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回放]长篇小说《卖药》作者：《古道》

汀芷幽兰

本草堂光线














一














靳小龙干了八年记者了，在南川地区的媒体圈子里颇有些影响,文人朋友们评价他的文章有笔挟天气之说。虽然小文人之间的吹捧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然而也并非没有一点踪影。他原本属于那种思想性较强的人，加上遇事都有那么种非要入乎其内的蛮性，无论是工作正事，还是业余的爱好，甚至于厨下的家务，一旦上手，都能带着苦心孤诣的精神去做。于是朋友们又恭维他是那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男人。
认真归认真，能干是能干，但人生却往往是不吃这一套的。靳小龙干了八年记者，做小报记者两年，晚报记者三年，又做了党报记者三年，蓦然回首，竟生出一年不如一年的感慨来。八年前的他，跟朋友聚会的场所是街头的串串香麻辣烫，八年后也不过是小火锅而已。反正都是属于那种嘈杂店堂，肮脏厨房的场所，拿他的话说，那叫做“苍蝇店”。身临其境，实在有辱斯文，然而囊中羞涩，只好作一些英俊沉下僚的感叹了。别的不讲，单说报纸在市面上的售价，小报是卖一元一张的，晚报却只卖五角，而党报就只卖三角了。面对这样的现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事业是在发展，还是在倒退。反正有一点靳小龙心里是明白的，八年前的小报记者的他，工资收入在南川地区能算中上水平，现在每月八百多元的水平只能算中下了。凡事不想则罢，每念及此，便不胜唏嘘。
靳小龙自己感悟的倒退，自然是以身边朋友们的发展为参照的。在他的中学同学中，后来读了大学又在南川地区工作的有好几个。虽然专业各异，并且经历也不乏有些沧桑的，时下却都一个个地与时俱进起来。就连那两个惨遭下岗命运的同学，仅两三年的功夫，一个拉起队伍包工程修房屋，另一位仰仗他当镇长的表哥，也开起了一家红红火火的茶酒楼。这在靳小龙心里，便也每每迸发出那些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悲叹来。最牛的还是他的同学庄一凡，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南川地区中心医院工作，这几年已经混到骨科主任了，人前人后十分显派，眼镜的两腿上吊着根金链子，粗得象系狗脖子的绳。所以跟庄一凡在一起，靳小龙便能享受南川地区最高档次的餐饮娱乐。反正每次庄一凡都能有人替他买单。
靳小龙虽然知道替庄一凡买单的都是些药商，有时也有病人家属。但他仍然不明白，庄一凡一天能创造多少财富，才能支撑他每天在千元以外的消费啊！
说来也怪人生无常。当年考大学填自愿的时候，优劣评价的标准是以理工农医为序的，怎么现在学医的就跳到最前面去吃香喝辣去了呢？男怕就错行啊！靳小龙不时也抛却自信，发凄呛幽咽之叹。
常常聚在一起，庄一凡对靳小龙的心魔自然是了然于胸的。他曾多次劝其放弃记者这份工作，答应帮助他做药品生意，并且胸有成竹地问他是想干三千月薪还是五千月薪的工作。看着庄一凡信心十足的样子，靳小龙也就佯装哂笑，半真半假地说只要有两千月薪我就干。
庄一凡还当了真。这天下午很冷，靳小龙被派去参加一个环保会议。会场设在环保局的会议厅，规模不大，就只有一个副专员到会。按规格这样的会议报道写四百字就够了。任务虽然轻松，但偏偏会议厅的空调坏了。靳小龙是个耐热而惧冷的人，坐了不到半个小时便瑟瑟发起抖来。于是他不等副专员的讲话结束，便依据进会场时领到的讲话稿把报导写了。反正副专员也是照着讲话稿念字的，决不会冒出什么新点子来，这一点官会套路他早已是黯熟于心了。而领导也乐意让你这样去写，讲话稿是秘书们反复斟酌过的，再也不会出问题。即便是自己在会上有口头上的发挥，领导还是不希望记者去报道，怕万一出了格，或是不中哪个上司的意，就会有负面影响的，到时候推也不好推。四百字的报道靳小龙不到半个小时就信笔成文了，无非是某副专员在某会上强调什么，要求什么云云。按惯例副专员的活动也无需审稿和签发这些手续，所以他便悄悄离开会场回了家，还不到下班时间。
回家打开烤火炉，就感觉温暧多了，靳小龙打开电脑，三下五除二地把稿子打出来，又给报社照排室传了过去，前后只花了十几分钟。一天工作到此结束，算算稿费和工资也就三十多元钱，钱不多总算是工作轻松。他点燃一支香烟，凝目细心地去体会工作结束后的那一丝惬意。这时电话铃响了，靳小龙一看显示，是庄一凡，便知道今晚又有得乐了。“喂！小龙吗？”电话那头是庄一凡带着笑的声音。他说话总是夹着笑声，靳小龙说他是喉肌颤抖，他却说生活原则是快乐无罪，为什么不笑呢？
“现在有空吗？”庄一凡问。靳小龙说：“废话，我是待字闺中的男人，怎么会没有空啊？正要问你今晚有什么安排呢。”靳小龙离婚好几年了，至今仍然是单身独处，所以称自己是待字闺中的男人。庄一凡便说：“我有个朋友从市上来，是一家外国公司的片区主管。我跟他介绍了你的情况，并且表达了推荐你的意思。他说可以跟你聊一下。”
对庄一凡的邀请，靳小龙是无须客气的，因为庄一凡每周都要请他这位记者同学聚上两次。一来靳小龙的记者身份可以在别人面前给他撑些面子，二来靳小龙的谈吐庄谐兼容，颇能给场面增加气氛。庄一凡请他聚会的主题也是层出不穷的，吃饭嘛，还能找不出个主题？时下流行的说法是：欲加之醉，何患无吃呢。要不是介绍你认识几个美女啦，或者说约了某位艺术家一起坐坐风雅风雅啦，说法多多，总为吃喝。对今天庄一凡邀请的主题，靳小龙本也不须在意，只要有得吃有得喝有得乐就成，于是约好半小时后在河风海鲜楼见面，便挂了电话。     
靳小龙穿上外套，关了烤火炉的电源准备出门，抬头一看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而且是大雪。靳小龙心里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便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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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风海鲜楼是南川地区最高档的酒楼之一，地处文化广场旁的静江河堤下。也许有阵阵河风助兴的缘故，所以干脆就以河风冠名了。整个酒楼四周古柏葱茏，森然如墨，环境极佳。靳小龙在礼仪小姐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的一个包房门前。小姐轻轻叩了两下门，也无须等里面的回应就推开房门。这也是规矩，目的自然是为了避免看见什么尴尬的事情，大酒店都是讲究这个的。靳小龙进门一看，房内只有庄一凡与一位身材高大，大腹便便，皮肤暗黑的男士。他猜想这就是那位主管了。      

庄一凡见他进门，立刻起身相迎，那位男士也就起身跟在庄一凡后面，等着庄一凡的介绍。“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庄一凡用他那特有的夹着喉肌颤抖的笑声说道。在作介绍的时候，庄一凡站在二人中间，又作了一个把手指关节扳得叭叭响的习惯动作。这个动作靳小龙平常就看惯了的，他认为这个动作是专门用于表达“得意”这种心态的，时下的庄一凡最有资格做这样的动作了。但是今天见他在给别人作介绍的礼仪过程中仍然这样做，便觉得有失庄重了。靳小龙毕竟是个小文人，清高还是有的。

庄一凡没有感觉到他的不适，先向靳小龙介绍对方：“这位是美国尼泰尔公司岭南办事处的经理闵向东先生。”虽然闵向东只是岭南市的片区主管，但庄一凡仍称他为经理。一方是恭维，一方乐意，彼此心照不宣，一堂和气罢了。闵向东眼睛很小，嘴是地包天型的，走上前来面带那种受过训练的空姐式微笑，靳小龙就觉得那笑有些滑稽。闵向东用双手递上早已准备在手的名片，动作非常规范，就象队列训练中的列兵。靳小龙接过名片，一面认真览阅名片的正面和背面，一面抢先伸出手去与对方握住以示对对方的尊重，口里则说道：“闵经理辛苦，久仰贵公司大名。”虽然他尽力表现出自己很有场面上的休养，但终究觉得不如对方的礼仪规范化。他感到对方握手的劲道很准确。

介绍靳小龙时，庄一凡就更加没有庄重可言了。“闵经理，这位是我们南川人民日报的名记靳小龙先生。”闵向东就说：“久仰！久仰！”

庄一凡这套介绍词谐音不雅，靳小龙早已习惯了，索性就势幽默添趣道：“客气了，作为南川人民日报（抱）的名记（妓），欢迎来稿（搞）啊，稿（搞）费付现金的。呵呵呵！”闵向东却谦逊道：“不敢当，我可是不会写文章的啊！”庄一凡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惹得靳小龙也大笑，把闵向东弄成了个丈二金刚。见庄一凡笑弯了腰，靳小龙觉得闵向东有些无措，忙招呼入座吧。庄一凡便不笑了，也忙称“入座、入座”。

靳小龙感觉这个开场不错，又活跃了气氛，也有了先入为主的感觉。

三人座下，庄一凡说还有几位没到，要等会一儿。这两位就说没关系，等等吧还早呢，一时便没了话。闵向东掏出一盒中华牌香烟，先给庄一凡派上一支。庄一凡却是不吸烟的。闵向东说现在医生们吸烟的真是太少了，都知道珍惜生命。此时靳小龙窃思身上带的香烟牌子太差，无法与中华香烟相比，一会儿是不好意思掏出来回敬的，便暗自打定主意今晚不吸烟了。等到闵向东派烟过来的时候，他也便摇头说不会吸的。庄一凡不知就里，对靳小龙说：“你戒烟了吗？”靳小龙忙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装腔作势地说我平常都是吸着玩的。闵向东便说：“那就吸吧，你不吸我一个人也不好意思吸的。”坚持派了过来，自己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靳小龙看到那打火机是zippo。靳小龙想管他呢，吸就吸吧，自己刚才说了吸烟是随意闹着玩儿的，今天就跟他上演一出空城计，假装身上没带香烟，也就免去回敬的尴尬了。想到这儿，他把手中的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心中不禁有些快感在涌动着。而此时庄一凡似乎也领略了靳小龙的含意，只管微笑着，又在那里扳起手指来叭、叭作响。靳小龙在心中骂句娘：可笑之极的小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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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两下轻轻的叩门声，门又开了，礼仪小姐领着三位客人走了进来。庄一凡等便起身相迎。靳小龙一看，却都是认识的，分别是地区中心医院的心内科主任梁明，神经科副主任吴竞和内分泌科主任上官剑峰。

诸神到齐，欢然入座。上官剑峰平素好谈笑，嚷嚷着要靳小龙上座，说名记者理应上方就座的，言语里透着对靳小龙的几分敬意，也显得关系亲密。闵向东便向靳小龙这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是带着空姐那种微笑的。靳小龙平素是随意惯了的，抢着上座下座都是一屁股就坐下去，别人也拿他没理讲，只说他文人不拘罢了。而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似乎有点不熨帖。先进来时庄一凡与闵向东就是并肩坐在上方的，他便去坐了他们的对面，这多少生出一点谦逊的意思来。此时他借口自己已喝了这座的茶，便坐在最下方不换位了。别人也习惯他乱坐方位，梁、吴和上官三位便两厢就席。庄一凡给闵向东一一作了介绍。靳小龙觉得闵向东在梁、吴和上官三位面前有些拘谨，显出十分的毕恭毕敬。心里便知道闵向东那公司的产品必是这三个人所能用的专科药了。原来今天也是庄一凡给闵向东拉场子。

庄一凡早已点好了菜。礼仪小姐问过是否可以上菜并得到肯定后，不一会儿功夫，大菜小菜便鱼贯送了进来。八个凉碟六道热菜，浑素汤各一道，小吃两道，无非是虾蟹蛤蚌之类。普通一点的菜有生吃三纹鱼，桂鱼清蒸，对虾白灼，黄花鱼干烧之类。上品是龙虾三吃和双菇象鼻蚌，仅这两道菜估算就要五百元才下得来。庄一凡知道靳小龙特别喜欢吃这里的一道特色菜??紫菜香酥鸭，也专门点了上来。靳小龙拿眼一睃，心想这桌菜800元钱买不下单了。

菜上齐了，庄一凡便问喝什么酒。吴竞是个嗜好麻将的人，平常不太喜欢喝酒，而且最怕别人喝酒醉了不陪他玩，便嚷道：“算了吧！吃饭就得了。”闵向东哪里肯依，忙说：“那怎么行，今天各位主任赏光，无酒不成宴啊！我不知道三位主任喜不喜欢喝водка呢？”闵向东把伏特加原音读作“窝的嘎”，发音还算很准，在座的都听得懂。靳小龙心里不免又动了记者的敏锐：你说伏特加不就完工了嘛，假洋鬼子！

庄一凡忙说：“算了算了，洋酒喝着不上口，还是喝瓶五粮液吧。”上官剑峰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我第一次喝洋酒是在一个老同学家里，他把封存很久的小半瓶人头马拿出来招待我。特地对我说这酒一千多元一瓶，要小口品味。我喝着就觉得象是兑在油漆里的那种香蕉水的味儿，度数不高，还不能放开量喝，因此心里觉得特别不得劲。我就对他说喝你这酒我好有一比，比作狗啃骨头??有味儿不解馋！”大家便哈哈大笑一场。在座的数梁明是每天必要喝点酒才过景阳岗的主，但酒量却不是很大。此时他极力附议喝五粮液，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有道是酒为轻薄之物，几杯下肚，座上各位就再没了生分和拘谨，四位主任海阔天空胡侃起来。靳小龙搭眼看对面的闵向东，脸上已经红潮氤氲，也有了气吞山河的谈兴。一来他觉得自己今天这桌菜挺拿得出手，二来所请的四位主任都还赏脸无一缺席，便乘着酒兴介绍起尼泰尔公司的伟大和公司产品的卓越来，言语之间全无了见面时的小心仪态，不仅脸上的空姐式微笑保留不住了，间或还粗脖子大嗓地激动一下。靳小龙觉得闵向东的介绍很正规，大公司的形象感很强，但他天生的一点口吃是白璧之瑕。桌上几位也无意在乎他前恭后倨的德行，只管一边附和他的演讲，一边大嚼龙虾象鼻蚌。只有靳小龙有心照顾一下场面的庄谐，时不时地在久不生嘲的气氛中抛个诙谐，搞点笑声出来，而心下却在暗自思量每个人的心态，品着他们话中的滋味。这是记者们的职业恶习。

酒足饭饱人尽兴，接下来的节目是吴竞力主“小赌怡情”，大家也不反对。庄一凡说：“就在这里要个棋牌套房吧，我们四人搓麻将，闵经理与小龙谈事情。”上官剑峰便又喷着酒气开嚷道：“好好！靳记者要帮尼泰尔公司好好宣传一下，他们真是顶呱呱的公司呀！好产品呢！”靳小龙莞尔一笑，心道：你小子不白吃别人的饭啊！真会说人情话。

礼仪小姐把六个人带进三楼一间棋牌套房。梁明醉眼一瞥房号，却是一个冠名的房间，名曰“归来兮”，便鼓掌而呼：“你们三位今天可别在意输钱给我了，这里是归来兮呢，意思是输给了我，你们在别的地方都能赢回来的。”吴竞不依，说道：“不是这么解意的，这是说我们在别处输了钱，今天在此地可以从你那里赢回来的。”众人大笑入座。服务小姐端进六杯西湖龙井，调好空调，招呼客人自便后关门而去。

四位主任在内室啪啪开战，闵向东就与靳小龙在客厅落座。靳小龙心里知道，这是外企最基层面试，但不是决定性的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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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向东的烟瘾很大，靳小龙早注意到了，他在餐桌上就吸了不下十支烟，开口说话的时候，双唇后面的两排牙齿，早被烟熏得象两排咖啡豆了。靳小龙暗想此君每天怕是要花上百元的烟钱吧？此刻闵向东又点上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做了个释去重负以后轻松下来的情态，然后微微笑对靳小龙说：“我们随便聊聊，先说说你以前的情况吧。”

如果说把这次面谈称作面试的话，靳小龙心里颇不以为然。他原本对庄一凡鼓动他辞去记者工作并没有信心，况且他对尼泰尔公司也没什么认识，自己在那里能做什么，怎么做，心里全都没谱。但是记者的天性喜欢介入各种社会层面，因此他就着势头，假戏真做地给闵向东介绍起自己的生平故事来。

靳小龙原本毕业于岭南工业大学机械系，分配到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工作。他一边工作一边苦读，三年后又获得了西南大学中文系函授班的毕业证书。在工厂里，靳小龙发展顺利，一年实习，两年就晋升助理工程师，七年内成功主持设计制造大大小小十多台新产品。他在行政上也陆续从组长、工长升到了车间副主任。可是一场辛苦为谁忙，正当他身处而立又当立的人生关口，工厂却摇摇晃晃地说到破产的话上去了。就象泰坦尼克号上的乘客不相信那艘大船会沉没一样，靳小龙也不相信他们上万人的大工厂会破产。但是泰坦尼克号沉没了，他们的工厂也破产了。靳小龙倾刻间就失去了投身社会主义建设第一线的权利，象一位执意要牺牲生命去打击敌人的解放军战士从火线上被强行撤了下来。他得接受政府那句怎么听怎么别扭的号召：自谋职业！

可是谈何容易，大企业的职工是高度集约化生产方式的产物，都具有技能单一的特点。在工厂里人人身怀绝技，做起他们自己的那套活儿来优秀得不得了。炼钢工人的肉眼能看清钢水温度是1200ºC还是1210ºC，钳工能用铲刀把钢铁桌面铲出高点低点不超过1%毫米那么平，任你见过多大世面的人看了也会惊得啧舌。可是一旦把他们投入工厂以外的市场，仿佛谁都没了吃饭的本事了。

好在靳小龙还有一支能够写文章的笔。当年恰遇南川地区文联办的一份叫做《都市传奇》的小报招聘记者，他凭着有十几篇抒情散文发表的优势获得录用，以后又陆续转会到晚报社和南川日报社。最辉煌的成绩是获得了一次省级新闻一等奖，而且是通讯类。要知道，南川地区找不出五名拥有这等奖证的人来，因而颇有点含金量。应当说靳小龙从事新闻工作八年最大的收获并不在此，而是因为这八年记者生涯，使他真正脱掉了“国企工作服”，全面深入地溶入了社会。他的活动范围囊括了党政的各个部门，社会事业的各个方面，以及百姓生活的各个层面。现在的靳小龙，除了没有发财，搁在哪儿，都是一个百事通、千人熟、万能交。

靳小龙有上乘水平的的语言表达能力，说起故事来亦庄亦谐，有叙有议，节奏疏缓自如，情绪渲染精巧。谈到工厂的故事悲壮却不失自信，谈到记者生涯生动又包含传奇色彩，一个多小时的讲述，如鲲鹏展翅九天般洒脱，有余音绕梁不绝的缠绵，言者不息，闻者不累。闵向东大概绝没有面对过如此性状的应聘者，刚入话题的时候，他明显是营造了一个面试的场景，但是不久之后，他便溶入靳小龙的故事之中去了，时喜时忧，有评有叹，最后竞是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靳小龙突然心里发笑：这哪里是面试，简直就是胡侃嘛！看看时间不早了，便主动收了话口，给闵向东摆出了聆听的姿势和探询的目光。激动未已的闵向东陡然觉醒，面上有些窘样，忙不迭地说：“很好！你的生活经历很丰富很精彩，很出色的。”他一连声的夸赞显然有些惊魂甫定那种失态。靳小龙礼貌而平淡地称“哪里哪里”，为的是给对方一点平静的时间。闵向东终于恢复过来，找到了一句较为恰当也适合场景的评语：“你有很强的沟通能力，这是我们的工作所需要的。”这简直就是台词！

靳小龙说：“谢谢闵经理夸赞！闵经理还想问些什么吗？”闵向东短时沉默后说：“我不想问什么了，你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特别是我看到上官主任和梁、吴二位主任对你都很尊敬，我心里特别高兴。要知道，做我们公司的代表，最需要的就是要得到医生们的认可。”闵向东点燃一支香烟，继续说：“至于面试的问题，你还要过大区经理和人力资源部两道关，他们对面试很专业。我个人是只讲感觉不问太多问题的人。有点幽默吧？但我觉得很适用。”靳小龙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只会吃喝拉关系算钱帐的生意人，也能说出这等超然得卓尔不群的话来。“看来外企倒底是用人不滥呢！”靳小龙心里默道，一边起身给闵向东的茶杯里续上水，闵向东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轻敲桌面以示谢意，姿势很江湖老道。

闵向东完全找回了那种十分礼仪的空姐式微笑，抬起头来对靳小龙说：“关于我们公司，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靳小龙故意作一个幽默的笑样说：“呵呵！应聘嘛，当然是要问公司的待遇啊！”闵向东却不想进入靳小龙期待的那种轻松气氛，看上去他谈钱是不用羞涩不用暧昧的，脸上还隐隐流露出颇具底气的神态来：“公司录用的代表月底薪从三千元到四千元分为四等，另加奖金。如果说能完成公司的工作指标，员工年收入不会在十万以下，上不封顶。”

听到月底薪在三千元以上，靳小龙的诙谐思维马上就断路了，感觉脸上开始有些发热发胀发麻。后来听到年收入在十万以上，他甚至感到有些嗡嗡耳鸣，脸上的笑也失去了弹性，象被冰冻了的样子，极具卡通形象感。

“在员工福利方面，公司是严格按照中国的劳动法执行的。在这一点上尽可以放宽心，有种说法称外企是抱养的孩子，是不可以在法律上撒娇的。”闵向东神态平和地继续介绍：“公司为员工购买所有规定的社会保险，住房公积金购买比例是10%。另外，公司为每个员工购买了三份商业保险。一是人身意外险，理赔金额为员工上年总收入的两倍，但最低金额为20万元人民币，包括因病死亡；二是交通工具险，根据不同的交通工具，包括汽车、轮船、火车和飞机，理赔金额从20万元到40万元人民币；三是商业医疗保险，门诊治疗赔付90%，每天上限为300元人民币，住院治疗赔付100%，每年限额3万元人民币，14岁以下亲生子女按同等标准的一半赔付。”

“乖乖！”靳小龙心里暗道：“这待遇不比我们那社会主义的国营大企业好出十倍呀！”

今晚来见闵向东之前，靳小龙丝毫没有认真考虑应聘这件事，更多是带着吃喝快乐一场的目的来的。他本来对外企了解不多，南川这个地方有外企经历的人毕竟还少；另一方面是因为时下媒体和社会舆论界对医药代表这个群体颇有微词，让他放弃无冕之王的记者工作，去做那乞媚于医生的工作，这似乎是件很滑稽的事情。可是现在，靳小龙的心有些活动了。

闵向东注意到一个情况的变化，就是靳小龙的身体语言已经由礼貌的聆听变成身心专注的聆听了。

“你对医药代表这种职业怎么看？”闵向东问道。

靳小龙说：“总的来说不是很了解。但就其工作表现来说，似乎与医生拿红包开昧心处方，从而带来的药品价格居高不下有直接关系。舆论界的声音是卫生行政管理部门不认可，老百姓也不善待吧！”

闵向东叹息微微，但依然保持了很好的风度：“在国外，医药代表是非常受尊敬的职业。医药代表是临床治疗和医药研发之间的桥梁，他们的职能是把医药技术发展的最新信息传达给临床医师，再把新药在临床上应用的结果反馈到新药研发一端。这是非常有意义的工作。”

有关医药代表的定义，靳小龙的认识是肤浅的，闵向东这段议论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他起身给闵向东的茶杯续上水，用更加专注的目光期待对方下面的话。

闵向东接着说：“你可以想到，作为一名医师，从学校毕业走上临床后，就很少有机会全面系统地学习专业知识了，更不用说对医药界日新月异的新发展有多少掌握了。如果医师不能接受新的东西，医疗技术和医疗质量岂不是固步自封起来了吗？这就是医药代表的重要作用所在了。但严格意义上讲，只有大型的并具有强大新药研发能力的医药生产企业，才应当有资格配备医药代表。由于在医药代表发挥作用的过程中，需要临床医师把临床使用的信息作归纳整理反馈的工作，给医生一定的报酬也是合理的，这在国际上也有一些惯例。我们公司就是按照国际惯例，基本上把PMS，也就是临床观察费定在2%左右。”

闵向东喝口茶，又伸手取支香烟点燃，接着说：“可是现实的医药市场出现了不健康的现象。很多很多并没有研发新药能力的小药厂，本来他们只是生产那些没有新学术推广价值的定型产品，或者是仿制品。这些药厂也建立了医药代表队伍。这些所谓的医药代表的职能不是学术推广，而是以高达20%至40%的回扣率去拉拢临床医师大量处方他们的产品，从而扩大销量，抢夺市场份额。我们称这些为不健康的假医药代表，他们与临床医师之间的交易，才是造成受千夫所指的医疗行风不正现象的根源。”

紧接着，闵向东以总结的口吻，有点带激动地说：“请大家相信，我们是健康的医药代表队伍，我们有强大的学术力量，我们的产品都是原研发的，我们的产品身上有诺贝尔奖的光荣，我们真正是为患者带去利益的。”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的心里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套房里就只有内室啪啪的打牌声欢呼声和抱怨声。几分钟后，闵向东抬腕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大概有意结束今天的活动。他对靳小龙说：“你去看看他们玩得怎么样了。”语句很平淡，犹如老板要下属去接一下电话。靳小龙便起身进屋，笑着询问四位：“战况怎么样啊？赢的光荣，输的可不光荣啊！”结果是庄一凡赢了，上官剑峰输了一千多。

靳小龙自然知道闵向东的意思，便故意说道：“你们还玩一会儿吗？那我先告辞了，时候不早了呢。”庄一凡赢了钱不好发话，便目视吴、梁二位。吴竞和梁明便说差不多了，打完这盘就散了吧。

闵向东也跟了进来，顺势接起话头假意客气一番：“再玩会儿吧！没关系的，要血战到底呀！呵呵呵！”笑声很殷勤却是很干涸的味道。那四位便说算了明天还上班呢，今天很感谢闵经理了云云。闵向东又是一番肉麻的客套，顺便也不忘了说句“还需要仰仗各位主任多支持我们的产品呀”，然后便到门口招呼服务小姐埋单了。

不一会，服务小姐拿来帐单：“先生，你们今天消费总共是1480元。”闵向东数了1500元给对方，一连声说“不贵不贵，不用找了”。恰到好处地显派他既开心又大气。

埋完单，这边牌桌上也打完了，大家起身相互告别。庄一凡是开了车来的，就说：“我送小龙吧，我们顺道呢。吴主任、梁主任和上官主任就有劳闵经理送了。”闵向东忙说：“好好，你放心，他们三位主任想到哪个家，我就送到哪个家，不会误事的。”吴竞连说我只有一个家。大家便带着一阵放浪的笑声，穿过走廊下了楼。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大家都简化了告别的程序。吴、梁和上官三位向庄一凡和靳小龙挥挥手，便鱼贯钻进了车里。闵向东与靳小龙握别的时候轻声说了句：“你想好了就打电话给我，我尽快给你安排大区和人力资源部的面试。”靳小龙慨然而诺。

河风海鲜酒楼离报社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了，所以在路上庄一凡与靳小龙也没有机会多说话。庄一凡问靳小龙感觉怎么样，靳小龙简单说了句“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啊！”庄一凡说：“去外企有两个好处，一是能有较高的收入，二是能学到真功夫。他们公司的员工每半年都要安排培训一次，升了高级代表还要安排到美国总部去培训。所以有了外企工作经历的人，一般就不愁没有好公司来聘你了。”临下车，庄一凡拍拍靳小龙说：“我还听说他们公司的所有员工，每年都要出国旅游一次的。”靳小龙眼一亮：“是吗？那到是太惬意了啊！”

打开家门，靳小龙直接奔到到卧室倒头欲眠。然而太多的思绪开始在脑海里涌动着，胸中那颗不安分的心也乱蹦着跟睡觉过不去，他失眠了。小记者啊小文人，硬是那话说的：面子上谦虚，样子上张扬，骨子里却是最没底气的。他索性起身不睡了，坐到沙发里去，点燃一支烟，凝目思考起来。看样子是拿出了决战的态势：他要作决策了！

就靳小龙的记者身份，应当把选择医药代表这种职业视为畏途。但是闵向东的医药代表健康论似乎也有说服力。从另一个消极的角度看，那些不健康的医药代表与临床医生之间的交易，也有苍蝇不叮无缝鸡蛋的哲理可察吧！因此靳小龙尽力让自己构成这样的观点：第一，医药代表本身是一个健康的职业；第二，医疗市场行风不正的问题，有待卫生行政管理部门纠正，与医药代表这种职业没有必然联系。

有了这两个观点，靳小龙心中那个选择的标尺就开始向尼泰尔公司滑去。靳小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飘飘的雪花在路灯的光茫中飞舞。迷茫中，那雪花时而变成了十万年薪的钱，时而又变成美国的培训课堂，时而又变成世界各地的美丽风光，时而又变成……，恍惚间已经虚实莫辨。先前他是觉得浑身有些发热的，顷刻之间又觉得冷起来，真是乍晴乍寒的世界。

一个声音在靳小龙脑海里响起来：“就着迷糊，把决心下了吧！”他想也是的，便取出闵向东的名片，编辑一条短信发了出去：闵经理，我愿意到贵公司做代表！靳小龙。

汀芷幽兰

二



















第二天上午不到九点，闵向东就给靳小龙打来电话，在电话里面热情洋溢地称呼靳小龙为“老靳”了。寒喧以后闵向东说：“相信你昨天晚上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我很高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到明确的反馈。那么你还有什么需要确认的事情吗？”

显然，闵向东十分谙熟应聘者心中之况味，这句话把靳小龙想了一夜都觉得尴尬的话送到了嘴边。靳小龙便说：“闵经理，我昨天晚上还真想到一个问题。我今年三十七岁了，你们公司对员工的年龄有限制吗？”

“通常是有的。”闵向东在电话那头说：“代表这个职位，年龄一般限制在三十五岁以下。但也不是那么死板。我到觉得年龄大一些的人，他的历商是很大的优势。再说啦，你虽然比我大四岁，但我觉得你的心态比我还年轻时尚呢。呵呵呵！这不是问题！”

话说得这样轻松，靳小龙也就在电话里陪着闵向东笑出几声来。

闵向东收住笑声，口气认真起来：“你必须抓紧时间，在今天之内完成你的个人简历。公司要求简历中有详细的个人经历和社会关系。社会关系要把你的父母、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子的经历也写上。”

“父母和儿子的经历也有必要的吗？”靳小龙问。

“有必要。”闵向东口气很肯定：“所以公司需要的这份文件你得认真写，篇幅应当在两千字以上，并且要做成中文和英文对照的两份。你抓紧时间吧，明天上午必须传真给我。我的传真号码在名片上面。同时将电子版通过电子邮件发给公司人力资源部，地址是rlzyb@lidil.com”

事情这样了，靳小龙只能对着话筒说：“那好吧！我今天把这事搞定。”

“还有一件事情重要。”闵向东接过话去：“从今天开始计时，我可能在五天之内安排你接受大区经理面试。这几天你要做好面试准备，要抓紧时间，尼泰尔公司是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在这方面你需要尽快进入角色。”靳小龙对美国公司的效率不持怀疑态度，于是在电话里面连声称诺。

“大区经理对面试是非常专业的，你要认真准备啊！”闵向东再次强调后，靳小龙的心情就有点重了，接下来互称“拜拜”仅是一应如仪，情绪没有高涨起来。

窗外雪已经停了，清晨八、九点钟的阳光分外明媚，照着茫茫积雪有些炫目，一群鸟儿在楼边的枝头欢喜跳跃，关关而鸣。靳小龙站定窗前，调息屏气，努力让自己达到那种神情笃定的境界。他觉得外企生活的第一天似乎就这样开始了。

靳小龙来到报社，径直钻进自己的办公室里。这是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他与另一位年轻的同事共用。房间里面有一个简陋的文件柜和两张书桌，以及一架电脑桌。因为没有空调，所以在大冷天里就倍显寒酸。但是房间给人清洁整齐的感觉，看不到一般编辑室里面那种稿子文件报纸混乱不堪的样子，这历来是靳小龙倍受同事称道的不朽业绩。

靳小龙脱掉身上的酱色呢子大衣，随同手套一起放进文件柜里。他今天没有象往常一样着手做清洁、打开水泡茶，而是先给值班主任打了电话，称自己今天有个社会新闻的约定采访，要求自由安排一天时间，就不参加地区领导们的活动了。请示毕，他轻轻关了房门，悄悄地写起简历来。

两千多字的简历对靳小龙来说，原就是件一挥而就的事情，自己的故事就可以信手杜撰数千言。社会关系方面，靳小龙的老爸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右派，老妈是六十年代的走资派，到八十年代，二老又都是平反昭雪了的老干部，现在退了休回老家怡情山水，数十年言行阳明昭昭,传统高古，写起来可渲可染。儿子尚小，只有几笔学历可注。前妻不可落墨，恐有侵权之嫌。

简历写完后，靳小龙想起一个问题：请谁来帮助译成英文呢？靳小龙的英语水平是不堪胜任这项工作的。他先后想到了行署外事办的雷翻译和外贸局的丁局长，又觉得这两个人关系太过密切了。在没有被尼泰尔公司最后确认录用之前，靳小龙直感还是应当保密，至少对那些天天跟报社有交道打的党政部门要保密吧。想来想去，靳小龙觉得请商务公司来翻译更妥当。他知道，在外贸局的大楼里面有两家翻译公司。于是，他把写好的简历装进文件包里。

刚准备出门，靳小龙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拔了人才交流中心主任刘芟的电话：“喂！老刘吗？我是靳小龙啊！呵呵，你还好吧？好久没去你那儿了，今天我就想来一下呢。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下，我想写一篇在招应聘中有关面试过程的热点透视，题目大约就定为《招聘面试??象雾象雨象风》吧。呵呵！你也觉得这个题目可写那就好了，谢谢你，我们下午两点见吧，再见！”放了电话，靳小龙脸上诡谲地一笑，穿好大衣戴上手套，下楼拦了辆出租车奔外贸大楼而去。

汀芷幽兰

真是怕什么事情出什么事情，靳小龙刚刚踏进外贸大楼的大厅，迎头就碰上了外贸局办公室负责宣传工作的小李。四目一碰，小李便热情地迎上来，握住靳小龙的手一阵猛摇猛捏，作大惊喜状说道：“哎呀我的靳记者啊！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有来我们小衙了啊！丁局长昨天还批评我们，说日报上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我们局的工作报道了，还说我们局办公室的同志把你靳记者给得罪了吧？呵呵！”

靳小龙忙说：“哪里呀，你们不召见我，我哪敢擅闯公堂啊？最近你们局接待的都是部省级的领导，随行的都是新华社的记者，哪有我们的空间哟！”

小李哈哈大笑，口里连称“哪敢哪敢啊！”同时拉着靳小龙的手继续地猛摇。靳小龙突然想起昨晚闵向东握手的劲道很标准，就觉得跟小李握手，心里头似乎没了以前那种热情感受了。

小李自然觉察不到什么，拉着靳小龙就欲往办公室去。靳小龙急忙止步说：“今天不是来采访的，我找家翻译公司有点事情。”小李忙问什么事，说如果是有资料要翻译他处理就行了。靳小龙只好信口说：“不是的，只是想找个业内人士咨询一些事情。”

小李说：“那好，我陪你去，也好给你介绍介绍。”便带着靳小龙上了三楼，沿楼道转过一个弯后，来到一个房间门口。靳小龙抬眼一看，门旁墙上贴着一个招牌：正新翻译公司。

小李走在靳小龙的前面，大呼小叫地进了屋：“雪姐雪姐，我给你介绍一位贵客。”靳小龙进屋一看，里面是一个套间，外室摆着一套沙发、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脑和复印机、传真机。看上去是办公室兼会客室。小李的话音刚落，内室传来女人的应和声：“是小李吧？你给我带哪位贵客来啦？”那声音清亮甘甜，莺啼燕啭般轻盈却又饱含激荡情绪。靳小龙闻声心灵微动：这声音仅美人堪配。

余音还在绕室蜿蜒，女主人已经从内屋携一股暗香而出。靳小龙举目一盼，几乎被对方的美艳惊得凉气到吸。那女人约含三十年岁，确是青春无敌的容貌略含几分成熟少妇的韵味，身材苗条而曲美，腿着米白色卡其布休闲裤，配上一件元青缀暗花的紧身羊绒衫子，衬得脸上透明冰肌更加白晰，让空调焐得微红的脸庞上嵌着一对黑白晶莹、卓然贵气的丹凤美目，眼影的色彩竟是无法判别，感觉有种温存的冷酷，忽远忽近，既浓且淡，十分让人迷乱，一头长发却端庄地盘在了脑后。这女人从头到脚下，刚柔妖魅俱存，让人一眼难忘。

那女人玉立于客人面前，双手交扣，轻轻贴在小腹上，娇态可掬地等待小李作介绍。

小李先对女士说：“雪姐，这是南川日报社的靳记者。他有点事情专门来向你咨询一下。”言罢又转头对靳小龙说：“这是正新翻译公司的CEO顾雪女士，我们外贸大楼的楼花、才女。呵呵呵！”

顾雪白了小李一眼：“你少贫嘴啦！我这个小公司还CEO呢，你们这些政府官员已经是不会说正经话的了。”回头又赶紧向靳小龙伸出右手来：“欢迎光临！”靳小龙一边递上自己的名片，一边伸出手去与顾雪握了，样子略有点拘束。握女士的手难免有心魔作祟，是最不好把握分寸的，拿捏轻了握握手尖，显得小家子气；劲道重了抓个满把，又恐被误解为色心昭彰，有失庄重。

顾雪优雅有致地接过靳小龙的名片，又转身去桌上取来自己的名片派上，便招呼客人就座。小李说：“靳记者，你跟雪姐谈事情，我就不打扰了。谈完了到办公室来坐坐。”

靳小龙说：“行，我一会儿去给丁局长请安。”小李便告辞而去。

这边顾雪已经为靳小龙沏好一杯茶端了过来。她俯身递茶水时，一瞬间头离着靳小龙很近，一股发香便沿着靳小龙的鼻息浸入心脾。那味道能搅得人心旌神摇。

顾雪归座，把双手交扣插在双腿中间，摆好含笑聆听的姿势，轻启朱唇，莺声流淌：“靳记者有什么事呢？我这里可是中性色公司，灰色新闻和桃色新闻都不产的啊！”靳小龙闻言心情大悦，心想这女人出言戏谑讥俏，好风情哩！

“是这样的，小顾。”靳小龙把话切入正题：“我今天可不是为什么采访而来。我有一份资料需要翻译成英文的，又不好麻烦他们外贸局的翻译。本来打算直接找你们翻译公司的，按劳付酬，心地坦然嘛！偏不巧刚进大厅就碰上了小李。所以我就跟他说是有事情来咨询。”

顾雪咯咯一笑，说：“靳记者，你以为找到我，我会收你的钱吗？”靳小龙忙说哪能不收钱呢，不收钱我就不敢麻烦你了。

顾雪把双手从腿间抽出，右手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后伸向靳小龙：“还是先把资料拿给我看看吧！只要不是什么千百万言的大部头就好。”顾雪那媚而弥刚的情态让人无力抗辩。靳小龙只好从皮包里面取出那份简历，双手递给顾雪。

顾雪略一浏览，轻声说：“这不费事的，用不了一个小时，你说什么时候要吧？”靳小龙就说今天下午必须传真出去的。

顾雪抬腕看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便说：“我中午给你译，下午两点以前给你送去行吗？”

靳小龙急忙说：“那怎么行。你先别那么急，下午4点钟我来取。现在快下班了，我去跟丁局长打个招呼。”说完便起身告辞。顾雪送至门口而别。

来到八楼的局办公室，小李和办公室王主任热情地招呼靳小龙入座。王主任说：“靳记者先坐几分钟，我们收拾一下就走。中午丁局长请你吃饭。”靳小龙明知推不过，只好说丁局长太客气啦，我原是来请安领旨的，这样不变成蹭饭吃了嘛！大家便笑了。

不一会儿，王、李二位收拾完毕，陪靳小龙乘电梯下楼来。在一楼大厅里，正好又碰上了顾雪。小李便嚷道：“雪姐啊，来跟我们一起陪靳记者吃饭吧！”顾雪却说她订了盒饭的。

靳小龙故意夸张地作吃惊状：“哎呀！美女怎么可以吃盒饭啊！”

顾雪诧异道：“怎么了？”

靳小龙用几分调侃的样子对顾雪说：“这当然有讲究啦。女人吃快餐饭的样子啊，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场景。一盒快餐饭就把自己解决了，太不不矜贵自己了吧？还怎么能指望男人把你当成宝贝一样来呵护啊？”听靳小龙这么说话，顾雪不禁朗朗笑出声来，声音很甜很刺激人。

小李连称靳记者说得精彩，雪姐别去吃盒饭了，还是一起吃吧，免得靳记者又为你伤心。顾雪对小李嗔怪道：“吃饭就吃饭呗，就你贫嘴。”言毕便落落大方地随着大家一道向餐厅走去。

来到餐厅，丁局长已经在雅间里就座了。拱手招呼以后，靳小龙入座在丁局长右边，顾雪就坐在他的右边，这使他感觉很愉快。

下午都有工作，所以午餐大家都同意不唱酒，只喝鲜榨果汁。饭局中丁局长无非是谈些外贸局的工作成绩，言外之意是要靳小龙在宣传报道上帮些忙。靳小龙便随意在丁局长介绍的情况里面挑上一两个题目，提出需要的材料，承诺尽快成文发表。丁局长即指示局办公室全力配合，认真准备靳记者需要的材料。

做文人无行。当记者的吃别人的饭，也就是帮别人消的这一灾。一文不可以兴帮的，仅此而已了。贾平凹在《废都》里面把记者列为第八等人，也就是隔三岔五能解个馋的角色。所以，无冕之王的光环实际上是虚幻无实的。

这顿饭到是因为有顾雪在座，靳小龙感觉十分开心。顾雪在餐桌上的表现堪称卓越，在短短一餐饭的时间里，把女人的天性尽数挥洒。众人刚刚坐定，她便对着左右前后微微一笑，挽起茶壶，殷勤地斟一遍，满桌的人自然是心生愉悦，还未开饭已有三分满足了。饭中她送菜搭话，娇柔而任性，体贴又霸道，一杯一箸都具心思，把桌上几个男人搞得服服帖帖。一张桌子上能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就够得上蓬荜生辉一说了，能让人享受够了那种衣香鬓影的情趣。靳小龙心中叹服：这女人实在不是凡俗之物。

饭局接近尾声，靳小龙瞅个空低声对顾雪说：“我先去人才交流中心办点事情，4点钟来拿东西。你可别跟他们说我翻译简历的事啊！”顾雪不露形迹地一笑，桌下却伸手在靳小龙的腿上轻轻作会心一拍。

小李眼尖，对他们嚷到：“靳记者跟雪姐说什么悄悄话呀？”靳小龙立即盖住小李的话说：“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个笑话呢。”小李就说大家都要听笑话呢。

靳小龙是一肚子笑话的人，便随意选一个来搪塞，说有一则征婚广告挺有趣，内容是这样的：“某女，29岁，岭南市户口，曾与香港富商有短暂婚史（无孩），市内有多处物业、旺铺常年出租，收入丰厚。欲觅懂经营、会管理的男士为偶。”大家就笑起来，说这样的征婚广告象谈生意一样。

顾雪说：“曾与香港富商有短暂婚史这句话，就象是IS9000认证一样，既然香港富商都与她曾经沧海，那想必一定如花似玉、魅力不凡吧！”

大家又热烈附议：“批得精彩！”

席散人告别，在大厅里面免不了又是一阵客套。丁局长问靳小龙去哪里，要不要车送。靳小龙说不必了，下午去人才交流中心采访，也不太远的。小李又拉着靳小龙手握了，说靳记者常来给我们说笑话呀，你的笑话高雅怡情，不象我们说的粗鄙。而靳小龙却只想尽快说拜拜尽快离开了。只有跟顾雪握别的时候，靳小龙才心生一丝缠绵，有点意味深长地与顾雪相视一笑。

汀芷幽兰

靳小龙下午的事情是去人才交流中心，名义上是采访，实际上是为了求证面试的真谛，一箭双雕，堪称是此计大妙的策划。街上的雪已经清扫干净了，但风却凛冽，吹在脸上象刀割一般疼，而太阳照得却灿烂而温暖，靳小龙的心里就感觉清逸。

从外贸局出来走过两条街，就来到人才交流中心。靳小龙拾级上三楼，正对就是主任办公室。靳小龙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刘芟开门，拱手抱拳地把靳小龙迎了进去：“老弟啊！我可是恭候你多时了啊！”

靳小龙也笑道：“老刘，你这是开门揖盗嘛！”

刘芟与靳小龙朋友笃好，相处之间有人到知己言语粗的境界了，开口大笑，调侃随口就来：“说得是呢，防火防盗防记者呀！呵呵呵！”一边握着手把靳小龙拉到沙发上坐定，一边端上一杯刚刚沏好的乌龙茶来。

刘芟平常自诩为学究之流，不到四十岁的年龄，人本干瘦，头发又白了不少，看上去就有些沧海桑田之感。人才交流中心几乎是个虚设衙门，没有那么多的官场文章做，他便大展隐士之风流，书法文章称得上学养深厚。平常理衙署事的时间花得不多，到是在理论研究上，把自己那点实际上被人轻视的工作搞得几乎要与国际完整接轨了，简直就有些少年心性。

靳小龙抬手看看表，时间正好是两点，便说：“我只有一个半小时，抓紧时间开始吧！”靳小龙心里想着四点钟要准时到顾雪那里去取简历。

“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资料。”刘芟一边说，一边从办公桌上取来两本书和一摞资料，书是《面试与人力资源挖掘》和《面试题策划1000例》，其它的资料都是人才交流中心参加企业招聘面试会的记录材料。

靳小龙把书和材料略选看一下，只觉得记录材料是有用的，大多都算得上是具体而微的缩影，便把这些东西往身边一归，抬头却对刘芟说：“这些资料我借回去参考一下吧，今天你给我介绍一下企业面试出题的基本特点，还有应聘者应对面试的实战技巧。”靳小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补充道：“不求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但求实用，讲真实故事都行的。”

“呵呵呵！”刘芟仅仅算是客套地笑了几声，然后不紧不慢地把身体往沙发里埋了埋，抬起左手不知是理头发还是搔痒痒地在头顶晃了几下，拉开了专家演说的架式。

“从企业角度讲，面试考察的方面是很广的，让人很难抓得准。根据我们的调查统计，企业关注最多的有五个方面。一是行为风格测验，以确认对象在内向型与外向型、直觉型与感觉型、情感型与思考型、知觉型与判断型以及情绪稳定性等方面的定位；二是职业兴趣测验，大多企业采用霍兰德模型来对应聘者进行艺术取向、事务取向、经营取向、研究取向、技能取向以及社交取向等方面进行确认；三是能力倾向测验，包含对应聘者实施言语理解、判断推理、数量关系、资料分析和思维策略几个方面能力的确认，这方面因为运用的手段最灵活多变，所以也是应聘者最头疼的；四是对社会愿望的测验，包含对应聘者观念意识中的权力动机、回避失败、争取成功、风险决策以及亲合动机等等成份的评估；五是测试应聘者与直接上司、同事能否相处，与公司文化是否相容，以及对应聘岗位的胜任力等。”介绍到这里，刘芟收住话头，想看看靳小龙的反映如何。

靳小龙果然对这篇宏论并不满意，所以赶紧接过话来：“老刘，我不要这些太理论化、系统化的东西，写文章不是写书，需要有可读性的，你把那些实战性强的内容给我多介绍点。”

刘芟笑道：“我早知道你来者不善，还真混赖不过去。你可别把这篇文章定位成批评报道了啊！那就给我添乱了。”

靳小龙忙说：“你可别往歪里想，我跟谁添乱也不会捋你的胡须呀！”

两人相视一笑，刘芟安下心来，起身给靳小龙的茶杯续了水。重新开始谈话时，刘芟的语言风格就透出了茶聊的味道：“要说面试啊，还真不是书呆子气能解决问题的，理论上的东西全没用，活活遭贱天下学子哦！”

靳小龙立刻把自己的身体往前凑了凑，把感兴趣和鼓励说下去的信息传给了对方。

刘芟接着说：“一般企业挂牌招聘的职位主要有三类：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和营销人员。”靳小龙一听便知刘芟的解签真言出来了，赶紧掏出笔和采访本来。

刘芟看靳小龙准备好后，又开口说道：“对于管理类人员，企业通常只会就中低层面的职位实施公开招聘，如车间主任、生产主管、部门经理等等。国有企业招聘的公式化色彩明显，重学历和仪表，面试时言语严肃，能显示个人原则性强和一定水平的演讲能力，那些人事部门的人就会认可你，原因在于录用这样的人向上级交差基本无大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国有企业工作人员的心理大抵如此。你说是吧？”

靳小龙颔首点头道：“精辟！你到底是参透了这个中三味的。”

刘芟微笑道：“民营企业却更没意思，我就没见过一家民营企业有象样的面试，纯属非驴非马的过场。总的来说那些民企老板只用两个模式选择管理人员，一是选人唯亲，包括朋友推荐，这样的人用起来心里觉得踏实；二是应聘者在这个行业上曾有出色业绩，用起来自然实惠。”

靳小龙插问道：“那还有什么面试的必要呢，有简历和推荐书不就行了吗？”

刘芟说：“谁说不是呢！这就苦了那些成千上万的莘莘学子们，很多毕业生光是制作个人应聘资料，都会花去父母一、两千元钱，却被那些老板们随手就扔到办公室的废纸一隅，等到打扫办公室的时候，两毛钱一斤地给卖掉了。“

靳小龙叹道：“真没意思！”抬头看刘芟，竞有些面色落寞，那表情略略有了对花垂泪的样子。靳小龙仍不死心地问道：“你这里总能找出两个成功的案例吧？”

刘芟几乎不思索地回答：“那就只有技术人员和营销人员两类职位了。前者只要技术水平够，谈好工资及福利待遇就成；后者更是来者不拒，反正企业对营销人员差不多都是以销售提成的模式计酬，当然是人不厌其多了。”

“其实企业这样做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刘芟接着说：“你到招聘大厅注意一个细节，有不少企业几乎常年在招人，原因就是企业留不住人。时下在我们这里流行一句顺口溜：有女不嫁旱地，有才不进国企。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不少企业仍然偷偷地违法收取员工的保证金。”

其实刘芟谈的这些事，作为记者的靳小龙未必不知。南川的企业，在员工待遇方面，是没有几家能够按劳动法执行的。不仅各类社会保险不予缴纳，甚至连基本工资待遇都可能没有，生产工人完全按计件计酬，销售人员更是只有销售提成。说白了，这些企业个个都露着资本原始积累那张血淋淋的脸谱。尽管地区党政领导在相关的会议上也强调得气壮河山，各种媒介也就着气候大呼小叫，可是劳动保障法中涉及在员工身上花钱的那些条款，仍然如一张张泛着黄色斑渍的画片，没有一点现实的感觉。就连以铁肩担道义为己任的南川日报社，不也是欠着招聘编辑和记者们的各类保险不缴吗？中国的正统文化是民为本，民生则业兴，业兴才有国强。然而法归法，文化归文化，在政府领导层的意识里，时下是什么也大不过经济发展这个政绩指标去。一些党政领导终于演绎出另一条定理：企业发展了，人民生活水平才能进一步提高。因此，在关乎企业发展与政府财政收入这些大问题上，劳动者的劳动保障就得依附于锅里有碗里才有的逻辑关系。有此一说，企业老板们自然是厚颜无耻地把员工权益束之高阁。荒谬逻辑一旦通行了，反而是谁不承认这逻辑谁荒谬。

企业招聘不健康，面试自然全是过场化的，甚至于是欺骗性的。靳小龙感觉在刘芟这里取不到什么真经了，因而转过话题：“老刘啊，看来我这篇文章不好写了啊！”

刘芟笑道：“我看你还是写篇花样文章吧！把这些书上的和材料上的东西杜撰杜撰，能蒙谁蒙谁好了。呵呵呵！”

靳小龙叱道：“好你个老刘啊，说这话也不脸红！”

刘芟说：“嗳！你们记者还都有这本事，该脸红的时候他就不脸红，这才是可塑之材呢！”二人便相视大笑起来，也标志着采访结束了。

靳小龙喝口茶，站起身来打量一下刘芟的办公室，发现墙上多了一幅画，便走上前去细看。原来是幅水墨写意，画的是平林田畴有小桥流水为伴，村老童子与农舍野庵相依，几棵小树，一座茅亭，平坡远抹，风竹稀疏。景物选择虽然普通，却笔酣墨饱，舒卷自然。

“这是谁的手笔呀？”靳小龙一边审视着画上的落款，一边信口问跟过来的刘芟。

刘芟答道：“这人是我一个同乡，名叫杨登。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靳小龙说：“我的审评太业余，感觉还是有水墨淋漓，苍润满纸的效果。特别是画中气韵，称得沉郁苍茫四个字，算佳品吧！”

刘芟叹道：“哎呀！真该把我这位老乡介绍你认识，你可算他的知音了。此君很自信，自称风格为孤高旷简。他小时候家境清贫，却养成了不愿意随俗浮沉的脾性，在艺术上还是算辛勤探索之人。地区美协好几次邀他参加活动，他象是避邪一样地避得远远的。现在到是有几个专门做画生意的掮客，成天缠着买他的画贩到沿海的酒楼饭店去，虽说贱卖，倒作成了他的酒资。只是他哪天可别成了大名，白白便宜了那些二、三流的酒楼饭店。”

靳小龙突然想起来，有一次庄一凡请他去聚会，在座就有一位姓杨的画家。庄一凡把他吹得天人一般，且收藏了他不少画。当时靳小龙只觉得此公还有些太白那种狂放之风，亦属无聊文人吧，便与他痛饮了一醉。

与刘芟一对形貌，正是杨登。靳小龙说：“不料此公还真属于才华之人，有机会你安排我们聚聚吧！”

刘芟说：“没问题！我来安排。”

这时候靳小龙的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听，竞是顾雪打来的。顾雪说她马上要去参加一个活动，简历已经译好了，并说可以帮靳小龙传真出去。

靳小龙忙说你可是帮忙帮到底了啊，随即掏出闵向东的名片来，把传真号码报给了顾雪。

靳小龙打完电话，刘芟盯着他问道：“你这是跟谁呀？我看你打电话的声音都不正常了嘛！动作也象是吃了摇头丸似的。”

靳小龙轻轻一笑，走向沙发边拿起大衣、手套和文件袋，回头给刘芟告别。把刘芟弄了个迷迷糊糊

汀芷幽兰

三















靳小龙刚回到办公室一会儿，便接到闵向东打来的电话：“老靳，你好！简历收到了，写得很好，不愧是做文字工作的呀，呵呵！”

“哪里哪里，您抬举我嘛！”到底是使用普通话，靳小龙把“你”说成“您”，言语就显出谦卑意味来。

那边闵向东倏地收起笑声，以严肃的口吻说：“你马上去买两本书，两天之内读完。你记一下好吗？”

靳小龙忙说：“好的好的。”随即提笔在手。闵向东在电话里报了两本书名，一本是《没有任何借口》，另一本是《影响力的本质》，并且说这两本书对面试和今后的工作都是重要的。

靳小龙曾简略看过《没有任何借口》，《影响力的本质》却是陌生。既是闵向东如此强调，靳小龙便对着电话称诺：“闵经理放心，一会儿吃了饭我就去书店买来看。”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闵向东用几乎有点带吼的语气说：“还等什么晚上啊！现在就去，你的时间不会很多的。”

靳小龙心里微微一震，似乎感觉到一点点的胸噎，但很快又从心里生出一丝敬意来：这就是外企文化吗？他连忙改口道：“那好，我立刻就去。”他说话的语调尽量显得轻快。那边闵向东则以一种满意的语气道别后挂了电话。

靳小龙随即拿起大衣、手套和文件包出门。此时太阳已转到西边的高楼后面，没有了阳光的街道又十分寒冷，但是下班的人流和车流却拥有热烈的心情，只是今天靳小龙没有心情去感受那些下班族的快乐了。路过麦当劳的时候，靳小龙买了一个汉堡包和一杯可乐权作晚餐。说不清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单纯的晚餐了，而此刻靳小龙的快餐心情却象十五晚上的月亮一样清亮和圆满。他似乎感觉自己就象影视作品中那些整日穿梭于机场和五星级酒店的高级白领一样，正走在一条忙碌而充实、充满挑战又追逐着梦幻般机遇的人生道路上。

刚走进新华书店，靳小龙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却是顾雪打的。靳小龙一边接通手机，一边走向一个无人的角落。

“喂！靳记者吗？你好！”电话里顾雪把声音压得有些低，似乎说话不太方便。靳小龙忙问了好，轻声问道：“你吃饭了吗，好像你那边说话不方便嘛？”

顾雪说：“是的，我正在参加一个涉外晚宴，结束后把你的资料给你送去。”顾雪的语气很温馨，靳小龙心里就感觉有点热乎。

靳小龙说：“我现在在新华书店，你忙完后再打电话给我吧。我今晚没别的事了，如果你也有时间，我请你喝杯茶好吗？”

电话里顾雪轻轻一笑说：“那好吧！只是劳你久等了。”靳小龙忙说没关系，我在书店里是呆得了十个八个小时的，双方便会意地挂了电话。

正值晚餐时间，书店里人并不多。在服务员的指引下，靳小龙很快找到了要买的两本书。《影响力的本质》是戴尔?卡耐基著，《没有任何借口》的作者是费拉尔?凯普。两本书的作者都是美国人，靳小龙心想闵向东像是在刻意推荐美国文化，要把自己调出美国味儿来吧。

看看时间还早，靳小龙便带着选好的书，来到阅览区找个座位坐下。

《影响力的本质》一书的封面上赫然印着美国著名前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的评语：这本书值得每个人读上五十遍。这句书评堪称摇人心柱。靳小龙首先翻看扉页，在介绍作者卡耐基的文字里，对本书有这样的描述：“1936年首次发行，在美国造成轰动，近70年来本书传遍了全世界，被译成世界上还在使用的几乎所有文字，成为销量仅次于《圣经》的世界第一畅销书，仅90年代以来销量就超过一亿册，创造了世界出版史上的奇迹。规模在世界排名前500位的大企业中，便有超过450家采用该书对员工进行培训。”

因为有70年历史的见证，再吓人的评价也是不容置疑的。

靳小龙翻阅目录，书的内容包括为人处事的三个基本技巧：让别人喜欢你的六种方法，让别人赞同你的十二种方法，改变人而不引起反感的九种方法等。这是一本探讨人性哲学的书，包括如何对人微笑、鼓励和赞赏别人能给你带来什么、记住你所接触的每个人的名字的重要性、对别人感兴趣的好处、聆听的收益等等。

靳小龙心想，自己是在中国共产党的斗争哲学里长大的，现在却要在观念上转变为人性哲学了，不禁有些哂笑，觉得人生的喜剧性来得那么实在。

“永远把微笑给别人”。

“批评别人是放出的家鸽，飞得再远也会飞回来的”。

“使别人感觉到他的重要??必须真诚地这样做”。
    ……。

靳小龙努力地品味着书中那些纲领性的句子，想像着尼泰尔公司的工作环境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不觉地过了两个小时，靳小龙看看表，已是晚上八点钟了，忽地想到庄一凡此时不知道又在哪里逍遥呢，便掏出电话来拔通了庄一凡的手机。

“喂！一凡吗？你在哪里逍遥啊？”靳小龙调侃地问。

庄一凡在电话里应道：“我今天值二线班哩，可不敢乱跑。现在在医院附近的曼点咖啡屋跟两个朋友聊天啊。喂小龙，你今天在干什么呢？”

靳小龙说：“还说呢，你昨天给我介绍了闵向东，我答应他试试。没想到今天他就给我安排了一天都办不完的事情。又是简历，又是面试准备，还要我两天内读完两个大部头书本。弄得我到现在还没吃上晚饭。人还没进去，倒先来了下马威哦！”

“哈哈哈哈！”电话那边庄一凡没有心肝地大笑起来：“好啊！你这个清散惯了的懒骨头，也该上上套子拉拉磨了。别就会羡慕人家老美过得富裕，也该知道别人是怎么玩命的嘛！”

庄一凡一席话气得靳小龙在电话里直想骂娘，而心里面却也承认庄一凡的话占着理。

庄一凡收住笑说道：“好吧，明天是周末，我请上两个文化人，陪你轻松一下怎么样？”

靳小龙接口问：“那可好。请谁呢？”忽地又想到了画家杨登，便抢着说道：“把上次你介绍我认识的画家杨登叫上可以吗？”

庄一凡问：“你怎么想到他了？”靳小龙便说今天下午目睹了杨登的作品，感觉很喜欢。庄一凡一听这话高兴了，连称：“那好那好，有你作画评，扬登定然高兴，明天就请他吧！”

两人约好明早九点庄一凡来接靳小龙，然后再一起去接杨登，便互相告别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顾雪的电话也打了过来。顾雪说她开车十五分钟就到书店来接靳小龙，让他到新华书店楼前的停车场等。

靳小龙急忙收拾大衣、手套和文件包，拿着两本书去收银台付款。偏这时书店购书付款的人又多了起来，收银台前排了好多购书付账的人，靳小龙足足等了好几分钟才付完账。这几分钟就象是过了百无聊奈的几个小时一样，急得他心跳汗冒，出门的时候自己都骂自己好没有定力。

汀芷幽兰

晚上八点以后的大街上灯火憧憧，灯影里纷纷扬扬着细小的雪花，气温很低，但这仍不能影响到都市人生活的浮燥和夜生活的奢侈。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城市里，似聚集也似趋附，寻求一种如奶似蜜的生活的机会，而他们中的多数人真正感受到的却是颠沛之苦。

顾雪还没有到，靳小龙一个人就站在寒冷的街头，动了那点无聊的心境，把这浮华城市里那些群蚁般的当街过客们审视起来。

有时尚社会学家认为都市里生活着四类典型，即城市打工族、城市新贵族、中产阶级和小资。掠过街头最多，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一群城市打工一族，也被文明地定义为“引车卖浆者流”，主要成份是中国农村的剩余劳动者。由于他们对城市充满了诚实的渴望和憧憬，迫切想要融入其中，因而起早睡晚，勤奋努力，在充满风险的路上经历着种种苦难。这些被作文者描写为苦难的事情，却因为他们能够在这个城市里生存，反而被视作是幸福和甜蜜了，甚至于带回他们家乡以后，还变成得美丽如童话。

目转街道中间，不时闪过卡迪拉克、奔驰之类名车的身影，车内的男士们属于雍容大度气概不凡的，女士们则娇柔典雅光彩照人。这些人个个都显得莫测高深，仿佛告诉人们，他们要去的地方都是那么重要、紧要和神密，而且他们的一举手一抬足，都关乎着巨额资金的周转速度，或是大宗交易的缔结与废除，甚至关乎着成千上万的人是提心吊胆还是喜出望外。他们就是城市的新贵一族，属于财富第一等人，被定义为城市资产者。

同样驾车走在街道中央的还有另一类人，只是车的品质稍差些许，大多为帕萨特或桑塔娜2000一类的档次。这类人外型特征属于西装笔挺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们讲究行头的品牌不凡，另外的印象就是谈吐重视文雅，行为举止更是精心雕琢。他们晚上出行的目的地是他们那趣味盎然的社交小圈子，这就是被称为城市中产阶层的高级白领。靳小龙知道，闵向东就属于这类人，而象庄一凡之流，在经济实力上竞也丝毫不逊色这点了。

顾影自怜，靳小龙自己当然只能算特立独行的小资一族了。因为没有多少钱可供挥洒，所以只有通过所谓的个性张扬来保卫自己在都市生活中的冰山一角。高境界的张扬是一种自由心态的自然流露，低境界的张扬则是一种造作和矫情。既往的靳小龙还不属于那种低境界，那么今后呢？靳小龙觉得自己如果攀不上高层白领，那就可能流入恶俗。

在都市的灯火憧憧下面，精神温饱与物质温饱一样，属于十分残酷的课题，创作着一个个惨烈的故事。

一对车灯从不远处转入停车场里面，蛇行半周后轻轻停在靳小龙的脚边。靳小龙不敢确定那红色轿车里面是不是顾雪，不好冒昧去拉车门，而顾雪却从车内把前座的门打开来，招手含笑请他上车。

靳小龙躬身钻进车里，顺手带上了车门，回头笑容可掬地对顾雪寒喧道：“顾小姐，今天我把你麻烦得够了吧，我可是诚惶诚恐哟！”

顾雪焉然一笑：“看你说的，给靳哥服务是我的光荣哩！”言语甚甜甚温柔略调侃，靳小龙心里面就有说不出的愉悦，特别是顾雪忽地改口称呼他“靳哥”，更觉得亲近了许多。

靳小龙说：“时间还早，你这一天也挺累的，想怎么轻松一下，你选择，我陪你。”

顾雪略一思索道：“我们去曼点咖啡屋坐坐吧！”靳小龙连连说好后，顾雪就开动了车子。

咖啡馆是城市梦想的点缀，它意味着无聊、闲暇、浪漫与温馨。在中国，它成了某种阶层和某种文化的象征，更是某种情调的象征。曼点咖啡屋是南川唯一一家上档次的咖啡屋，装饰采用欧式风格，自称以意大利式咖啡为正统。这里每晚聚集着不少小资和白领类的孤客，情调算得上是男儒女淑。

靳小龙略展绅士风度，在咖啡屋门前让顾雪前行进入。顾雪自然是款款而入，进门后以身体语言做询问状。靳小龙便赶紧又趋身前行，把顾雪带向靠窗的一隅卡座，这里感觉是适合窃窃私语的地方。

服务生殷切而至，靳小龙点了一杯意大利功夫咖啡，而顾雪却在康宝蓝和爱尔兰咖啡中徘徊不定。她平常一个人都喝爱尔兰咖啡的，她喜欢威士忌带来的精神刺激。“今天来杯康宝蓝吧！”靳小龙赶紧附议说：“康宝蓝加点巧克力浆，这样今晚多点甜蜜开心的感觉。”

服务生领命而去，顾雪忙着宽大衣整理坐恣。靳小龙举目四顾一番，没有发现庄一凡，想必已经走了。正是夜色阑姗时，咖啡屋里暗香盈盈，音乐低回，衣着光鲜的人们或孤芳自赏，或与二三知已言笑谐谑，或与情侣默对不语，这点品味让靳小龙感到惬意又舒适。

服务生送来咖啡，靳小龙与顾雪相视一笑，同时启唇品了一口各自的杯中之物。杯未放定，顾雪忽然变了一副略显诡谲的笑容，轻启朱唇而问：“靳哥，你这简历做什么用的，可以说说吗？”

顾雪的提问来得突兀，而且表情也调皮。靳小龙一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竟不好回答，略显窘态。

汀芷幽兰

顾雪轻轻一笑，却接口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想跳槽了，而且是跳到外企去。对吗？”

靳小龙心想这女子的确是鬼精，估计是瞒她不过了，只好也就着对方轻轻笑了，但嘴上却硬道：“你何以见得呢？”

顾雪道：“那还不简单，中英文对照的简历，如果不是国外邀你参加什么活动，那就是外企招聘需要的嘛！”

顾雪喝了一小口咖啡，对靳小龙乜眼得意地说：“我参加过三次外企面试，虽然都失败了，但有不少经验可供你参考。怎么样？不白喝你的咖啡吧？”

靳小龙心中大悦，暗想真是天遣天使，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口中迭声应道：“那太好了，请教！请教！”

顾雪却问道：“那你得说说你应聘公司的背景。不同国家的公司理念不同，甚至公司规模、产业性质或者说知晓度的不同，公司选择员工的角度都是大相径庭的。”

靳小龙对顾雪这段话并不十分理解，但直感却是好的，觉得立论与刘芟谈的那些大不相同。于是他原原本本地把昨晚以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雪。

听完靳小龙的介绍，顾雪扶着咖啡杯子低着头，好一会儿一声不吭。靳小龙知道对方在心里面总结和评估着，也不去打扰她，只静静地等待对方说话。

几分钟过后，顾雪开口说道：“靳哥，真的可以恭喜你呀！我对尼泰尔公司是有点了解的，那的确是一家很好的公司哩，历史悠久，文化领先，产品也是卓越的。这个公司在文化上强调专业的学术精神，因此在员工选择上看重应聘者可能为公司带来的社会影响，可以狭隘地理解为形象、修养和行为方式几个方面的社会反映。从这两个方面看，你具备进入这家公司的客观条件了。再加上有关键人物的推荐，把握可能会更大些。要知道，外国公司最终是要讲赚钱的，你那位姓庄的朋友会对你的应聘产生很大的影响。”

对顾雪这段分析，靳小龙虽然不是深信，但也颇受鼓舞，毕竟是立意大气，卓尔不群的，或者说有桃源隔世的新奇感觉。仅对方有三次外企求职的经历，这在南川就算难得了。靳小龙虔诚地动了西向而师的念头，欠身对顾雪说道：“我还真需要你给我说说这外企面试的真谛哩！”

在靳小龙急盼如火的目光里，顾雪偏偏把话头撂在一边不说了，端起咖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小口，样子娴淑静雅得不可复制。随后，她轻放杯碟，从身边拿起小手包，拉开一条小缝，从中取出一小片东西悄悄捏在手心里面，对靳小龙莞尔一笑，起身向卫生间方向飘摇而去，样子娇态可掬。

有人把男人对待女人比喻作钓鱼，说是钓上岸就不再给食了；那么女人对待男人简直就象逗狗，你越是到了摇头摆尾伸脖子流口水的时节，她越不把手里面那块肉扔给你。孔夫子妙言：夫女子，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那孔老夫子当年是不是泡妞泡出来的感慨无从考证，但这句话确是参透个中滋味了。靳小龙经过一次婚姻磨合的失败后，对女人的认识却在反刍中加深了许多。要想让女人开心，你就得常常对她做惊讶状：“天啊！你做得太好了，太出乎我的预料了啊！”尽管她做得很平常甚至于有点糟糕；如果你想让她多多温柔体贴你，那么你就得隐藏好你那些成功后的得意忘形，多多佯装英雄罹难又壮心不已的样子。百试不爽，亘古不变的真谛！

靳小龙赶紧把升到喉头的心遣回原处，把提到胸膛的气压回丹田，把闪亮的目光调为平和，让脸上紧绷的肌肉放松并挂上微笑，作出闲适状等待顾雪回来。

顾雪回到卡座，一瞅靳小龙那南辕北辙的情绪变化，显然也吃了一惊。不过女性的第X感觉神经迅雷不及掩耳地起着作用，她的那份惊诧以凡人无法感知的速度消失了。

顾雪一边入座，一边平和地对靳小龙说句：“不好意思！”这段“逗狗”的小插曲就结束了。顾雪得意在先，靳小龙觉得自己笑到了最后。闲聊中有对手感，是小资们永远乐此不疲的一种游戏。

顾雪重新拾回话题：“靳哥，我先给你讲两个故事，这是我两次面试的经历。你是记者，我想你会从中感悟到外企文化的一些特点。”

靳小龙调侃而不轻薄地说：“洗耳恭听了！”

“我第一次外企面试经历是应聘一家香港大公司的销售总经理助理。”顾雪开始平静地叙述：“那是一份年薪八万元的工作。我化了很多时间，没日没夜地作准备，然而在应聘时却大大地意外。”

靳小龙内心又有些激荡起来。

“主考人员什么也不问，先给每位应聘者发了一份足有七十多版的英文报纸，要求各自在三个小时后交上一份用英文写的阅读纲要，然后到老板面前去演说，谈你所喜欢的那些文章并且要作批评。”顾雪欠身对靳小龙说：“靳大哥，你说这考法独到吧？就这一招，能把你的人品、见地和素养一网考尽。三个小时后，几个应聘者个个被整得面无人色，比参加一次铁人三项比赛还伤元气哩。赢了的是英雄，败了的是万骨枯。”

顾雪歇下来喝口咖啡。靳小龙觉得背上似乎都有些渗汗了。

顾雪又接着讲她的第二个故事：“我的第二次应聘却表面轻松得出奇，那是一家总部设在广州的新加坡公司，职位是行政事务专员。主考人员就是公司老板。进门略见一面，稍微谈上几分钟，他就叫我第二天去上班，试用一个月再说录不录用，一点也不刁难人。”

靳小龙又轻松地叹道：“给人机会的老板总是宽容的。”

顾雪乜眼说：“天真了不是？外企老板是没有善人的。这位老板是专出怪辣招式那种人，手法无奇不有。”

靳小龙自惭地笑笑，聆听更加专注。

“我上班的第五天早晨迟到了几分钟。”顾雪接着讲：“那是我第一次迟到，神气不免惊慌，手里提着一份麦当劳套餐惴惴不安地冲过大厅踏进电梯，而背后紧跟进来的就是老板。迟到的员工与老板同处于狭窄的电梯里面，那简直就有一种短兵相接的紧张感，而老板面上却毫无表情，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在电梯快要到达工作楼层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手中的套餐袋中有没有可乐，并做了个索要的手势。我因为迟到又碰上老板，早已是口讷神慌了，听到老板要可乐，想也不想就急忙奉上去。结果不一会儿，人力资源部就通知我结账走人。老板对我的评价是：迟到，小事一件；但是遇事慌里慌张毫无分寸，就不堪使用。”

靳小龙不禁大笑几声：“哈哈！如果老板对我要可乐，我是不是应当对他说：不，这是我花五元钱买的早餐？”顾雪也笑了，说这也许是正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