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耗

白如

    怎样都是消耗。丝袜和润肤乳，弃婴和养乐多，烤鱼和避孕套，唇膏和腌菠萝，发蜡和掏耳勺，手表和卫生纸，凉鞋和开瓶器，钥匙和公交卡，法棍和豆腐乳。以上的一切，我想到的或是还未想到的，全部列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满溢的消耗品，爆炸的消耗品，急急匆匆，挑挑拣拣，心满意足势在必得的人们，连咳一声嗽都带着隐秘的清香。这样看来，在消耗的世界中，爱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生病的身体是滚烫的，浸泡在热水里，鼻孔，嘴唇，眼睛，头皮，都在呼哧哧地喷着热气，我像是一只烧了整夜的灯泡一般疲倦而脆弱。一杯接着一杯的胎菊绿茶灌进肚子里去，又一泡接着一泡地排泄出来。我盯着卫生间出水口的头发看，把它们一根根捡起来，扔在花盆里，红色的头发轻轻地搭在枯萎的金边芦荟的倒钩上，像一条不知廉耻的丝巾勒在早已断气的老妇人颈间。死皮和废弃的毛发，腊肉和遗弃的芦荟，共处在阳台上，每一天的同一个时刻，露水依偎着它们，太阳割裂着它们，夜雾紧裹着它们，它们公平地消耗着每一方寸氧气，颜色和姿态，都美得匀称。
    我趴在桌子上，右手压着白纸，左手拿着圆珠笔，一下一下地快速地在纸上画出一排竖线。之后我便数数，用单数和双数来决定我今天该穿哪双靴子，决定我今天该看哪本小说，决定我今天该喝哪一瓶酒，决定我今天该和谁出去吹牛逼，决定我下一站该去哪里旅行，决定我今晚是侧卧还是仰躺。我当然试过用这个经济适用高效低碳的方法来决定我是否继续爱你。可一厢情愿这个东西不是一刀就能捅死的老虎，它是万年野火烧不尽的草本多年生植物，倔强地迎合任何维度的气温降水土壤光照，甚至在失去温度零降水无土壤黑暗的环境中，它依旧摇头晃脑悠悠然怒火一般疯长。
    就这样我画满了一整沓白纸，有一天夜里一阵风吹来，它们就从阳台宽大的栏杆缝中急不可耐地飞走了，第二天我上班的时候，看见扫街的大婶面无表情地用大扫把拨拉着它们，有些纸被竹枝扫把尖儿划裂了，碎成很多脏兮兮的小块儿，混合着烧烤签儿，啤酒瓶盖儿，还有被风吹下来的不知道哪家的毛巾，上面印着蓝色的上海制造1981。我开着车穿过隧道，凌晨的时候这里畅通无阻，隧道外面是黑黑的夜，一进入里面，却变得灯火通明，像是在深海之中被吸入发光电鳗的腹腔，这存活在隧道之中的十五秒钟让我觉得自己死了又活了，或是活了又死了。画竖线数单双数能帮你决定很多事情，就像渔夫的儿子决定连续出海打渔三天半一样简单干脆。我们唯一比他幸运的事是，我们还有选择，而他选择不了在离三天半还有两分钟结束的时候将会遇见的是虎鲸还是白鲨。
    三月上旬外出旅行的时候遭受暴晒。看见一个小公园儿门口立着一张非常香艳的海报，背景是泰国民俗图案，主要人物是个美人儿，这画将她画得像是从敦煌莫高窟飞天壁画中走出来的舞姬一样脱俗。我为了躲荫买了一张门票，跨入一个破破烂烂的帐篷，屁股下面是一张摇摆不定的椅子。那美人儿从被也许是舞台焰火烧了不少破洞的蓝丝绒幕布后慢慢倒退着出来，头上插满褪色的金色首饰，穿着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戏服，手中的扇子却是崭新的，红艳艳的绸扇在我眼前飘来荡去。她边唱边舞，最后我鼓起掌来，这明晃晃的午后，她笑得非常好看。据说这女人有三十岁了，身高不足一米三，老板说，在侏儒里面，算高个儿。我又从老板那儿买了两瓶矿泉水，坐在门口抽了支烟才离开。
    那天晚上我没有梦见被扔弃的画竖线的废纸，没有梦见舞女脸上白花花的粉底，没有梦见我爱的那个男人，没有梦见电影里血腥的情节，没有梦见老总打电话让我加班，没有梦见丢了钥匙丢了唇膏丢了猫。我撩开一层雾，踩烂了一堆叫不出名字的花，我梦见很小的时候在街边有买的开关一摁就旋转发亮的花，像是光纤一般不停变换色彩的花，带着电，在旋转，我像乞丐望着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一样望着这花，眼睛跟着她的节奏旋转，脑袋跟着她的节奏旋转，身体跟着她的节奏旋转，我的梦也跟着她的节奏旋转。醒来之后我头晕目眩，灌下去三大杯冰水之后我的眼睛仍处于充血的状态，我四肢麻木，内脏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整个人像是被过度挤压的草莓，番茄，或是其他什么水果。
    那晚至此，我已经消耗掉了半个笔记本，一只圆珠笔芯，一支护手霜，一卷卫生纸，好几斤大米和蔬菜，好几立方米水和燃气。而我作为一个人本身，交付于日升日落来消耗，交付于饥饿和睡眠来消耗，交付于咳嗽和发烧来消耗，交付于加班和长跑来消耗。无结果地消耗之后，靠画竖线决定了今晚把枕头摆在床的左边，好久没有这样了，紧邻着窗户睡觉，夜风吹着我发烫的额头和脸颊。翻到一本小说的中间，拿出笔写下一个给自己的问句“你还爱着他是吗？”紧紧地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直到滚烫的一杯感冒冲剂凉下去。关了灯，小说里的人们，会嘲笑和可怜我一整夜吧。

雪格格

好久不见白如了，看到你来了真开心！

雪格格

白如生病了吗？最近好多人感冒了好象是流感，病了的时候孤独总会如影随形、无孔不入。

真为你担心，记得好好照顾自已，祝福你早日康复！

淡云孤雁

　　白如的心情有点乱，好象不仅仅是消耗了或丢弃了什么物品。问好白如！

梦里水乡

　　如果消耗是一种享受，我乐意这样的消耗，呵呵！问好！

白如

身体病了，精神正在痊愈过程中，哈哈，见到你们我也很开心。

白如

是被消耗得无底线了。得保养。

白如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绝对的，想想就不舒服。

量子

我终于可以填坑啦~~~~~
大半年啊，想想都可怕

白如

填在哪里的？没看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