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唤春风也自归

花间留晚照

不唤春风也自归

??写在2010年岁末

       这个冬天雪出奇地少。在记忆中，似乎还没有一个冬天像今年这样，难觅雪花的痕迹。于是，时常渴望着一场大雪的到来，而那雪究竟能够象征什么，似乎也并不重要，只是觉得，冬天就该有冬天的样子。

       然而雪终究没来。预测中的千年极寒也没有丝毫征兆。天暖暖的，人可以舒展开胳膊和腿脚，在大街上逛来逛去。时光就在人们的脚步中，匆匆地溜走了。它像个顽皮的精灵，冥冥中分明感觉到它的存在，可就是无法捕捉。又一季花开罢，最后一片叶子落尽，万物开始酝酿下一个春天的苏醒和萌生。即使是不能重来的生命，也在拼着全力，不肯放手。轮回，是个生长希望的概念，虽然模糊到无法确定，可总还是让人心蠢蠢地动。它让我想到蜕壳的蝉，想到化蝶的蛹，想到许多无端消逝了的生命。什么都有过美丽，然而，风华过眼，留它不住，自会归于尘，归于土，这一切无关高贵还是卑下，无关成功还是失败。幸亏还有过美丽，如此，那生命就自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作个行者不遥远

       这是长久的渴望。六七月份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打算??如果可以离开工作岗位，将用两年的时间走完全国，然后去走世界。已经开始去挑选专业性的相机，已经规划好行走的路线，然而，成了一场空。

       曾经长时间地沉醉于一本书??刘以林的《远行之美》。它是游记，又不完全是步履所及之处的风景。在文学味道并不浓郁的字句背后，我分明听到一个行者匆促而坚定的脚步声。他不停地行走着，以自己的方式去感受，去寻找，去聆听，只是因为生活给了他足够的馈赠，于是他以这样的过程去完善自己的人生。他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故国，然后把目光放到更远，让它带着脚步走向海角天涯。书很厚重，但是并没有承载一丝一毫的目的性，完全是行之所至意之所至，这正是我所喜欢的人生。一个人可以完全尊重自己的意愿去生活，那无疑是可贵而且可敬的。

       我淡然地放弃了行走的念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居然真的学会了顺其自然。年轻时，这个词常常被当做淡泊的幌子，而自己内心知道，对于许多事都是因为不能放下所以无法真的“自然”。对于名，对于利，对于世人渴求的一切，都曾有过念念于心的追求，而事实上，往往因此而多了烦恼与痛苦，这正是患得患失的外化与内积。当我不能破解它时，曾经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我不快乐。这个思绪有时轻描淡写得像一幅水墨山石，有时又像是沉重的铅云压顶让人无法呼吸。在没人搅扰的时刻，它常常会喃喃而出，我甚至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曾有过很长久的思考：我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还是乐观的悲观主义者？这是迥然有异的两种人生态度。米兰?昆德拉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而事实上，真正发笑的，总是人类自己。这种笑，要么是善意的调侃，要么是恶意的嘲弄，要么，也可能是漫不经心的莞尔。总之，人类是自己的朋友，也是自己的敌人。就像一个人的个体，既是自我的知己，又是自我的对手。所以，无论得到得不到答案，好像都得如常地活着。佛家所谓的“破执”，也许破的就是一些无谓的东西，或者就是被他们称为的“空”?

       许多个夜晚，我在繁忙中脱身，让自己随着刘先生的笔触一道畅行，游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虽然身体不能到达，但一样做个逍遥的行者。那个念头依然在我心里执拗地生长，我不会阻拦它茂盛的枝柯，假若能有杂花生树，那将又是一番别样景象。它不会消失，永远不会。作个真正的行者，于我来说，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用左眼看世界  

       四十多年中，一种困扰时时存在。2007年换二代身份证，拍照的时候，年轻的女摄影师大声喊：两只眼睛看一个地方！而无论如何，我不能将视线聚焦到一起，问题是越来越严重了。  

        从前教书时，曾经很努力地练习打乒乓球，可是任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球技提高；在室外打羽毛球，更是屡屡失手，索性不做这种运动。尤其是近年学会开车，因为把握不好车距，每次上路总是提心吊胆。

       11月10日，在天津眼科医院做了双眼手术。由于小时候的一次意外，导致两只眼睛视线不能水平聚焦，而且，渐渐地只用一只左眼看东西了。母亲多次对我讲起小时候摔在门槛上的事，“两只眼睛肿得跟鼻梁一样高”。每次说到，她总是自责，而我并不搭腔，我不想让母亲因为我而一生内疚。虽然母亲并不是个温柔的人，虽然我小时候对她总是有些隔膜，但我已经渐渐理解了她的爱，理解了一个文化不高的乡间女人对于儿女爱的情怀。

      手术之后，休了两周假。自从19岁参加工作，我从没有过如此逍遥的时光。关了手机，每天在床上闭目。那是一段异常清净的时光，连最好的朋友都不知了我的去向。我拒绝探视，一方面因为这并非什么腠理肌肤肠胃之间的顽疾，另一方面，我不想消耗朋友的时间和金钱。我承认自己是个俗人，但我更相信真的友情不会沾染尘俗的气息。就这样悄悄地手术，悄悄地休息，我们彼此都不打扰，而那份牵系只需放在心里。就像一个朋友说：我们即使总也不联系，依然不会忘记。我信这话，所谓至交，就是存放在心灵最深处、不在意任何风雨的那个人。

       躺在床上，终于有时间梳理几十年间的过往。我深知自己的狭隘，所以学着换个角度尝试着“三省吾身”，居然能够走出自我设定的圈套。人总是自己给自己设套，磕磕绊绊之后，却不自我审视，反倒四下里找别人的症结。四十年来，我习惯用左眼看世界，一路走得坎坷。虽则如此，世间的美丽还是收入眼中，并不因为我的眼睛异样，而不肯眷顾我。在我的生命中，开满了芬芳的花朵，它们在我跋涉的路上，给予我勇气，也给予我神奇的滋养和力量。一段又一段日子，一个又一个名字，一张又一张面孔，他们连缀成一幅绚烂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那些恩典，我无从回报，而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过回报。受恩莫忘??我只能以世俗的方式，铭记。

       记忆，不独属于人性。而能于记忆中回味咀嚼并沉思的，恐怕其他物类莫及。几经沉浮，风流云散，天下之事，莫不如此。有时，会突然想起从前的朋友，想起惬意的时光，然后执拗地在百度中搜索，却没有一丝踪影，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在我的生命中，一些人朝夕相处，但最终犹同路人；一些人擦肩而过，却永远留在心里。离开，不是因为忘记，更不意味着背叛。也许，只不过片刻分散，做一次短暂的休憩。不要指望一切就这样疏离，乐与痛，即使不那么真切，也已经结痂成疤，留了明显的痕迹。岁月固然有力，却不能将所有冲刷殆尽。若按佛家的因果说，偶然即必然，世上无无果之因。我非佛门中人，但每逢遇到不可解之事，一个“缘”字必能释尽。

       阳光每天在窗户上转来转去，屋子里满是明亮的色调。我仿佛觉得整个人也明亮起来。两只眼睛看世界，我相信会看到更多的美丽。

强者不需要眼泪

       12月27日凌晨1点多，地震了。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将我在睡梦中惊醒。那时儿子刚下夜班，在客厅中大喊了一声：地震！快起来！

       仓皇中爬起来，随着儿子匆匆逃下楼去。一家三口站在旷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昏黄如惺忪睡眼，寒风在大街上游来荡去。整个城市很宁静，宁静到让人疑心刚才的逃离是不是因为幻觉而产生的冲动。然后，就想到了死亡。如果死神在前一刻来临，我们是否还有机会在街头这样四下张望？近些年，接二连三的地震成为驱之不去的阴影，人类无法预知那灾难何时就会降临。老子说：道法自然。不管别人如何作解，我则一直以为至深者至朴，至繁者至简??尘世之道，即是遵从自然本来的样子。我们猖獗过，口里心里都信誓旦旦地战天斗地，而事实上，自然已经给了我们不少沉重的打击，抑或是警醒。守分安命，顺时听天，又何尝是消极的不思进取呢？日月之天行健，山川之地势坤，本是宇宙给予我们的最好启示啊。  

        4天后的这个时刻，史铁生走了。他选择在一年的最后离开，给了世界一个完满的交代。中国当代写好文章的人很多，但是，让人珍视其文同时敬重其人的，恐怕非史铁生莫属。

       我爱他的文字，因为文字而爱了他的人，甚至爱上他苦难的生活。他没有铁一样的身躯，可是他有铁一样的意志，有足以温暖、包容尘世的心灵和襟怀。命运给了他肉体上的折磨，然而，他以自己的笔来倾诉表白，让人们知道??他不需要同情，他活得高贵。逝去的母亲，秋天的菊花，地坛的树木，都带着宁静安详的色彩，在那里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辉。他叩问自己，叩问苍天，叩问世界，然后坚韧而明朗地活下去。人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他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明明看见死神就在不远处等待，而依然能四顾风景怡然自得，亦采撷，亦播种，这才是真的淡定与从容。

       然而我还是落了泪??为自己年轻岁月里由他而生的感怀，为他带给我一次又一次思想的升华，为那份对他从感佩到珍惜的不假掩饰的爱。在又一个春天将来时，我喜欢听他的声音在心底幽幽响起：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坦然赴死，你能够

    坦然送我离开，此前

    死与你我毫不相干。

……

       我最在意的，可能就是这种态度。因为世俗的评价在生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放达的东坡说，“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我不是宿命论者，却十分认同此话，并非因为苏轼是我尊崇的文人，而同样是由于他生活的态度。

       “君子居易以俟命”，这是《中庸》中的话。我也要这样坦然，管他生死何事。

心之所寄即是家

       独坐书房，手边是63本新买的《二十四史》。我还是不能参悟透“舍得”，所以，在期盼了多年之后得到它，内心依然有着淡淡的喜悦。我知道，书不会成为我生活的全部，但它已经不可或缺。古人说：修德而留意于事功名誉，必无实诣；读书而寄兴于吟咏风雅，定不深心。那么，还是忽略了目的性的好??在纷繁的俗事中不得脱身，有什么比精神之所更值得留恋与依赖呢？

       这个冬天重拾笔墨，继续中断了几年的临帖。每日无论多忙，总会有一段时间用于练字。窗外是呼啸的风声，我就在凝神静气中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寒夜。千种系念，万般情思，红尘中的所有物欲在那一刻都渐渐遁去，这时才发觉，原来除了书，还有另外一种让人从浮躁归于沉静的方式。一沓沓的草纸，消磨掉生活的粗糙，承载着我的心情，从今到古，从古到今。那是一种神奇的穿越，在历史中徜徉，感知秦风汉月，唐雨宋烟，也在自己的心田上?耕。

       庚寅冬月学帖于隋兄国友感怀

          墨池自认有清芬，神在红尘爱不群。

          一旦拈毫心似水，十年往事意如云。

          闲情草字随人敛，古味行书与我闻。

          习罢微凉侵入指，今宵何少雪纷纷？

       读书习字，只是生活的一个侧面。它让我在繁琐中平静，在尘俗中安宁，如果把这看做一时的放逐，也只是为了轻松。我喜欢在读和写中自我审视，自我修正，这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做、能够做的，它需要足够的勇气和信心，更需要跳出自我的力量和襟怀??这些，都是我时刻不辍地去追求的。儿子近来有副对子我很喜欢：我的琴就是我的“她”，毋需另觅；我的人即为我的家，何处天涯？这小子的文字颇有点沧桑意味，我知道，其实不过是故弄玄虚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罢了。然而我还是喜欢他有思想，人在世上不容易，千万不要徒走一遭，给心找个家，此事非小。

       新岁即至，一个朋友发短信祝福，遂步其韵成《满庭芳》，以迎又一度轮回：腊日迎新，今朝辞旧，春风再度燕山。疏林点墨，青草未连天。楼外樗枝独向，依然是、寂寂容颜。平常事，枯荣过眼，堪叹八千年。 寻欢。虽暗换，青眉渐老，禅意无边。何须问、微名可有流传？且与同俦论古，情寄处、诗酒之间。并佳节，闲听花信，忙里看飞鸢。

       其实，忙什么呢，春风年年度，不唤也自回。2011，马上就跨过了那道春天的门槛。

尽唱松劲观水色

执著很美，心存阳光，何时都灿烂，不知足，才会有追求，而追求美好是人生的精华~~~~~~~~~
当然了，好人都是痛并快乐着……
因为我们永远无法求得善尽美~~~~~~~

淡云孤雁

　　用两年时间走完全国，那你也只能拣好地方走了，你两年间能把全国３１个省市自治区中的某个景点或某些景点都能走到，就不错了。中国太大，要去的地方很多。

汀芷幽兰

匆匆读过，因为时间关系，不多留言了，进入一种生活，一种和自己贴近的生活，愿闻其详，愿睹其情，愿近其心，这里花花明白的~

六一居士

又看到晚照的文字，依旧那么美丽深沉。不过，感觉较之从前的晚照，现在对内心的剖析对人生的反思多了很多。

晚照注意身体，保重！

欢离

哇噻，六一居士都被勾引出来了，晚照的贴子够强呀！

烟霜寒梅

不唤春风也自归，是的，看窗外满眼的新绿，春就这样地来了，花间也踏着春的脚步，来了
“在我的生命中，一些人朝夕相处，但最终犹同路人；一些人擦肩而过，却永远留在心里。”在我心里，花间就是后者，每每在这穿越时空的静美的文字中徜徉，都是一次愉悦的心灵之旅。
眼睛术后恢复得可好？多多保重！

三尺瑶琴

我不太会写长文，学习学习~~

雪格格

读花间的美文，总能得到一种心灵的感悟。

祝你身体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