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人们听到这个令人生畏的字眼,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立刻就会联想到古代戍边将士在边塞荒无人烟的大漠里顶着风沙行军,在昏暗死寂的漠野安营扎寨,在沙场上鏖战和横尸遍野的悲壮、惨烈场景;还会想到在风霜雨雪中艰难跋涉在大漠的骆驼商队和荒道两旁留下的人、畜的骨骸……。
西出嘉峪关,展眼一望,视线中全是浩瀚平坦的戈壁(蒙古人把缺水,植物稀少的沙漠地区叫戈壁),到处都是大如斗、小如豆的卵石铺在砂土的原野上,形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莽。若没有视线尽头那些依稀可见的山影,就难以分清大地与天空的界线了。进入广袤的莽原里,很难看到一丝绿色、听到一点水声。宽阔无涯的荒原上,不时刮起的一股股旋风,把黄沙卷起老高,像是平地冒起的大烟,打着转在地面上飞跑。夏季,燥热的风挟着砂砾,在无垠的戈壁滩山横冲直撞,卷来一阵阵炙热的热浪,在地面上升腾奔突,使得凝滞的一切都仿佛微微颤抖晃动起来。在这种流动的热浪和热风中,不时会出现奇妙的海市蜃楼:只见前方白蒙蒙一派,白雾上部一线亮色,隐隐约约幻现出山峰、亭台、楼阁、森林、水波等景物,白雾飘忽不定,景物随之忽大忽小,作瞬息万千之变,行进的人想快速靠近它,似乎它也以同样的速度后移,片刻间慢慢变淡消失。这神奇的幻景,使多少疲惫不堪、绝望中的跋涉者,在焦渴心中升起一线生的希望,才坚持不渝地往前行。传说,这是无数倒毙在大漠中的探求者的灵魂不散,为后来者幻化出他们生前所追寻的目的地和为后来者吹响的前进号角。
大漠,的确给人一种严峻、空漠,酷烈、茫然之感。唐朝诗人岑参所作:“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和“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的诗句,就写出了大漠的荒凉和气候的恶劣,同时,也表达了漂泊在边塞游子的思乡凄悲之情。
然而,当你进入大漠深处,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你的心也就随之开阔起来,立刻会感到天高了,云也亮了。注意观看,好似平坦的“瀚海”,其中分为许多的小盆地,边沿有小的山梁,无水的沙河,倾斜到盆地里;还有一座座独立的小丘,形如孤岛,边沿有许多港湾的形状,有水浸蚀的痕迹。在沟壑和小丘周围生长着团团簇簇的骆驼刺、芨芨草、沙桐、荆棘和红柳,给大漠点缀上了一些生机。这些坚韧不拔的植物,适应着终年的干旱,抗御着严寒酷暑和暴虐的风砂,把长长的根深深扎入地下,汲取着稀薄的水分和营养而滋长。是长久生存在这儿的野骆驼、黄羊、野驴等野生动物的食物。沙土里、洞穴中还居住着蜥、蛇,鼠、蝎和各种昆虫。这些适应能性极强的动物,在这儿繁衍生息,无休无尽,显示了顽强的生命力。
雨水有时也光顾大漠,暴雨来临,天幕低垂,乌云翻滚,先前的晴朗明净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狂风卷起沙尘弥漫了前方的视野,天地成了一个浑沌的世界。随着轰隆隆几声炸雷和明明灭灭的闪电及风的怒吼,骤雨就下来了,雨点落地后,霎时将干燥的地面打出烟雾般的水气,如飞珠溅玉。但很快就雨过天晴,雨水把地面万物淋洗得干干净净,空气变得格外清新。
茫茫大漠延伸到蜿蜒的大山脚下,被雪岭冰峰上融化的雪水和无数泉水滋的滋润,使荒漠变成了一片片生机勃勃的绿洲。勤劳、勇敢,挚朴、善良的蒙古族牧民就世世代代生活,繁衍在这些绿洲上。
命运的胡乱安排,让我到了祖国西北的大漠深处,同东归土尔扈特蒙古族英雄的后代生活在辽阔戈壁边缘的一叶绿洲上,我与牧民们成年累月都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艰辛地放牧。十多年来,自幼好奇心特强、想像力丰富的我,经常骑着马驰骋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上。我想丈量出被称为“死亡之海”的这片冷酷无情原野的浩瀚无垠;想用好奇的眼眸去探寻鄯善国、大月氏国和千古楼兰尘封的往事;想用有力的手去叩响高昌郡城和铁门关的峥嵘岁月;想用探索、渴望的心去诠释一帘神秘、悠久的大漠之梦…….
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生活的漫长岁月里,我置身于大漠之中,与它朝夕相伴;是它厚重、热烈、赤诚、无私的性格和品质感化了我,才使我在逆境中减少了戚悲、寂寞,恐惧、惊慌之感。是大漠的空旷与博大,给我狭隘、短见的心灵予以明媚的坦荡与豁达;是大漠的雄浑和野性给我流得过分拘谨、冷萎的血液予以灼热和奔放;是大漠里的雨水荡涤了我绝望、纷繁的灵魂,使一种迷茫复杂的思维,得以梳理,让那久久压抑在心头的憋怨、抵触得以了缓冲和放松,那点点滴滴的雨水如佛言圣语,浸润了我的心脾,将我惶惑、紧张的神经得以舒展、松弛,流血的心得到了惬意的抚摸和安慰,才有了追求、希冀、遐想的空间;是大漠的烈日、狂风和叫不破的寂寞,滋养了我雄性的本能,赋予了我男人的阳刚和健美,使我体魄强壮、意志坚定,才从沉沦、颓废中重新振作、奋起!
乾坤运转,沧海桑田。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各族人民的共同努力下,亘古的荒漠,已经旧颜换新貌,显出了勃勃生机。克拉玛依、塔里木盆地,井架林立,石油从沉睡的地下滚滚而出;大漠公路四通八达,把外面的世界连接;天山雪水融化浇灌万顷农田,绿浪掩埋千里黄沙;一座座新型的城市在荒漠上拔地而起;团结、和谐、幸福的歌声在边疆上空荡漾……。
我爱大漠的亘古和沉默,它博大丰厚,但从不炫耀;我爱大漠的无私和赤诚,它把埋藏了亿万年的石油、煤和各种各样的宝藏无私奉献给自己的祖国和人民。我更爱从来没有离不开过这片广袤的热土,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儿的勤劳勇敢、朴实善良的蒙古族人民,他们从没有荣华富贵的奢望,只默默无闻地为社会创造财富,他们给我智慧和力量,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对我的深情厚谊。
我现在仍然生活在大漠的怀抱里,虽感到无怨无悔,可是,还得毫不忌讳的说,大漠必定是气候恶劣、条件极端艰苦之地。沙暴可能会掩盖我曾经走过的那段艰难历程上的足迹,朔风可能会风干我流淌的辛汗。面对严峻的现实,一种茫茫然的心情油然而生,因而想起唐人高适在边陲时的诗来:“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此时,我这个漂泊在大漠的游子竟然又与千年以前的古人同其意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