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写真】乡村小人物志之七十八·二寨博

泓一

  二寨博自然是一个人的绰号，但这个绰号应该是什么字，我实想不出来。“寨博”是读音，是我们老家的土话。而且这两个字中，“寨”标音是比较准确的。“博”的标音就不那么准确了，应该是读轻音，用拼音的话，应该是“be”。这两个字组成的词，在我们老家是指“斜眼”，是一种眼科病，看人不能聚焦，医学上应该叫“斜视”。
   绰号叫“二寨博”，那么这个人肯定是眼睛不正常，是斜视眼。我们老家把这种眼叫作“寨博眼”。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人们便送他一个绰号“二寨博”。
  二寨博是我们故乡同村的人，与我父亲年纪差不多。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年纪很大了。我们小时候看到他的时候，是很害怕他的，感觉他的眼睛不正常，似乎样子很凶的样子。等我们长大了一点，也没有觉得他那么可怕，甚至觉得他有点可亲。因为他眼睛有毛病，作为农家子弟的他，是不可能有女人愿意嫁给他的。他一个人生活，家里也没有负担，在靠挣工分的年代，算是工分富余户，所以有余粮。他也不抠门，我们窜到他家的时候玩的时候，他还偶尔给点东西给我们吃。他的姐姐、妹妹们回娘家的时候，带的糖果他会保存起来，有时候也会给我们吃一二颗。虽然糖果都化了，粘粘的，但对于我们来说可是好东西。吃完糖后，接着舔糖纸，因为糖纸上还有化掉而沾在上面的糖。当然，这里主要不是说他这些事。而是他成为“寨博”的过程非常蹊跷。
  据说，二寨博小时候也是非常贪玩的孩子，而且胆大调皮。那个时候，他的眼睛是正常的，他成为“寨博眼”并不是先天性的。这与他的顽皮有关。那还是在解放前的时候，农村也没舍好玩的，像我们小时候玩的玻璃球啊、摔纸鳖、滚铁环、举板车轮等等这些，对于他们那一代人来说，基本都没见过。农民家里根本没有纸，铁环这样的东西极其稀少，板车轮更没见过。当然，像玻璃球这样的东西，只是存在于书本的描绘里，自然也不可能玩得到的。然后，就是这个类似于玻璃球的东西，使得二寨博从正常眼睛变成了“寨博眼”。
  有一天，二寨博与伙伴们玩捉迷藏，从家里玩到室外。从室外玩到田野里。那是一个深秋，庄稼已经收割完毕，田野里已经空空荡荡。除了有些高高低低的田埂可以藏身外，只有一些權木丛可以躲人。当然，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土地庙。二寨博就藏身于土地庙旁边，其他小朋友找半天也没找着他。他闲得无聊，看到土地公公的一对眼睛炯炯有神，觉得挺好玩的。因为小，胆子又大，加上啥也不懂，就把那对眼睛抠了下来当成玻璃球玩了起来。并且晚上还带了回家。可是到晚上的时候，他突然眼睛痛得哇哇大哭，眼泪流个不止，最后都流出了血。家里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好我们村里有一个叫陈大仙的人会跳大神。二寨博的父亲赶紧把陈大仙请来，让他看看孩子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眼睛疼成这样。陈大仙来了之后，作了一会法，然后就开口对二寨博父亲说道：“这孩子惹了土地公公了，你问问他怎么回事就知道了。”
  二寨博的父亲连忙问二寨博有没有招惹土地公公。这时候，二寨博从口袋里把土地公公的一对眼睛掏出来了。这下可吓坏了他父亲，连陈大仙都吓了一跳。对他父亲说，赶紧去磕头烧香，把眼睛再装上。他父亲按照陈大仙说的去做了，连夜请工匠把土地公公的眼睛给装上。他带着二寨博到土地庙跪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二寨博的眼睛不疼了，但却成了斜视眼，再也没有治好。包括解放后，那些赤脚医生与公社医院的医生都治不好，成了终生残疾。也就得了“二寨博”这个绰号，别人这样喊他，他也不在意。农村都是这样的，小时候的绰号多带有调侃的意味，但却可能会喊一辈子。我们当然不能喊他“二寨博”，但“寨博”两个字还是用上了，因为他是长辈，于是我们就喊他“寨博二爷”，他也不以为忤。
  二寨博的眼睛变成残疾的过程很是有意思。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公社里”的新一代又红又专的我们，是不太相信这个事的，觉得是封建迷信。但父亲却说，这是确有其事的，他亲眼所见，因为父亲也是那一次与二寨博玩捉迷藏游戏的孩子之一。甚至因为二寨博不给父亲玩土地公公的眼睛而生气。父亲说，后来想想他都觉得后怕，多亏二寨博没让其中孩子玩，否则说不定也会惹上祸端。二寨博因为不让别人玩，倒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了，这也可能是后来他对我们有点“心太软”的原因。
  但我总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真的有那么神奇吗？父亲就给我说，当年姜子牙是斩将封神的时代。而我们生活的那段时间前后，应该是斩神封将的时代。父亲说，你看看历史上，哪个时代有解放前后的那个时代将军多？而且砸了多少神像，办了多少军校。甚至有的军校就是直接是在砸了神像的庙里办起来的。仅仅解放后被授于元帅、将军的有多少？而且都非常厉害，要说这些人不是星宿都是不能相信的。
  虽然父亲的话也能够自圆其说，但我也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寨博二爷就带着这样这样的遗憾度过了他的一生，前些年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可以与土地公公好好掰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