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 came, He stayed, He fell

白如

   


所有的一切都和数字牵扯上了。卫生间里铺满十乘十的砖，绿色，有凹凸不平的触感，手指划过去，看不出痕迹，只在指缘上留下白色的细纹。洗澡的时候，蒸腾起一片水汽，用手指在玻璃上面涂涂画画，厌倦了之后便开始仔细阅读洗发水，沐浴露上的说明书。总要找点事情来填补这一段朦胧的时间。于是数砖，从顶角的那一片开始，数到地面上来，手指插在满是泡沫的头发里，漫不经心地揉，眼睛便木然地由上至下移动，这样的过程反复不已，开始喜欢以数字的方式填补时间的空白。数摆放在玄关那里的盆栽的叶子，文竹的枝叶，水仙的叶片，这样很好，你可以清楚你的植物们每天是以怎样的速度在生长，有时候在一夜之后，盆栽会忽然多出一两片叶子，惊喜。在车上等红灯的时候，把头扭过去看四周的车，观察颜色，型号，记下车牌号，看司机和乘客的表情，看车屏上摆放的香水，这些都不够吸引注意力。最喜欢观察车门上的把手，有很多是内开式的，但我比较喜欢支在外面的样式，红灯的时间由此变得漫长。发一条短消息给元，说就这样子打发时间，她笑，说你该不会是有强迫症。没有人强迫我这样做。


从长途客车上下来，冷风从身体呼啸而过，站在水泥的水槽边呕吐，用冷水擦脸。对出租车司机报一个陌生的地名，小城的人非常少，街道空旷，街道两旁有很多的柳树，有细细的芽正在生长，在等红灯的瞬间，看不见任何东西，忽然间有些茫然无措。江边的房子，在五楼。在客厅里坐了片刻，他才出来，看起来比两年前更苍老了，精神还好，见了我便叫我拿桌上的桂圆和芝麻糕来吃，他已经不大听得到我的声音，只是丝毫不差地讲着我小时候的事情。他呼我的乳名，说每个周末都要去买书，那几年买了很多的书，买完书之后，要吃一个冰淇淋，美登高牌的。他说着便笑，又提起父亲儿时的事情。年老的人记忆衰退得很厉害，前天发生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唯独几十年前的往事记得清清楚楚。看着他说话，我只是微笑，剥金橘和桂圆给他，他一头白发，非常的慈祥。晚饭之后，他进屋看书，只开一盏台灯，他的影子映在橘黄的灯光中，窗外看得见长江，立春过后，江水便湍急起来，这样的情景，几欲落泪。


走的前一天夜里，他知道我要走，拿出本子来，记下我新的电话，那个本子上，在我的电话下面，有一排细小的数字，是银行的账号。是农行的卡，那个时候父亲刚过世，家里有些拮据，我便给他打了电话，那张卡里，有一千元，当时是非常急用的钱。我看着他，说，这个账号没有用了，他便划掉了，然后叹气，说现在帮不上我什么忙了。我帮他把袜子脱下来，用中药泡脚，他的一举一动和父亲非常相似，这时我才发现，我的脚和他也很像。妹妹带着我去看院子里的兰花，折了叶片，清香宜人，不同的兰花带着不同的香气，顶上一棵是樱桃树，再过些时日，便有红艳艳的樱桃了，只是不等人吃得，鸟儿便会争抢一空了。他只是笑眯眯地望着我们，桌上有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红烧鱼和折耳根，还有海带豆腐汤和古蔺鸡。下筷子，一想到吃完这顿饭就要走，心头有些苦涩。他一直在看着表，说还差十五分钟一点了，该走了吧，不然错过车了。过一会，又说，已经一点过五分了。末了，真到走的时候了，整桌的人都站起来，他们无意识地拦在了我和他之间，我只是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很想过去抱抱他，但不知什么原因，最终没有。在返途的车上吃了药，一路上昏昏欲睡，我背过去望着窗外，害怕旁人瞥见我止不住的泪。


不知道是否所有的人都会为过往的记忆流泪，这样一天天地过，不断地为将来也许会流泪的时刻累积着回忆。桌上的水仙开得太盛，想换新的缸，书市没有开门，在花鸟市场闲逛，看小猫和兔子，金鱼和红嘴八哥，天是阴的，雪白的相思鸟一对一对地蜷在一起，细细地叫着。身边的他，知道我爱茶，买一只紫砂杯给我，浑圆的杯身，茶褐色，没有任何图案，线条简单流畅，他陪我逛完整个市场，和卖荷花缸的老板讨价，蹲在街边看猫，在车上，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你的水仙长得太快。他陪着我，买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四双带着菱格的长袜，一条缀满亮片的裙子，还有一块小黑板，以及一盒彩色粉笔。晚餐之后，泡了茶，暗红色的指甲油和褐色的杯子非常地称，他拿出大卷彩色的纸，剪出我喜欢的动物，植物，以及我的样子，桌布和落地灯的光线朴实温暖。比起白天，我想我更加偏爱夜晚。所有的植物都在夜里缓慢地吐露芬芳，夏天就要来了，夏天快点来吧。

雪格格

记忆，从三个不同的时刻滑过，不知还能留下多少印记？

祝白如元宵节快乐！

策剑寻诗

问好白如小姐！愿新的一年里天天有个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