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回家

青藤萝

昨天晚上，母亲说，明天她要回家了。我大声地叫着：刚来就要走，那怎么行呢。然后挨近母亲吊着她的手臂央求：再玩几天回，行不行啊。母亲笑：都三十好几的人，还象个孩子样，玩了十天了，还是刚来么？十天了么？母亲在我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的时候轻声说，家里的猪不知道瘦去多少斤了。我抬起头正要抢白母亲总是担心那俩头猪的时候，突然噎在了喉间，我看到了挂在母亲眉间的忧虑和寂寞，挤撞着额上那条条深沟，更加的折皱弯曲。

母亲真的是想家了。想起那承载了她近四十年风雨的房子。
老家的房子一代一代地传承。这种传承不是一成不变地拥有和呵护，而是在祖辈们的地基上翻新或者扩延，母亲现在住的房子是在80年代翻新的，墙面被时光打成斑驳的块状，间或凸起或凹陷，依稀可见曾经的光滑。母亲说，那时候是用石灰抹得平平展展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很空很远，漫过那些她亲手堆积起来的日子，眉上就挂满了微笑。那时候我上小学，便已从祖辈们的故事中懂得，每一代都应该有一件最重要的大事来支撑他们的人生。这件大事就是砌房子。他们称之为“修事业”。如果一个人一生没“修事业”，是让人瞧不起的。那些年代修房子一般只有砖瓦用钱买，再就是付砖匠的工钱。修房子都是左右邻舍来帮忙不需要工钱，帮忙总要吃饭，粮食是一年年积攒下来，攒够了才会看日子修事业。但是吃饭不能随意的粗茶淡饭，总要有些肉什么的，这就要靠母亲的力量了。从年前开始细致入微的饲候至少两头猪，那时候经常有邻家的婶子们站在我家的猪栏前用手在猪身上比划着然后啧啧赞叹：天拉，巴掌厚的膘了，怎么吃的完啊。这时候母亲就笑：咱家准备修事业呢。因为父亲在乡卫生院上班，所以我们在邻家眼里是大户人家，“事业”修小了同样被人瞧不起。所以修房子应该要与众不同才能与众家眼里的身份相匹配，所以父母亲就将家里的所有窗子改装成玻璃窗，把房子的高度也提升了一米多，房子的内外墙全都用石灰刷了个透白。无论从近处远处看，十分的美丽壮观。一转眼，已经二十几年过去，曾经的美丽壮观已经满面苍凉，再经过今年5月那次强烈地震，母亲说已经倾斜裂缝了。我说随它吧，叫弟一家不住那里了，无论是从家里出来还是回去家里，都不方便，干脆不要了。母亲立即说：那怎么行呢？你弟弟都两个孩子，还没修事业。沉吟一会儿母亲又说：今年喂的两条猪至少可以杀800斤以上，够你弟弟修事业的了。我没有再说什么，母亲在坚持着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事业”，于她而言，便是一生最骄傲自豪的事，亦是最光鲜漂亮的事，相较之下，我的任何言语和理由都显得十分苍白。

母亲看我沉?，故意提高了声音：你姑姥姥也在她的女儿家，可惜不知道住哪儿，联系不上。我笑：您是不是想她了？她说：嗯，你姑姥姥认不得字搞不清方向，一个人不敢上街的，要是在这儿碰见她，一起转转多好啊。

母亲真的是想家了，想起了近邻远亲的音容笑貌。

母亲总是很看重亲戚与邻里感情的，她说，有人在给顿叔说媒，顿叔除了有一个支气管炎的病而外什么都好，可总是处理不好个人问题，得回去帮忙整理一下他家，都三十了，但愿就次能成功。她说不知道你三祖父的病怎么样了，很可能过不了年。说时目光很暗淡，有一种幽幽的牵挂闪着晶莹。母亲说的三祖父是同村子的一个老人，不与我们同姓，只是因了亲戚或者邻里间的一些联系所以让我们叫他祖父。我说，如果怎么样了，您还是给我挂个礼吧。很多次母亲来我家来玩时，遇到邻里或者亲戚家出事，然后风风火火地赶回去站在他们身边，用她的话说，只要多一个人站在那里，哪怕什么也不做，都是一份力量一份温暖。母亲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因为经历的多所以格外的脆弱，就象昨晚我一再地说电视里那孩子的死是假的，是在演戏，她依然不停地抹泪。母亲说，上次堂婶临去时，抓住她的手叨念了整整一晚上，要她帮忙照顾二奶奶和堂弟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已经走了十天了，不知道二奶奶怎么样，七十好几了，还喂四十几个兔子，没日没夜的做，看着就心酸。。。。母亲就这样喋喋不休地唠叨，我松开吊在她手臂的手，把电火炉插上放在母亲的面前说，冬天了，家里冷，要多穿些衣服。母亲说：对了，把你和小涵不穿了的衣服给我带回去吧，村子里好些人都在得着的。说着便从阳台上取来她来时给我装菜和米的大袋子，我打开衣柜将一些扎起的旧衣服散在床上让母亲选，母亲说，不要选了，挨件地放进去，总有合适的人穿。

母亲将包整理好，与我坐在沙发看电视剧《圣水湖畔》。很久没有言语，我疑心母亲在打瞌睡，轻轻地挤了她一下。她抬起头说：高秀敏演的戏好看，老家的人都喜欢看呢。我说，你不也是象她那一样吗，就惦念着那几块地，也不算算一年到头生长的粮食值几个钱。母亲说，人吃剩下的粮食可以喂猪啊，一头猪可以卖几千呢。我说，那几千能抵你一年的工么？母亲就笑：我不是只能做这种工么？是啊，母亲的一双手只有在土地、灶边以及针线上如鱼得水的自由活动，就再也找不出更加合适的空间了。她虽然没有《圣水湖畔》里的女主人公的大智大勇，但在村子里，在我的眼中已经是十分聪颖智慧的了。自从我的父亲和堂兄去逝后，母亲便一个人撑起四代同堂的大家庭，家里没有壮实的劳力，她便毅然决定放弃水田种稻子的祖辈流传下来的习惯，改种玉米或薯类，母亲说，这些粮食的生长不需要壮劳力，只要精心照顾就够了。然后就玉米去其他村子换稻谷吃，母亲说，那些稻谷多的人家也会不舍得将稻谷拿去喂猪的，我便用剩余的玉米去换他们剩余的稻谷就是了。母亲有些自豪地讲着她土地上的事情，我心里夸着她却又禁不住继续嘀咕：自己的地种不够，还去要别人家的空地种。母亲说你听谁说我种别人的地了？没有啊。没有吗？母亲禁不住我的反问立马说道：就种了一小块而已，明年不再种了就是。我说管他谁的地，自己的也不能种多了，就在周边种些当作是活动身体。母亲说晓得了晓得了。但她的眼里分明没有诚意，我也不便揭穿，只有私下打电话告诉在外要工的弟弟，让他叮嘱她少种一些。

今天早上，朋友打电话说在楼下等，我慌忙从被窝爬起来喊母亲，母亲在阳台上回答：马上就好了。我说：别磨蹭了，人家在楼下等着哪。走近阳台的时候，我看到母亲正举着手臂晾着刚刚洗过的衣服。母亲说，小涵的衣服已洗好了，你们的放哪儿咋没有看见呢。她不知道我存心将要洗的衣服收进了卧室，却还是将小涵的落在了外面。母亲在我的催促中扛起那袋旧衣服，小跑着跟在我后面，嘴边不停地说怎好麻烦人家呢怎好麻烦人家呢？

把母亲送上朋友的车，还早。回家做早餐，才想起，我已经十天没进厨房。锅在手上感觉很轻，翻过来看，锅底锃亮，照出我若有所思的影子。拉开冰箱，香菜、白菜、波菜、半成品粉蒸排骨、煎粉皮......在保鲜袋里安静地享受洁净而湿润的温度。那一瞬间，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青藤萝

母亲节了，发个文字，祝祝福所以母亲节日快乐。

蹒跚学步

藤萝的文字总是耐读，表面看没什么铺张，内心却涌动着感动。
“我看到了挂在母亲眉间的忧虑和寂寞，挤撞着额上那条条深沟，更加的折皱弯曲。”描写得真好！
顺便祝老人家母亲节快乐！     

“但愿就次能成功”是不是错了一个字？“就”字是不是“这”字？

倚槐卧雪

母亲健在就是最大的幸福。
文字就先略过，道声祝福吧，
祝藤萝的母亲节日快乐福禄安康：）   

纤纤雨儿

读着心里酸酸的，总是不断地联想自己的母亲。
藤萝的文字的确感染人，无论雅致的还是舒缓平和的。
在文字里一点点认识了善良周全的母亲，心中只有他人唯独没有自己。细微的情节如暗夜里的星光熠熠闪烁。
三十岁也许在小孩子眼里是大人，但在母亲眼里仍然是孩子，所以才会把女儿的生活打理得井然有序纤尘不染。有母如此，怎能不牵着胳膊任性挽留呢？
母亲要回家，那是生命的根据地，无论清贫还是富足；那是亲情的依托，无论欢喜还是忧愁。

纤纤雨儿

引用第2楼蹒跚学步于2009-05-10 09:57发表的  :
藤萝的文字总是耐读，表面看没什么铺张，内心却涌动着感动。
“我看到了挂在母亲眉间的忧虑和寂寞，挤撞着额上那条条深沟，更加的折皱弯曲。”描写得真好！
顺便祝老人家母亲节快乐！     

“但愿就次能成功”是不是错了一个字？“就”字是不是“这”字？

看跚跚这帖回的，体贴又细致，抱抱：）

纤纤雨儿

引用第1楼青藤萝于2009-05-10 09:26发表的  :
母亲节了，发个文字，祝祝福所以母亲节日快乐。

也祝青儿的母亲节日快乐永远幸福安康：）

青藤萝

引用第2楼蹒跚学步于2009-05-10 09:57发表的  :
藤萝的文字总是耐读，表面看没什么铺张，内心却涌动着感动。
“我看到了挂在母亲眉间的忧虑和寂寞，挤撞着额上那条条深沟，更加的折皱弯曲。”描写得真好！
顺便祝老人家母亲节快乐！     

“但愿就次能成功”是不是错了一个字？“就”字是不是“这”字？

嗯，真是错了。抱抱。

青藤萝

引用第3楼倚槐卧雪于2009-05-10 13:36发表的  :
母亲健在就是最大的幸福。
文字就先略过，道声祝福吧，
祝藤萝的母亲节日快乐福禄安康：）   

是掠过。

青藤萝

引用第4楼纤纤雨儿于2009-05-10 15:33发表的  :
读着心里酸酸的，总是不断地联想自己的母亲。
藤萝的文字的确感染人，无论雅致的还是舒缓平和的。
在文字里一点点认识了善良周全的母亲，心中只有他人唯独没有自己。细微的情节如暗夜里的星光熠熠闪烁。
三十岁也许在小孩子眼里是大人，但在母亲眼里仍然是孩子，所以才会把女儿的生活打理得井然有序纤尘不染。有母如此，怎能不牵着胳膊任性挽留呢？
母亲要回家，那是生命的根据地，无论清贫还是富足；那是亲情的依托，无论欢喜还是忧愁。

雨儿，抱着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