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与玫瑰：抗拒时间和世俗的语言（寒籽）

倚槐卧雪

        玫瑰叩响女人的门扉已经很久。手捻玫瑰的女人站在暗夜，她会不惧怕时间，不惧怕黑暗带来的死亡和虚无。因为她被玫瑰色的光环包围着，在那一刻，她即触摸到刺又触摸到了芬芳。一朵玫瑰的芬芳可以让时间低垂，一朵玫瑰的刺可以刺痛她进入虚无持久的等待。一个女人的等待，它会比黑夜更长，比寂静更寂静。玫瑰色的诗意从里尔克的手指盘绕出来，我们会听见这个用玫瑰来直视自己死亡的诗人在黑夜里叙说着最后的梦境：“玫瑰，哦，纯洁的玫瑰，幸勿在这许多眼睑之下睡去。”黎明快来临了，玫瑰从这个诗人手中传递过来，在女人的枕边悄悄生长着。
        玫瑰是献给女人的花。除了里尔克，没有谁比女人更懂得一支玫瑰的出现会延长生命在时间中虚无却更为持久的意义。玫瑰照耀着女人的眼睛和嘴唇在任何时刻都会保持着古老传说中的芬芳和秘密，这是女人的秘密，是让整个世界为之期待的秘密。
        现在，我可以想像一个场景：一个女人，正在为黑夜中的玫瑰辗转不安。然而，香味终于从一级级楼梯上飘荡过来，女人在等待中释放出来的疲倦终于可以退场了。一束玫瑰散发出来的香味比一双温柔的手更快地簇拥着这个女人，这是一个敞亮的时刻，所有的晦暗经历了黑夜，正在时间中纷纷退落。女人站在晨缕中，这是拉开窗帘之后照进来的第一丝晨缕，露水在花瓣上滚动，像一声声问候晶莹剔透。女人将玫瑰插进了花瓶，一只花瓶可以延长美在这个世界与时间撞击的命运，玫瑰的花瓣照耀着女人的风情和秘密在阳光下飞扬。
        女人喜欢玫瑰，因为她深知“玫瑰会将一片山谷模糊后将我们的视线带到某个地方去。”这个地方可以是城市，也可以是乡村，可以是花园、古堡，也可以是废墟和小径。而无论在哪里，女人都可以穿越自己的想像找到期待已久的玫瑰色光影和玫瑰色时间。因为那是她睡梦中的乌托邦，是可以带着她脱离身体的灵魂冲出房间，从而在阳光下疯狂奔跑的世界。玫瑰，这永恒的花，这照亮女人裙裾和脚尖的花之女神，她会漫过一座山谷或者一片天空为女人掀开另一个相互抚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女人的身体一定已被玫瑰色的香味所包围。那个送她玫瑰的男人，那个给予她玫瑰色幻想的男人，他可以在远方，也可以在近处，但他必定已经用玫瑰的花瓣向她发出了甜蜜而颤抖的询问。因此，一个被玫瑰征服的女人，哪怕她的生命已不再年轻，她的生活已出现过锈痕，但她必定会因为一朵玫瑰的存在而再次从时光之中脱颖而出。
        在这个时常荡漾着雨露水气息的皖东南小城，我常会看到一些少女手捧着玫瑰就像捧着一个个灿烂无比的春天。那些花朵在阳光下流淌出蜜汁，浸渍着她们的青春期、她们年轻的易于幻想的时刻，这无疑是一个甜蜜的足以让整个生命颤抖的时刻。她们矜持着这样的时刻，头高高昂着，眼睛弥漫着亮晶晶的微笑直视前方。
        偶尔，我也会在这座小城的花店里看到一些为自己挑选玫瑰的女人。她们选择玫瑰，就是想让自己在长满藤蔓的世俗生活中触摸到可以缓解时间的气味和影子，她们不需要男人为她们布下虚无玄秘的语词，也许是因为她们经历了种种沉浮而不再相信男人，也许是因为她们已具备了更为明晰的眸光来审视自己的生活。总之，她们会比男人更深谙自己在这个世界摇摆不定的恐惧和坚定不移的幻想。因此，她们挑选玫瑰，实际上就是在为自己挑选一种抗拒时间和世俗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