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归路

布衣子衿

　　小梅对阿强的恨比爱多了一点。多了哪一点，小梅一直理不清楚。

　　一定不是因为阿强在城里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一干五年，从一个小销售干到项目经理，小梅一直相信，阿强可以混出个人样来，这份信任一直持续了五年，从没有改变；也不是因为阿强每天深夜回家，满脸疲惫，常常连鞋都不脱就倒在床上鼾声雷动。小梅虽然有洁癖，但看见自己男人这么辛苦，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男人头上的白发爬满了鬓角，她就心软了，任劳任怨的为阿强脱鞋，脱衣，盖好被子。

　　小梅想，应该是因为五年的光阴，让她从一个人见人爱的花季少女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糟糠之妻吧。她为阿强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阿强却没有任何反应，五年里的每一天都和前一天差不多，没有惊喜的漩涡，无比平淡和镇定地向前流去。

　　小梅想，该是时候结束这段爱恨纠缠的感情了。

　　小梅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如果不是是在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纯洁无暇的罗曼史上出现一例无疾而终的死胎。每一天她揽镜自照，发现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几条，白皙的脸蛋似乎又黄了一些，她抚起垂下胸前的柔顺长发，放在鼻端一嗅，似乎还有一缕永远挥之不去的油烟味。这样的生活每一天都在堆积和延续，她受够了。

　　小梅决定，当阿强晚上回来，就由自己来画下句号。“我已经不爱你了，阿强，再见！”她甚至连怎么说都想好了。

　　为什么选在今天，小梅是有深意的，五年前的今天，刚从大学毕业的阿强用第一个月微薄的薪水买了一大捧玫瑰花，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当他跪倒在自己裙边，无比虔诚地向自己求爱，那一瞬间的感觉被拉长到无限大，仿佛那一刻小梅就成了全世界的女王。主宰一个男人炙热的感情，这种滋味是多么美好！

　　阿强说，那天之前，我已经喜欢了你四年。阿强没有说谎，小梅看过阿强四年前的日记，关于自己的出现，那一瞬间被描绘得无比惊艳和华丽。阿强细腻而笨拙的文笔不厌其烦地把热烈的词汇投向小梅会说话的眼睛，她柔顺如瀑的长发，白皙的脸蛋。小梅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惊艳和绝色，但在阿强的日记里，小梅成了这个世上唯一美丽的女人。小梅看完阿强那四年的日记，决定，这就是以后将要踏踏实实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

　　但是五年后的今天，小梅已经决定要亲手结束这段耗费了她五年光阴的爱情。这种感觉好像白天辛辛苦苦织出来的华美锦缎，晚上却要用一把生锈的剪子一寸一寸亲手剪断，有些不舍，有些钝痛，但更多的却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和莫名的刺激。

　　小梅没有一天像今夜一样笃定，明天将是崭新的一天。

　　小梅把今夜的分手当作是一个仪式。为了表示郑重，她甚至买回来一个八磅重的香草奶油蛋糕，一束娇艳的玫瑰花，蜡烛插在鎏银的烛台上，熠熠生辉。最令她满意的布置应该是一摞堆满了五年来所有闺怨、伤情和嫉恨的日记，五年前阿强就是用日记征服了她，现在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这摞泪水浸泡的日记将阿强砸的遍体鳞伤。

　　她居然感觉到一股新鲜的快意。

　　小梅拨通了阿强的电话，在留言里说：阿强，你在哪里啊，快回来，今晚我有重要的节目给你。小梅把“节目”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她甚至在电话前露出一抹蒙娜丽莎般神秘的微笑。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当阿强回到家，看见自己为他准备的节目，将会是怎样的表情。

　　时间已经敲过了十一点，阿强似乎还没有回家的打算，换作是之前，小梅一定会大发雷霆，关机、锁门、把蛋糕倒进下水道。但她今天无比镇定，且柔情似水。忙就忙吧，反正是最后一天了，由你穷折腾，小梅想，这么一来，连分手的借口都是现成的了。她斜靠在软软的红沙发上，一页页翻看记载着她五年来每个肝肠寸断的瞬间的日记。

　　“……今天阿强带我去星期五西餐厅，点了一份牛排。笨笨的阿强连刀叉都不会拿，谁知道他怎么想到来西餐厅，穷乡下人，还偏偏要做派，虚荣、恶心……”

　　“……今天下水道破了，阿强又说没空，要见客户。一个小销售，哪里有那么多客户要见，客户难道就比家里的下水道还要重要？这样的男人，一点也不顾家，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瞎了眼选中他……”

　　“……如果当初我没有接受阿强的求爱，今天的生活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如果当初向我求爱的不是阿强而是XX，那该有多好？听说XX最近搞到银行工作了，前途无可限量……”

　　翻了几页，小梅有些困了，她瞧了瞧挂钟，时间就要进入第二天。小梅心中恶狠狠地骂了句“不着家的野狗”起身拉灭了灯。

　　关灯的那一刹那，窗外忽然响起了连天的焰火，沿着门口这条街一路想过去，一串连着一串，五彩缤纷，烧红了蓝宝石般的天空。小梅望着头顶缓缓落下如同流苏的银色焰火，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童话般遥远的美梦。几乎是同时，她听见楼下隐隐约约的，有许多人在齐声喊：“我爱你！”这是多么浪漫的夜晚啊，小梅心里有些酸酸的，类似于那只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她紧抿的齿缝间蹦出一句：“糟蹋人民币。”转身拉上了窗帘。一个念头不可阻拦地钻进自己的脑袋：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

　　小梅忽然想起来，今天正是七夕，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情人节。在这座沿海大城市，还有人记得这么传统的节日，简直是不可思议。小梅不指望阿强记得，他能记得自己的生日就不错了。小梅望着那已经熄灭的鎏银烛台，思绪如奔马。

　　时钟当当当敲了十二下，小梅彻底绝望了。在今天终结爱情的愿望又泡汤了，正如她之前的无数个愿望：爬山、钓鱼、野营……没有一个可以实现的。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被圈养起来的宠物，一切安排都不由自己来定，必须仰他人鼻息。“仰他人鼻息！”小梅想想都感觉痛心。她铺开毯子，钻了进去，把自己埋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里。温暖的枕头从各个方向抱住自己的颈脖、后脑，感觉好像回到初恋时，她把头靠在阿强的怀抱里一样，踏实、安全、永远不用担心明天。

　　“没有那笔遗产，也不会有这样的生活。”小梅这么想着，她甚至有些感谢那场惨烈的车祸。回过头去看卧室高高的落地窗，透过厚重的暖褐色窗帘，银色的星光一点一点洒下来，柔和好像阿强每晚唱起的催眠曲。“其实你挺好的。”小梅说，她深深看了一眼对面墙上，阿强裹在黑纱里的黑白相片，下面的玫瑰喷了些人工露水，娇艳欲滴。

　　“明年再和你分手吧。”

月上湄梢

文笔好，读着很清晰，故事性强，结尾出人意料，令人叹惋，子衿强啊！

布衣子衿

问好月上，呵呵，不常写小小说，这篇是热热身，呵呵

月上湄梢

引用第2楼布衣子衿于2011-06-28 08:24发表的 :
问好月上，呵呵，不常写小小说，这篇是热热身，呵呵

看见匕首闪出的寒光了，要多多指教俺。

莫左

其实，当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时候也就只能安于现状了。
忍忍，这辈子也就过了。

逆流而上

子衿真有才！佩服。

小骗子

这小说。其实很心酸。问好。

布衣子衿

问好小骗子，的确，是一个很心酸的故事。

崔树杰

一大段意识流，真精彩，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