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无风带

2003年春节前，我因事去了闽西山区的龙岩，忽地生出对故乡在龙岩的大学同窗吴椿富先生的浓烈怀念之情。因而写下《故人》一文。故人在遥远的南半球，在澳洲一个不为我知的某地谋生或是优生，关于他的信息多是道听途说。因此，《故人》中凡述及他的澳洲行状都属臆想。而就文字来说，我最满意《故人》的恰巧就是那段臆想的离离黑字、点点墨痕。因为那段文字有些温情的调侃和浪漫的忧伤。

2005年初，我把之前两三年写就的一些笔记、时议凑合在一起稍加整理成《故人》一书。之所以用《故人》做书名，是缘于书中多写故人故事，怀旧追昔的情绪在字里行间泛滥。而当年五一节期间，趁全班同学杭州聚首之机，我把《故人》带到了西湖边。巧的是，时任浙江法制报社副总编的俞评先生将在节后去澳洲公干。因此，他怀着极大的热情要求我在即将由他捎给吴椿富先生的那本《故人》上写上两行。为此，他还站在马达隆隆的大客车旁拨通了吴椿富的电话，并把电话交给我，让我和吴椿富说上几句。尽管我把电话紧紧贴着耳朵，但还是听不清远隔重洋、身处天南的椿富老兄说了些什么。我的听觉感到疲倦和难受，于是便敷衍了几句又把电话交还俞评。但见俞评眉飞色舞和椿富交谈。他的听力显然胜我多多许。

世易时移，很多过往悉如云烟消散不留印迹。而关于《故人》和故人也早已淡忘殆尽。我不再关心他的农场，他的毡帽，他在堪培拉某咖啡屋的老相好……。

某天才入夜不久，记忆中依约是夏末秋初之时，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突然欢快地叫唤起来。我趿拉着拖鞋，没精打采走过去拿起话筒问了声“哪位？”

当那头那人发出第一个音符时，我就意识到是故人吴椿富。我一阵惊喜，正如电话那头他的话语中所充盈的情感元素。因为自1984年7月相别于夔门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而且是在和我说话。他说了很多话，说了近两个小时，用了三张不同电信公司的资费卡。他表达的方式一如从前，语气中总是充满着对所述主题的昂然兴趣，仿佛他在极力隐藏着某种难以抑制的惊喜。我哼哼啊啊的，偶然插上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比方说，“哦，真不可思议。嗯，是的。难怪哩。啊，原来这样的啊。咦，他不是已经……”结束通话，我的那只拿听筒的手臂已经僵硬，浑然不听使唤。

我泡了杯茶，往电视前的木制椅子上坐定。我笑了起来。因为我又想到了我在《故人》里对他去堪培拉办事那段行状的臆想叙述。那段文字太离奇了，因为那里面居然没有一个字、一个句子是属于真实的故人的。故人既没有小型农场，也没有戴过毡帽，更不曾去咖啡屋和一个叫琳达的好姑娘幽会。他甚至没有一辆红色的雪佛兰汽车。事实上，他经常会开一辆日产凯美瑞去城里某个类似货物批发中心的所在进货，因为他的那爿城边小型超市虽然生意清淡，总还有些能够维持家用的进项。而且，货物的新鲜度和保质期对于在澳大利亚这类国度从事日用品买卖的小商小贩来说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

“日本车省油，使用成本低。”故人在电话里告诉我。这句话对我的心有些轻微刺痛的感觉。这使我不得不反省我曾经轻率地用在他身上的那些浪漫修辞字句。他的小超市里只有他一个人，既是老板又是售货员。他在收银柜台后面安装了报警器，就像我们在美国警匪片里经常看到的那样。只要有强人企图抢劫，他就会不动声色地按响报警器。曾经有三五个小流氓闯进超市要求他交保护费。但那时他的报警器还没安装。不过他有一支长管猎枪。按照他的描述，枪的形状有点像古代的鸟铳.。他端着长枪，枪栓哗啦啦直响。他吓跑了那帮地痞。当他绘声绘色叙说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时，我的脑子里出现了这样的画面：一个脸颊削瘦的黄脸中年人，唇髭呈八字形外翘，端着来福枪对门前一群装束奇怪的年轻人大喊大叫。“嘿！小白脸，来啊，过来啊。瞧我手里的家伙，多漂亮的家伙，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美国货。滚，快滚！否则它会让你们的脑袋搬家。砰！砰！”事实上，故人当时只是拿出鸟铳，色厉内荏的告诫群氓：如果再不走，就要报警了。事后，他才在收银台后面安装了报警器。

故人在南半球几乎没有故人。他的生活单调而乏味。夜间，超市打烊之后，他会和几个孩子聊天，聊的是他们的学习和前途。但聊的最多的还是他在龙岩、在重庆、在福州的一些陈年旧事。孩子们听腻了，他知道孩子们听腻了，但他却无能为力。于是，他就默默地一个人上网。他浏览的都是中国大陆的一些网站。他说他关注中国发生的一切。他说他“最希望能在网上遇见故人。”他在表述这种预期时，他惊喜的语气使我的神经微微颤动，因为那种语气里的惊喜只有真的和故人不期而遇时才会生发。但网海汪洋缥缈，纵然故人碰面也无缘相认。因而，他总是很失望。他失望的语气消散后所呈露的孤独就像海边又黑又丑的礁石，我几乎能触摸到它的坚硬和湿冷。

有一次，不，总共是两次，或者三次，教区的神甫屈尊到他的住所造访了他。他的小屋一时之间充满了神秘气氛。神甫劝他入教，向他阐释皈依基督的种种好处。而他呢，他孩子般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犯在神圣庄严的神甫面前。他几乎是嘻笑着和神甫辩论。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在大学时，我们算是领教过了。“为什么要做基督徒呢？为什么非得吃圣体呢？”他的反驳在神甫看来都是幼稚可笑的，因为他可能缺乏使用有关基督教专业英文术语的本领，而且，他也不曾着意研究过《圣经》。“其实，我还是满脑子的孔孟之道。”他说。“但是，神甫真的很有耐性和教养。”神甫不厌其烦，就像为了做成一笔赚钱的买卖的商人那样卖力地去说服他。不同的是，神甫既不是为了赚钱，更不使商人惯用的欺诈伎俩。

神甫为什么要来说服故人入教？难道神甫感觉到了他在广袤无垠的南半球的孤独和艰辛想给予他上帝的温暖慰藉？这一点很难确定。因为在神甫眼里，世人都是孤独艰辛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浪子，而且总是不断地犯错。神甫要做的就是让他那个教区里所有受苦受难、被谬误蒙蔽、受撒旦蛊惑的众生都回到上帝的庇护所，得到上帝的眷顾，做一个正直贤良的人，一个被上帝之爱包围的人，一个真正幸福快乐的人。

但故人拒绝了神甫，也拒绝了上帝。如果我和他的通话是在如今，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劝说他，请他慎重考虑神甫的建议。但那时我没有这么做。我不能确定我没那么做是对还是错。事实上，我自己也没入教，我指的是基督教。但我会求助上帝，我会赞美上帝，我想我心里给上帝留了一个足够他伟岸庞大的身体活动的空间。

2005年的杭州之会上本来已经确定了我们下一次的聚首时间和地点为2008年国庆期间的福建厦门。俞评先生显然已经把此一决定告知了故人吴椿富先生。当我在电话里问他2008年国庆节回不回福建时，他喜滋滋而坚定地回答“当然。”我当然期待着那一天。

现实情况是，2008年厦门之会被取消了。取消的理由是福建方面有同学工作变动。这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的理由。可就是这个理由，使得故人和我的希望都当然的落了空。如今已经到了2010年最寒冷的季节，寒潮一次次肆无忌惮地横扫大半个中国，东北、华北都下了大到暴雪，气温也跌创新低。整个北半球仿佛都进入了远古的冰河期。没有人重提同学聚首之事，更没有人说到故人的消息。一切似乎重又回到我初写《故人》时的境况：人事寂寥，消息湮灭。不同的是，我不能够像上回那样为故人目前行状作一番带点浪漫气息的臆想描述。这不仅因为关于故人的一切于我都变得越来越遥远、模糊，还因为我自己也已经变得越来越不浪漫。而且，我很疲惫。我累了，我想我确实累了。

汀芷幽兰

故人知君，君亦知故人也，可惜了一次很好的面对面的机会，相信你们会畅所欲言，把多年的隔阂和陌生感扫空，朋友易得，知己难求，而人这一生能谈的上来并长久想念的朋友确实不多，但愿重逢日早，兄与故人握手在即~

空阶蕉雨

“人事寂寥，消息湮灭。”
蓦然回首，故人渐行渐远渐无声。

三教一身

“一切似乎重又回到我初写《故人》时的境况：人事寂寥，消息湮灭。不同的是，我不能够像上回那样为故人目前行状作一番带点浪漫气息的臆想描述。这不仅因为关于故人的一切于我都变得越来越遥远、模糊，还因为我自己也已经变得越来越不浪漫。而且，我很疲惫。我累了，我想我确实累了。”浪漫的臆想很大程度上源自心灵深处美好对期望和祝福，而不再浪漫则因为对生活的疲惫。既是故人，就总有渐行渐远的时候，生活是现实的。也祝福你的这位故友在他乡幸福。有时候，留一点遗憾也就是留一点念想。

楼主好文字！学习了。

汀芷幽兰

再来拜读，清早问候着~

汀芷幽兰

故人，顾名思义，远去的人，重逢不能，相思不断~

汀芷幽兰

悠然是谁的故人？

小孩

      不??? 想像力，不?因此??他， ?竟 ??中有那符合《故人》中的人物的，不?是不?巧你的同?是?例外，呵呵。
?人有自己的成熟?段，???的差?性非常巨大，拿自己做思考，回?自己以前??的?好等等，也??和?在迥?。如果?我??以前的自己的?，我只能?“????”，因?我是?生??，父母唯我的?不二，在?????小的社???下，我也就??以?自己是王，因??竟有些小?明。後?在北大，才?得自己的?只是小?明，?有什?真才??。“明??，??化”，?人自己?入??“化”的???且要?月，?年，然?一?小?境要想 ?乃至化 更是需耐心，更是要明察，一步一步。
       我今天突然感?自己害怕?先生以前的某些文章，我也同?害怕?自己?在最低谷??的一些??叛道，不知所云的文章，他?就如一?毒?，?於患病者有些?“?痛”作用， 但?“康健者”就的?是“毒?”，是扼? 生命的活力的。我也?得自己在最消沉? 曾有一?小?生?常??地?我?起  一些?大的科?家如何研究最後做出卓越成?的故事，我??有些悲?的回复她“其?很多事，很??” 。?真的 即便那之後?天我就?始後悔，她才??始?大，我何以就打?她呢？  ?果是她再?主?和我聊天，呵呵，我想哪天能向她道歉。我以?哪怕是?幻，我也希望年?人要做?，仰望星空，?我??想的不同的是 要????境做出??的分析，恰?的反???以免自己的想像力?是?自己挖下陷阱。即便只是能?平台向上推上一??也是好的，也足以令人慰藉??相比?自己浮在半空中。

       不??活在?史中，?管我真的希望我的童年中不?生那些不快，我希望?我回?他???能有一些幸福的?景浮?，我想我的性情本可以是另一??子的，如果那些“恐怖”?有?生，但那都?去了，那些?我????的??我?力修?，?同??? 再活在 童年的世界， ?不是?想天?，我是?以 ?童的方式憧憬，但以成年人的方式多做些有益他人自己的事情。

另： 我??人有自己的“成熟?段”不?指情感上的，其??於理性知?的?知，我?人感?，成熟年?也很不同，那?不同在我自己身上的差?是??令我??的。 我想我?可以??探究?? ??上的差?性，?而?少??，?人?活得更??些：）

山野狼

我们都是一样，从小到大我们失去了往日的乐趣，却又得到新的乐趣，我们失去了浪漫，得到了深沉，即便我们不出门活动，坐下来记录往事，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汀芷幽兰

记录过去，感喟今天，与古人，与自己都是一种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