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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要的地方叫东干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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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8 11:05: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要的地方叫东干脚

  

  东干脚,以前或者叫“冬干脚”。

  东干脚门前有一条小河,一条十分美丽的小河,河岸上有一行柏树,青翠挺拔,像东干脚的围墙,这河水流潺潺,就像东干脚的护村河。河里的清水里,有小鱼,河里的石头下,有螃蟹,河里的泥里,还有泥鳅。可是到冬天,它会干涸,“冬干”了,人们只能到深井里取水。河床上,拳头大、鸡蛋大的卵石,一波一波,被太阳晒得发白。河两边的芦苇也死了过去,枯枯地,在风里稀里哗啦糊涂地响着,没有了主张。直到第二年发春雨,水从四周的山上流下来,河里有水了,河两岸才生机盎然。后来,修了双龙水库,旱地成了水田,不再种秋豆,晒谷坪上,我们再也没有了游戏的豆杆阵,可月亮还是那样皎洁,一尘不染,干净得让所有的人景仰。儿童随意的朝月亮指点一下,大人也会警告,睡着了,月亮就下来割耳朵了。儿童会马上按照先前学的那样,给月亮做“请请”(双手合十做揖),请月亮原谅自己的放肆,别惩罚自己。村门前的小河冬天偶尔会干,出门在外的人写信回来,也不写“冬干脚”,写“东干脚”。我出生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生长在什么地上。我略懂事的时候,叔伯们指着谷桶上蚯蚓样的一行墨字对我念:东干脚。我知道了,这是我的故乡。它浸泡着东干脚所有祖先的鲜血和智慧,在崇山峻岭里默默无闻地生存了下来。

  其实,东干脚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烟繁华的村子,人口从建村以来,就没有突破过一百。但它是一个坚强的村子,因为坚强,它没有荒凉。

  东干脚与外界连接的,是三条小路。当然,还有几条泥草路,它们通向田野、庄稼地和山林。而三条小路,一条路通向镇子,沿沟沟西去;一条路通向大队,沿河而下;还有一条路沿河而上,通向荒坪子。人们按照既定的时日到镇子赶集,随时到大队里去,买盐打油抓药。荒坪子原来是荒芜的,荒草与黄土共存,后来种满枞树,风过呜呜响,清凉有如春水,后来枞树被砍了,成了附近几个村的墓地,坟头多得像一笼面包。现在,有的坟头平掉了,有的依然还立在荒草之上,像栖息的老者,在深情并沉默的凝望着这片土地。空余的地方,成了经济林的了。即使这样,白天也很少人去这荒坪子,东干脚活这的这一代人无法抹去那些连接灰暗的记忆,尤其是在这荒凉无人之境里,一个人面对过去的惨淡、死去的形象和现在的冷清,就会被一种无奈所攫获,在阴暗和痛苦里无力自拔。

  但这些影响不了东干脚。东干脚像一只燕子一样,在青山下拍打着翅膀,以展翅飞翔的姿势,栖息在北山脚下。

  东干脚的背后是山,景山,当地人称禁山,禁止所有人进山伐木,否则,会遭到全村人的白眼甚至唾骂。西边是田野,不规则几何形状,一块一块拼凑在一起,连绵无尽,阡陌在其间纵横交错,如网。村东边是水井,井水是甜水,远近闻名。井外是河,河坡上是田野,田野边缘,是那块荒坪子。东干脚的前面,是几亩水田,然后是河流,河坡上有树,树外是水田,水田里有一条长满青草的小路。这路通向大队,大人走,孩子上学走,牲畜也走。路中间的青草被踩没了,黄泥被踩出了一道道窠,像一片片细浪,映着阳光波澜不惊,在青色的稻禾里蜿蜒有致。在东干脚前面看东干脚,东干脚被河坡上的柳树、柏树掩映着,像是独立于世界之外,如玉般温润。东干脚贫穷,房子是村人从稻田里捞上的泥,做成砖后,左邻右舍帮忙砌的,房子盖的瓦,是村人从后山割了柴草担到瓦厂换回来,左邻右舍帮忙盖的。东干脚巷子里的路面,也是村人发动起来,到后山上扛下石头铺的。村里的荒地上,那些桃、李、梨、桔、橙和枣,也是大家随手种的。

  日子或许艰难,但黑瓦黄土墙里的东干脚不缺少快乐。

  白天,大人们下地劳动,村前的晒谷坪上晒稻谷花生。老奶奶看着,鸡在晒谷坪边缘转着,麻却从屋垛上窜下来,在地上跳几跳,啄几口,左右侧几次脑袋,听了听动静,又啄几口,然后飞上屋垛,在屋脊上跳跃。黄狗就趴在晒谷坪边的柏树下的泥地上,听到脚步声,它也只是抬一抬眼皮,看清楚了,又埋下头去,继续它的梦游。阳光明媚,天地清静。傍晚,孩子放学回来,带孩子的在门前的晒谷坪上嘻戏,在家的点上柴火,升起炊烟。大人忙完一茬,收了工,回家来,点亮油灯,然后喂猪喂鸡,张罗晚饭。吃饭的西边的也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招呼,然后汇聚在晒谷坪,找一个石墩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便聊天,聊到兴起,饭吃完了,就把白瓷碗搁在脚边的地上,继续聊。虫子在附近的稻禾里叫着,远处的灯火在明灭着。孩子吃了饭,领头的就在巷子口叫,东边西边的一叫,同龄的孩子就跑了出来,在晒谷坪上成群结队,闹矛盾了,就拉帮结派。知事的孩子就站出来,一边劝,一边哄,坐在一边大人也站起来说:鬼崽崽,耍得好好就不耍了?受委屈的孩子就向领头的孩子提出要求,挑事的孩子伸出手,两个冤家轻轻地对拍一掌,一切恩怨情仇即烟消云散。孩子们又跑动起来,让这寂寞的夜,拥有了无数欢乐的纯真的精灵。

  如果是雨天,大家就呆在瓦屋里,烧一炉火,或者聊天,或者听有阅历的人讲古,或者在妈妈或者姐姐的带领下,唱歌。

  天高,水流,田野青。

  地静,人少,人善良。

  这是我要的东干脚,即使某些时候,他们会有偏见,并因此争论和吵闹,但这不影响东干脚的纯洁。时间是东干脚人最好的粘合剂,它会还原出真实。就像父母说的那样,真金不怕火炼。可是,真金被人收藏了,人们藏不住嫉妒了。东干脚在变化。有人翻新了房子,我们参加了主人举办的宴会。有的人离开了,去远方另谋出路,村里的人为他牵肠挂肚。有的人到了镇子上,开始学做生意,人们也为他祝福,并且当自己亲人看待,常去关照。赚了钱的人回来了,原来在山脚下的房子不要了,到村前的稻田里盖了房子。住在山脚下的人也不愿意再住在山脚下,密谋或者跑大队,要在稻田里建宅子。东干脚发展了,像一只羽毛零乱的燕子,羽毛飘散在东干脚周围,东干脚臃肿了起来,虚荣了起来,冷清了起来。

  这是我要的东干脚,即使是这样,东干脚仍像我的母亲一样,我仍像在母亲的襁褓里一样,虽然虽然感觉到了一些寒冷,但我不能离开,东干脚是我生长的地上,东干脚是我灵魂赖以生存的地方。东干脚不是宝石,所有人的故乡,都不是宝石,所有的故乡,只是一棵树。我只是东干脚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而东干脚却在心里,我们彼此看护着,它给我温暖,我给它智慧和眼泪。我要让它醒着,看时间在它身上的戳记。河水还是那么清莹,但河床里长满了水草;河坡上的芦苇还是那么青翠,河坡上的柳树柏树却日渐稀少;泥土路已经改变,通往镇的路通往大队的路拓宽了许多,路表还用水泥做了硬化;村里的土砖房屋在减少,钢筋水泥的楼房在稻田上耸起。我富裕的乡亲,在用热情的手建设东干脚,却又在毫不留情地毁灭一个家园。村东边的荒坪子仍在,只是比以往更荒凉。风吹过,荒坪子像海一样与我对话,哗啦啦,哗啦啦,我的心,就像海的堤岸。

  我不会荒凉,我心里有一个暖暖的东干脚。

  时间可以流逝,沧海可以变作桑田,人也会变老,变异,变得无足轻重。东干脚也会变化,也许有一天,那些新的建筑物里会长满荒草,那些稻田也会荒芜,东干脚后山的草和树林会更茂密,东干脚的人会走得更远。这些都可能实现,但不能改变我对东干脚的热爱。什么都会变,都可以变,我已经变不了,我已被时间钉在这里,就像蛛网里的一只蝴蝶,再也无法去改变什么,只好成为时间的一个部分。东干脚在温暖我,像一炉火,最终把我燃成灰烬,我愿意。我要的东干脚就是这样,无论怎样,都保持一种热烈。死亡,或者永生,都那样让人迷恋,我要的是东干脚,它让我生死都开心、安宁。

  2009-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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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8 22:0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故乡并不美...可是谁都热爱自己的故土家园。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可见,骨子里的故乡情结是不会因为离开故土而有所改变的,它已经根植在我们的记忆深处,甚至作为范本左右着我们对新的生活地的适应力和喜好,它已经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生命中成长里许多的许多都和它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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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9 11:4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平田的那堵石桥
  
  永宁公路像一根面条一样被两边的石山挤出来,笔直地拉到平田的学校,然后又被西边的山一甩,摔到山之东侧,向南边的田野之间滑去。过一石凉亭,上一个坡,就到柏家。站在坡上,向北望,可以看到古老的平田。
  平田是黑的。
  黑的是瓦。
  平田的黑瓦像宽阔的湖泊,将时光掩埋进巷子里的石板和那些风格别致的建筑。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建筑,一幢一幢,笔直的墙将房子笔直的拉高,四角挑出飞檐,飞檐上还塑狮头。虽是瓦制,但那气势,仍然可以显示出平田先人的王者襟怀。分布在村中的数口池塘,更可以看出平田先人在设计这些房屋的时候,对防火考虑的周全。房屋檐下有沟,沟渠流向池塘,池塘将水流积聚起来,可以养鱼,可以装饰,可以用在不时之需。而有的池塘上还有阁楼,石柱为基,椽木为?,梁上铺木板,四壁板墙,仍为木制,柱仍为木柱。吸引人的是那雕花的窗,繁复细腻,丝毫不乱。而临河向西的这一池塘,正对着平田唯一的一堵拱门石桥。
  青砖的诉说已经被淬火凝固,瓦块的表述被蓝天收听干净,而这堵桥从这头到那头,仍然在听着脚步的声音。
  这是一堵简陋的桥,却不是简单的桥。砌桥的石头,都是数百公斤的青石条,村人能驾驭,并且成桥,确实是一项技术活。石桥五步远,就是那条面条似的永宁公路,连接宁远和永州。路在石桥脚下开始转弯,折向东南。路的外面,是一片辽阔的田野,青烟漠漠,直延伸到舂水边。远处郑家那些黑色的房子依稀可辨,横在郑家几个院落后面的西山,像一堵巨大的波浪,平平整整的竖立起来,遮住了后面的一切,包括西天,包括太阳。
  在传说中,平田和郑家是一对冤家,为了争地争水,没有少发生械斗。可以做证的是,离这堵石桥约五百米远的地方,有一石楼,高数层,在楼上可以了望到数里范围内的动静。这楼,就是平田的情报楼。平田人称这楼叫“八角楼”,现在已经坍塌,丈几长的青石条所剩无几。而平田穿过田野的青石板路,到此为止。
  这一堵石桥,或者是当年平田村的一个出口。这石桥桥宽约丈五,长两丈,桥面铺倾石板,两册有石头墙,两头皆有青石台阶。在发生冲突的时候,彪悍的平田男人手持梭标大刀鱼贯而出,气势汹汹,威震宁远北路四方。桥两侧的河岸,为青石砌成,约高一丈,立面平整。堤岸上,还有青砖墙基,或是当年了望的垛口,或者是护村的城墙。这些已经毁去,平田袒露着胸怀,十分平静的面对着流逝的时光。
  桥的这一头是巷子。
  平田的巷子是按八卦图而制定,如蛛网,看似错综复杂,却是有迹可循。但进入平田的生人,一般是转不出来的。
  这条巷子不长,一边是河,一边是几栋房屋,之后与另一巷子相连。这巷子又与其它巷子相连,一层一层,层层叠叠,左右上下前后相通,进入平田的巷子,犹如进入迷宫。与桥连接的巷子为西南向,被房屋遮掩,几乎经年不见阳光。巷子里的石板,已被时光的脚步踩得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由于近河,这条巷子还经常湿漉漉的,牛屎味经年不散,鲜见人出没。
  桥的斜对面,是平田学校。
  我去上学的时候,父亲不叫那学校为平田学校,叫龙溪学校。
  桥下那条小河,流水清浅,平田人称之为龙溪,河上的学校,当然是龙溪学校。我上学的时候,学校只叫“平田完小”。在平田学校上学,我没有享受到多少快乐。我是平田附近小村庄的,平田人欺生,平田的小孩子也会欺负我们这些附近小村庄的小孩子。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几乎都被几个无赖似的平田学生欺负或作弄,以至今天还记得。前回回去,还见着一位当年欺负我的人,只是笑笑,对方还脸红,心里仍然有疙瘩解不开。孩子的行为反映出家长的素质,更直接反映孩子本身的秉性。欺负人的人,不见得有恶报,但也没有多少善报。我相信世事就是这样的。
  每天去上学,我都要经过那堵石桥。石桥无语,流水无语,行人脚步匆匆,为下落不明的生活奔忙。水上偶尔几只鸭子在游荡,却让人觉得荒凉。但只要站在那石桥上,才有种居高临下可穷尽千里目的感觉。只是,湘南山多,看到的,只是眼皮子下面的景物。或许只有走出去了,离开了这现状,换一个角度,才能有新的高度。经这桥走出过无数平田人,不过获得成就者寥寥。或者这跟平田人的秉性有关,只看眼前利益,平田人自己也说:锅架底下的泥鳅??没胆。到底是不这样,这需要研究,而平田数百年的宗族文化,确实是一本大书。
  池塘里阁楼里住着的女孩偶尔也会走出来,到石桥上坐一些时候。
  那是一家有很多女孩的人家,女孩一个比一个漂亮。
  路过的人们偶尔会回头去看在桥上看风景的女孩。
  而多年后,女孩离开了,人们记住的,只有生活。石桥对面的稻田里,建了一整排房子,红砖楼房,很整齐,很现代,很有财富味道。平田村里很多人家也掀翻老屋,建了现代化的楼房。为了表现自己的卓越才干,大家你追我赶,蹂躏着祖先的平田。不几年,这个五千人口的大村,五颜六色,像一块癣,贴在青色田野里。
  很多东西都不在了,包括曾经以为的刻骨铭心,但那堵石桥还在。石桥现在屋前屋后,跟龙溪河一起,成为了平田人生活的点缀。龙溪水里的水草在随水流飘动,似乎深不见底,但活着的人知道它的深浅,只是不愿去注意或说明,或无暇顾及。寂静的蓝天里,风云变幻,四周的山,依然沉默,任荒凉肆虐。
  桥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像一枚别针,别在平田的胸襟上。
  我经历过那堵石桥,并且印象深刻。
  那堵石桥美丽在我心里。
  那堵石桥平静在我心里。
  那堵石桥就像我自己一样,即使只是短短的几十年,也无法把握,在我心里刻下乱乱的痕迹,像沧海,像桑田,就不像我伸手可触的今天。可经历就是今天,今天正在把我颠覆,成为故事的一截,让我在死亡中怀念,念叨一切美好。
  2009-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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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30 14:25:49 | 显示全部楼层
“平田的巷子是按八卦图而制定,如蛛网,看似错综复杂,却是有迹可循。但进入平田的生人,一般是转不出来的。”
按八卦而制,真是个奇特的地方啊。

“欺负人的人,不见得有恶报,但也没有多少善报。我相信世事就是这样的。”
我也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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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30 18:04:42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欣赏这种写实的风格,似乎能跟着楼主的文字亲身游历一番,尤其比喻别致一格。
桥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像一枚别针,别在平田的胸襟上。很美的点缀。
五颜六色,像一块癣,贴在青色田野里。一种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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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 11: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儿童随意的朝月亮指点一下,大人也会警告,睡着了,月亮就下来割耳朵了。

跟俺家乡一个调子捏。文字朴实厚重,很适合年根节坎儿上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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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0:35: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东干脚看雪
  
  夜里的雪,下在梦里。
  这次,风没有悄悄地来,而是大张旗鼓地在屋外的柏树、棕树、橙子树上刮了几遍,发出几阵厚实的音响之后,三两点雨钢珠儿似的掉在屋瓦上,几声脆响之后,冰粒子随即像沙子一样抛落下来,房子顿时被一片嗡嗡声淹没。大人点亮煤油灯,到屋前收拾一下衣物,很快缩回来,一边舌头打颤,一边骂“好冷”。当最后一颗冰粒子掉下之后,大地安静了,在楼板上吵闹的老鼠也安静下来。我们像被隔离了起来,什么也听不见了。但能感觉到温暖,感到父亲的可靠。闭眼睡过去,睡到亮光光了,还赖在床上。
  父亲在伙房烧了火,一边忙着,一边叫唤:“快起床来,屋外下大雪了。”
  我不相信,从被窝里钻出来,裸着胳膊儿掀开窗叶子看外面,果然,外面亮得照眼。窗下的晒谷坪、外面的田野、更远一点的庄稼地,都被面面的白雪覆盖了,不见一个人影儿。平田大村子往日像一滴散开的墨水,现在却凝固了似的,边边角角十分清晰。窗下的道上,已经有人走过了。那是起早挑水的邻居留下的脚印,柴火的灰还印在底上。看着那无尽地白色,我们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我们喜欢荒凉?我们喜欢纯洁?我们喜欢被覆盖?还是雪掩埋了大地的真实,为我们还原了一个向往已久的童话?不知道,我们爬了起来,穿了衣服,并且不理父亲,就走了出去。
  邻居小毛在檐下唱歌:“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着我的校园,漫步走在着雪地上,脚印留下一串串!”他比我还低一个年级,脸通红,在团着雪,鼻尖下滴着两滴清亮的鼻涕滴子,但这些都不能掩饰他的兴奋,在他看来,他不是奔跑的,他在这雪地上空飞翔。
  我去我家的园子。
  东干脚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园子。或种桃树,或种梨树,或栽竹。我家的园子里有橙子树、柑桔,还有几棵棕叶树。棕叶树的叶尖,坠着一枝一枝晶亮的冰溜子,远远看起来,像戴了一条华丽的水晶项链。园子里积了雪,雪面很光华,很干净,很静谧,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脚下雪被踩实,发出一声“噗”的轻响。高大的橙子树如塔,偶尔会有积雪在上面滚落,带出一片片稀里哗啦的响声坠下来,让人吃一惊。橙子树上窜上跳下的麻雀不见了,灰色的天空里,只有低沉的灰色,没有鸟的影子。棕叶树下倒十分干净,没有一点的积雪,泥土还是颗粒状的,平平整整地摊着,在白雪的衬托下,格外的醒目。
  我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两行,像两列老鼠,躲躲闪闪地,从园门排到棕叶树下。
  隔壁人家的窗眼里,漏出了一缕一缕白烟,随即,听到了铲锅洗锅的声音。
  这是非常熟悉的声音,温暖人的感觉。
  这是一个平安的早晨。
  看看那些沉浸在静默中的雪房子,感觉到一些生活的甜蜜。在棕树上摘下几根冰溜子,挑一支小的塞进嘴里,以为也是甜的,触到舌之后,才知道,今年的冰,跟往年一样,除了冷,仍是没有任何的味道。吐出来,再抬头,看到了我家的屋垛上冒出了白色的烟,炊烟,却不像往日那般轻盈,而是袅袅地缓缓地淡淡地向四周扩散。我想,炊烟也迷恋瓦上的白雪,舍不得擦肩而过吧。
  村前那一行柏树,比往日更为俊挺。白的雪,青的枝叶,相互纠缠,像穿了一件豹衣,显示出一种坚韧和大气。
  柏树下的河道里,冒出一绺一绺白气,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蜿蜒而去,至两里外的平田村,仍然清晰可辨。
  对白色的田野,我们没有兴趣。那里展开着,空荡荡地,一切都无处可藏。
  我们喜欢雪山。
  我们向往打猎。或者,我们喜欢猎奇。或者,山让我们看得更远。山是神秘的,湘南山地的大部分传说,都与山密切相关。大雪封山,山上会是怎样的一种景致?山如果可以被这雪冻住,我们就可以在山上肆意妄为。或者这妄为诱惑了我们,让我们从山怪鬼狐的恐怖故事里挣脱出来,去踏山。当然,我们也希望站得更高,看这雪是怎么裹住湘南大地的。而我们费劲地从石板路爬到山腰,却没有爬到山顶的勇气了。山仍像以前,金黄的茅草,茅草脚下有雪,雪和茅草对峙。石头,石头上有雪,雪像一顶帽子扣在石峰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声音,安静得像坟墓。天是灰的,低得压抑人。我们只有停下来,往脚下面看,看东干脚,看远一点的平田,看更远一点的柏家坪,看苍茫的白色大地。看不见人影,听不见人音,但我们能在心底里,能感觉到温暖和安全。眼里的那些熟悉的建筑、田野、道路,即使被雪覆盖,却仍然能弹动内心深处的情弦。是的,这里,是我们生命的源泉,也是为我们提供生命能量的源泉。东干脚很微小,偎依在山脚下,一动不动,像一只脚尖儿。或者,这村就是这山的脚尖,是山与地酝酿出来的一个传说。
  东干脚在雪里,默无声响。
  湘南的山群在雪里,静穆如凝。
  万籁俱寂,我想起了柳宗元的“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是写永州的冬天的。柳宗元当时在永州,永州那时候还是僻野,荒无人烟。东干脚那时候还没有名字,那时候的雪,可能比现在更为厚实,大地比现在的更为寂廖。柳宗元,或渔夫独钓一江,也是这江山的一副写意隽永的画卷了。诗意仍在,往事已经湮灭,雪没有变化,干干净净地铺在东干脚前后,与更远的山地连接起来,掩盖了大地所有的锋芒棱角,茫茫地,让人心归于平静和期待。雪地里的东干脚像一副墨宝,人们用黑瓦泥砖营造出生活的五味,过苦涩的安乐日子,倒也一年又一年的,顺顺利利的,虽小,却温暖人心。
  201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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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4 21:36:31 | 显示全部楼层
闭上眼也能看到的地方叫故乡
离开了还能流淌的东西叫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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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30 11: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久没有闻到楼主墨香,没想到在这里得见。
先留个脚印,再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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