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中恒
清明节的前几天,小区封闭刚刚有所舒缓,就听小区出来的人说,那个捡破烂的粮库“姑爷”老孙头死了,死于心脏病。 本来只是一件波澜不惊之事,一个年逾75岁的社会自然人,生老病死,乃正常规律,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可怪就怪在一个以拾遗检废为业,靠低保和社会救济生存的老人,却在遗下的存折里有20万元的存款。人们对他的日常生活水平之低都看在眼里,总觉得他与这笔存款很不对称,哪来的财富,让人充满人狐疑。 老孙头叫啥名,认识他的很多人至今仍不清楚,多数人都叫他“孙魔症”。他说话中总是一套一套的文革语言,不管遇到啥事他都会用套话应对,弄得对话人无以应对。弓着的躯体,穿着很不合体很破旧的衣服 ,走路前倾近40度。手里经常拿着乙烯片编制的大兜子,沿着垃圾箱依次“翻阅核查”。用他自己的话说,干这活一天也能有2--5元的收入。 我认识他要比认识她老伴晚许多,1978年,我在粮食工农饭店担任领导,还是一个小青年的李桂兰就在饭店面案做馒头工。后来何时成为老孙的媳妇我不清楚,那时李桂兰只是一个单薄的小姑娘,十分腼腆,不爱讲话,在人堆里总是羞涩避开人们的视线往后萎。可她干工作却无可挑剔,面案每天加工3---5袋面,产出800--1250个馒头,到上午九点就利利索索完成了下屉任务。干活处事、着装打扮都是一个及其平常的人,没有发现任何抑郁痴呆的迹象。1979年我调离粮食工农饭店时,她还未与老孙对象。 大约过了20年后,我已经在粮食工作多年。一日我看到李桂兰胳膊用一根麻绳拴着,被另一头被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牵着,她两眼呆滞地跟在后面,他寸步不离的前导,她在一旁无声无语,他在办公室慷慨陈词。细听他们是来局里上访的。这时李桂兰已经抑郁得十分严重,成了痴呆孽傻之人。除了她丈夫,她根本就不认识任何人。据说,他们来局里的诉求是计划生育时期,她因手术留下的后遗症问题,变成一个呆傻之人。她这种病态是否与那年的绝育运动有关,谁都不得而知。医院和权威部门没有给予肯定的检验报告,这种无法结解的案子,成为老孙头找说法、要补偿的一种由头,年年一到年节,他就会犯病,信口开河的闹机关、闹粮库,闹他个一踏糊涂。年关一临,他携妇准时到场,以此有些人就他就叫孙魔症,很快就叫开了。历届领导班子都难以规避这对疯疯癫癫的人。无奈,几任领导都从部门安定稳定的角度出发,用一些物资去安抚孙魔症夫妇,积极给予李桂兰办理了病退,享受退休待遇。并且年年冬季给予他们一些取暖用煤,每月还可以领取200元的医药补助费。过年还送一点大米白面。可以说粮库及其主管部门对他们关爱有加。他们依附在粮库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生活并不紧迫。而孙魔症仍旧一手用一根麻绳索牵着李桂兰,一手提这个乙烯兜子,到处拾遗检废,或大街游走,示人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大她十几岁,年轻时在一建公司当过力工,后来媳妇患上痴傻症后,他就成了专业陪护,没有了工作,他开始啫钱如命,节俭近乎于苛刻,有时捡拾垃圾箱里的弃物为食,一块废纸、一片纸壳、一个矿泉水瓶,一点一点的分毫聚敛。一次有人看到孙魔症实在饿了,在小卖店买了俩热乎馒头,顺手给了他媳妇一个,而那个痴呆的媳妇,天天都吃同样的东西,是咽不下去的,因此,他一边嘴里叨咕败家,一边特殊给她买了一个酥饼,只见她两三口就吃掉了。 十年前,她退休了,生活可以得到改变了,孙魔症开始有了新的想法,他变卖家具以充盘缠,归乡寻根觅祖,投奔亲缘。在遁居辽宁两年后,他体会到自己脱嵌于国有企业就会失去很多,当他们离开温暖的依附时,他们意识到了生存困难,还逐步消减老本。于是他俩又选择回到了黑龙江。刚刚消停两年的孙魔症又卷土重来。机关又要喧闹不止了。不管咋样,粮食局、粮库仍以负责任的态度对他进行了多方的生活关照。 2018年末,孙魔症的老伴李桂兰死了。一直牵绳链接的另一头突然没了,专心守护多年的呆傻妻子再也不会羁绊他了,与其说他应该轻松了,莫如说她的死亡却是一次对自己的致命打击。送葬的那天,人们看到一个孤独的老头,对着一起艰难挨过30多年妻子,不一会就成了一堆骨灰,他实在控制不住,老泪横秋,声嘶力竭的呼唤,情感的依托及生活的依托刻间丧失,他认为此刻就是世界末日。 2019年的清明节前,我看到一个躬身的背影,在小区出口的铁道旁烧纸,走到了近处才发现是孙魔症,他是为其老伴百日祭还是为辽宁的祖先烧最后一次纸钱,没人知道。而今年的清明节已经没人在此烧纸了,因为老孙头已经离了开这个世界,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孙魔症无声无息的去追寻他的灵魂依托了。 那个躬身的背影与果戈里笔下的那个吝啬鬼多么相似。一个现实版的葛朗台,一辈子都破衣褴褛,食不果腹,而却蔫不声响地积攒了20万!令人匪夷所思!一个典型中国似的葛朗台走了,一生真实演绎了守财奴的经典形象,孙魔症及其夫人在龙江落幕了,那个绳牵的一对相继走了,躬身背影愈趋越远了,再有几天就是他的烧三七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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