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静悄悄（中篇连载）

荒村听雨

河水静悄悄（20）  


棉花快有膝盖高了，纵横交错的村级公路，把农田均匀地划分成连缀的“井”字，除了远近的几个村庄，放眼望去，便是大片大片的棉花田，和大片大片的水稻田。煦暖的风阵阵吹过，泛起一轮一轮的绿波。田间，有不少的人正在棉田里中耕除草。陈四赶着牛在棉行中穿行，他的田靠近公路。
陈四脑海里浮现着李桂兰的身影，自从台子里有了议论之后，就很少能和她说上话了。李桂兰要么在棉田低头锄草，要么在家里忙进忙出。“嗨。”陈四轻轻叹息一声，人言可畏啊。
浩儿从何倩回家后，人变得精神了些，可是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地把手指砍伤，接着发高烧说胡话。现在虽然又能去做活，只是更加沉默寡言了。莫非他知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莫非何倩真如外人议论的那样？陈四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惊，他不敢往下想了，一个是他的儿媳妇，一个是他的女婿。陈四想起这段时间，只要浩儿要开口说话，总被何倩要么打断要么接过话头。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应该找他们谈谈……不行，三人六面，不好开口，也问不出什么，只能很尴尬；找浩儿谈……也不行，只要浩儿在，何倩就寸步不离。……直接找何倩谈，可是怎么谈呢，一个是公公一个是媳妇；叫张冬美找她谈谈？更加不行，张冬美不是儿媳妇的对手，何倩能两句话就把口子封了，弄不好婆媳会吵起架来，以后要谈更加困难……”陈四左右为难，点燃一支香烟，慢慢地随着牛的速度迈着步子。
“嘟嘟嘟……”路上驶来一辆手扶拖拉机，车厢里堆满了袋装化肥，看得清楚包装袋上面的“尿素”字样，上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拖拉机手是前面朱台村做化肥生意的朱振甫，拖拉机开过陈四田边时，从上面掉下来一个蛇皮袋子。
陈四扭过头来喊：“你们的袋子掉了！”喊了几遍，声音都被拖拉机的嘟嘟声给淹没了，朱振甫自顾朝前面开去。陈四的田也正好犁起，便把牛赶到公路上，顺便把那个蛇皮袋子捡了起来，捏在犁把上面，回家吃饭的时候，把那个蛇皮袋子丢在了厨房的墙角。
陈四吃了饭，刚刚放下碗筷，就听得外面热闹，便走了出来，原来是朱振甫和他婆娘在寻蛇皮袋子，便分开人群说：“是振甫啊，你的蛇皮袋子装的什么，这么着急的？”朱振甫连忙回答说：“是四哥啊，里面有一万元的存折，四千块钱的现钱，还有一个帐本子。我都快急疯了！”接着对围观的人说，“谁捡到了拿出来，那四千块钱就当我感谢的，最重要的是那个帐本子……”
陈四说：“我看见你蛇皮袋子掉下来的。我喊你，你没有听见。谁晓得里面还装着钱！我回来丢在墙角了。跟我去拿。”何倩早在人群里了，听公公如此说，立即悄悄退了出来，朝家里走去了。
朱振甫两口子喜出望外，连忙跟着陈四走，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陈四从厨房拿出蛇皮袋子交给朱振甫，说：“兄弟，你清点一下。”
朱振甫打开一看，存折现金帐本都在，便说：“不用清点了。谢谢四哥，我们说话算话，现金算作酬谢。”说着就把那一扎钱递了过来。
陈四忽然正色道：“振甫，你这样就是瞧不起你四哥了，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谁没有个东西失落的时候的？当着大家的面，你把钱清点明白，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陈四一再坚持，朱振甫只好数起钱来，陈四发现只有3500元，朱振甫却连说不少不少。陈四看何倩朝他眨眼睛，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好当面说什么，心里却忽然一动，就这个事找她谈谈她和浩儿的事情，也许这是个机会呢。
朱振甫要用一半的现金酬谢，陈四也不答应。朱振甫把拖拉机开来，搬下了两袋尿素，陈四才勉强接受了。
朱振甫两口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荒村听雨

河水静悄悄（21）  


西边的天空，一块硕大的乌云正悄悄向陈家台上空移动。陈李家小河倒映着昏暗的天空，两岸的杨柳，枝条开始摆动，起风了。
陈浩和陈小海拉着板车去了前面的朱台村。前些日子做了楼顶浇筑，今天去拆模板，并要把室内的墙砌起来。人手少活计重，两人都起了个大早床，早早地去了。
眼看着就要下雨，陈四吩咐张冬美说：“正是水稻分蘖的时候，别让雨水泡田了，我去把秧田的出水口子放平一点，你就在家做早饭吧。”说完，拿起铁锹，正要跨出大门，却见女婿吴俊辉骑着自行车来了。
吴俊辉车子还没有架稳，就喊道：“爸，妈，姗姗到月子了，生了个小子。”说着就从包里拿出红蛋来。女婿原来是报喜来了。
张冬美慌忙接过红蛋，眼睛都笑成了一条逢，一边说：“我就在划算日子，想着就这几天姗姗该到月子了。大人孩子都好么？”吴俊辉点着头忙不迭地说：“都好都好。”
看着要下雨的样子，张冬美说：“幸好没有开鸡笼门。这样，你等会，我捉两只老母鸡，和你一起去。免得下雨了路不好走。”又朝何倩房间喊，“倩，我去姗姗那了，今天还是你做饭。”听到何倩在房里“哎”了一声，便跑着去鸡笼捉了两只大母鸡，用布条绑了，又去换了一身衣服，拿了两包红糖，装了几十个鸡蛋，喜滋滋地坐上吴俊辉的自行车，给女儿送粥米去。
陈四自然也很高兴，做上外公了！拖着铁锹走到田头的时候，陈四很想唱一段天沔花鼓戏“几年前，这堤外啊，荒滩一片”，可是终于没有唱出来，心里总觉得有块石头压着。忽然自己把脑门一拍，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啊，可以和何倩单独谈谈了。可是想起台子里人们的嘴巴，如果被别人看到和媳妇一起，又会传出“扒灰佬”的绯闻，陈四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扒灰佬”这个说法，在荆楚一带的农村比较流行，是用来调侃当了公爹的。这个说法的出处民间有很多种传说，但是陈四就认定一种说法。陈四读过书，公社时期当过生产队的记工员，闲暇喜欢看看书。有一次他看到关于苏轼的传说，就认定苏轼这个大文学就是“扒灰佬”的鼻祖了。
陈四看到的是这样一段故事。有一天，苏东坡去后花园散步，看到儿媳妇在条石上半躺着休息。苏东坡见儿媳妇一副慵懒的娇态，便随口吟道：“玉是石上一琵琶，想弹一曲不敢拿。”儿媳妇只是闭目养神儿，听公公如此吟诗，便接口吟道：“敬请公公弹一曲，风流不落别人家。”
陈四记起这个故事，心里突然萌发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何倩和俊辉已经有染，浩儿又比较懦弱，阻止他们继续往来的办法，最好是公公亲自上阵，为了儿子，做一次“扒灰佬”又何妨！陈四不禁为自己这个勇敢的念头激动不已！
天还是那么阴沉沉的，看看到了吃早饭的时候，陈四抗起锹往家里走，心里还在七上八下的。
何倩起床，文文也起来了，洗漱毕，就开始理菜做饭。
从陈浩看到她和吴俊辉的苟且事情后，何倩就一直防范着他把这事儿说出来。却不知道陈浩已经全吞在肚子里了，为了妹妹的家，为了自己这个家。那天何倩从朱振甫的蛇皮袋里抽出了5张百元钞票，想找个机会给公公，也笼络一下感情。这个家，公公说了算，只要公公不说什么，一切都好办。这几天，公公一直沉默着脸，想是有所怀疑了。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啊，那就多做几个菜，对了，还卖一瓶酒来。何倩又突地记起台子里对他公公和桂兰婶子的传言，心道，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凭老娘的手段，说不定不要费什么口舌，今天就摆平了你，免得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的！想到这里，这个小淫妇的嘴角竟然露出一丝淫笑。

荒村听雨

河水静悄悄（22）  


陈小海看四方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头顶的乌云正在聚拢，根据经验，知道大雨就要来了，看着一大车刚拆下来的模板，担心道路淋雨了不好走。陈小海跟东家说了，也顾不得东家招呼吃早饭，和陈浩拉起板车就走。
叔侄二人，饿着肚子，带着半天的疲劳，紧赶慢赶，终于拖着板车到了陈家台。说来也巧，刚刚拉到陈浩家门口，大雨便瓢泼而下，似乎酝酿了很久，扯天扯地盆倾桶到，巷口立时就涌出了一股浑浊的水流。叔侄二人丢下板车推门而入，浑身已经淋得湿透，衬衣裤子都贴到了身上，雨水顺着往下淌，刚刚站稳，就看到堂屋的地上流了几滩的水。
陈浩推开房门，想拿条毛巾擦把脸，刚踏进房门，愣怔片刻，直楞楞往后就倒。陈小海跨上一步，伸手就要去拉，目光扫处，也呆住了，却见陈四何倩正慌急地穿着裤子，上身都裸着，晃动着一黑一白两团肥肉。陈小海肺都气炸了，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指着陈四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老东西！”何倩也慌了六神，赶紧找了件衬衫胡乱穿上，竟捂着脸坐在床角“呜呜”地哭了起来，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夏天的雨说停就停了。哭声惊动了几家邻居，便有人朝这边跑来，不一时就快站满了一屋子。大家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救人要紧，七手八脚地把陈浩救醒了过来。陈浩站起身来，看着满屋子的人，说：“噫！干啥？干啥？”然后分开众人，往外飞也似地跑了。
陈小海慢慢冷静下来，吩咐大家说：“麻烦几位爹爹婆婆在家里看着，年轻的跟我去把浩儿找回来。”
陈浩疯了一般，出了门却斜刺里的从一条小巷子径往小河跑去，冲上河堤，倒向堤坡，骨碌碌滚到小河里去了。
一拨年轻人找遍了台子，又往大路找去，陈小海心里一咯噔，忙领着几个小青年沿河堤往下游寻去。一直寻到了小河拐弯的地方，大家发现河面上半浮着一个人，正是陈浩。
可是，陈浩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张冬美听到噩耗，踉踉跄跄地跑回家来，哭得昏过去醒过来，要找陈四拼命，找小淫妇拼命。陈小海好说歹劝，说事已至此，浩儿入土为安啊。几乎全村出动，帮着陈四料理了陈浩的后事。
第二天，何倩天没有亮就起床了，抱着博文悄悄地回了娘家。
第三天的夜晚，陈四推起板车，上面躺着老娘亲，和张冬美连夜地往县城走，投奔小儿子陈渺去了。
陈书华再次回到台子的时候，看到的是乡亲们都一脸的沉默，再也听不到人们关于陈四家的议论；来到陈四家门口，只见门上一把大铁锁已经生出了铁锈，门前长出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草；陈书华踱到小河边，看着河水仍然静悄悄地流淌着，从心底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后来，陈书华去城里，经过第一医院门前那条松柏掩映的人行道时，看到了陈四。陈四梳着背头，稀疏的头发露出秃了的头顶，戴一副老花眼镜，端坐在路边，面前，铺着一张白布，已经有些灰暗，上面摆放着抽签算命的道具，布上写着一行字，格外醒目：为迷路君子指点迷津。（完）

荒村听雨

《河水静悄悄》后记   


这个中篇，我酝酿了快一年，多次提笔，都以不终而终。今天，《河水静悄悄》终于完稿了。
我心里却并不轻松。陈李家小河的水似乎在我心里流淌，我听得见河水在轻轻地叹息。
——我的乡亲们，我无意于褒贬，只是把我们曾经耳闻目睹或亲历的事情编辑为一个连缀的故事。
——我的乡亲们，如果有一天看到这个故事，你是否也和我一样，会在小河边，看着静悄悄的河水，发出深深的叹息；是否能意识到，我们还很愚昧还很贫穷还很落后，我们在辛苦劳碌的同时，还有人在辛苦恣睢地生活着；还有那些“小妮子”们……

荒村听雨

引用第2楼旁卸于2011-10-07 18:24发表的 :
村长有小说了，杀花。
这妮子命大。

谢谢旁卸斑竹赏读。

荒村听雨

荒村听雨

微笑

支持下作者咯。

荒村听雨

引用第27楼微笑于2011-10-11 16:23发表的 :
支持下作者咯。

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