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诗会梦队

汀芷幽兰

《八月，八月》

一
站在这里，望着那里
前面多少个弯
阳光蹦跳而入，几经起落
一条大江扬长而去
桌子隔着距离

电线杆牵着细线
天空拉长降低
风吹一下，轻弹一下
黄昏来时晚鸟隐约
如一组乐谱上的符号
一些浮起，一些沉落

   二
我闪身其中，沿着
直线曲线行走，细小而漫长
两只久遗的蝴蝶跚跚来到
请问哪只姓梁，哪只姓祝

远方拍打暮色
提着灯火光临，闭上眼睛
背诵陈年往事
无关新约和旧约
有关新奇和传奇

    三
走出去，提一桶月光
浇灌中秋
举起一朵朵桂花
抓不住的香气
在卷起的纸章上，弹开
顺着笔势，留下唯一的素材


不敢高声，怕惊动了红尘
被滑落的词汇
古老而持之以恒
加上一些注脚
不会忘记
有谁曾经来过

    四
沽酒回来
集市里一位道士混迹其中
头顶结发
一把木梳斜斜插入
乐颠颠地敲着天色
一些多余的灰尘潜伏下来
在守株还在待兔
保留一个秘密，流存下去
让后来风生，让后来水起

2007.9.24.

汀芷幽兰

只见月月出山坳。我们在阳台上浇花，长坐，
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天空明明朗朗。

你手的指向，一棵树沉没影中，水底，
泛不起一朵花。你说那是我，从你的眼中，
潜伏，游荡。只剩下，黑的状，黑的光。

端坐身后，手心是汗，空城里没有脚步，
游离的，仿佛决然。我拈着菊的叶片，
飞身城墙之上，月光光，风又沉又响。

头顶的一根白发，在你手中，东倒西歪，
默不做声，你看见额头上的细纹，跳开，
一段隐匿，一段奔跑，一段含笑。

身外之身，念想始料未及，从空城，
席卷而来。今夜，尘烟滚滚，只见月。

汀芷幽兰

庭院有月庭院无人。我的兄弟们南上北下，
蓬蒿跨过土墙，月色里，越聚越多。

青柿悬在枝头，鸟雀过后，面目全非，
赶鸟的老人躺在后山上，挪不走一步。
紫色的无花果，掉落草丛，如暗星，
水井里，枯枝败叶成一圈，藏头露尾。

你蒙尘了一般，站在墙角，清寒。
天边几朵云，缓缓地，屋顶成霜。
檐下，有只巨大的蜂窝，凉风之中，
空空的巢，听不到一句爬动的声音。

蛇滑过门槛，四角的虫吟，戛然。
你走过每个房间，墙上，有孩子的呼吸。
她们曾经主宰过这里的笑容，年老的壁虎，
睡在墙洞里，那面蛛网，荡荡地似乎有声。

汀芷幽兰

蛐蛐儿掳走了九月的夜晚擎举一池残荷，九月
坐在饱满的谷子上
等待小金菊热烈的明信片

南归的大雁，把人字的结构
支撑在秋凉里，这些
睡在云朵上的方块字，是
你眼睛里盛开的莲花

菩提树下没有大槐安国
一群鸽子正满地叼啄破碎的月光
你，躲在炊烟里偷偷观望

村庄匍匐在高粱脚下
梦，清清浅浅地编织网
蛐蛐儿如此叛逆，若即若离的小调
掳走了九月的夜晚

汀芷幽兰

南山月
松的碎发，风的梳子，从你的浅笑里，
一一明光。石头上坐满了苍耳，它们挤兑，
却又彼此靠近，热眼每个皮毛的经过。

敲钟的僧人已经睡去，房梁上，一只蝙蝠，
从容进出，神像两眼无光，世事不够紧要。
谁的呓语飘至山脚，一路之间，犬吠不断。

你停了下来。屋顶上红瓦深深的，檐角晶莹，
仿佛水中的白鹭，低扬翅膀，清清亮亮。
几颗去年的松子坐在水槽中央，闭口不谈，
往事如石磨，压碎了青色的幻，灰色的想。

采石场的山洞里有眼哑了的炮，它掐断引线，
安静地听着，听着一切逃离的声音，泪水盈眶。
走吧，向着我们的来路，你轻咳着，只是笑。

所有的树木都伸出它们的须，天亮的时候，
必须走到地上。和我一样，和苍耳一样。

汀芷幽兰

岁岁中秋 天天月亮（365行长诗）

由月亮  编纂文字  文字是星辰
如群芳  如万湖  如梦伸展
大道逆风  从城市突围
逼近我们辽远的异乡

每一个字光彩夺目  以族人的自豪
仿佛沉睡的岩石醒来
抖落一身的泥土与藤蔓
如雨  如阡陌纵横
变幻着队形  穿越令人失忆的森林

由你制定法律
重新发明一把伞
撑开  成为我们万劫不灭的家

由你点燃篝火  率领我们的祈祷
一起宣誓
我们将一路平安
我们将无往不至

凌越山岗
迎迓每一叶箴言飘飞
若近若远  接近天上

月亮升起
天天明亮  在勇敢的心中

我们再度启程  涉水而过
再度启程  充耳不闻所有的钟声
我们将彼此发现  
忽略各种姓氏  在彼岸的沙地一起登陆

从一次无端的暴雨之后
我们早已远离一年一度的成长

从初一到十五  十五到初一
在旧历中  我们泪流满面
从而一生富足
泪流满面地  经过家门

我们一再相识  一再健忘
缺乏彼此成熟的称谓

天空一片羞涩  你不必指给我初月
像宁静祥和的庄园
在一百年之后  一千年之后
我们同样相依为命

此刻  天空洁净
照亮迷恋红尘的所有日子

高擎果树的火把　我们彼此关照  
交换信物  越过万水千山
从一无所有到五谷丰登

不需要华丽的宫殿
不需要复诉海誓山盟
一对翅膀足够了  足以一起起飞

从春天开始
我们的土地富饶
尊月亮为神  服从阴晴圆缺
从春天开始
膜拜我们的国土
种植鲜花  粮食与绿化树
积土成台  积台成山
山上矗立各种岩石  任风吹拂
百兽在林中行走  群鸟飞翔并且歌唱
从春天开始
放逐我们的湖泊
纵容水的热情和欲望
向深处  绕过峡谷
向陆地的边缘抵达旺盛的海洋
从春天开始  向天空
供奉我们的太阳  云和星辰

月亮一如既往  消失  复现

从春天开始
我们拥有四个季节
拥有每一个方向的风
风和云变幻万千  展示所有的情节

我们渐渐长大
从天涯海角到耆耄之年
从城市到乡村  从前生到来世
直到我们再次相遇
直到我们重新陌生

这时候  初月升起
我们翻开古书
阅读简单而漫长的历史

很久很久以前
有穷人  也有富人
战争在山和水之间进行
人们来来往往

那一年  有一个荡然无存的地址
英雄纵横驰骋
那是我们的祖先
率领他的族人  浩浩荡荡
像一轮满月
率领所有的星辰
从白天到黑夜  迁徙   挺进
一再回到家园

然后  天上的月亮圆了
我们告别春天
告别每种年轻的游戏

读破五车书  我们按图索骥
一起走进祭坛的废墟
古老的战士在黄沙之下复活

黄沙之下
埋葬着狂想的残骸
像一粒饱满的种子
发芽  开花  业已枝青叶茂

我们互报姓名
像汇入大江之前
以瀑布的声音彼此交锋

请以我的鲜血  作为月亮的祭品
如果我是一个失败者

然而  我们都活下来了
在三百六十五个回合之后
我们活下来了  拎着盾牌和枪
想靠在任何一块石头上睡去

月光从我们身上滑过
像一只手
抚摸我们的虔诚

而战争是一滴血
顺着我们的血脉  流淌  搏动
接受月光亲密的召唤
在梦中  大潮来临
冲毁昼夜之间的堤坝

当我心甘情愿地成为俘虏
成为一排浪  我猛然醒来
发现自己刚刚死去

那么  由你杜撰离别
我将再次远行
在遥远的地方  与你相逢
在废墟上  重建美丽的家园

蝉声和蝉声

在陌生的城市
找一间同样陌生的房子
挂起年历  下方的书架上排列经典
买一台电视  每天打开
可以看见远方发生的事情
并且记住斑斓的广告词
到夜深人静
我们不用再关心窗外的世界

每天早晨  我会重新着装
刷牙  洗脸

直到一个月后  
月儿升起  月儿圆了
我们哼着儿时的歌谣

月亮圆圆
像一面镜子
挂在我家屋檐

月亮弯弯
像一把镰刀
割断我的长发

唱了一遍又一遍
连小鸟也睡着了

我看见你
渐次绽放在月光之中

遥远的树上
果子泛红
亮晶晶地接近成熟

这一个夜晚风月无边
远山  石榴  隔壁轻微的响动
一只惊悚的猫  灯火疏落的楼房
和所有他乡的幻象
成为我们随意的话题

仿佛生活的任意虚设
譬如安宁的住房  功成名就
譬如拥有一笔巨款
譬如一无所持  从而归园田居

然而秋天如期而来
撑一把伞
站在我们面前  带着金色的假发
告诉我们  一再被遗忘的故事

故事中  有一个最小的村庄
一条路和一个远方
家的周围生长着庄稼
在故事中  天空的星座迷离
中秋月圆的时候
有一个人离开了家

经过九十九个村庄  九十九个城市
翻过一千座山  涉过一万道水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像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落下
记忆的边缘渐渐模糊
直到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这时候  有一只手指向田野
我看见秋天  金灿灿的秋天
保持年轻的面容

月光铺天盖地
大地上弥漫着沉思的声息

而稻草人身影瘦削
披着?笠  手中的布旗招展

灯光之中  你眉清目秀
仿佛是与自己相关的故事

想象中  我们的女儿出嫁了
在另一个房间
带着重复的口吻
对她的孩子说起中秋的传说
传说中有月宫
有飞去的仙女
月宫之中  有山  有水
有开花的桂树
以及白发苍苍的老人

你看见儿子了  从落叶上
你用手轻轻拭过
端详着自己的儿子
用手轻轻拭过
你定然听到了儿子的呼唤

不知道儿子在做什么

我恍然若悟
仿佛重临遥远的海的呢喃

大地  大地并不是我们的家
时间到了
带上我们的镰刀和绳索
牵着我们的马
饮马秋天  我们是简朴的子民

月亮红红的  月亮缺了
你的手款款移动
抚摸岁月一般粗糙的粮食

这时候  我看见你的皱纹
是涉水而过的一条河  与另一条河

许多年前
我们构思美丽的田园
就像许多年后
我们回忆这些年

所有秋天的印象中
我们的房子里堆满粮食
为了深刻地记住
今夜
我们在粮堆上躺下

北风呼啸  穿着洁白的衣裳
同秋天的最后一片叶子一起
凌驾我们的丰衣足食

由你构思
从我们的天空启程
六角形的雪花率领我们
像皎皎明月
率领所有的星辰
浩浩荡荡地  凌空飞扬

这是圣洁的仪式
大雪纷飞  为我们的成长加冕

堆九个雪人
堆成我们的九个孩子的模样

在我们白茫茫的地上
孩子们跑着
向东  向南  向西  向北
向地平线上的一棵树  另一个湖
向你  以及我

孩子们奔跑着
遥相呼应的
一朵浪花  两朵浪花和三朵浪花

在遥远的远方  大江尽头
是蔚蓝的海洋
大海辽阔  欢呼  反射着光
像高高的天空一样  风云变幻

月亮升起来了
星座是群岛连绵
向天空  百鸟来仪

在我们的大草原
牛羊遍野  雄鹰翱翔
我们骑着高大的马
牧鞭飞舞
以王者的风范  指着远方

牛羊涌动着
像浪花
像大雪缤纷
像六角形的众星在合唱

这是一生的仪式
为一年一度的结束与开始
我们的祖先莅临
从高高的天空  光辉闪现
像众星
像洁白的云彩  背负蓝天

在天空  我们的祖先莅临
以勇气和自信的光环

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就像那个舞者
以花为伞
以海为生  安居乐业

那个手持弦鼓
高蹈而行
穿红色锦袍的
是我苦难而幸福的王子

那个击掌而歌
身影绰约
飞舞霓裳的
是我勤劳而美丽的公主

这是一年一度的盛节
我们簇涌而来  背负所有时光
变幻着队形
聚集而成圆满的月亮
光芒升起  我们与祖先彼此照亮

汀芷幽兰

思念成灰思念重重叠叠
影子模糊不清
去年的镜子已碎
有关母亲片段  
跌落一地

清秀的脸  成熟的脸  绉纹的脸
朗读的脸  哺乳的脸  慈祥的脸
忧愁的脸  痛苦的脸  弥留的脸
脸脸相望

葱白的手  粗糙的手  干枯的手
弹琴的手  绘画的手  刻?的手
下棋的手  浆衫的手  涮碗的手
手手连心

玉立的影  发胖的影  驼背的影  
备课的影  板书的影  唱歌的影  
补衣的影  背篓的影  团圆的影
影影是爱

今夜  明月如此的美
思念却已成灰

汀芷幽兰

太历十三问八月初三之【月无影】



不绝于耳。雨打天窗，落叶纷飞，
你在哪儿？一万英尺内，黑的伞，
有声有息。只不见你，哪怕如眉。

我想给自己点燃一地篝火，潮气沾衣，
所有的骨头失去斤两，抖索之中，
手写不出一个字，包括爱，包括你。

角落里，虫吟应咳嗽而去，随之清晰，
按时熄灭，整条街次第关闭，进入空城。
我站在你的影子之外，掌心里的明镜，
黑暗丛生，如荒草经历雨季，疯长三秋。

我知道你在哪儿。隔着两层雨的天空，
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风清而云淡。
菊花仍未开放，天亮以前，还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