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写真】乡村小人物志之七十三·余小讲

泓一

   余小讲是我邻村的同学。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余小讲这个绰号开始是我们同学之间给他起的，后来就叫开了去，连大人们也都叫他余小讲了。
   因为余小讲从小就喜欢讲，对谁都不服，喜欢抬杠，唱反调。在我们老家说这样的人是“一嘴小讲”，他姓余，所以叫他余小讲。起初，只是我们同学间这样喊他的绰号。令其在周围把绰号叫响的是因为一件事，使他成为大人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从而使他的绰号成为所有人对他的称呼。
   那是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那个时候想参加中考并不容易，很多初中毕业生都是没有资格参加中考的。因为在正式参加中考前，要进行一次预选考试，所谓“预选考试”就是一种选拔赛，只有通过预选考试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中考。指标也是分到学校的，所以真正能够参加中考的人只是小部分人。而余小讲没有通过预选考试，被淘汰了。恰巧他们同村的一位同学姓金，成绩相当了得，预选考试成绩相当好，中考成绩在全县排第二。余小讲听说后，不仅没有表示欣赏与佩服，反而很看不起的样子，说：“不是说他成绩好吗？我还以为他能够考第一呢。原来只考了个第二名啊！”似乎不屑一顾。同学们觉得他说这话很酸。大人们觉得他说这话显示他的无能，但却不自知，只会卖弄嘴巴。因而余小讲这个绰号就叫开了去。大人们在教育孩子的时候，就会拿余小讲来教育孩子，说：“你如果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像余小讲一样，屁本事没有，还笑话别人没考第一。”
   但也不能说余小讲完全是卖嘴的人。他也有他自己的优点，就是能吃苦。他初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了，在建筑工地上打工。一般能够卖嘴的人，往往也会有自己的观点，也是比较善于思考的人，否则卖嘴也没有能力。不能因为他学习成绩不好，就全面否定他。正因为他喜欢思考，所以建筑工程队的老板对他颇好。那个时候的建筑老板们多是穷苦出身，家境一般。这个老板就让他参与公司的管理，甚至带一支施工队干活，俨然成了中层领导。不仅如此，老板还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余小讲。结婚的时候，在我们老家也是引起了轰动。余小讲家里很穷，本来像他这样的人，在老家注定是打光棍的。但余小讲却娶了老板的闺女，又让原来拿他教育孩子的大人们羡慕一番。有了这样的基础后，余小讲也拉起了一支自己的建筑队伍，走南闯北，挣了一份不菲的家业。
   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一次同学聚会。由于我离聚会的地点比较远，我去得迟了一点，余小讲似乎有点不高兴。他在我们同学中比较年长一点，而我相对小一点。所以在上学那会，他把我当成小不点看。当时，我一进门，他就敞开嗓子喊开了：“来来来，现在长大了，架子也大了，当了多大的官？来得这么晚。”而我差点没认出他来，多年没有见他，他长得非常胖，脖子上的金链子闪闪发光，一副土财主的做派。同学们也连忙向我介绍了他。我毕竟小一点，又来迟了一些，所以连声说抱歉。其他同学也替我解释了一番。后来就开始喝酒了，但我向来酒量不行，又是中午，下午还得上班，所以我没喝酒。余小讲又不高兴了，说：“别以为你是考学上来的，我跟你说，你知道当年考全县第二名的金谁谁现在在哪干活吗？”我到城里来上学后，就离开了老家，还真不知道金同学在哪上班。余小讲得意洋洋地说：“他现在在我手下，帮我管账呢。说好听的是财务经理，说不好听的，就他妈的是以前的账房先生！怎么样，哥我混得不差吧。”看着他得意洋洋的笑脸，我笑笑没说什么，其实在我心里，大家都是同学，能够聚在一起，凭的是同学感情，与地位财富没有关系。
   从那之后，凡是他组织的同学聚会，我基本上不去参加。据其他同学说，他后来在大蜀山旁边买了一幢别墅，仅装修就花了四百多万。那是在2010年前后，这样的别墅在当时的合肥，算是非常好的了。他经常邀请一些同学去他家里玩，只是夫人已经不是原来的夫人了，换了三任。我一次没有去过，毕竟了除了曾经是同学关系外，我们的生活没有其他交集，也不想参加他的那种炫富的圈子。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因为有一次我与其他同学小聚，其中有的同学说余小讲得了胃癌，已经是晚期了，有同学提议去看看他，毕竟同学一场。我也与他们一起去医院看了他。在病床上的他，不再是当年的胖子了，而是瘦得枯干，看上去非常羸弱。从病房出来，大家都比较伤感，我也非常感慨生命的脆弱与短暂。不久，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前些日子，我回老家。傍晚没事的时候，我随便转转。没想到走过一条乡间小道，看到一个墓，墓碑上写着余小讲的名字。尽管天气很热，但在残阳下，看着余小讲的墓，感觉还是很凄凉的。我在他的墓前站一会，离开了那里。想想余小讲的一生，对于一个生命个体来说，可能有过苦难，有过精彩。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其实就是很平常的一个生命体的过程。是不是值得纪念，已经不重要了。

淡云孤雁

      一嘴小讲，在我们这是恭维人的话。

泓一

淡云孤雁 发表于 2022-8-31 09:12
一嘴小讲，在我们这是恭维人的话。

一嘴小讲，就我们这儿的习惯，是中性的。但用在余小讲身上，就有点贬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