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 人间天堂只隔一梦

清茶

          灵魂是生命、人格、良心、精神、思想、感情的统称。宗教认为灵魂是附在人的躯体，作为主宰的一种东西，人死了，灵魂也就烟消云散了；哲学家把灵魂和肉体比喻成锋利和刀刃，须臾不可分离；诗人则说：灵魂在高处。我不是诗人，但我觉得诗人的观点升华了灵魂的价值取向，因为只有纯洁的灵魂才仰之弥高。我也因此固执认为，当灵魂与灵魂碰撞成记忆，与灵魂相随的躯体、思想、音容也就在记忆中复活。
         从三年前那个夏夜，我亲自为爷爷穿上寿衣，看着他衣冠整齐地躺在那里悄然没有了呼吸，任由我的亲友、同事把他装进殡仪馆的纸棺里拉走，我就清楚地知道，爷爷灵魂飞上了天堂。那晚多了一个星星的夜空，没能照亮我和亲人含泪的双眼，担心独自一人上路的爷爷会走失，我们燃起了香烛。许是爷爷的灵魂在路上有了指引，第二天的早晨，爷爷在袅袅的烟云中落脚天堂了。爷爷走了，灵魂也远在天上，可仍在阳光下黑土上生活的我，三年来经常在月朗星稀抑或是漆黑的夜，梦中与爷爷相见。爷爷或长衫或短袄，或与我声情并茂交流，或卧在病床上痛苦呻吟……而每每和母亲提及，她都说：“梦是心头想，人走了，不再想就没这梦了。老话说，总梦见死人阴气重，你身体又一直不好，这样的梦多了，该想想办法。”于是，每到春节、清明、农历七月十五、十月初一以及爷爷的祭日，妈妈都是边烧纸钱边念叨，让爷爷护佑我们健康平安。
       四十岁的我，只给临终老人穿两次寿衣。两次都是为爷爷穿的。第一次是来抢救爷爷的医生护士，扔下一句：脉搏都没有了，赶紧穿衣服的话，就开着救护车离去时，当时家里只有我和七十岁的父亲，我俩手忙脚乱地在爷爷床柜里找到那两个有单有棉、有鞋有帽、有枕有罩的整套寿衣的包，然后又抬又拽，连拉再拖，大汗淋漓地为爷爷穿戴停当，脸色纸一样白、只有呼气没有吸气的爷爷，在闻讯赶回来的老姑的哭喊摇晃中居然有了意识，醒来的爷爷多次示意让我们帮他脱掉那套寿衣，但他阻止我们把脱下来的寿衣包起来。等家人都出去吃饭了，躺在那儿说半句话就要停顿半天才缓过一口气的爷爷，执意指挥姑姑给我做示范，教我怎么套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寿衣，又教我如何铺放好它们，用什么程序给抬上去的人穿。气若游丝的爷爷，亲眼看我反复两次操作后，才放心地眯眼养神。十二天后的晚上，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在老姑的帮助下，擦干了爷爷身上的凉汗，为他那冰冷的身体裹上了那套寿衣。
        爷爷生前，我没能陪爷爷游游北京、看看江南；也没能帮建国前参加工作的爷爷找回他的干部身份，以至于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还每月只开两百七十元的工资、没得到一分钱的抚恤金和丧葬费；我更没能用我的呼号唤回爷爷渐远的灵魂；最为遗憾的是，我辜负了爷爷弥留之际别懈怠的叮嘱，选择文字作为草场，却常常懒于耕作。作为长孙的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实现了爷爷的嘱托，为爷爷操办了简朴却隆重的葬礼。让我温暖的是，每当我想爷爷时，都会在静夜里一次次见到他。即使偶尔有一两次爷爷面孔看上去不是很清晰，但那亲切的背影也给我久久的回味。
         昨夜，我又见到穿这长衫戴着礼帽的高高大大的爷爷了。一大群家里人送我出门，只走几步，一个苍老的声音就在我头上回响：再看看爷爷吧，下次回来或许就见不到了。我急转身奔向爷爷，扑进他的怀里。我的脸紧贴着他硬邦邦、冰冷的脸，泪水迸了出来。我哭醒了。我撩了撩被泪水打湿的鬓发，竭力想继续睡去，再拉拉爷爷的手，再看看爷爷的脸，再和他说说话。但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再入睡。索性披衣坐起，爷爷与我的点点滴滴，便在眼前一幕幕闪过。
        从小到大，爷爷没送我过一件生日礼物，没给过我零花钱。只有我在外上学期间，听说我只吃炒面拌酱，爷爷在信里给我夹寄了十块钱。但爷爷给我的鼓励，却是我一生都享用不尽的财富。忘不了，寒假的早上，我还在热乎乎的热炕头被窝里，爷爷就已经点了火炉子，烧热了洗脸水等我；忘不了，和奶奶过了七十年吵了七十年的爷爷，为给暑假回去的我包什么馅的饺子吵架的情形；忘不了，当我还是现在读高中的女儿年龄时，在地区报纸的副刊上发表了第一篇处女作，爷爷信里没有表扬没有夸奖，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敢写好，坚持写下去，但千万不好涉及政治。那时的我不懂政治，更不能理解政治带给爷爷乃至下一代的灾难。我不能忘，刚参加工作时我兼出纳，在工业科做企业会计的爷爷买来资料，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教我做事业单位会计科目分类和资金平衡表。更依稀地记得，当我白手起家垒窝时，工作之余开幼儿园、办补习班、收长托生、做保险业务，爷爷总担心工作负担重、带孩子累、身体又不好的我承受不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和我分析主副业关系和哪项可坚持重点做，哪项可以放弃，以保存精力和体力……
        在清明节凌晨的雪夜里，梦中，我的灵魂与爷爷的灵魂碰撞了，我的思念与爷爷的牵挂零距离。醒来，我蜗在床上，捡拾有关爷爷的记忆碎片。我知道，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地把自己拆离，要分好几块给不同的人，这也注定了人生往往都是千疮百孔的。现实如此，记忆也这样。就如同梦常常是遥不可及一样，有灵魂的我们总有一些怅然若失的疼痛。在我们生命的稿纸上，铺满了碎片。这些碎片，让生命变得厚重无比。无数的碎片璀璨了生命的夜空，无数的碎片在脚下，铺就了一条朝圣的路，直到我们的灵魂也走进天堂。
       天堂人间，只隔一梦。

                                                           2010.4.3

清茶

又是一年清明节，用这段文字缅怀逝去的爷爷。但愿天堂的爷爷和奶奶安好！

雨荷@

深情的文字寄着对爷爷的爱~捡拾着碎片何尝不是捡拾爱呢，总是羡慕清茶有着我不曾有的经历，总是觉得那些经历很历练人的心智。

方志兰台

版主的文章总是写的那样真实而又富有真情。写出了人生的痛，不断叩问人生 引人深深思考。真正的文学家也是思想家。

海峡

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地把自己拆离，要分好几块给不同的人，这也注定了人生往往都是千疮百孔的。现实如此，记忆也这样。就如同梦常常是遥不可及一样，有灵魂的我们总有一些怅然若失的疼痛。在我们生命的稿纸上，铺满了碎片。这些碎片，让生命变得厚重无比。无数的碎片璀璨了生命的夜空，无数的碎片在脚下，铺就了一条朝圣的路，直到我们的灵魂也走进天堂。
附议楼上两位老师点评。

清茶

问好雨荷版主！与你从小就过着无忧无虑生活比，我确比你多经历了许多。但愿，它能成为我成长的奠基石。
感谢您临帖！

清茶

呵呵，方志兰台局长您怎么也这样说话了？给我戴高帽了，什么文学家思想家的，感慨几句人生罢了。

清茶

问好海峡！清明期间高烧点滴，后又去孩子那有点事，没去墓地祭奠爷爷，发旧作以示纪念。
感谢您再次阅读！

雨荷@

<div><blockquote class=\"blockquote\">引用第3楼方志兰台于2015-04-05 11:33发表的  :<br />版主的文章总是写的那样真实而又富有真情。写出了人生的痛，不断叩问人生 引人深深思考。真正的文学家也是思想家。 <a href=\"http://www&#46;mtxsnow&#46;net/job&#46;php?action=topost&amp;tid=231327&amp;pid=1345169\"><img alt=\"\" src=\"p_w_picpath/back&#46;gif\" /></a><br /></blockquote></div><div> </div><br />我赞同方方老师的观点~~

江南岸

学习怀念爷爷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