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青

白如

     8月19日，周二，早上阴沉午后闷热，室外温度为33度，车内温度为23度。在滨河路十字路口，长方形的广告牌反射强烈的白光，很多颜色的自行车并排立在明黄色的金属柱后。脑子里的对等反应是菜市场摆放整齐的韭黄，胡萝卜，芹菜，高笋。

    自行车队伍旁边，蜷着一团五颜六色的东西，比起阳光下明亮的车漆，那一团颜色稍显黯淡，准确地说是陈旧。再看了看，是几堆旧床单包着的东西，还有两个塑料水桶，蓝色的水桶更新一些，红色的水桶已褪色到接近粉色。一个水桶里装着十来个晾衣架，细铁丝弯成的那种，没有塑料皮，明晃晃的金属色，另一个水桶里装着两双拖鞋，一双红色的塑料女拖，一双深灰色的塑料男拖。床单裹成的包裹看起来柔软而笨重，共有三大包。

    热气球一样的几只大包裹造出一小块阴凉，那块珍贵的阴影里，端端正正地立着一盆小植物，绿油油的枝叶，挺着脖子，一动不动。花盆是塑料的，白色，左右各贴着一只瘦瘦的小手。一只手上套着一个黑色的橡皮筋儿，另一只手上系着一根红线，串着一个陶瓷的珠子，两只小手的主人，是个女孩，二十岁出头，抱着花盆坐在地上，屁股底下垫着一张报纸，枝叶挡着她的脸。

    一会儿，女孩探出头来，晒得红红的脸和鼻子，额头满是汗珠，伸出一只手使劲儿朝马路对面挥。一个男孩子抱着一床冬天的棉被，在车流中，左躲右闪，往堆东西的方向走过来，他的腋下夹着卷成筒的一张凉席，那床被子看起来快要散架了，黄绿色格子的被面摊开来，一部分已经快要掉到他的小腿。两人见面后没说话，相互傻笑了一下，女孩子在床单裹着的一个包裹里翻翻找找，掏出一卷卫生纸，撕下两截递给男孩，男孩摘下眼镜，憨憨地擦了擦汗。

    我旁边的人和我一样，也在一直看着他们。这人忽然说，搬家吧，可能是。我按下车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难受得我猛地闭了一下眼。这人又说，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等会儿还有事呢。我低下头，车窗徐徐升起，指尖碰到了安全带上的金属扣，冰冰凉。

    刚从学校毕业时，东西也只有这么多，好像更少吧，那时也有一个男友，所有的书只有一小箱，所有的衣服也只有一小包，也这样搬过家，从城东到城西，搭的是一个收废品大叔的三轮车，吱嘎吱嘎响，现在还记得起那个大叔的脊背，烈日下衬衫上一大片汗渍。就是这样，也觉得东西太多太沉，有一盆花没有带走，学校后门夜市上买的，三块五毛钱，卖花的大爷很老实地说，妹妹，你就买回去玩儿吧，好好养还能活。没怎么好好养，隔三差五想起来了浇浇水，也活了，叶子是黄绿相间的一株小植物。黄绿相间，跟今天那个男孩子抱着的那床被子颜色差不多。

    临走前，最后一次环顾一起住过的那间小屋，两手都提满了东西，胳膊上还挎着两个包，背上背着一个大书包。他说，那盆花就算了吧。点点头，出门，下楼，又把所有东西放下，急冲冲奔上楼去，打开门，给那盆小植物浇了最后一次水，把白色塑料花盆擦了两遍，想留个字条：请以后住进来的朋友们一定好好照顾它。没有纸和笔，只好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急冲冲下楼，他问，忘什么东西了？我一扭头，背上包，抱起大编织袋，说，走！

    后来和他提起过那盆花，他说，是吗，好像是有那么一盆花，以后再给你买一盆吧，是茉莉花吧，嗯？再后来，分开了，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没有了联系。学校后门的夜市，回去过，卖花的老爷爷早就不见了，去了很多次花市，次次都迷失在五彩缤纷的花海中，也再没有想起，曾经养过那样一盆，黄绿相间的小植物。

    一辆三轮车晃晃悠悠地穿过车流，停在那一对人儿面前。女孩子站了起来，我重新按下车窗，她用力一伸胳膊说，哎呀终于来啦。男孩子一言不发赶紧往车上搬东西，女孩子笑嘻嘻地把最后两个塑料桶堆在被子上，拍了拍手。三轮车师傅戴着一顶缺了边的草帽，裤子撸到膝盖上，脸晒得黑黑的，看不清表情，点点头，说东西都齐了？女孩子笑着回答，嗯！男孩把手伸进被单裹着的大包裹里，翻翻找找，拿出刚才那卷卫生纸，撕下好长一截，在女孩脸上擦来擦去，女孩伸手拨开，假装生气地说，哎你浪费啊你。师傅骑上了车，用力蹬着往前走了一下，男孩子忽然大喊，哎，师傅，等一下，等一下，还有一盆花，还有！一盆花呀！

    快四点了，办完事好按时下班了。旁边的人说。车窗重新升起，车从坡道上缓缓下行，涌入车流。一下子，就看不见那辆三轮车了，那一对可爱的人儿，此生也许就这样再不会相遇了吧。


   （真的是很久之后，不知道是在怎样的情景之下，看见了那一种植物，黄绿相间的小叶子，在一个荒废的花坛里，长得茂盛极了，我才知道，看起来这样弱小的植物，竟然是可以长成这样蓬勃的一片。之后又好好查了查，才知道这是万年青的一个种类，是只需要极少的水，就能生长的一种植物。我好像真的想不起当时在一起的那个男孩的脸了，可只要静下来，闭上眼坐一会儿，就还能想起那盆植物的样子：高大概30厘米左右，褐色的枝干，上面有一些的突起，像是树皮有些剥落的梧桐，叶子是椭圆形的，叶缘不平，有一些柔和的锯齿形状，是不断在长高的植物，从买来的第一天，到离开的最后那天，长高了10厘米左右。现在，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它也在带着我所有的回忆，在继续长高吧。）

淡云孤雁

　　白如心细，叙述的都是生活中琐事、小事，但都没有多余的。

上林真人

触景生情忆往事，岁月如歌万年青。
楼主是个很细心的人啊！

雪格格

好久不见白如了，问好~

雪格格

青春岁月留下青涩的美好回忆，值得一辈子珍藏。

白如最近的文字与以往有所不同，多了阳光、多了淡然。
我相信这是白如最近的心情，为你祝福开心每一天~

如月心事

很值得怀念瓣一段美好岁月，青春总是最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