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写真】乡村小人物志之七十五·老绝户

泓一

  老绝户，这个绰号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绰号。能被叫这个绰号的人，人性一定不会善。事实上，老绝户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仅他是这么一个人，连他的儿子们也是如此，正所谓家教影响吧。
  老绝户，是与我们邻村的人。我一直想写他，但也一直不忍写他，因为他的故事太过残忍，每每想到他与儿子们干的事，我总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老绝户生活的年代，我还没有出生，我所知道他的故事都是听当时经历过处理老绝户事情的老一辈人说的。因为是邻村，所以他的具体情况大家也不是很熟悉，只是他犯事了，处理他家的事务时才会有人了解多一些，也主要是他犯事的问题。
  老绝户本来不是这个村的人，是解放前他带着一家讨荒过来的，正好遇到渡江战役期间，我们这边实行土改，他们就在这里落了户，分到了田，就留下来了。可是，生活并不会因为他们分到田就会那么如意的，毕竟他们是外来户，生活在以宗族势力为主的村子里，难免被同村的人各方面的欺负。从开始的隐忍，到老绝户带着孩子们反抗，被暴打，再反抗，再被暴打……如此恶性循环，造成了性格上的扭曲，尤其是三个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长大，就比较自私、孤僻、残忍。因为敌视欺负他们的人，明面上是无法与那些人抗衡的，就用许多小动作来报复那些欺负他们的人。经常会偷别人的家禽，放人家秧田里的水，摘东家的瓜种，泼西家门前晒的衣服等等，当然都是偷偷做的，真查又查不出来。弄得村里人疑神疑鬼，他们自己暗自高兴。但时间久了，总会被抓到几次的，结果可想而知，又被暴打。以至于后来村里只有人家的东西少了、被破坏了，第一时间就会怀疑他们，无数次找上门质问，尽管百般抵赖，但最终肯定是他们吃亏的。久而久之，这家人就给人以很坏的认识，“老绝户”这一绰号就套在他的头上了。因为老绝户的意思，就是坏得没有后代了，绝种了。中国古代有一句话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绝户”二字对人的侮辱性非常大。老绝户这个绰号就被人叫开了。
  但真正让我感觉到震惊的，不是他与他儿子们小偷小摸的这些事。而是他们对自己的那种狠劲。老绝户妻子死得早，一个人带三个儿子生活，也挺不容易的。好歹三个儿子都长大了，老大二十好几了，老二快二十了，老三也有十四、五岁。因为这样的家庭状况，肯定没有什么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们，所以老大一直也是单身。最终导致老绝户成为真正的绝户，是因为小儿子。
  小儿子从小经常受以外人欺负，加上家里的老大、老二也时常欺负他。在那种缺衣少粮的时代，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一个。所以就想离开村子，到外面去闯世界。上世纪五十年代，年轻人出去也是比较多的。可是家里人不同意他出去。从老绝户来讲，本来自己家在村里就是弱小的一家，有三个儿子长大了，可能势力会增加，也会改变自己家生活的恶劣环境。从老大、老二来讲，老三虽然不大，但在农村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干很多活了，如果他出去了，家里的活没有人分担，老大、老二自然也不愿意。可是老三打定了主意，偷偷跑了。但还是被老绝户带着两个儿子把老三给抓回来了，自然少不了一顿揍。老三也是被打急了，说了句要了命的话，他说：“如果你们不让我走，我就把你们偷人家东西的事全部给讲出去，让干部来处理你们，你们肯定会定为坏分子”。老绝户被吓坏了。那个时候，如果成为坏分子，会被经常拉出去批斗，一辈子翻不了身。老绝户也真够心狠，竟然对老大老二说，老三天生反骨，如果让他活下去，迟早会出事，到时候我们都活不下去了。于是爷三个合计，把老三给弄死，最终这个计划由老大老二去执行。
  第二天傍晚，老大与老二到河里去下了鱼网。第三天天还没有完全亮，老大就把老二、老三叫起来，说一起去起鱼网。老三不疑有他，就跟着老大老二去了。结果到了河边，两个哥哥就把弟弟给摁倒在地，用绳子把老三捆起来，任凭老三叫喊，老大老二也不停手，最后把老三的嘴给堵上，扔到河里。也可能是害怕，所以捆得不太结实，老三最后还是挣脱了，又爬上了岸。兄弟俩见了，又把老三给摁倒，先捆了手脚，然后把鱼网拉起来，再用鱼网把老三裏在身上，又捆几道，再次扔进河里，老三再也没有上来了。
  他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那年头，人们的警惕性特别高，与现在的“朝阳群众”是一样一样的。就在当天中午，有人路过河边，看到有一只半新的鞋子掉在河边的草地里。路人有点疑惑，再看看周围，就感觉有什么事发生了，因为岸边的草乱七八糟的，像是有几个人在这里打过架一样，而且草上还有不少新鲜的泥巴。心中有疑惑，就向村里反映了这个情况。村里的干部也没有怎么当回事，可是既然有人反映了，还是来看看。可是到现场越看越不对劲，因为那个时候鞋子是很珍贵的东西，半新的鞋子根本不可能乱扔的。就算不要了，也不可能专门跑到河边来扔掉。鞋的主人肯定是走到了这片区域，然后没有再穿鞋了。要不就是打鱼的人弄丢了鞋子，要不就是有人跳水自杀时扔掉的鞋子。再仔细看看，那乱乱的草上，一片鱼鳞也没有，草乱成那样，如果打鱼的人弄的，肯定打了不少鱼，不可能一片鱼鳞都没有，看来不太像打渔的人丢掉的。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跳河自杀，另一只鞋也可能掉进了水里。于是就回去动员，问问村里可有谁家的人不见了。本来那个时候农村就是熟人社会，聚居区的人活动范围很小，很快老绝户的邻居反应，听到他们爷三个打老三，但今天一天没看到老三。再问老绝户与他们两个儿子，他们支吾着说不清去向，三个人说的不一样。这就有问题了，村里动用船只打捞试试，结果老三的尸体被捞了上来。这下事大了，公安一来，调查起这个事就很简单了。
  老绝户与老大被判死刑，执行了枪决。老二在监狱里呆了十几年，后来也死在监狱里。这家算真的是绝户了。

淡云孤雁

这真是个大悲剧

泓一

淡云孤雁 发表于 2023-12-15 10:11
这真是个大悲剧

确实是的。这个事，是我父亲当年处理的。父亲每每说起这个事的时候，都是很感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