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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秋在刘家旁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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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5 14:26: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每次触及到山东,我内心就有些激动和酸麻。迄今为止,我只去过三次山东。一次去了鱼台,两次去了沂源。说实话,三次经历都是蜻蜓点水,心里有留下一鳞半爪的印象,却组合不到一起。这是我的遗憾,我决心会再去,看清山东的风景,体尝沂源乡下的生活。不为别的,只因那里该是我的第二故乡。在广东的时候,一提到潮阳,一些当地朋友就会说,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断断续续的在潮阳呆过七年,在那片土地上,干过一个农民该干的活,干过民工该干的活,干过年青人该干的活,体尝过流浪、穷苦、食不果腹、茫然……。我并不怨恨,在那里我学会了坚持。无聊的坚持,对明天的信仰,对环境的绝望,对自己的肯定,对命运的臣服……,一切都有,日子却如练江流水,不会因为一个人改变,也不会因为它自己改变,它就在那里流动,它的疆域为动而不动。命运也是这样,所有的流程一个也不能少,苦难、辛酸、无助、孤立、流徙、贫穷……。经历过这些,生命才会坚强,扛得住打击,既珍惜幸福又不贪婪财富,坦坦荡荡,皆因命运的雕塑。潮阳的生活教会了我做一个正直的贫穷者。可离去之后,一直计划返回去看看,可一趟也未能成行。倒是沂源,我第一次去,只呆过数天,却念念不忘。东干脚是我的故乡,沂源,或者沂源的刘家旁峪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是刘家旁峪的女婿,俗话说,女婿当半子,毫无疑义,我是刘家旁峪的儿子,不称职的儿子。每每房二在我面前一说起她在刘家旁峪的过往曾经,我一边心神向往,又一边暗自惭愧。尤其是对流家旁峪的秋天,我是心驰神往的。
  一九九九年去鱼台,山东给我的印象是一马平川,黄土地,高粱地,风中扬起的尘霾,把阳光都染黄了。白杨树、瓦屋子、水稻上,都是灰尘。让我惊讶或者震撼的,是高粱地,或者是玉米地,一大片,一大片,气势汹汹的,从天边席卷了过来,把人、村庄、马车、拖拉机、汽车、白杨树都包裹了进去。鱼台的人也有这气势,一张桌子,满档到坐不下人,桌子上,满档到放不下菜,酒,敬得你下不了席,情,热得你无法用言辞拒绝。中午到鱼台,一桌饭吃下去,我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离开的时候,头脑昏昏沉沉,我仍是在默念,我一定会再来。不为别的,只为这里开阔的大地,为这里醉人的酒,为喝酒而豪气满怀的山东大汉。挂念了几年,鱼台没有去成,倒成了沂源的亲人。沂源,不翻地图,还真不知道它处在山东哪一块。而山东的“沂”字,在我的字典里,是个悲情、多情、豪情的字。这些认识,来自几首歌曲,《沂蒙山》、《沂蒙颂》……,婉转的曲子,苦难的大地,不屈的人民,多情的儿女……,一边听歌,一边令人动容,热泪盈眶。沂蒙,其实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缩影,勤奋、勤劳、热爱生活、热爱民族,在苦难中担当,在大义面前勇往直前。我跟房二结婚后,很多次想过,房二是山东人,我娶的是山东。山东,我们中国大地的胸脯,面朝大海,又背负千山万水,无论泰山鲁山,无论黄河青岛,还是要远一点的新疆西藏,无不受山东文化的熏陶。五湖四海的中国人,身上无不带着孔孟之乡的文化因子。我娶了个山东太太,是我跟山东的缘分。
  我喜欢沂源的秋天,喜欢刘家旁峪的秋。天气有点凉,对南方来的人,除了早晚冷的有点不适应外,一切尚好。十月的刘家旁峪,大地已开始凋零。我觉得凋零是从天气开始的,早上,阳光很亮,却没有了热力。屋檐外的白杨树的底部,叶片已开始发黄。每到早上,树上的叶片硬得像玻璃,这样霜冻几天,白杨树的叶子就会随风飞舞,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脱个精光。园子里的桃树早就无精打采了,叶片儿已了却生机,低垂着,耷拉着,一阵微风就能扯下几片来。苹果树还精神,枝上的红果朝着太阳,享受着清风,一副满足的样子。令人惊讶的是山楂树,就在道旁,如一柄撑开的大伞,淡绿的叶子边,缀满了嫣红的山楂果。儿子受了红色的蛊惑,蹦起来,摘了一把在手里,小心翼翼的送了一颗到嘴里,又蹦了起来,呲牙咧嘴说“好酸”。而一旁的枣树却还很诗意的婀娜着枝叶,叶子绿着,看起来很纤弱,却有种韧劲,随风飘而不落。叶子间的枣,长长的一颗,也在风里轻微摇着,绿的,褐色的,一半绿色一半褐色的,在枝头缀满着,让人想舔一舔那光泽的皮儿。敲下一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的枣,儿子猫着腰,只顾把大个儿的捡了,捧在胸前,手也不闲着,把整个枣塞进嘴里,嘴里像含了一个鸡蛋似的鼓胀起来。妈妈笑,爸爸笑,他却只管用力咬了那枣,咬破了又像吃糖一样的吸。五岁的孩子,一切都那么的随心所欲,令大人既羡慕又尴尬。
  刘家旁峪不是一个现代化的村庄,交通、房子、装饰,都像一个偏僻落后的村庄,它在沂源县城的南边,在大山群中,逵山脚下,鸟鸣鸡犬相闻。通往县城的班车,一天两趟,也不准时,有时一天只在早上来一趟。错过班车,就要去大张庄乘车。一些人怕赶不上车,出门要预约,提前给班车司机打电话,告知刘家旁峪有人要出村入城,按班车司机定下的时间在路边候着。刘家旁峪,顾名思义,山谷里的村庄。这里的山相互缠绕,一座包一座,彼此繁衍,山山相生相靠,无穷无尽。放眼看去,到处耸立的都是铁的脊梁。山顶不长树,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猛一看去,磕得眼睛都生疼。一排石头的山脊,一线蒙灰的蓝天,一片阑珊的风景……。是桃花源?是荒村?还是普通人家?沿着山道上逵山,道上都是细细的泥沙,抓一把在手里,润润的,藏着一些秋意。道旁的花生地空荡荡的,残留着一些发黑了的花生叶子。梨园、桃园、苹果园、石榴园……昏昏欲睡。依山而上,到了山腰,坟地与白杨林把人间的气息隔离开来,杨树之上,是石头,石头缝里的灌木,鹰,高耸的石峰,蒙尘的蓝天,秋意凭空而来。那些石头像羊一样,蜷在一起,看着山下刘家旁峪林木掩映里的屋子。人呢?从东往西,从南往北,从村道,到山道,从大树,到河畔,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影。那些建筑像遗落的古迹,在绿色里,在黄色间,被掏空了似的,等待被填充、叫醒。整个刘家旁峪的四周的山群,像一道一道波浪,而村庄,是浪花,跟着大浪一起律动着。秋天是一面激战正酣的旗帜,微微的风中,传递出秋天横扫大地的萧瑟之气,树、村庄、园子,都在变得凝重起来。
  在这寂静之中,我更喜欢的是鸟叫。几年不来,刘家旁峪多出好多鸟来。好多的鸟,却只有一种,布谷鸟。这是值得玩味揣摩的鸟,它不惧人。在院子的东侧,有一棵槐树,树叶绿着,两只布谷鸟在繁密处结巢而居。我端起碗,就看见一只,它在枝叶间跳跃鸣叫,咕咕咕咕的,旁若无人。南方人一见到鸟,就想到餐桌上的美食。而老人却告诉我,不能打,打了要犯法。老人笑着,笑得很天真,也掩饰不了他历经沧桑的容颜。他们老了,老得哪也去不了了。我看看墙头的狗尾巴草,是的,已经枯萎的狗尾巴草,在前头的蓬草里,依然挺立着,沐浴着阳光。老人坐在阳光里,无所事事,便开始沉思,影子和人,像雕像一样严谨,注解着这片大地上的秋天。无论充实、虚空,还是幸福、不幸,已经无关紧要,刘家旁峪,刘家旁峪的人,刘家旁峪的秋天,需要安详,需要静下来体会生活。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刘家旁峪在衰落,离开刘家旁峪的年青人,比白杨树的落叶还多。无论是东干脚,无论潮阳,还是眼前的刘家旁峪,秋天,刚刚到来的秋天,已经带来寒意了。长风万里,我站在这里,一边感受秋,一边感谢生活,赞美生活。因为生活,天下一家。
  2013-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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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5 17: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受到作者淡定的心态,连景色也染上了淡然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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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17 14: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沿山而上是苏二的家

苏二本名叫苏宁,容易被人误会她是在跟苏宁电器的大老板张近东套近乎,也确实跟苏宁电器没关系,我便帮她改成了苏二,她本来在家中排行二。苏二的家在山东、沂源、大张庄。山东是有山的,沂蒙山、泰山、鲁山……,就像馍馍煎饼,令中国人耳熟能详。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神奇,不是因为历史书里的淮海战役,也不是因为山东是孔孟之乡,更不因为医院是牛郎织女故事的发源地。让我觉得神秘的,是沂蒙山的歌。有关沂蒙山的歌,无论谁唱,都动人心旌。沂蒙山,沂源,那是个了不得地方。
有一年,苏二犯腰椎病,去新泰治。我申请陪同,获准,得到了一次去沂源的机会。10年前,我去过鱼台,记忆最深的,是山东人深不可测的酒量。这次又去山东,我念念不忘山东的羊山东的酒。苏二却告诉我,她家有羊,她爸不喝酒,她妈妈经常喝,也只是喝一杯即止。问沂源有什么?有逵山,有沂水,有果园,有汇源,有鲁源。汇源是果汁,鲁源是曲酒。在广州喝过汇源,鲁源怎么样?跃跃欲试,苏二说比孔府家度数要高。我们坐火车穿过广东、湖南、湖北、安徽、江苏到山东泰安,转乘汽车行径新泰、莱芜,晚八点抵达沂源。下了车,在沂水桥上,左右看看,除了感到身上有点凉,其它的,恍如回到故乡宁远,安静、黑、路上行人稀少。在大都市住10年,到一县城,就像回到了农村,一切都停了下来,犹如沂河水流,有不同的波纹,却流速缓慢,没有喧哗的涛声。
我告诉自己,要放慢脚步,这里不再是你追我赶、快节奏的广州。其实路边,也有高楼,有不错的庭院,比如说鲁阳的迎宾馆,就很有山庄别墅的味道。那些门店——或者因为天气变冷——都挂着厚帘子。帘子里映出的灯光,昏昏暗暗,而帘子内影影绰绰。这个时候,我们回不了大张庄,没车了,要在沂源城住一晚,明儿赶早坐班车回大张庄。我一直幻想,苏二的家在大张庄。大张庄即使是一个庄,前面有一个大字,规模在那儿了。在沂源挤公交,跟广州有得一拼,人没挤扁,但是挤趔趄了几拨人。苏二说,从沂源到沂家旁峪,一天只有两趟车。看看那些挤在一起,又乐呵乐呵的大妈,我只有摇头苦笑。而车窗外的景致却是十分的诱人,苹果树、枣树、栗子树、山楂树……在枝头累在一起的苹果,在枝叶间忽闪忽现的红枣,满树红花似的山楂,体格庞大的栗子树青青的巍然不动如小山头……,还有片片的青杉树、白杨树,像整齐的方阵,挺立在道路边。农家舍院,灰尘墙面,南瓜、玉米……一晃而过。这就是山东?是山东,这些树的后面,这些院落的后面,这些人影的后面,就是山,光光的,是白色石头,是灰色石头,是紫色石头,覆盖物浅浅的,掩不住山的豪迈气势。我想,山东汉子之所以为山东汉子,皆因这山,赤裸裸的,坦荡荡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一副肩挑天下的样子,不正是汉子的气魄?这些山让我觉得江南的山过于花拳绣腿,藏在绿树鸟鸣中,闲出了几分清秀。山东的山,或者沂源的山,就像鲁智深,气势雄浑,直到苍凉。
我仰望着那些山,车在狭窄的水泥道上行驶,我像小蜜蜂,在山群间飞舞,穿过一片白杨树林,在沂水边上奔驰,村庄、垂柳、浣衣的妇女、骑单车的小女孩、羊群……我到了山东了,我告诉我自己,我到了苏二的家了。车过桥,向南,下了一斜坡,拐过一道弯,就到了沂家旁峪,这个让我惦记的地方,突然想一件羊皮褂子一样,在我面前展开来,这一边沟里坡上的房子是沂家旁峪,过一座山头,沟里坡上的房子还是沂家旁峪。下了车,我们在马路边发愣了,苏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看来看去,有些茫然。我也觉得奇怪,离家几年,就忘了回家的路?我看来看去,沂家旁峪就像电影曾经看到过的画面一样,小院落,侧开大门,直直的巷子。苏二跟一个从巷子里冒出来的人打了招呼,女人,脸胖,腰粗,发黑,只看了我一眼,就沿路下去了。我提着几袋行李,跟在苏二后面,进了村,走过了几座房子,见了几条黑狗,也没见着一个人。我心里正嘀咕,苏二带着我转了一个弯,进了一片杨树林子,一边是山,有破败的房屋,有电杆,道旁有叶片快掉光了的刺刺的花椒树。另一边还是山,布谷鸟在白杨树顶飞来回去,有一只停下来,侧头看我几眼,又刷地飞走。这种灰色的鸟,除了颜色涂了点,姿态倒是很优雅。苏二上山,走了一条“之”字路,到了一个篱笆前,门开着,我们走了进去,苏二在院子里叫了一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开了坡上的石屋木门,见是我们,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叫:“哎哟,我的儿啊,苏宁回来了呀”。转头又喊:“苏宁家来了啊”。那慌张的样子,像是我久别重逢的妈妈。然而,她是苏宁的妈妈,看着我,像打量一块石头,问苏宁:“这是欧阳么?” 我笑笑,我不知道该说普通话,还是什么都不说,只听她说。她却只说:“家里坐”。临进门那一刻,我看了看院子,篱笆门边一棵枣树,老得已经谢顶。即便这样,枝叶间,还有指头大小的枣在风里晃荡。石屋门边有一株鸡冠花,细细的干顶着一朵硕大的鸡冠,摇摇欲坠。屋檐下是一排石榴树,左边三棵,右边三课,树上红红的石榴开了裂,饭蝇在飞来飞去。屋里黑黑的,也凉凉的,适应了之后,才看清,门边有一木沙发,床下有一张床,床那头是个柜子。沙发对面是电视机。我们坐在电视机与沙发之间的空地上,他们聊天,我听不太懂,却另外记住了,沿山而上是苏二的家。
暮晚时分,苏二的爹拉着一个独轮车回来了,独轮车上,全是花生棵,巨大的一堆。我看看,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苏二的爹却说:“我是山东大汉,这点算什么?”我看看她爹,一点也不健硕,反而苗条单薄,平头,皮肤灰黄,眼小,看着我,有点羞涩,我想,我们是太陌生。苏二跟我说过她爹怕生。我给他递烟,他接了,点了火,手颤着,很不熟练的抽了几口。从苏二那里得知,他爹是个受过大苦的人,在家不受宠,被赶了出来,受了家里家外的欺负,因胆小,又不善言辞,说不出,只能忍受,有一年,憋不过,都快要气死了,十二岁的苏二挺身而出,用稚弱的躯体捍卫了家的尊严,才度过那一道难关。苏二说这些,已经轻描淡写,但苏二现在的不自信,怯弱,或许与那时老被恐吓隐忍不发的家庭环境有关。这些略过,我更关心的,是吃。今晚吃什么,喝什么,比任何话题都有意思。上桌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让我魂牵梦绕的山东羊肉,但有油炒的蚕蛹、油炸的蚂蚱、椿干煎蛋……,还有一大瓶的鲁源,足足有五斤,倒了一些给苏二的爸爸妈妈,自己也到了一些,尝了一口,香、烈、醇,不烧口。问多少钱?苏二的妈妈说:“这个能要多少钱,十几块钱。”我当即决定,回广州的时候,我要带一箱子回去给广州的兄弟们尝尝纯粮酒的味道。
吃过,喝过,无所不聊的谈过,我出来小解,找不到厕所,走出篱笆院子,往后走,是一个山坡。上了坡,是桃园,往上看,是山顶的影子,月光如灯一样笼罩着昏昏欲睡的桃林。脚下是屋顶,四周寂静,杨树黑压压的,在脚下涌起一片波浪。再往下看,马路上偶有摩托车窜过,消失在丛林与屋瓦间。大地寂静,凉气袭人,抖抖瑟瑟走下来,回到篱笆院子,仰头看,只有杨树的叶子,模模糊糊,与月光交融在一起。锁在磨盘后面的黄狗几次想窜过来,狺狺叫了几次,无果而终。回头看看那盖着厚厚黄瓦片的石屋,又感到一身的轻松,没有老邻居,没有车马喧,没有世俗牵绊,天遥地远,什么都不用想了,什么都不用管了,什么野心计划都收起来,此时此刻,该全盘放松,享受住在山腰的宁静与开阔,享受美食,享受亲情与问候。返回屋里,看着那蒙着塑料布的屋顶,时光在飞快的倒退,我感觉自己单纯起来……
醒来,确切的说,是被窗外杨树上的布谷鸟吵醒的。它们咕咕咕的叫着,肆无忌惮。我从窗里往下看,坡脚下,大碾子边,有一对母女在用水冲洗碾子,水淌过之后,母亲用棕刷子仔细的刷着磨盘。路是泥路,路侧有从山上冲下来的细沙。几只鸡在漫无目的的刨着,我又看到了一只灰色的布谷鸟,在对面的山坡上,在小小的灌木丛里跳跃着,寻找着,样子优雅从容。什么东西在心里触动了我一下,这大山里的沂家旁峪,突然像一面镜子似的,照见了我们的理想,是那么的近,那么的近……
2013-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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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0 11:56:2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家旁峪
  我要离开广州,离开工作,我要离开眼前的一切,我要休息,或者,我需要一种新的生活。哲人往往说现在就是最好的。而面对一个没有变化的现实,却十分令人焦躁、忧虑、无聊和神经质。逃离不了现实,或者逃离不了眼前这现实,工作、房子、孩子、学校……亲手选择的,现在成了绞杀心智的工具,幻想、欲望、名利、幸福……纠缠在一起,没有头绪,然而还不能表达,还要压抑在心里,还要照顾妻子、父母、朋友、同事的情绪。我像要一条要窒息的鱼,我需要跃出水面,尝试一下新鲜生活。我这一跃,就到了沂源,到了刘家旁峪,一个小小的村庄,有多小?我不知道。我走出房门,小小的院子,一入夜就让我担心的院子,看一眼,没有什么变化,它的安全与否,不在乎它的结实与高度,在于人心的好坏。我不知道这里的社会风气,我初来乍到,我要接触到人,我走出了小小庭院。我在路上晃荡了半天,只遇到四个孩子和一个看店的妇人。
  刘家旁峪村或者不是一个小村,按照文字介绍的,这里住着近千人。然而,登上刘家旁峪村后面的山,往下看又发觉刘家旁峪小的可怜。就是河边上大一点的那个自然村,在林木掩映下,看起来也零零碎碎的,犹如空山荒村,丝毫没有横空出世的气势。我住的刘家旁峪三区,在山上竟然看不到它的一片瓦了。白杨树被风翻转着叶子,布谷鸟咕咕叫着,却难觅踪影;麻雀一群一群从浅草刺蓬里飞出来,又扑棱棱的落进梧桐林或残垣断壁下的草丛。桃园里的桃树正在被季节摧残,叶子卷了起来,奄奄一息。桃树下的鸡却很精神,咯咯叫着,我还没明白过来,隐蔽在桃园深处的小房子里的狗狂吠了起来。还好,这里的狗,门前的、庭院里的,还是果园里的,脖子都被套了链子,叫声尖利,往前扑的动作也凶猛,但无济于事,它的职责不是战斗,甚至不是防御,只是用来通风报信。我往地上蹬了一脚,那瘦成一条的黄狗就狺狺着,缩进狗房里去了。
  上到山坡,我终于见到人了,在地里劳动的人。山坡上除了果园,还有花生地、红薯地、菜地。花生被连棵带子的拔了出来,搁在地表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被收拾。村人坐在小马扎上,头上也不戴一个帽儿,脸被太阳晒得紫红紫红的,男女一样,那一嘴山东话也像泥土,朴实、亲切又略带苦涩。继续往山上走,才发觉,这里的村子,多是建在山沟子里。房子自沟底而上,大有漫山遍野之势。然而,山多石山,建到一定高度,房子又缩了回去。人与自然的竞争,人与自然的妥协,使刘家旁峪成了随遇而安的样子。无论在历史上,这里发生过什么,都被历史抹去了,现在,这里只有寂寞。坐在山道一侧的石头上,看赶着羊的老汉,看那些空旷的庄稼地,看那些正在衰败的桃园,我像穿过林间的风一样寂寞,找不到港湾。风需要港湾吗?我抚摸着地上风化了的沙石,想,风需要天空,人需要大地,这个时代需要我们奉献,或者牺牲。我们的使命,就是战胜自己,安贫乐道。无论在广州的繁华里,还是在沂源小村的清凉里,我们得始终蔑视自己的欲望。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然而阻止不了生命的流动,我们要老去,草木要轮回,刘家旁峪要更新……
  下得山来,回到村里,村子还是那般安静。村道上,一只小鸡也没有,只有微风在荡漾。路边的草,在杨树的庇护下,还精神的挺直了叶杆。我也渴望过这一种庇护,渴望舒适,渴望安全。但要获得这些,就像地上的这些小草,要放弃顶天立地的成长。得失之间,还是顺其自然吧。推开庭院的门,一只鸡在沙地上走过,或者是因为我走了进来,干扰了它觅食。老人坐在阴凉的棚子下,看着我,笑了笑。我回到屋子,石头砌的屋子,凉气逼人。我又走出来,顺着村道,走到马路边。马路边有一排房子,一个做钻井生意的中年人,提着漆桶正兢兢业业的在水泥砖墙上刷广告。马路对面是果园,安静如海。马路上的车时有时无,无论来去,均风驰电掣不减速,浑然忘了这是路过一个村庄。有的房门敞开着,挂一块牌,收水果,但也不见人影儿。他们去了哪?我看了路两头,还是没有找到一个人。
  仰头看看村子后面快接到云天的逵山,看看对面山峰像一弯月牙的石山,再看看遍地的果木白杨,又往回走。这是一个小村庄,不能承载任何的奢望,但是,它能令人感到心安。当我轻轻穿过巷子,走过那一扇一扇敞开的大门,我想,这里是齐鲁大地的一部分,每一把泥土都带着历史的痕迹和文化的积淀,因为这样,这小村也就有了一种抹不掉的淡定从容。无论外人怎么看,它在这里,与时间一起沧海桑田,也不因为它的小而失去厚重。我要寻找的,也是如此,不因为变化而失去自我。只是,人太轻,容易随波逐流而忘了自己所持。刘家旁峪多好,不管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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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3 15: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穗鲁路上
  预谋了六年,今天终于得以成行。2012年,中秋之前,我、房二带着东初去山东。六年的时间,我几乎没有变化,有人说我老了,有人说没发现老。我一直在广州,在单位和家这两点上奔跑,抓得很牢,乃至六年没离开。谋了六年,也换了工作,最后——现在还是在广州。广州不是迷宫,不是磁铁,不是陷阱,不是漩涡,正是广州什么都不是,我就因此呆了六年,寸步不离。见了朋友酒友,都要说,哎,为什么不离开广州呢?哪怕只离开一阵子。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沉默,都说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说这话的人,不是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企业,就是有条件十分优越的就业单位。我有什么?他们有的,我都有。我没有的,是决心,或者心情。我一直暗暗使劲,这一天,终于把自己推上了火车,看到走廊里找座位的旅伴,我想,这一次是真的离开,却如同梦境。
  3点,秋天,广州,从火车窗看出去,有些阴沉。我知道,那不是玻璃的原因,玻璃确实很脏,夜露在上面画出的痕迹已经说明了一切。3点,望出去,中信大厦的上半段都没在了灰霾中。铁路边是红砖砌的墙,缝隙里糊着白灰。墙下是一些植物,木棉,月桂,荆棘,都蓬头垢面,犹如跪在大街上迎来送往的乞丐的头发。广州有天河北、珠江新城连成片的高楼,不经意的时候,也会在惠福路、大基头发现过往曾经的华丽已变得破败与沧桑……。火车一启动,思维断了,火车滑出广州,思维又接上了,惠州,或者其它地方,看到的,都不新鲜,房子,高楼大厦,空洞的村庄,空旷的荒草地,寂寞的灰色天空,灰尘霸占的窗外,只有云状物,那是云吗?或者是车窗的玻璃太脏了,看到的一切都不真实。我伸出食指勾起来敲了敲玻璃,很结实的玻璃,很安全的玻璃,坐在火车里,一切寻短见的想法都会徒劳无功。车从广州密集的建筑群里晃荡出来,我看到了落日,硕大光滑圆满的落日,像一个人工雕琢的徽章,却一点也不美的别在灰云块上,因为这样,看起来十分震撼。
  6:30,晚餐送了过来,我要了一瓶啤酒。我需要一杯酒来庆祝,白酒的味道太刺激人,而啤酒对其他人没什么影响。我要了一支,房二给我加了一支。在广州住了这几年,身体什么都在变大,肚子、脾气、皱纹,还包括酒量。在茶几上磕开盖子,斜对面的中年男旅伴见我笨,告诉我板子下面就有一个开啤酒瓶的凹口。我不信,低头找,果然有。我笑了笑,喝酒。东初也要喝,抢过酒瓶,喝了一小口,伸头过来对准我的脸张嘴就喷了一口,马上问我:臭不臭?我说臭。他又扭头喷他妈妈,然后问:臭不臭?他妈妈挥挥手装作扫去面前的臭气,他就扑进妈妈的怀里,嬉闹起来,上下卧铺里的乘客都伸头看他俩一眼,觉得这小男孩不可思议。他妈妈注意到了,连忙示意加威胁,才让东初安心地趴在小桌子上吃泡面。
  喝了酒,我仍然看外面,除了偶尔看见灯火,其它的都十分模糊。摸了摸窗玻璃,十分清凉,秋天的湖南,此刻,窝在家的人,虽不至于烤火,但要穿长衣长裤来御寒了。而车厢里,老的小的,都穿着短袖,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听到车轮运转产生的轰隆声,我觉得疲倦起来,一身的肌肉在一点一点散开松弛,包括眼皮。我要睡觉。东初嚷着要跟我睡一铺,房二也在对面铺睡了下去。我抱着东初,第一次尝到了远离广州的滋味,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在车上惟一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睡好,像是半天中一只随风飘远的风筝一样自由。六年来一路追名逐利,不知疲倦,现在在路上,惬意一消失,便疲倦的一塌糊涂。车厢里关了灯,等我醒过来,车已经到了湖北。湖北的地形、风俗跟湖南近似,而且湖北人的脑袋太多,俗称九头鸟,让其他人都吃不准,因此,只要一开口说是湖北人,旁边的人都刮目相看,却又敬而远之。
  六年前路过安徽的时候,我只觉得落后,路边只有高粱盖的房子。这里落后的主要原因,不是人的因素,是自然环境恶劣。车在阜阳走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一条河流,这相对珠三角,简直不敢想象。珠三角的水资源丰富,但黑了锈了臭了,也出乎人的意料。我们的生活如此富裕,我们的欲望却仍然十分强烈,一样超出了想象。列车奔驰,路是大地的伤口,把平静的世界撕裂开来。大片大片的高粱、大豆、玉米、白杨树又把撕裂的大地缝合起来。我有些惊讶,仿佛有一双巨掌,把车窗两边的大地都抚平了。因为动作太细致,乃至没有留下河道沟渠。觉得新奇,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因为,南方人就是这样,见到这些都会大惊小怪,我要把惊奇带给他们。
  八月的路边,没有人影,偶尔可以看得到篱笆,甚至一点点稻田,但连绵无尽的,是一望无际的大豆。阳光温暖闪亮,发黄的大豆叶在阳光照耀下,像疯狂的野菊花,把大地蹂躏得令人尖叫。可是,我这么想着,我身边的人却无动于衷。这是他们最为熟悉的风景,也是最折腾他们的风景。他们从广州回来,就是为赶这一场收获。没有人在意我,我继续看窗外面的辉煌大地。从安徽看到江苏,我才感到累了。不论怎么样,我都内心欢喜,广东的城市,两湖的山地,苏皖的平原,都是我们的,而属于我们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宝岛台湾,钓鱼岛,黄羊岛,到新疆以西,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大海,我们的灵魂可以安放得下么?我去看那大豆。我垂下头来,我发现了,我们不过是这大地的一块泥巴,孕育着私心、利益、功名、正义、幸福。我们所需要的,掺杂在一起,我们没有时间分辨,我们已经被生活蒙骗。
  进入山东,我心慌了。我到了目的地,目的一旦达到,人的精神状况就变了,亢奋、手脚无措、语无伦次、惊讶,接着流露出自豪的神情。然而,心情变了之后,人情多了起来,冷暖寒凉又要去区分,令人感到无聊,又必不可少。我不安,却忘了要愤怒,好像生活就该是这样,不能随着性子,要讲规矩。规矩,让我们面对现实,记起所有的苦乐哀伤。好无聊,可这是真实的生活。哎,山东的八月,杨树哗啦啦,像无数吟唱,而静立的树干,看不透的林子,让人望而却步。就在这里停下来吧,树枝上跳跃的布谷鸟停了下来,看着我,在琢磨,在思想。我们彼此对视,什么也没做,然后各自离开。这一切,跟这个秋天密切相关,因为太密切,所以怎么看起来我们都不像是路人,像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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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3 20: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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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4 13: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本身在就是一本书,我们都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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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8 09:50:2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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