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发 刘汉才小说 俩二

清茶

                                      刘汉才

俩二

                                                                                1、一只母鸡
      六月第一天的一大早，王二驴子骑着摩托车，去河东西瓜地，他光头，光着膀子，穿着黄绿色大裤衩子，趿拉拖鞋，刚要出屯头儿，看见一只芦花母鸡，爪子套着方便袋，方便袋挂在树茬子上，欲飞不能，欲跑不得，吓得嗄嗄乱叫，他猫腰抓住，麻利地顺手牵鸡，方便袋当绳，绑住鸡腿，往车把上挂，呼地就过河了。他心花怒放地寻思：有福不用忙，无福的人跑断肠，开河的鱼，下蛋的鸡，香死个人啊……
      到了瓜窝棚，拽出一个化肥袋子，把芦花鸡塞进去，扎上袋嘴儿，藏进邻近的玉米地。掏出手机，打给金二牤子：“逮住一只大母鸡，晌午有下酒菜啦，带点白酒过来”。
     王二跟金二两家沟东二等地垅挨垅，一家八亩四，说是种西瓜出钱多，插伙种西瓜，搭一个窝棚，一块侍弄一块看守。金二牤子的寡妇妈再嫁，要三万块钱，都扔给金二，算是做母亲的最后奉献，含泪走后门踏上婚车，再一趟没回过儿子家，金二也一次没去看妈。屯子里的人背后笑话金二卖妈。金二牤子可不管那些风言风语，手里有钱，宽裕了，今天上商店整箱搬啤酒，明天买头肉肥肠。一听王二驴子整只大母鸡，说：“光咱俩喝没啥意思，把张三和杨四喊来，打会扑克，晌午喝个兴高采烈，妈的，天气预报说昨晚有雨，一个雨点也没下呀！”王二驴子回说：“有酒有肉，管它雨不雨的。”
      别看王二驴子个小，干巴拉瞎的，小眼巴叽的，在南沟屯，可是没人敢惹的人物，连村长都得敬三分，正如他的外号，驴性。酸横臭硬。是堆臭狗屎，惹着他，他琢磨你，偷你家小鸡鸭子大鹅，偷你家苞米，深更半夜往你家窗户扔石头。三年前，他偷村上农田防护林五棵树，搭鸡架，被镇上林业站罚三百元钱，他赖村长捅故的，上镇去县告村长，拿弹弓把村长家玻璃打个窟窿。村长不稀搭理他，拿五百块钱塞进他兜里，春节照顾困难户的大米白面给送去两袋，才消停。得了甜头，跟村长称兄道弟，换届选举时四处给拉选票。还从村上要了看黄土坑子的差事，外村人家来挖黄土，朝人家索钱，一台四轮车拉车土二十元，不给，不让你走，坐在车头前，你不敢轧不敢打，找他爹说情都不好使。
杨四烧水褪小鸡，王二金二张三玩斗鸡。从屯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姜大婶的骂声：馋痨馋鬼，噎死撑死，缺大德呀，吃进肚子烂肠子……
      这时，从东边过来一辆白色的往乡下小卖店送货的小货车停在瓜窝棚前，司机跳下来，扔桌上一合云烟，叫声二哥，又掏出二十块钱放王二驴子眼前，王二驴子手往河道口北边一指，司机心领神会点头哈腰，转身上车，绕弯过了河。每人分一根，自己叼根没点，跨上摩托车，过河回屯子。
      姜大婶大喊大骂，要过河来找王二金二他们理论，姜大叔拉着不让。
       王二驴子不理不看姜大婶，直奔柴禾垛去了，下车打打火机。姜大婶吓的一声不吭，腿都软了，姜大叔闭上眼睛。王二驴子点上烟，猫腰夹捆干树枝，骑上摩托掉头过河回窝棚了。姜家老俩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悄地回屋了。
象王二驴子这样的主儿，你惹得起吗？
       王二驴子家养只母狗，母狗发情，公狗来相会，却回不去了，他套住公狗，放血扒皮，烀肉，肉香飘满小屯，南北二屯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吃肉，呜哇喊叫。春起，抓一头猪仔，到七八月，不喂自家粮食，上地，不管谁家的，专挑成色好的苞米棒子，掰回往猪圈一扔，那头猪长的膘肥体壮毛管油亮，过年杀猪，给家家户户打电话，找你吃猪肉，你说气人不气人？
       媳妇不叫他要钱玩，卖苞米钱不给他管，他偷自家苞米放金二牤子家，卖了，打麻将，玩扑克。四外小零碎饥荒筛子眼儿似的，朝他要，他不高兴，好象你欠他钱。要钱没有，要命不给，脑袋硬，屁股骚，拿他有啥招儿？不借给他钱？三十五十，百八十的，不借给他，你就得罪他啦，秋天苞米丢，冬天柴禾垛着，借给他吧，当捐款扶贫献爱心吧。
抱人家柴禾烧，摘人家小园青菜，家常便饭。小买卖不稀做，大买卖做不来，打工嫌苦累，种地糊弄。他自己总结自己：大毛病不犯，小毛病不断，派出所不抓，法院不判，就是万人烦。
        谁家有大事小情，红白喜事，有事有活，找王二驴子、金二牤子，俩人还真卖力气。人们背后骂他俩二王八犊子，二的喝的。
                                                              2 、一条小河
        天气闷热潮湿，无风无浪，蒸笼一样，不知昨晚啥地方落了大雨。
        杨四咣咣剁鸡，满脸是汗。王二和金二的钱，归到张三面前，看钱堆，得一百多。
        一台收杂粮的汽车开出屯子，过河时误蹈河中央。司机满头大汗，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只好下车求助瓜窝棚中守株待兔玩扑克的人。
        这是一条宽不过二十米的小河沟子，小的连名字都没有。水深不没膝盖，却令许多不知蹊跷不是本地的过河人叫苦连天。本地人，过河不走直线，不直接奔河岸口，而是绕个小弯儿，走弧线，偏北五六米，顶水走，哈事没有，不误车。
         司机虚头巴脑掏烟点火。金二牤子说：“白拽呀？”司机连忙说：“给钱给钱。”王二驴子口气不容讨价还价说：“五十”。司机说：“行”。王二驴子吱使张三起着停放瓜棚旁边的四轮车头，带钢油丝绳去拽车。
         张三把粮车拖上河这岸，司机给张三掏出五十元钱，张三把钱递给王二驴子。王二驴子头不抬眼不睁。司机连说谢谢，连按喇叭，才走。
         小河中央的大坑是王二驴子金二牤子人为故意挖的。就是让你蹈车，就是让你找他们拖车，每拖一次，分车型，小四轮二十，汽车轿车五十。每天都有一百二百的进项收入。也没好花，吃了喝了玩了，买烟了。
杨四接完手机汇报道：“我大姐说她们上沟，今天早晨下雨了，落的响透，沟满壕平。”
        鸡肉下锅了，飘出肉香。杨四问王二：“还放点啥呢？”二驴子答：“土豆，跟前有土豆地，找垄台裂纹的地方，摸几个土豆。”
                                                                              3 、 一台四轮
        杨四起身走出瓜窝棚，去摸土豆。回头看见一台五征牌崭新绽亮的四轮车误在河沟当腰。开车的是青年人，使劲的踩油门，大轮胎呼呼空转，四轮车“突突突”，车斗上坐着一个年轻小媳妇，小媳妇腆着肚子，看得出是孕妇。小伙子见往前开不出去，又挂倒档往后倒车，无奈倒车也纹丝不动，脱鞋挽起裤角，下车从车斗拿出一把铁锹，用力的挖轮胎下的土和泥……再次上车开车，四轮车越蹈越深，一动不动，水上踏板了……
        小伙子上瓜窝棚求助，他不会抽烟，衣兜里没烟，央求说：“去镇里医院给我媳妇做B超，着急，大叔帮俺拽下车呗。”王二驴子说：“不白拽，五十。”小伙子没想到对方会要钱，而且一张嘴五十，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摸摸兜儿，小声讨价：“四轮车，空车，车斗上就坐着我妈和我媳妇，给三十行不？”因为王二驴子输了，因为小伙子没上烟，又讨价还价，王二驴子不耐烦的一挥手，“五十，趁我没后悔呢，要不就八十啦，要不你自己找别的车吧。”小伙子回去跟媳妇请示，媳妇说五十就五十吧，回来不走这疙瘩了。
         金二牤子倒车，王二驴子牵着油丝绳挂在小伙子的四轮头前边配重铁上，招呼金二和小伙子同时挂二档起车……
上沟上游的雨水山水田间淌出的水，汇聚进这条无名的小河沟里，黑黑的，乌央乌央的，哄哄隆隆的汹涌滚来，四轮车刚一动，水头正好打在车斗的轮胎上，掀翻车斗，婆媳二人落入水中，被河水卷走，脑袋一伸一伸的，长发一飘一飘的，手臂乱舞，眨眼工夫，人就没影了。小伙子哭喊：“妈呀，妈呀！媳妇，媳妇！”急忙跳车，去捞母亲和媳妇，刚迈出两三步，被没腰深的山水打倒了。
        张三杨四见王二驴子和金二牤子整出人命了，吓得撒腿就跑，钻进苞米地……
        王二金二这回可害怕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摊上事了，出人命了，吃不了兜着走，一家子，算上小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四条人命呀，兜不起呀，也不惦记那五十块钱了，手忙脚乱，噼啦扑噜的在水中横冲直撞，手急眼快，麻溜利索，抓婆婆，抱孕妇，拉小伙，不一会儿，总算把三人救上岸。有惊无险，落水的人吐几口水，都好好的，小伙子搂着母亲和媳妇放声大哭。王二驴子和金二牤子傻眼了，妈呀，好险一把牌呀，输不起呀。
          二十多分钟，河水消退，恢复平静。
        王二金二把被山水打翻的车斗拉正过来，又把小伙子的四轮车拖上岸。小伙子掏出二百块钱，王二金二说啥不收。小伙子感激的连声说谢谢两位大叔，有机会请喝酒。上车开车走了，三人都湿着衣裳。
                                                                 4 、一座石桥
          碧绿肥厚的苞米叶片上，蹲着无数颗露珠，掩映着太阳的笑靥，临近中午，笑脸被阳光烤冒汗了。
王二驴和金二牤子走进瓜棚，鸡肉散发糊焦味道，剌鼻难闻。二人谁也不说话，闷头抽烟……王二驴子站起来，端起铁锅，走出好远，连锅带肉扔进河里。开车头回家挂斗，招呼一帮狐朋狗友，上北山拉碎石头小石头块，垫小河中央大坑，忙活大半天，才填平。
          傍黑，王二金二被派出所带走，被修理教育一顿，关了一夜，第二天又放了。
         第三天，晚报二版“好人好事”专栏报道发表王二金二两年义务拖车，水中勇救婆媳的事迹，却只字没提人为故意使坏挖坑索要钱款的细节。
        俩人拿着报纸牛气哄哄地去找村长，让村长张罗给小河建座桥，村长听了，吓地妈呀一声：“如果要是让我画的话，倒是立马能描出一座桥，你们俩个王八犊子，真是说大话不怕闪舌头，咱村穷的来人连盒烟都买不起，连顿饭都供不起，空壳不算，外债二百二十万，一座桥百八十万，搁啥当啊！我去卖血卖肾，能卖几个钱？能进几袋水泥？”王二驴子、金二牤子骑摩托车上镇里找镇长，镇长给他俩点烟倒荼让坐，笑哈哈地说：“谢谢两位关心集体事情，要求和建议都相当合理，等这段时间忙完县里卫生检查，我让秘书起草一份报告，申请县政府的扶贫项目，即使建不上桥，也要铺过水路面，不过，要有时间和过程，不是立马就能实现的，兴许一、二年，也许三年五载的。你们最好再到县政府找找”。
         俩人回屯儿，挨家挨户签字按印，联名要求给屯东小河建桥或铺过水路面。俩人一大清早雄心壮志地坐上班车去县城。县政府门卫不让进，问找谁？王二驴子说找县长，门卫问找县长啥事？王二驴子说要求给南沟屯建座桥，不给建桥，给铺过水路面也行，老百姓家的苞米照比别的村屯一斤少卖一、二分钱。门卫拨打电话汇报情况之后，把俩人让进一楼接待室，四十多分钟后，来了一位戴眼镜白胖白胖的男同志，他说他是县政府秘书，手里捏着笔记本和钢笔，记录王二的叙述，收下联名单子，说：“今年的项目工程没有计划和审批了，明年才能派人下去调查，情况落实后，县政府才能交相关部门核实测绘，设计预算，立项审批，批了，才能上马，不是你们要求的那么简单，想整就整，政府的建设工程这一块，重点工作在重点工程，村村通公路还没都建完呢，像这样的工程暂时还列不进去。你们先回去吧，我跟主管副县长汇报之后，让你们镇政府打个报告上来，县委县政府县人大要开会讨论研究，这事就不用你们来回跑了。对了，上面对你们老区村有优惠政策，回去跟你们村长说说，让他往上报报，估计明年能在老区扶贫项目中挂上号。”
二人走出县府大楼，太阳明晃晃的，有点找不着北，愣了好一会，辨别一下方向，蔫头搭脑地找家小吃部，要一个尖椒炒干豆腐，一个拼盘凉菜，一斤散白酒，喝上了。
          王二驴子牢骚道：“国家拿钱养活一帮白吃饱，啥事也干不了。”金二牤子说：“办点事儿可真难，猴年马月能轮到咱们南沟啊？没啥指望。”王二驴子一扬脖儿，喝进一大口酒，猛地放下酒杯，激恼的说：“就算老区扶贫项目申请着了，也要明年后年的。咱可不能等！咱自己铺个过水路面。”金二牤子问：“大伙的事儿，众人过的河，谁家能掏钱呢？”王二驴子说：“我是说，咱俩整，你干不？”金二牤子为难地回答：“我哪有那么多钱呀？”王二驴子说：“牤子，咱村早年就有抗日武装，要是当年有咱俩，你说咱俩能去打鬼子不？”金二牤子说：“那当然，咱是仗义的人，哪能让小鬼子在咱屯子横行！”王二驴子笑着一扬脖儿干了杯中的酒：“有你这句话就妥了！这过水路面，咱不像他们说的那么麻烦，咱们……”
         西瓜罢园，两人把卖西瓜的钱合在一起，去大青山采石场，买一尺厚，长宽一米见方的青石板，一百块，软磨硬泡死皮赖脸，每块石板一百元钱讲下，请老板一顿酒，老板派车免费送到南沟屯河沟边。
两人算计好了，铺一条宽五米长二十米的石板过水路面。屯子里男劳力全来参加义务劳动。两人买烟买酒买个大豆腐炖上，热热闹闹热火朝天。石板铺的平平整整，绷绷的硬实，钢钢的结实，怕流水掏空石板，两侧用水泥打了护坡，每隔一米远，又夯进胳膊粗的柳木巩固石板，几天后柳木发芽生叶。河水清澈，叮咚流淌，桥面别致，桥河一体，两侧绿柳，隧道一样，风景老好看了。凡是走过这特殊小桥的人，都不禁回头看看，还有县城的人专门来照相。
         春节时，镇政府奖励王二驴子，金二牤子每人一条羽绒棉被，可谁家都没舍得盖。村上通知他俩去取照顾困难户每家一袋白面，王二金二谁也没去取。王二驴子说：“解一饥，难供百饱，还是靠自己双手劳动，挣钱养活老婆孩子吧。”王二和金二上后屯老马家酒厂打工，天天累的汗巴流水的，小脸喝的红扑扑的……

清茶

转发农民作者刘汉才老师的小说，与大家分享。

雨荷@

语言的活泛生动让人佩服，不仅情节吸引人，我在读的同时突然有种感觉，那感觉是小时候听收音机，说书人在生动地讲述着，这个村，这个屯，这些人发生的一些故事

清茶

刘老师的作品很具有乡土气息，叙述故事也常常是有条不紊严谨切自然，只是他作品基本都在《章回小说》刊发，他自己没条件也不会上网，他很多的中篇作品都不能跟大家分享，以后有时间我转上来，供文友们赏评。
谢雨荷版主阅读！

雨荷@

引用第3楼清茶于2015-07-11 21:16发表的  :
刘老师的作品很具有乡土气息，叙述故事也常常是有条不紊严谨切自然，只是他作品基本都在《章回小说》刊发，他自己没条件也不会上网，他很多的中篇作品都不能跟大家分享，以后有时间我转上来，供文友们赏评。
谢雨荷版主阅读！

这样的作品很值得学习，很是受益，希望看到刘老师更多小说。

海峡

学习刘老师富于乡土气息的小说。这么好的作品应该发上来以便我们多多学习。

清茶

引用第5楼海峡于2015-07-12 22:16发表的  :
学习刘老师富于乡土气息的小说。这么好的作品应该发上来以便我们多多学习。

有空我转他的中篇连载。我这几天忙，大家在论坛受累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