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流浪汉

藏花牧童

若是世上真有疯子一说，那么他一定是确确实实的疯子。
卧倒在肮脏的大街上，或扶着电线杆不停呕吐。
可他居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么沉默对着灯火发笑。
醉汉？只怕是未有喝醉吧。
越是想到此处，越是寒心，世上也有无论如何都无法醉倒的人，异常清醒，可悲至极。


三丁目街上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便是衣衫褴褛的醉汉了，他叫做中田，是个木工。
在家具厂造起来以前中田的生意可说是极好，不停歇的从作坊里传出锯声，而现在生意早已有些没落了。中田老了，大概是学会了些许的坏毛病，嗜酒抽烟还欠账，于是妻子带着儿子逃回了松本县远远的离开这个整年都不飘雪的地方。
“真是乱了套了！”当我正哼着三百万金钱变奏曲从围墙上走过去的时候，中田吓得愣了神。“猫也听变奏曲呀，这个世道还真是乱了套！”我想猫大概也是喜欢听歌的，不过仅限于非常有涵养的短毛猫，像我这种虎纹猫大概只会哼点乱七八糟的流行歌吧。
“怎的，瞧不起咱野猫吗？”对于没有礼貌的中田我很是不满。
“不敢，中田我只是被会哼歌会说话的猫给吓了跳，我倒是第一次和猫说话呢，看来我也老得痴呆了怕。”
我倒也第一次看到能和猫说话的人，怕我也是老得痴呆了。不过像流浪猫和流浪汉大抵都喜欢在街上同那些个对外面世界胆怯拘谨且融入不进去的同类聊聊天，慰藉、慰藉。
“猫和人也能分为同类吗？”同类到底是怎么区分来的？中田也搞不懂，他挠了挠脑门掉下几根头发。
“中田我也搞不清楚，不过我想我和你大概是同类，有这种感觉，感觉说不上好却总是准的。”中田从破旧的罩衫里掏出一根七星烟点燃，烟雾随之蔓延。
感觉可是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中田大概也喜欢街角的垃圾桶吧，乌鸦也喜欢那里，我们大概也是同类。
可我是猫科，中田是人，乌鸦是鸟类。
既然都喜欢那个垃圾桶，也罢，就算是同类吧。可我不爱抽烟，乌鸦倒是喜欢捡烟蒂收藏不过也不爱抽烟，如此看来又不像是同类了。
大概没两个生命能够完全相同，从细微到庞大总归有那么许许多多不同的地方。可我们都流浪着，同类！流浪的生命就是同类。
“流浪汉总是能和猫说话吗？”我问中田，中田手中的烟燃烧了一半烟灰就这么像是雪花一样落在中田的脚边，我没见过雪花可我知道雪花就是慢慢悠悠飘落的白色东西，可它们也和烟灰一般发热吗？不得而知。
“不清楚，中田我流浪了十数年，倒是第一次和猫聊天，有够稀奇的！最稀奇的是猫也会听歌！”
“吾等流浪猫不仅喜欢听歌，还喜欢玩弹珠机呢，不过弹珠店的老板不让咱进去罢了，可弹珠店的那只看门的猫偷偷把咱放进去过，好玩极了！一个一个的小珠子在机器里跳来跳去，每跳一下我的眼珠子和脑袋也随着幅度跳一下。”
中田想到那画面不禁微笑起来，摇头晃脑的猫，嘿这个世界真是乱了套了！“弹珠机是个好东西，几千円就能看那些珠子跳一下午，还有免费的汽水喝，可中田我脑袋不好使，总是弄不懂怎么弄。”
比猫脑袋还不好使？这可不成！“猫都会用！你居然不会？”
“中田我脑袋不好使不识字，我就喜欢做点家具，可自从家具厂建起来后中田就没事做了，还被识字的侄子骗光了家产，靠着知事大人的补贴吃饭。”
“就靠知事大人那猫洒泪点的钱能吃什么？”
“好东西多的是，中田我就喜欢吃鳗鱼。”
鳗鱼也和弹珠机一样是个好东西！“好东西呀，如何能吃得起呀。”
中田想了想，说道：“每月发了钱中田我便去吃一顿鳗鱼，接着便每天靠着垃圾桶过活，垃圾桶也是个好东西，和鳗鱼一样。”
垃圾桶也是个好东西，有垃圾桶便有鳗鱼，也有烤青花鱼，更是有神户的牛肉吃！好东西。
“中田我也饿了，一起去垃圾桶？”我摇了摇尾巴，耳边响起的三百万金钱变奏曲渐渐平息下来，于是我脑袋里的唱片机转了转放起了三公变奏曲，继续哼起来。
“三公变奏曲你也听过？”
“走去垃圾桶便是，吾辈听过的歌多得是了，岂是你这种不识字的人能比的？”
“你还识字？”
“不识。”
“也对，猫可没法拿笔，也没法写字，既然没法写也没必要认。”
“没必要写就没必要认？怪不得你脑袋不好使。”
中田嘿嘿一笑，像个傻子似的抓脑袋，挠掉本就不多的头发。
垃圾桶传来香味，鳗鱼？金枪鱼罐头？花枝丸？关东煮？
来吃来吃，会吃便是，有必要吃也有必要认。
可中田你认得那些变奏曲，没必要认得，可你也认得。
可中田你不识字，有必要记，可你还是记不得。
怪不得中田你是个傻子，我也是个傻子。


我喝下第三杯酒，它吃下第三根猫薄荷。
像是在海浪上摇晃，摇晃，定不下脚步，聚不拢视线。
这只猫像是戴在左腕上的表，它停了，时间也停了。
今天的针指在凌晨，明天的针依旧指在凌晨。
今天的猫坐在凳上，明天的猫浪迹天涯。

素月清影

今天的猫坐在凳上，明天的猫浪迹天涯。

残荷缺月

文字几乎是犀利的，很无奈，又很现实的讲诉了一个孤独的人，一只猫。
一个人孤独到什么程度，才会与猫对话。
内心对人与环境的审视，对人性的理解都很到位。
是篇好文字，飘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