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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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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1 08: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记忆中从不曾经历这样的夜,前所未有的长,前所未有的黑。没有一丁点光。我看不见世界,我看不见自己。我好冷。我想我是具尸体。不是具尸体,也是具果体。不是具果体,也是摊液体。我成了冰。黑色而透明。

       雪儿,雪儿,我在哪里?雪儿,雪儿,你在哪里?雪儿的手伸过来,那么温暖,温暖的让我浑身发抖。温暖得不是让一块冰融化,而是为了让一块冰燃烧。雪儿还在我身边。我想摸摸她的脸。却摸到两行滚烫的泪。此时此刻,她在这里,为我哭泣。彼时彼刻,她在哪里,为谁哭泣?我认识她的那晚。是腊月十六。月亮挂在天上。又圆又亮。圆的兴奋,亮的冲动。发情的月光铺满大地。雪停了。积了丰满诱人的一层。月光就那么蛮横地压在雪身上。第二天,我看到头发凌乱的雪儿。我看到地上的雪在哭泣。哭出来的泪水把自己几乎化掉。我想,那片雪伤心的,不是月光占有了她。而是为她爱上了月光,月光却不能承诺永远陪她。月光的情人,还有诗人,还有梅花,还有天涯。雪儿就像那片雪,她哭着,告诉我,他有很多她,但她只有他。

       我抱着雪儿,我说,你还有我。雪儿,雪儿,你不要哭,你看窗外是不是又下雪了?我听到你的哭声那么轻,就像雪花压在树枝上的声音。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

       冬天,是人间的伤口。那些雪,像不像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缠绕着冬天。就像我这个样子,我浑身好疼,你告诉我,我现在是不是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像不像木乃伊?你笑了。其实,浑身缠满绷带的人,不一定就是木乃伊,也有可能是米其林。你又笑了。你笑的味道和哭的味道一样,都是甜的。

        雪儿,带我去有光的地方。他们肯定把窗户都封住了。求你把窗子打开,我什么都看不见。她把窗子打开了。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迎面有头毛驴扑到我身上,来回的打滚,是北风。冬天只是个句号,我们终究要另起一行的。

        那个男人打来电话,我听见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雪儿又开始哭泣。我想抱抱她。她却推开了我。

        雪儿,雪儿,那天,你说好贵的那辆车向我们倒车撞过来,我推开了你,但是我推开你不是为了离开你,现在,你爱的那个男人,冲我们的爱情倒车撞了过来,你推开我,是不是为了离开我?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爱?我听到你的心脏跳得好快,就好像你的身体里有两个心脏在比赛。

        奥。奥。你,你,怀了他的肉胎,我,我,只是你的备胎。

        雪儿就那样哭着离开。突然我听到一个护士喊:李医生李医生,八号床的病人,眼睛流脓了。于是就在我几乎就要看到一点点的光的时候,只听到一个男医生责备身边的护士说:大惊小怪,是病人的泪而已。

        很久很久,我听到隔壁床的李大爷说,他的风湿腿不疼了。我能听到有一只鸟,用翅膀轻叩我的窗子。我能感觉得到,外面的阳光就像酒精棉,擦拭着大雪残留的皮肤,一朵花扎进去,注射半管开冻的河水,是谁治愈了冬天,是春天。

        纱布还缠着我的双眼,这是个黑色的春天。这是个治愈系的春天。我的皮肉伤渐渐好了。心里的伤,伤若桃花,开满春天。春天来了,我的雪儿会不会来看我?我在黑暗中等,等到发疯,才知道,所有的治愈系,都像新闻联播,让愚人溺死在美好的幻想中。

        妈妈。妈妈?我好饿。我看到有一道光,像你白色的乳房。小时候,你总在我最饥饿的时候把我拥入怀中,解开上衣,给我最甜的乳汁。我会在看不见世界,看不见所有人的时候看见你。你像一道光。那光属于神。妈妈,妈妈。你是否最懂我?我也想要个十二怒汉里,那个发明二极管的男人后来的妻子。他的发明他的家庭他的爱情统统受挫,他在火车上酗酒闹事,冲所有人大吼大叫,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站在车厢的另一头,他们彼此都是陌生人。他听到那个孩子对妈妈说:妈妈,那个人疯了。女人说:不,他没疯,他只是很伤心。这个陌生女人给了他一道光,那光属于神。妈妈,我看到你在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我儿子没有疯,我儿子只是很伤心。
        可是我知道,你不存在。你的存在形式只是一座坟。

         医生小心翼翼地拆开我脸上的绷带。就像在给一头凶牙利齿的野兽拔牙修甲。我的左眼打开了一点点,右眼还蒙着。有光!是光!在黑暗的洞穴里找到了出口,那光属于神。
         去---你他吗是什么玩意!我一脚蹬开了医生。

         那不是医生,那不是人,那是怪物!

          医生本来叫我睁开左眼,凑上来想观察我的情况。我睁开左眼,看到的,却是两颗血淋淋的大眼球凸着,瞪着我。光凸凸白乎乎血丝丝悬挂在他脸上。那也不是脸,没脸没皮,没眼眶没睫毛没骨头。医生的眼球有鸡蛋那么大。眼球后上方顶着一坨一坨的,像剥了皮的核桃,像马桶里的屎。我知道,那是他的脑子。

         两个护士过来扶起医生,告诉医生说我受失恋刺激,精神有些失常。我知道那是两个女护士,因为她们戴着护士帽。可是就连护士们都不是人,没脸没皮,没骨没肉,就像曾经解剖课上剖开的人体。她们的心肝脾肺肾我看得一清二楚,高清无码,其中一个护士的子宫口还滴着血。看看这病房,病床是病床,点滴是点滴,绷带是绷带,窗子是窗子,只有人不是人。隔壁床李大爷咳嗽起来,我看过去,发现那也不是李大爷,而是一具解剖开的人体。我看到他的心脏居然长在胸腔右边!跳得很慢。他的肺片已经腐烂了,而且在左边的肺片里,还有一颗子弹!这些日子我倒是听过李大爷年轻时候打鬼子的英雄事迹,据说当年心窝子中了一枪居然没死。

       这到底是什么世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一把扯掉手上的点滴,狂奔出去。
  
       一只眼看路,还不是很习惯,我跌跌撞撞,在走廊上撞到了很多人,不,他们都不是人,我看不到他们的脸。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几个护士推着一个孕妇急匆匆冲过来,我躲开了。我看到她胀大的子宫里,有两个小女孩在冲我微笑,她们还打算冲我招手,她们只有三只手,原来,她们是对连体婴!
       可怕的不是吓我一跳的世界,而是吓我一跳的自己。我停在走廊尽头那面镜子前。我想把我的左眼挖出来。原来,连我自己,居然也不是人!我只是一堆器官,一堆组织。右眼的眼罩也被我抓狂地扯掉了。于是,我发现了一些秘密。我遮住自己的左眼,用右眼看,我就成了人,所有人都成了人,可是我放开左眼,我就不再是人,所有人都不是人。真是奇妙。
       世界总算恢复了正常。我乖乖回到病房,告诉医生我的秘密,医生建议我做精神鉴定。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所有在场的人的那种眼神几乎要给我判死刑!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医生,医生,李大爷的心脏长在右边,左边肺叶里有一颗子弹,你身后左边那位护士正在经历例假。现在送进产房的孕妇怀的是连体女婴,这些,我全都看得到!我没有疯,我没有疯!
       过了很久。就像死去后又重生那么久。我听到产房婴儿呱呱的哭声。是两个哭声。医生从产房那边回来,连连摇头:这太神奇了!这太神奇了!他重新凑上来扒开我的左眼。并没发生什么异常。医生说,你的眼睛里难道种下x光了?
        x光?x光会看到你胃里的西红柿鸡蛋面吗?
        医生啧啧不已:车祸严重损伤了你的视神经,你不仅双目没有失明,还学会了透视!这真是太神奇了。
        神奇。真正神奇的是那些天文数字一样的医药费账目单。把我全身器官放黑市卖了也只能凑个零头。医生说:你的父亲已经出去筹钱了,情况良好的话,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你的情况介绍给研究所。。。。。。
        让我当小白鼠?滚吧!我爸爸怎么会知道我车祸的事情呢?一定是雪儿离开我时,通知了我爸爸。
        我爸是个很穷很穷的农民。我妈去得早。他一手把我拉扯大,供我上学,为我找工作。最大的愿望还是为我,他希望为他儿子盖座新房,娶个好媳妇。我对不起他。他辛辛苦苦多少年,只期望我过上高质量的生活,而不要像他当初一样做个很穷很穷的穷小子,他的婚礼上,裤子是借来的。我偏偏不争气。我们偏偏还是穷人。他和大伯两个,为了一块宅基地,为了那么一块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破地,亲兄弟同血脉居然反目成仇。祖上八辈贫农。已经穷怕了,穷疯了。穷的失去尊严。穷的失去人格。穷人是盛世的伤口,穷人是繁华的皮屑,穷人活得窝囊,穷人活得卑微。
        我爱我的爸爸。一直都爱。他再卑微,他再窝囊,我也爱。就像不管我多没出息多不如人他照旧爱我一样爱他。
        妈妈已经离去,所以爸爸既当爹又当妈,给我的是双份的爱,我该如何回报他。
        爸爸,爸爸,我多想好好挣钱,把你接到城里,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没补丁的,陪你看大戏,陪你下象棋,我们父子大战三百回合。那天,那辆车撞到我后,我看到了牛头马面,他们要带我走。我跟他们说:我是要当海贼王的男人,怎么会轻易死在这里!不是这句,不是这句,其实我跟他们说:我还有个爸爸,我要回去陪着他,永远不离开他。然后,他们就放了我。
        窗外的阳光,像是爸爸厚实的手掌,摸着我发愁的脸。我远远地看见爸爸。手里拿着皱巴巴的票子。走进医院。也许,他卖了一年的陈麦子,卖了要产崽的老母猪,难道,他连撕破脸争回来的老宅子也卖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我看的很清晰:他的左腿里植着一根骨钉。
        我记得那根骨钉。小时候,要过年了,他带我去准备年货。重头戏就是买鞭炮。我兴奋地不得了。那时候,我跟炮摊子一边高。那些山东鞭二踢脚大地红亮瞎了我的眼。炮市有一里地那么长。炮摊子与炮摊子紧挨着,顺着摊子边看,我看到一条一里地长的炮捻子。简直就是个军火市场。爸爸要买些菜,将我留在炮市口上的饸饹摊。童年的饸饹真是香。是所有穷孩子肠胃的马太福音。才吃了几口。我听到炮市那头,人群的惨叫和尖叫。我看到那么多的人,向炮市口奔跑,个个都像刘翔。奔跑踩踏。炮市起火,一头野兽从那头冲向这头。它浑身电光火石,硝烟硫磺,有一层楼那么高。它奔向我,张着血盆大口,白森森的利齿,我被汹涌的人群踩了好几脚。年纪太小,我独自留在了逃跑的人群后面。有一条大人的血淋淋的腿落在我的面前。我看着那条腿,就忘记了逃跑。傻傻地站在那碗饸饹面和大人的腿前。
       爸爸,爸爸,我回头听到你撕破喉咙般喊我,我看到你,你像另外一只野兽,你红了眼睛,你爆着青筋。也许,那一刻,你也有一层楼那么高。你狠命拨开汹涌的人潮,你像一只逆流而上的独木舟,你要划着小舟,划上瀑布!别人都在背对野兽逃跑,你却要迎面冲锋。说时迟那时快,你一把抱住我,压在身下。爆炸的波浪震飞了那碗饸饹面。也震断了你的左腿。。。。。。
        爸爸走近我的病房,有一层楼那么高。他没有太多的话跟我说。他看看我的身体,看看我的眼睛,开心地像个买到鞭炮的孩子。我想说些什么。爸爸突然咳嗽,我却突然看见,爸爸的肺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肿瘤。很多很多。我知道,当年妈妈切除的乳房里,曾有过这样子的大大小小的肿瘤。
        爸爸,爸爸,反正也在医院,给你做个全身检查好吗?我的眼圈红了。
        爸爸笑了:我身板硬的很。不查不查!我就是一口痰卡住嗓子了,没事没事!
        我执意拉着爸爸检查,可是他死活不肯。他说:我知道,检查一次好几百,没病也得给你整出病来,咱那有那闲钱,医院,对有钱人来说是救命的,对咱穷人来说,是要命的。不去不去。
        实在拗不过他,我在他颈后紧紧抱住他,打开了我眼睛里的水龙头,哽咽着说:以后,你少抽些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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