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写真】乡村小人物志之五十五·常三

泓一

    常三，这个“常”其实应该是“长”，但“长三”这两个字写在这里怎么看都不像人名，因此写成“常三”。叫“常三”，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排行老三，“常三”这个绰号是与他的性格有关。在我们老家，牌九是最常见的赌具之一。其中，有四张六点的牌，类似于扑克中的红、黑、梅、方四张六，其中有两张是黑色的，点数也是呈平行四边形排列，但是歪着排列的。看上去很轴，在方言中“轴”就是不好讲话、喜欢抬杠，非常执拗。所以，黑色的六点那两张牌，又叫轴轴，又叫麻花（意思是像麻花的形状一样拧着，不正常）。但这两张黑六，正规的名称叫“长三”。
    一个人绰号叫“常三”，显然是因为他比较轴，很犟，喜欢抬杠。常三姓陈，是我们本村的人。常三虽然是本村人，但我并不认识他，因为我还不记事的时候，他就去世了。据传说，常三是非常执拗的一个人，而且很多事都与一般人想法不同，往往不按常理做事，有点特立独行的味道。最大的爱好，是抬杠。因为喜欢抬杠，还曾经与我们家族中的一个长辈大打出手，甚至引起我们村两姓之间大规模的械斗。听老人们说，有一天，我们家族的一个长辈带几个孩子在识字，这个长辈有点文化，但有点迂腐。他写一个“人”字，教孩子们认。那个时候“人”字也是一撇一捺，但也一种写法，是在捺上加三撇。这种写法，主席在《反对党八股》中批评过。但我们家族的长辈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个事，也许是故弄弦虚，也许是觉得这样写比较好看，让孩子们有一个直观的印象。正好常三路过这边，常三说：“你这个‘人’字加三撇是啥意思？不会写字就别写。”
    家族长辈翻了一下他白眼，说：“古人就有这么写的。”
    常三鄙夷地说：“那古人也是瞎写。”
    家族长辈继续辩驳道：“那是你不懂，加三撇就像一个人腿上长毛一样，更像个‘人’字。”
    常三哈哈大笑：“还腿上长毛”，说着把自己裤脚向上一捋，“你看看我这腿上不长毛，我还不是人了吗？”
    家族长辈也不相让，两人互相嘲笑，最后脸红脖子粗，然后开打，后来发展成两个家族的械斗。
    但这个传说，在常三的故事里还不算什么。真正能体现“长三”拧与轴特点是在土改的时候。常三对土改政策不了解，后果也不知道，以为确定成份就是划着玩的，不当真。而且他还觉得这样很好笑，与土改工作队及农会的人经常对着干，唱洋腔。常三不是老三，而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上有姐姐，下有妹妹，作为家里的独子，在旧社会是享有特别的关怀的。父母比较勤劳，姐妹也常常从婆家补贴一点给他，所以过得比较滋润，家里有一些田地，偶尔也请几个短工帮家里干农活。在划分成份的时候，根据他家没有固定长工的情况，确定他家为富裕中农。他一听，不干了。说我家起码是个富农啊，怎么就是富裕中农呢？工作队的人跟他解释，说划分成分都是有政策规定的，像他家这种情况，有可耕地，但基本上是自耕，虽然偶尔请短工，但次数很少，所以确定为富裕中农。而富农是请短工比较多，也有请长工的，但与地主不同的是，富农自己也参加劳动，而地主自己不参加劳动。根据他家情况，定富裕中农比较合适。他不高兴了，说自己家请短工也不少，必须定富农。还说，那个谁不是富农吗？他家也不比自己家富多少，凭什么他家是富农，而我家只是富裕中农？工作组的人觉得“常三”这个绰号真的没有白起啊，这个事也要争啊！既然这么想当富农，那就定富农吧。
    富农是定下来了，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乡亲还是那些乡亲，互相之间该怎么往来还是那么往来。常三还洋洋得意，觉得挺光荣似的，笑话那些害怕被定为富农的人。可是，随着形势的发展，他才知道失策了。开始的时候，成立初级社与高级社，不让富农参加。后来发展到批斗地主，经常拉着他作陪斗。后来更严重了，成为“四类分子”了。乡亲已经不是那些乡亲了，经常骂他是坏人，与他划清界线了，亲戚们也不敢与他家来往了，姐姐与妹妹也时常抱怨他，因为他是富农的原因，致使姐姐妹妹也跟着倒霉。我们家族的那个长辈在常三面前也趾高气昂起来，常常给他白眼。常三再也不是以前的常三了，面对时不时被批斗的场面，一点点都轴不起来了，似乎“常三”这个绰号已经不适宜他了。既然“常三”这个绰号已经不适宜他了，常三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再有“常三”这个人了。常三彻底消沉了，原来那种抬杠精神已经消耗怠尽，想找人抬杠，也没人理他。原来他总喜欢嘲笑别人，现在自己成了被嘲笑的对象。就这样郁郁寡欢地生活几年，一病之下离开了这个世界。
    常三的结局，令人唏嘘不已。不知道常三地下有知，是否知道所有的富农后来都摘帽了，而他只是个冒牌的富农。

淡云孤雁

      这常三真是各非常执拗的人

泓一

淡云孤雁 发表于 2020-4-17 12:36
这常三真是各非常执拗的人

人的命运是由性格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