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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为隅,隅东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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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2 10:3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山南为隅,隅东是河》



(一)

我出生在一个菜农家的饭屋里,我的母亲在痛苦的蠕动中把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产在一堆松软的麦秸上。菜农的家住在绣江河畔,空气里有淡淡的河腥气。那是我喜欢的气味。当我能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火灶里的柴草在噼啪燃烧,大锅里熬着猪食,那是一些麦糠和少量玉米面的混合物。热气升腾中,顺子妈拿着一把铁勺用力搅拌,以免糊锅。她巨大的乳房随着动作摆动。火渐渐熄灭,猪食在锅里咕嘟着,顺子妈拿起一篮子菜叶,倒进锅里。

顺子家因顺子而著名。当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学会走路,离开饭屋走进天井时,我看见顺子学着汽车喇叭的叫声推着小独轮车冲进院子。他个子高瘦,头较小,光头,嘴角流着涎水,他的样子让我想起母亲衔回来的那只老鼠。顺子把一车菜叶倒在南墙根,坐在一块石头上,开始挑菜叶。嘀嘀????闷儿????,那是汽车的声音,汽车对顺子来说是一种可怕而又可敬的东西,每天都有不少汽车经过隅镇古老破旧的中心大街,进街的时候慢慢减速,出镇的时候,呼啸而去。而顺子就喜欢守在镇子外面的菜地头上,眼直直地看着汽车驶近又离去,然后兴奋地双手做握方向盘状,嘴里发着嘀嘀的声音,罗圈着腿在地头转上几圈。

我出生那年,顺子十六岁。菜农们走过顺子家,都喊一声,顺子,汽车来了。顺子家因顺子而著名。

顺子姐的出现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照耀了我。顺子的姐叫水子。

十八岁的水子挑着一担水,像河边小柳树一样摇摆着回家来。大辫子在胸前跳动,担杖钩子和筲系子磨擦着发出咿呀呀的声音,初升的阳光照着河里升腾的乳色的雾,雾丝丝缕缕散去,我眼睛里的一抹雾霭,在水子的照耀下,也消失干净。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初次看见水子的情景,她桃色的脸上的丹凤眼,像她倾入水缸的井水一样清亮。苗条的水子把担杖依在墙上,拿起铜盆舀了水,洗了把脸,这个破旧的菜农的庭院,还有我,被她的脸照亮。

我们渐渐长大,我的兄弟姐妹被一些人抱走,或是放在柳条筐里提走了。最后,只有我留在了这个家庭。我是一只雄性狸瓦碴猫,水子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花三,因为我排行第三。从此后,我就成为属于水子的猫。她之所以固执地要留下我,就是因为我长的精神又漂亮,我黑白相间的皮毛是让我骄傲的资本,在我成年之后,我的皮毛俘虏了很多美丽的母猫。

有一天,我亲眼目睹我的母亲被卷入一辆草绿色的货车的车轮下,车子呼啸而过,我母亲的尸体,像纸一样贴在夏日火热的柏油路上。

顺子在路边嘀嘀闷儿地叫着,突然禁声。

那时,我已经成为一只成年雄性猫。我哀鸣着在母亲的尸体边徘徊,潮热的空气里有血腥的气味和母亲的气味,她的血和皮毛凌乱地摊了一地。

那是我一生中最为痛苦和恐怖的记忆。

从此我成为孤儿,从此,我视水子为母亲,我是属于她的猫。从此,我痛恨那些呼啸而过的机器,痛恨顺子嘴里发出的嘀嘀闷儿的声音。

(二)

早晨,我蹲在水子家不高的屋脊上,看到镇北的城北山顶缭绕着薄雾,东边的绣江河也在薄雾升腾。有人在河边哗啦啦地洗菜,把菜根上的泥洗净,一捆捆码在小推车上。镇南的菜市已人来人往,菜贩子们来收菜了。

顺子妈推着车子,鲜绿的芹菜上盖着一块湿麻袋。顺子跟在后面,往菜市去了。

我踏着松软的麦秸屋顶,走向屋檐,一纵身,跳上草垛,然后,跳到地上。水子正在把猪食倒进石头槽子。我无比厌恶那两只蠢而脏的动物,他们呱呱叽叽进食的声音让我烦燥,我跟着挑起水桶的水子走出了家。

青龙街上只有两户人家有水井,北头剃头匠老壮家,南头是木匠结实子家。水子去结实子家挑水。挑角门,矮坯墙,水子进了门,一条小甬路,两边是蔷薇花篱笆,篱笆后面是菜地,他们家院子大,一眼望不到边,屋前屋后都种上了菜。我在菜地中间穿行,看到结实子的儿子大庆在井台上绞水,把水倾入菜地,水顺着羊沟流了过来,我跳到另一条菜沟子里。蔷薇花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孔,我打了个喷嚏。

大庆看着水子把桶放在井台边上,扶了扶鼻梁上沉重的眼镜,咕哝一声你来了啊。水子说嗯,坐在洋柿子地头上的石块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纳到一半的鞋垫子穿针走线起来。大庆一只手扶着轱辘,一只手拧轱辘把,偏过头,仔细看了看水子的脸说,我快考试了。水子抬起头看一眼大庆,扑闪两下眼,又低下头咝咝地拉线。我考完试,就让俺娘找媒人去你家提亲吧?大庆说这话有点心虚,怕水子羞,怕水子恼。水子没恼,低着头纳着鞋垫子说,晚上你去河崖上找我,再说吧。

结实子在后院里打家具,刨子呲呲地响,桐木香一阵阵地传过来。我去后院转了一圈,结实子正把一根木头斜放在面前,眯了一只眼看平不平,看到我顺着墙跟走过来,对在一边打扫木头下脚料的麻子老婆说,水子来了。麻子老婆把一捆捆下脚料小木头码在屋后的鸡窝上,开始唠叨,大庆是大学生的料,早晚毕业分配了,能找个老师大夫当媳妇,这个水子不能让他和她粘糊了,一个种菜的闺女,学才上了三年,不配,长地俊有屁用,没工作没学问,还不得大庆挣钱养活她。

结实子斜着眼瞟了我一眼,我追着一只让风吹得溜溜跑的刨花跑到菜地那边,他继续呲呲地刨木头,没搭麻子老婆的碴。

风吹的桐树叶子哗哗响,刺眼的阳光照在西墙上了



                             (三)
绣江河上空的星星分外明亮,初夏的夜,清凉的河畔残败的河坝上,坐着水子和大庆。河水流过东关桥,水声淙淙,微风轻拂河岸杨柳,我坐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盯着流动的河水出神。
月色下的河水翻着白色的浪花,从黑洞洞的桥下涌过来。闲暇的时候,顺子在纱网里放点碎馒头沉入水底,诓些小鱼入网,水子在油煎小鱼的时候会放到我的食盆里几条,那是世上最好的美味。鱼是河里生长的粮食,人的,还有我的粮食。绣江河是一条翻着浪花的田垄,我在它的水声里陶醉。
水子和大庆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水子说,你家提亲时候给我买个金戒指,像老寡妇宝翠大娘手上那个,黄澄澄的看着好看。大庆说上次和爹去济南在百货大楼看见有卖的,那东西很贵,不知道家里买得起不。水子说我不管,论长相绣江河边可没比得上俺的,难道不值一个金戒指?
宝翠大娘是一位从十八岁就死了男人的老寡妇,已守了近五十年的寡。她永远穿着黑色的衣服,脸色苍白,发髻梳的一丝不乱,驼着背,拄着黑色的手杖。我有时会在早晨看到她坐在她的大宅子门口,在明亮的晨光里,她手上闪亮的戒指是唯一的亮色。
寡妇宝翠大娘,像一只寂寞的乌鸦,她的贞洁比黄金戒指更值得炫耀。每当有人问起她多大岁数了,她总是叹口气说,我今年六十六了,守了四十八年的寡,十八那年我男人就死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听的人脸上立刻生出尊敬的神色,说这事要放在早先,皇上都会下旨给修个贞洁牌坊的。
宝翠大娘在大家的赞扬声中怡然自得,眼神熠熠闪亮,嘴里却一直在嘟囔着,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四十八年哪。
宝翠大娘最不喜欢的人是水子。当水子扭着杨柳腰甩着大辫子从她门前经过时,我听见低低的咒骂声从老寡妇的嘴里发出:妖精,妖精,妖精。
水子也不喜欢宝翠大娘,她乌鸦般的眼神像鞋子里的一粒小砂子让水子不舒服。水子快步经过老寡妇的门口,筲里的水摇晃着洒在路上,溅起一点尘土。
可这天晚上,水子向大庆提出要一枚金戒指,宝翠大娘那样的金戒指。水子觉得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镇北一个闺女出嫁时,婆家就送了金戒指,黄金在那个女人粗壮的手指上炫耀地闪亮。水子抬起自己细长的手掌在大庆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觉得自己更有资格戴上一枚那样的首饰。
我向北边望去,城北山在夜幕下是一个巨大的阴影。

青龙街的夜晚,每一户人家的门窗都透出桔色的灯光,家禽们都默不作声,天一黑它们就会成为一群呆子卧在南墙根,眼神茫然。它们有翅膀,却比我笨拙,夜色中,我在它们头顶的墙头悄然踱过,它们浑然不觉。

我喜欢高处的感觉,坐在青龙街最高的屋脊上,俯视人们的活动。剃头匠老壮将一块糨米糕递给疯子金枝,然后将嘿嘿笑着的她领到了草垛后面。

这座最高的房子属于宝翠大娘,她不住正房,她居住在一间阴暗的小南屋里,狭小的窗子上镶着木窗棂,糊了白纸。门开着,她盘腿坐在那个宽阔的大炕上,灯光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她打着盹,一丝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黑色的大襟褂子上。一只叫做大丫的母猫卧在炕头,白色,眼睛在黑夜里闪着蓝色的光。

宝翠大娘是一只黑色的乌鸦,她的颜色让我远避,我只在高处,在远处,窥视她的一切。
作为一只猫,我也完全可以偷听大庆一家的谈话。

北屋里的噶丝灯炽白刺眼,噶丝在搪瓷缸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结实子在金鱼香烟的烟把上续上一根新的,他总是像一截木头那样沉默。麻子老婆在纳鞋底,她这段时间心情愉快,因为大庆考上了济南的一所大学。这是一个高学历人才缺乏的时代,大庆的成功让结实子一家风光无限,麻子老婆没事就在街上站着,听着青龙街街坊们的祝贺声,脸上的每一颗麻子都闪着光亮。
大庆在家里受到功臣般的待遇,无疑,他做了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学是为自己上的,但荣耀属于家族。在这样的一个平和而又愉快的夜晚,大庆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将水子的事向父母提出了。
麻子老婆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她把鞋底啪一下摔在桌子上,桐木桌子抖了一下,大庆低了头,盯着黄球鞋再也不敢做声。他也许在庆幸,只说了提亲,没说金戒指的事。
噶丝灯咕咕响,结实子吸着金鱼烟,眉头拧成一个枣木疙瘩。
人类的生活远比我们猫类复杂,他们总是有那么多的事来烦恼,高兴,或是忧伤。结实子闷声闷气说了一句,大庆你娘也是为你好。麻子老婆委曲的哭声就爆发了。
哭声不是什么动听的声音,我厌烦地离开了他们家的窗台。
疯子金枝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大庆家的院子,头发上沾着麦秸,白底大红花的褂子半敞着,她从篱笆上采摘粉色的蔷薇往头上乱插,我避开她,从小槐树上跳上墙头,金枝哼着一句戏走了出去。
苏三离了洪同县,将身来到了大街前…………
她只会唱这一句,声音尖细,像结实子用小锯子锯枣木疙瘩,
这声音将绣江河畔的夜刺痛。

(四)

人们将居所沿河而建,绵延五里,隅镇的农人们早出晚归在镇南的菜园。他们脸色黎黑,他们顶着太阳在地里劳作,指甲里藏着泥土和菜叶绿色的汁液。傍晚,男人推着独轮车,女人扛着农具,乳房在充满汗臭味的衣服里晃荡着,一脸倦怠地回到青龙街,沉寂了一个下午的街开始喧嚣,孩子们从学校回来了,圈里的猪和鸡们也感觉到了喂食的时间到了,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在饭屋,我卧在水子的怀里,她神情忧郁,往灶里填着豆秸,火光把她的脸烤出一层红晕。大庆不告而别,去济南上学了。那天水子在河崖上看着结实子扛着铺盖卷送大庆去车站,水子相信大庆看到了自己,但大庆没有回头,他勿勿跟着父亲走向镇中心的车站。水子端着一盆刚刚从河里洗净的衣服,脚步沉重地回了家。

顺子坐在了饭屋门口,水子说,大庆走了。顺子说,人家说镇西有人买了个大汽车。水子说,你说,大庆还理我不。顺子说,嘀嘀闷儿。水子说,肯定是他家的人不愿意,嫌我没文化。顺子说,嘀嘀闷儿。水子说,我不会像金枝那样疯了的,无所谓。

顺子说,嘀嘀闷儿。

金枝的对像红军子去参军,三年后回来,带着领导的女儿来认公婆,等了三年的金枝就疯了。她喜欢花衣服,喜欢唱戏,披散着头发,坐在街上老衙门的门廊下面写字,一手小正楷,她写,红军,红军,红军。红军不回来了。

金枝在青龙街上飘然而过,捏着兰花指唱那句戏,眉眼含情。她来到街北头老壮的剃头铺子前,在门口冲着老壮嘿嘿笑,老壮手一抖,差点削着客人的耳朵,他愠怒地吼了一声,疯子,滚。

镇南的菜市,卖菜的人大多是青龙街的居民。他们在地上铺一块塑料布,然后把青菜放在上面,洒在菜叶上些水,那些青菜就鲜亮地摆了一街。镇上的人踩着青石板的街道来买菜,讨价还价和着叫卖声,整个市场噪乱起来。

这几天,在水子的菜摊前,总是出现一个人,他开着一辆崭新的蓝色大货车呼啸而来,把车停在市场外面,下车径直奔水子的菜摊。他身上有钢铁和汽油的味道,那是让我仇恨的气味。我坐在水子身边冲着他呲牙瞪眼,他不以为然。这更让我气愤。我在菜摊后面来回踱步,用警惕而厌恶的眼光看着他,但也不能阻止他在菜摊前流连。

你们应该理解我的痛苦,我咆哮着愤怒着,却是无奈地看着水子和那人说说笑笑,水子叫他建国子哥。

建国子的牙像我喝水的白瓷碗一样洁白,建国子的皮肤像收成过的菜地一样黝黑,建国子的笑声像东关桥下的水声一样清朗,建国子说,水子,你真好看。水子红了脸低了头,在这个肮脏杂乱的市场,水子的脸像朝霞一样映照,我感觉到建国子的目光像虫子一样爬满水子的脸和身上,我终于暴怒,像扑向一只老鼠那样,抓向他的裤管。

水子踢了我一脚。她说,花三你干啥,然后,就踢了我。

你们也许经常看到挨打的猫或狗,他们尖叫着逃离挨打的现场,垂头丧气,尾巴再也不像旗杆那样竖起。我也一样,但我没有尖叫,我没哼一声,便怀着无限的伤感离开了市场。回头的时候,我看到水子在帮那个高大的男人整理裤管。

《五》

我拖着尾巴,低着头,沿着墙跟走路。宝翠大娘坐在那幢老宅子阴暗的大门过道里发呆,身边依着那根黑色的手杖。美丽的白猫大丫一直注视着我从街头向她走来,我向她走去,她洁白的皮毛温柔地蹭着我的身体,比水子的怀抱更能安慰我。我不用诉说,她就知道我的委曲,这让我感动,我深情地看她,感谢她的安慰。

宝翠大娘的手杖阴冷粗暴地打了过来。骚畜牲,她骂道,别在这里发骚。她气哼哼地追打我们,阴寒的目光像冬日凛冽的北风,我们仓皇而逃。

傍晚的阳光照在绣江河上,风吹过,河面像鱼鳞闪亮。我和大丫一前一后沿着河坝向北走去。岸边有女人在洗衣裳,棒槌捶打衣裳的 声音此起彼伏,这声音今天让我感到空旷和凄凉,河水缓缓向北流去,把这声音带到不可知的地方。

以前,我的生活不过是捕捉老鼠,另外就是跟着水子去她要去的地方,自从有了大丫,生活就加入了甜蜜的内容。她陪我一起坐在最高的屋顶上俯视四周的院落与人,陪我一起轻盈地跃上桥栏,看桥下下的翻滚的浪花。我们在岸边的草地追逐嬉戏,风吹动她洁白的毛发,
她蓝色的眼睛亮过黎明东天的那颗星。因为有了她,我越来越强壮勇敢,我用尖利的爪子打走骚扰大丫的公猫们,为了她,我经历了多次这样的战争,并且受伤流血。

在一次四只公猫对我围攻的战争中,虽然我受了一点伤,但最终的胜利让我在猫界名声大振。后来,每当我气度非凡地走在街上时,公猫们见到我就低头远避,而母猫们则对我发出无限暧昧的嚎叫,但我总能远避诱惑,回到安静的大丫身边。我和大丫在草垛后面,在草丛中交配,美丽的大丫在我的胯下发出幸福的颤抖与呻吟,我也因她的幸福而更加幸福。

去城北山顶一直是我的愿望。山蹲踞北方,像镇子的一个依靠,山头是我见过的最高的地方,我一直想站在那里,俯视整个隅镇。我和大丫向北走去,西天晚霞一片艳红,大丫浑身披满霞光,路边的青草发出醉人的清香。

《六》

月色如此皎洁,这晚的月亮是我今生见过的最亮的月亮,在这月光中我完成了自己的愿望,我和大丫坐在了城北山的山头。
当你站在了高处,才知道,原来那些巨大的宽阔的,都是那么细微渺小。夜幕下的镇子闪着点点灯火,那些黑暗的部分是房屋和街道。我看不到宝翠大娘高大的老宅子,看不到结实子家巨大的院子,绣江河像一条黑线,从山的东面向北逶迤而去。月色如银,天空繁星闪烁,四下望去,我才知道,原来远处还有更远处。

那些亮着灯火的房屋里,农人们一定在捆着下午收回来的青菜,或是用稻草搓着草绳,那是我生活的地方,而现在站在城北山头,我找不出哪一盏灯火是顺子家的。人们都隐在了一片黑暗中,像被河水淹没,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相同的灯火,闪着桔红色温暖的光亮。

夜风吹来,柏树林沙沙响,和大丫一起依偎着,我们竟然隐约听到了水子的声音,仔细倾听,又消失了。后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终于按捺不住,和大丫一起循着声音往山下走去。

我嗅到了水子的雪花膏的气味,还有汽油味和钢铁的气味。我知道了水子和谁在一起。这让我失去了走到她身边的欲望。我和大丫潜伏在草丛里,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水子说,这事不行你有老婆呢
建国子说,那娘们我早烦了,你放心,我会离婚娶你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让水子看,你看,这样你还不放心?
水子把那东西拿到手里,凑近一看,说,戒指啊
我给你戴上。建国子拉过水子的手,改天我去济南,再给你捎条项琏回来。
建国子的身影覆盖在了水子身上。水子说这不行这不行,建国子喘着粗气,再不行就给你把刀吧,你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

我和大丫离开的时候,水子在建国子的胯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七》

金枝又逗留在老壮的门口,她撩起肮脏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肚皮,嘿嘿笑着,老壮你来摸,给我糨米糕吃。一群孩子起着哄,往金枝身上扔小石头。老壮肥胖的脸涨的通红,他气急败坏地跺着脚,疯子疯子。麻子老婆经过剃头铺,说老壮为啥金枝老来缠你。老壮说我咋知道我咋知道。
麻子老婆给金枝扯扯衣服,赶走那群孩子,说金枝玩去吧,别耽搁人家做生意。金枝嘻嘻笑着说,老壮对我好,晚上来找我。麻子老婆说,真是疯子。金枝不走,依在门口和老壮要糨米糕。老壮把要剃头的顾客挡在门外,说不剃了不剃了,今天有事。他拿了把锁把门锁上,粗暴地甩开金枝拉他的手,向南走了。
老壮低着头背着手疾走,塑料底子鞋在石板路上哗哗响,经过宝翠大娘的门口,宝翠大娘用拐杖敲着地,做孽,做孽。她用乌鸦样的眼盯着老壮,老壮惊恐地看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宝翠大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又说。

我和大丫坐在宝翠大娘的屋脊上,看着老壮惊了一个趔趄,他扭过头,更加急促地逃离。

金枝唱着戏向着老壮去的方向走去,身后那群孩子喊她,金枝红军回来了。金枝一下子住了脚,她扑闪着大眼问,在哪呢在哪呢。在老衙门口呢,那孩子说。金枝转身向老衙门口跑了。

水子在早晨的时候对着窗台上那面斑驳破镜子梳妆,她把辫子辫了拆拆了辫,镜子里的脸像春天的桃花,最后她把头发斜斜扎了一个马尾。水子的脖子里戴了一根黄灿灿的链子,她把衬衣脖子上的钮扣牢牢扣上,对着镜子呆了一会,又解开了,项链围着她细腻的脖子,下面还坠了一个小鸡心,她叹了口气,把戒指套到手指上,出了屋门。

顺子妈从饭屋端着一盆猪食出来,看见水子就愣了一下,把盆子往地上一放就冲了过来。她抓住水子脖子里的项链问,哪里来的这东西?水子厌烦地推开她的手,捂住脖子说,镀金的,东关集上买的,八块钱。顺子妈松了口气,说水子你爹死的早,我累死累活拉扯你们俩可不容易,你可不能不学好。水子瞪了她妈一眼,跺跺脚,你胡思乱想些什么真是的。

现在水子走在青龙街上,脚上的白护士鞋雪白耀眼,高坡跟,走起路来越发摇曳生姿。她老远就看到麻子老婆迎面走来,不禁仰了头,抬了下巴,戴了金戒指的手故意摆弄着衣襟,金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麻子老婆斜睨了水子一眼,被那亮光刺了一下眼睛,她扭了头,和水子擦肩而过。

现在水子不卖菜了,她每天去建国子家的印刷厂上班。

《八》

我和大丫的爱情日益深厚,春天时候,大丫怀孕了。我更加勤奋地捕捉老鼠,并且把水子给我的鱼衔给她吃。怀孕的大丫愈加丰满美丽,春天,公猫们的欲望更加疯狂,为了保护大丫,我尖利的爪子上又沾了几只公猫的血。

青龙街上的人家大多种了桃树,这个季节已花开满树,香气弥漫了整条街道。菜农们忙着把买来的菜秧插在田里,顺子妈和顺子早出晚归在地里忙活。在菜园,他们用巨大的水筲从井里打起水,倒进青石羊沟,流进种了幼苗的菜地,于是土腥气和菜苗的清香就混进早晨清凉的空气里。

那天,顺子妈和顺子去了菜园,打扮好的水子还没去上班,她脸色苍白,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呕吐,她痛苦地弯曲着身体,满眼泪水,压低了声音呕吐。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她已泪流满面,她边流泪边捶打着桃树的树干,几瓣桃花就悠悠地落了下来。

我在水子脚边走来走去,希望能安慰她,她捂着嘴巴冲进她的屋子,然后我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虽然我无法理解人类的行为,但我希望水子快乐,我跳到坐在炕上哭泣的水子的膝上,对着她小声地鸣叫。水子把脸埋在我的背上,我感觉到凉凉的泪水穿过我的毛发到达我的皮肤。 水子说,花三他不离婚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是水子的花三,在她悲伤的时候我不能离她而去,虽然我想去找大丫,但我还是选择了卧在水子身边,一直到她沉沉睡去。

宝翠大娘的屋子在春天也阴沉如旧,她的屋子四季没有阳光,黑沉沉的衣橱满是灰尘,黄铜门钮绿绣斑斑,仿佛从来没有打开过。角落里一人高的青瓷花瓶有个豁口,结了密密的蛛网。院子里的几棵粗壮的桐树开始长出巨大的叶子,很快就会遮住这青砖铺地的大院子,把阳光拒绝在叶子之上。我的美丽的母猫大丫蜷在炕头,宝翠大娘在用篦子篦头发,她把篦子从铜盆里沾点水,把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一些灰白的头发,飘落在炕边的地上。

我和大丫出门的时候,看见金枝又在老壮的门前唱戏。翻来覆去,翻来覆去,总是那一句:苏三离了洪同县,将身来到大街前。

《九》
水子的脸色一直苍白,她身上再也没有汽油和钢铁的气味,让我感觉心安。但她晚上总是把头蒙在被子里低声哭泣,这也是我无法理解的行为。但是做为一只猫,面对她的悲伤,我又能说什么呢。
院子里的桃花落了,顺子把花瓣扫进了猪圈,他嘀嘀闷儿地叫着,飞快地干着活。桃树叶子茂密起来。
一天深夜,水子把一小个小瓶子拿进她的东屋,把门栓上,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她在窗前斑驳的破镜子前梳妆,把辫子辫了拆拆了辫,最后,把辫子编成一根,长及腰际,油光发亮。水子把小瓶子里的水喝进了喉咙,又喝了一碗放在桌上的凉水,就上炕睡了。她安静地躺在炕上,被子上方露出苍白美丽的脸,这个夜晚,她没有再哭泣。那个倒在桌子上的小瓶子发出一种刺鼻的难闻的气味,让我难以忍受。我从窗子里跳了出去。去找大丫。
大丫的产期临近,我们一直在紧张的幸福中期待孩子的降生。大丫越来越不安,晚上她也需要我的陪伴,我和她一起走到了东关桥上。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中只有几颗星星闪着黯淡的光。绣江河的春水一路从南边泄过来,桥下的水高了,河面开始宽阔,水流过桥洞,发出震耳的声音。我和大丫坐在桥栏上,看着桥下的浪花激起白色的泡沫,河水向北奔腾,流向不可知的地方。我告诉大丫,以后一定带她去的看河水流至的终点,哪怕是远方的远方。
金枝穿着肥大的花衣服飘荡过来,声音尖细地唱着戏,在桥下咆哮的水声里,她的声音丝丝缕缕断断续续,如同掠过水面的一条小鱼,出现,又倏而不见。她身后跟着一个肥胖的黑影,那是剃头匠老壮。
金枝你吃糨米糕,老壮把一块糕递给她,金枝嘿嘿笑着,接过糕吃了起来。她边吃边撩衣服,老壮你摸摸。老壮抱住她,慢慢往桥栏靠近。
桥下浪花滚滚,淹没了金枝落水的响声,这是一个阴沉的夜晚,东关桥四周寂无人迹,金枝鬃边插的一枝蔷薇遗落在老壮脚下。老壮呆呆站在桥栏前,大丫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叫声。恐慌的老壮扭过头,发现了蹲在桥栏上的大丫,他飞起一脚,大丫像一枚落花那样,向桥下飘去。

我美丽的大丫,在空中划了一道白色的弧线,像一棵草一样飘落进绣江翻滚的春水,悄无声息,悄无声息。我没有听到她呼叫,她为什么没有喊我。为什么,河水翻滚如旧,波涛发出暴风吹过树林的响声,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纵身跃入了吞没了大丫的白色浪花里。
绣江河一声呜咽,淹没我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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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2 15:27:09 | 显示全部楼层
字太大,编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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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2 15:38:04 | 显示全部楼层
猫眼看人~~
偏居一隅的猫,看到的,又何尚不是整个的社会现实。世俗的藩篱,经不起推敲的爱情,苟且的勾当...在猫的眼里,永远看不明白,可,又有多少人能看得明白这些?
欢迎衣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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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12 19:31:3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过楼上两位


我来找纤纤雨儿的,可是她 不见了


我以前发的那些贴子也不见了,此漫天雪可是彼漫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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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4 16:5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3楼(衣飘飘) 的帖子

此漫天雪正是彼漫天雪,因为论坛升级换代等等,老论坛已经不再使用了,部分数据已经转移到此新论坛。
也许纤纤雨儿比较忙吧,我也很少看到她。希望飘飘在此能和以前一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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