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

白如

2011年的夏天，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在这个灼热的夏天里，这个城市里，会有很多女人莫名其妙地就会爱上一个男人，我当然也知道在这个浑浑噩噩的夏天里更多的男人也会碰见他们觉得就是自己真爱的那个女人。

我住的小区里有几栋好看的楼，窗户都是三角形的，嗯，应该这样说，是很多长方形的窗户组成的三角形，你从那些三角形里能看见树绿色的影子，天上太阳白晃晃的影子，以及你自身的咧着嘴傻笑的影子，这是个巨大的万花筒，我总觉得自己每天都在万花筒里进进出出。

关于我爱的那个男人，他是个宅男，他喜欢呆在屋子里，把空调开到十六摄氏度，给自己缝扣子，给自己剪指甲，也给自己泡咖啡，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不重要，他就爱呆在这万花筒里，一个星期才出门一次，在这一天，他绕着城市跑步，回来的路上买新的内衣跟袜子，他不认识我，他谁也不认识，但他就住在楼上，每天晚上都听得见我洗澡放水的声音，耳朵再贴近地板一些，也许还能听见我翻书的声音，万花筒大楼的隔音就这么亲热而差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总算是下楼来，敲响了我的门，走廊上的灯坏了很久，门厅很暗，我打开放在鞋柜里的小手电筒，照了照这个男人的脸，他的年龄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穿着DG虎皮纹路的长袖衬衫，我想了想，又觉得他脸上带着几分宿醉的神情，这神情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沧桑，他头发乱乱的，身上全是看不清颜色的灰，我想他一定是已经喝得忘掉了整个世界。

我摇了摇手中的手电，想看看他的眼睛对光线是否还有相应的反应，这个时候我厨房里的电饭煲跳了，传来预告米饭已经煮好的悦耳的一声，咔嚓。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先吃饭吧。

最终他没有回去，也就是说他没有上楼，晚上我躺在沙发上，他就赖在我的怀里，我搂着他，闻着他头发上的味道，像是千叶纸品店的皱纹纸的味道，我看着他微微闭合的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从这一刻起，每一秒我都会爱上他，每一秒的下一秒，我都会更爱他。后来我觉得，是香喷喷的米饭将我们催眠至此的。

过了一会儿，开始下雨了，再接着就雷电齐鸣，万花筒大楼的玻璃窗变得像钻石绚丽的切面一样清纯而闪亮，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风势渐猛，裹紧了雨开始无方向翻腾，他忽然睁开眼睛，望着窗外说，明天是我的生日，要不我们去结婚吧。我想也没想说，好。

接下来，时间过得异常缓慢而安宁，我们没有做爱，也没有任何交流，我就躺在那儿，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搂着他，他在昏睡中喃喃自语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来回滚动，像是婴儿在母亲的怀里自由随意地释放着他的一切天真和稚嫩，就这样，我们在倾盆大雨和雷电交合的背景之下，在沙发上躺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太阳照常升了起来，世界仍旧明晃晃地招摇过市，仿佛昨夜的雷雨只是太阳的一个噩梦。我就躺在那儿，望着白花花的反射着清晨阳光的玻璃，等着他醒，他醒了之后我也坐起来，揉了一阵子我麻木的小腿，然后做早餐，打扫厨房跟客厅，吃完早餐后，我穿上了我的红裙子，这样走在他旁边，就像是老虎衔着一块鲜红的生肉，这场景多么让人心生怜爱。

我们走在街上，我挽着他的右手，两个人都神情自然，步调一致，走得不快也不慢，穿过两条小街之后，他开始哼一首我在小时候特别喜欢的歌，接着我也吹起口哨来，我忽然很想分身，走到我跟他背后去看看，两个人应该是像结婚好多年的夫妻一样了吧，但这样的婚姻一点儿不俗气，也不恐怖，我跟他在很久以前，应该都是习惯流浪的人，所以，即便是遇见了婚姻，我们应该也把它当做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流浪。

然后我们走进一家婚纱店，花很长的时间选了婚纱，然后把它买了下来。他忽然问我，在你的朋友里面，有人是牧师吗？我说没有，他说，没事儿，这没什么关系。

我们重新回到万花筒大楼，乘电梯到了负一楼的停车场，在三号车位上停了下来，他说，这是他的吉普车，我们一起上了车，他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地图来，叫我按照他给出的方向开，他说这地图的终点是个沙漠，那片沙漠里，有个小教堂，里面有个牧师曾经在他年少的时候收留过他，他是个瞎子，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在路上我嘴里一直哼着歌一边倒着方向盘一边腾出手来抽烟，他说，那个教堂像天堂一样美，有高大弯曲的穹顶，还有绘着圣母和天使的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每天阳光都会照耀着这座神奇的建筑物，站在里面，你柔滑的肌肤会像钻石一样映射银河般五彩的光芒，之后他顿了顿，把左手伸出来抚摸我的头发，从头顶到后背，像是在抚摸一只老虎的幼崽，我转过来望着他，他的视线锁定在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远方，眼眸闪烁着迷人的琥珀色光泽。

黄昏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但这个教堂不太像他当年的天堂了，这栋古老的建筑物破旧得像一个废弃的化工厂，院子里面杂草丛生，每个砖缝都散发着干裂寂寞的气息，空气十分干燥，像是刚刚进行了一场沙砾与水分子的大战，所有水分子被杀得片甲不留，沙砾与恶毒的太阳占领了整个世界。这里又干又热，我们抬头望着那些高大的玻璃窗户，厚重的灰尘下已经不能分辨窗户上描绘着的是天使还是恶魔。收起目光，忽然看见一个老人站在一个高高的石头台子上，他忽然高兴起来，像一个小男孩扑向游乐场一般向那个老人跑去。

牧师：哦，掌管万物的神主保佑，上帝的孩子，你终于回来看我了，而且还是在我们都活着的时候。
他：你看，我现在长大了，还挺健康，我爱上这姑娘了，我回来就是想要你亲自来主持我的婚礼。
牧师：哦，我怎么还没听见新娘的声音。

牧师，你好啊，我说。
你想就现在，就在这里，就这样来把我的孩子取走吗？牧师问我。
是啊，我说。
嗯，在上帝的面前吗？
我确定啊。我说。

在这牧师和我说话的这段时间之内，他不知跑去了哪里，但他最后出现的时候，我已经把婚纱穿了起来，这婚纱经过一路颠簸，扑洒了一些灰尘，但大体仍是干净洁白的，我把手臂伸到背后，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下子把背后的拉链拉了上来，这里没有镜子，窗户也已经脏得不能映出人影，但我最终从他的瞳孔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我像个真正的新娘，头发散开在肩膀的两侧，整个人看起来既精神又浪荡。

我们并肩站在牧师的面前。于是这个仪式便开始了，他是个瞎子，所以他并不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准备戒指，他安安稳稳地说到交换戒指的那一刻，我们还是配合地象征性的做了一下动作，他拉过我的手来，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点了一个吻，其余的情节当然全部是，我愿意，yes I do之类的了。

我们亲吻后，他便跪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膝盖重重地压在婚纱雪白的边缘上，他举起右手来，递给我一把小巧精致的左轮手枪，牧师看着这一切，站在一旁沉默不语，我看着牧师，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起伏的变化，像是在看一场由自己编剧的电影一样理所应当。跪在地上的这个男人忽然开口了，他说，请把我结束了吧，结束这个悲剧，我想要回到上帝的身边。

我要爆掉我新郎的头？我问自己，这就像是母螳螂流着泪吃掉自己的新郎一样令人措手不及。他望着我的眼睛说，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姑娘，我以前无数次梦见一个姑娘为我准备了晚餐，结果我遇见了你，原来是你。

我反射性地说，嗯？但同时我的心里在想：这辈子这样，就这样结束，真的就够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攥紧了我的手指，紧接着我忽然又想到，其实我也弄不清自己是不是真心要为了眼前的这个人来做那一餐晚饭，只不过是晚饭刚刚做好的时候，他恰好出现在了我的门口，这诡异的情况，就像是你在做菜的时候，完全不会考虑到手里的菜希望自己呈现出怎样的状态。

他忽然又说，只要你瞄准，然后将手指放进扳机里，轻轻往后一扣，我就会爱你一辈子的，永不分离。我看着他，肯定地说，我也爱你。 虽然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我自己说，但在那一刻我决定实现他的愿望。

教堂的墙上有一个仿佛还在运转的钟，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时间，时钟指向15点38分，我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心想，是钟的问题还是沙漠的黄昏都是来得这么早还是整个世界在我不知不觉间已经颠倒了的问题。忽然一片光线透过模糊的玻璃窗移动过来，把我们全部笼罩在了飘移的灰尘世界之中，我们像是站立在同一个巨大子宫中的胎儿，昏黄的光是温热的羊水，我们微闭着双眼，双腿轻轻地摇晃着同时身体也快乐地颤抖着，我们的头发在这片柔黄的海水中左右摇摆着，像是营养过剩的黑色水藻。在这片祥和温暖的光景之下，我照他的话做了，枪响之后，他倒在了自己的血泊当中，我直到这时候才产生了一丝不确定的想法，他匍匐在我蓬松的裙摆上，身上依旧穿着那件虎皮纹路的长袖衬衫，我像是一个优雅而放肆的猎手，捕获了一只因孤独而郁郁寡欢的大猫。牧师在这时开口了，他站在高台上问我，你需要忏悔吗？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我没有慌乱的感觉，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吸进一口气，我让这气体在我身体每一根条血管里都运行了一通，之后我肯定地望着他说不。然后我抬起腿来，慢慢地往外走，我想象着电影里的场景，这时候古老的教堂应该开始摇摇欲坠，穹顶上的石膏开始成片地往下坠落，玻璃窗像是被爆破一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轰鸣，雕像和座椅的碎片在狭窄混乱的空间里像弹片一般急速插入我们脆弱的肌肉当中，我们流血我们哭喊我们咬紧牙关往我们拼命地往即将坍塌的唯一出口逃窜。

天色好像越来越暗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过身踏上高台，在台子的下面找到了我刚才换下的红裙子，我把它规整地叠起来，夹在腋下。在我踏出教堂的门之前，我转头问牧师：你也走吗？要走的话，我们一起走吧，车就在外面。他一句话不说，像石膏像一般仍然站在冷冰冰的高台上，这就是拒绝了？于是我只好将他扔弃在这个完全被灰尘占领了的世界。

雪格格

好久不见白如了，大热天的先为你上杯茶~

后现代小妞

谁来吃我做的晚餐，有举世无双的红烧肉，肉里不会有子弹，子弹是留给路人的夜宵。
哦，夜宵，千万别喝醉了，你不会知道子弹从哪射来，因为它就在你的身体里
不要去沙漠，虽然很美，但也可怕。它会吞噬子弹，可同时也吞噬了你的身体
哦，牧师，牧师，上帝在哪。
哦，牧师，牧师，你为何指着我不说话

白如

啊，谢谢格格，哈哈哈，这段时间忙着搞七搞八的，都没写什么东西出来

白如

这是最合我胃口的一评啊！

后现代小妞

白队长的文字总是阴冷而亲切，这些破碎的琐事就发生在身边，白队长把它们用独有的胶水沾合起来，用画笔描绘之后放入冰箱
第二天醒来，就是美味的冰激淋

白如

人家不是队长，人家只是白队员啦~哦活活活，白队员擅长揉面团，揉啊揉，揉啊揉

苟建生

这剧情发展的也太顺利了吧？？？？？？？？？？？

白如

额....欢迎大家接龙转折将男猪脚起死回生也行，哈哈哈哈

后现代小妞

引用第6楼白如于2011-07-08 16:45发表的 回 5楼(后现代小妞) 的帖子 :
人家不是队长，人家只是白队员啦~哦活活活 ，白队员擅长揉面团，揉啊揉，揉啊揉

雪格格的脸就像歌面团，你帮她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