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城市生活

山野狼

娘快满五十岁的时候，她失去了生命中的另一半，孤独、寂寞、思念、忧虑都困扰着娘，她那双眼睛简直就是两眼小山泉，整天潸潸地流着泪水。那时全靠寨子的妇女们每晚都轮流为她做伴，才让她慢慢平复那颗思念的心。为了减少娘对那个“令她伤心的人”的思念，我们一家便在城里找了一块空地，搭建一个简易的家，娘就这样变成了“城里人”。

    娘刚进城那段时间，很不习惯城市生活，常常惦念乡下的生活，囔着要回老家住。乡下的人们可以随便去各家各户串门、聊天，无拘无束。大忙时节，大家还是可以一起耕种，一起收获，有说有笑的，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农闲时大家就集聚在一块儿，妇女们总是带上常年纳不完的千层底、搓不完的麻线，年轻的妇女开始学着织毛衣。那时我家几乎成了村民的“聊天室”。有时未婚男儿也会跑来凑热闹，向她们打听哪家亲戚的女儿适合做自己媳妇，求她们帮忙张罗。那些“才貌不佳”、“油嘴滑舌”的青年人总是她们奚落的对象。“去你的吧！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其实村里的妇女还是乐意当红娘，娘也经常撮合身边的青年男女，有几对已经结为伉俪。有时人们也常常议论媳妇不孝，婆婆的不是；哪家的牛半夜时被偷走了；哪家女子未婚先孕了……她们说话风趣幽默，形象逼真，又喜欢刨根问底，所以，寨子里几乎藏不住什么秘密，人们过得很坦诚。有时正说别人“坏话”时，他（她）恰巧又来了，的确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双方会争几句，还互相揭对方的短，指责对方的不是，最终在大家的规劝下才慢慢平息了这场“舌战”。

    时间一长，娘与周围的邻居也慢慢熟悉了，有了空闲时间，她就常去邻居家串串门，聊聊天。还跟邻居们学着纳鞋垫，虽然娘的眼睛老花，又没有做过这活儿，凭着自己多年纳鞋底的经验，也很快就掌握了纳鞋垫的基本技巧。从娘买来一副老花镜可以看出，她已经迷上了这门“手艺”。我每次深夜回家时，都能看见娘坐在床上纳鞋垫。鞋垫靠近台灯的灯管，房间也变的昏暗，娘比划一阵才纳一线，还不时把针尖往头上抹，她就这样一针一线地纳着。娘为纳出花色多样的鞋垫，还经常请教别人，不论老人还是小孩，只要娘看上别人纳的鞋垫，她就会借来反复琢磨，仔细询问，并请人画下来；有时自己照着书上的图案学着画；有时娘还会去鞋垫铺看看新式样。为了使颜色搭配得当，娘又买来一盒水彩笔，在格子上涂颜色，再按照上面的颜色填实。

    有一天，娘从街上回来，一位中年妇女热情地挽着她的臂弯，与娘并肩而行，娘惊讶地问她：“别人都不愿意靠近老太婆，你怎么还这样热情地同我走在一起呢？”她笑着说：“谁嫌弃老太婆呀，她没有老的时候吗？你看，我又找来几种新花样，要不要我帮你画？”

    凡是让娘感动的人，遇到高兴的事，她都会在我们面前讲述：谁给她提供样品，谁帮她配颜，谁教她绣花……

    半月后，娘拿着一双新鞋垫送给我，说：“这是我纳的第一双，纳得丑，本来想自己垫，看着你那汗脚，常年湿湿的，你就将就一下吧，下次再给你多纳几双。”我望着娘那歉意的神情，看着鞋垫上因刺破手指而留下的血印，才知道一双鞋垫的份量。从那以后娘每年都要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送两双新鞋垫。

    娘在城里住了一段感觉开销大，除了基本生活外，连上街时去厕所也要花几毛钱。娘想了很多节约的办法，并到城郊的朋友那里租了一块空地。有了这块地，娘又过上了她那“田园生活”，她自己翻地，种菜。一有空就去到菜地除草、施肥、捉虫、浇水……在娘的精心培育下，她的蔬菜也长得十分旺盛。娘每种蔬菜都要分几次播种，有早熟的，也有迟熟的，这样菜园就常绿常新。即便附近的菜园已经琨黄叶衰，娘的菜地依然绿油油的，那一片片绿叶展示着它那旺盛的生命力，让娘感到很欣慰。

    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那满园的蔬菜我们一家人是吃不完的，娘也从来不去卖，而是用背笼摘下来，今天分给周围的邻居、明天送给东边亲戚、后天送给西边的熟人。娘培育的蔬菜一般不用化肥，也少用农药，是环保型的，吃起来味道也纯正，令人放心。

    娘的菜地也慢慢变宽，除了种蔬菜以外，还会种点玉米、大豆、花生、红薯、油菜等农作物。玉米成熟了，娘就做玉米粑；黄豆成熟后，娘就做菜豆腐，同样会分给周围的邻居们，让大家也分享一下秋的喜悦。每当我们吃着娘做的这些美食，就会看到她额上的肌肉随着笑容绽放。当大家正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娘又歉意地说：“要是在农村大家就可以吃个够。”

    娘有时也会邀人去逛街，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什么地方的盐便宜，什么地方的针线好用，娘都记得清清楚楚，需要用时她都去买。每次有展销会，娘也会去看看，但她要等到快结束的时候才去买自己最想要的物品。有时也站在山歌台前听别人唱山歌，还不自觉会跟着哼起来，甚至还把别人的山唱录下，回家后自己再慢慢欣赏。娘最常去的地方是农贸市场，四处寻找来卖农副产品的家乡人，同他们一起拉家常。问问家乡的公路修通了没有；退耕还林补足多不多；大家生活过得怎么样……当娘听到某某已经去逝了；某某得病后没有人照顾；某某家庭十分困难，孩子已辍学放牛……娘听着，听着就用手抹眼角的泪水。

    娘也经常邀请乡亲们来做客，并热情招待。她把平时舍不得吃的水果、饼干之类的东西全拿来让客人吃，还做了一桌子乡亲们爱吃的菜，吃饭时她不住地往客人碗里夹菜，弄的客人有点不好意思。每次客人散去，家里总是剩一些饭菜，娘吃几天也吃不完。有时娘也会带着他们到城里转一转，让他们看看原来交公粮的地方已被开发，将来就是居民小区；昔日的酱油厂已变成了沿江大道；新建的酉水特大桥给市民带来了方便……此时娘也体会到当“导游”的乐趣。

    乡亲们看着娘依旧同以前一样的淳朴、一样的热情、一样的大方时，就不解的问：“你们进城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变成城里人呀？”娘总是笑而不答。

    娘常对我们说：“你们读书期间，家里就我一个人在地里干活，那么多的田土我怎么忙的过来呀？乡亲们看着我可怜，都主动来帮助，要是没有他们，我们一家连饭都难吃上，那有能力供你们读书呀！我们条件好点了，可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呀！”

    我看着娘有那么多的伙伴，有那么多要做的事，总认为娘过的很充实，也就没有在乎娘的寂寞和孤独，便一天到晚呆在学校，很少回家。有一次，我看见娘眼角有泪痕，知道娘还有寂寞、孤独、相思的时候。她一定在想往日犯病时为她找药的丈夫；想到儿女们都忙于自己的工作，而剩下空空荡荡的家……但娘又不想成为儿女们包袱，不让儿女们牵挂，只希望儿女们踏实工作，远走高飞，她只能用劳动来排遣自己的烦恼和忧伤。每次想到在这些，我就会关上电脑，一路小跑回家，与娘共进晚餐。

月上湄梢

朴实无华的感情，平淡却感染人，欣赏狼的真情文字，喜欢，敬茶！

苏三

不饰雕琢的亲情和文字，絮絮如诗

汀芷幽兰

没有象征性的描写，或者象征性的内涵早已融入了事物本身，包括那丰厚的意蕴。是谁把生活之泉注进了大地，是谁热爱着生活，给人温馨与宁静，家的意义在母亲的深沉中得到升华，而社会的意义也在此得到提升。这也是全文给人的震撼力~

剑在鞘

对娘的感情真挚感人，孝心难得；母亲的形象很清晰。
很喜欢这种语言风格，朴实无华，比那些所谓的美文耐看多了。
语意多点起伏，引伸点感悟更好些；按照作者的功底，结尾可以更好些。

汀芷幽兰

确实有一点匆促了，在同样的意义之上，可以留给人更多的沉思与回味

山野狼

说的对，因为我改了题目，没改结尾，所以有点觉得仓促。

布衣冷酷

朴实无华的语言风格，平平凡凡、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事情，在作者笔下变得那么生动那么令人回味，足见作者的功底！

汀芷幽兰

生活无小事，就看我们如何捕捉和提炼了~

汀芷幽兰

引用第6楼山野狼于2010-06-27 09:58发表的 :
说的对，因为我改了题目，没改结尾，所以有点觉得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