个电话,咱们下周再见”。徐帆平一直呆在车里凝望着她的离开,当她回头时,她看见他很洒脱地在摇下来的车窗里向她挥了挥手,是的,他的姿势一直很洒脱很干练,像一个年轻人那样充满了活力,但比年轻人成熟老练的多。他告诉她下周见,这似乎是一项很默契很有规律的约定,在依凡的世界里,还从未与任何男人有过约定,包括中学时代的男同学,她在保持友好相处的同时,还保持着她特有的矜持,曾经有过几个男同学在放学的时候很神秘地递给她一些纸条,那上面当然是写了一些热情而近于稚气的约定,但这些都被她在慌乱后的平静中淡漠了,她甚至没有告诉妈妈这些事情,因为她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些单纯的感情,在她看来,那些男同学尽管和她相处同一个时代和同一个年龄层,但他们显然要比她幼稚的多,她不止一次地认为中学时代的恋情是一种幼稚的表现,她不喜欢太幼稚的男人,在看《飘》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白瑞德,他也许邪,也许坏,但他性感可爱,嘴角带着一丝坏坏的微笑,眼神锐利又似乎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他高大魁梧,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自在随意和逼人的男人味儿。无可非议,白瑞德是个魅力十足的男人。她崇尚这样的男人,并且,在看过电影《乱世佳人》之后,她对克拉克.盖博扮演的白瑞德充满了想像和思念。而现在,当徐帆平拍着她的脑袋向她告别的时候,她听到了那个像邮戳一样的约定很清晰地盖在了她的身体和灵魂里面,她情不自禁地对他投了一个很羞涩的微笑,然后又很羞涩很迅速地瞟了他一眼,是的,她承认自己不敢去直视那双眼睛,在模糊的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闪动的眸光足够让她想到克拉克.盖博的眼神,当然,那是白瑞德的眼神,是一个电影演员沉浸在角色中的眼神,但在徐帆平凝望她的时候,她总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些模糊的联想,而且,那些她自己都无法说清的联想总时不时从她内心深处吐出一些像蛛丝一样的慌乱,正是这慌乱,把她整个人编织在一种既害怕又甜蜜的情绪当中。

依凡进了宿舍,除了李元元躺在床上看书,其余的女生全出去了。李元元看见依凡进来开心地大叫:“你去哪儿了,你不在我都不想上自习了。”依凡地把手里的袋子扬起来:“我上街去了,吃了啃德基又去买了衣服。”“一个人吗?”“不,是和徐叔叔一块儿去的,这些都是他送给我的。”“哦,徐叔叔对你真好”“那当然,他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你爸呢,你们长的还挺像的。”“我要有这样的爸爸就好了。他还送了我手机”。依凡说完把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李元元惊叹着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玩弄着按键问依凡:“这可以打出去吗?”“当然,你想给哥哥打电话吗?那就打吧。”李元元点点头,激动地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很快电话通了,李元元告诉了她哥哥她在学校的情况,并提到了依凡,她现在正在用依凡的手机打电话。电话结束,李元元对依凡说哥哥很感谢她,要她们好好相处,珍惜这份好友情。依凡点点头,接过李元元递来的手机说:“以后你也别用公话打电话了,就用我手机吧,徐叔叔说手机费他全报销。”“徐叔叔真好。”李元元的脸上挂满了羡慕,她凑在依凡身边,看着她按响了一连串的铃声。

依凡用手机拨响了家里的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楚琴的声音才从电话中传过来,她告诉了妈妈一系列的事情,从学习到生活到李元元到徐帆平,她一口气全向楚琴作了倾诉,楚琴在听到徐帆平送她礼物的时候似乎有点意外,但很快平静下来,对她说:“好好学习和生活。和同学好好相处。别再接徐叔叔的礼物了,他还有家庭和孩子,别让他花费太多,知道吗?”依凡答应了,在挂断电话之后,她仔细想了想妈妈刚才的话,她总感觉妈妈似乎有些忧郁,说到徐帆平时,她的语气里总像飘浮着隐隐约约的忧郁,尤其在说到最后一句“他还有家庭和孩子……”时,她感觉到妈妈像是哭了。妈妈为什么要那样呢?依凡把手机捏在手里又仔细瞧了瞧,泛着流光的黑色神秘而诱人,她用指尖在上面轻轻抚摸着,像是要顺着光滑的黑色触摸到手机的心脏。

整个晚上,依凡躺在床上一直在抚摸那只手机,当宿舍里的灯熄灭之后,她仍在被窝里按着一个个小巧玲珑的按键。好几次,她仔细将记在心里的那个手机号码输入在手机上,又一个一个地删除了,她回想着徐帆平告诉她手机号码时的表情,认真而专注地用一只笔写在一张纸上递到她的手心,现在纸条早被她扔到垃圾桶里去了,然而那个号码却像种籽一样埋进了她的心里。甚至于在黑暗悄然四散的时候,它仍然在她心里不安份地想破土而出。她一遍一遍地反复输又反复删,在这个逐渐安静的夜晚,她很想拨通那个号码,在她看来,这个号码就像一串风铃在黑夜中响个不停,她被这响声包围着,扰乱了所有的睡意,她甚至很想跟随这响声追寻到那串风铃的主人面前,用她的心跳和失去睡意地眼睛去证明她的存在和她的踌躇不安。终于,当她的踌躇不安被二十几个相同号码的消失而带走时,她屏住呼吸果断按下了确定键,她把手机贴近耳边,深喘了一口气,然而,传过来的声音却是:“对不起,用户已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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