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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泥船 (作者:吟啸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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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0 23:5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家乡有一条清澈的小河,穿村而过,把百来户的村庄分成不均匀的两半:河东四十户,河西六十户。两座土木小桥,枕在河上,沟通人畜往来。村南至西,两湾水塘相连,村北一弧状水塘,与村西水塘交汇,两水过坝,注入另一条河流。村庄就这么被河、水、塘环而隔之,不过河、水、塘之间,都有一条土路,好象村庄的臂膀,伸向村外的世界。这使我村不同于其他水乡,非得借助船这种交通工具而出入了。
        听风水先生说,我村属美女地。村南村北两条河流,是垂绕的发辫,小河是装饰的玉簪。美女昂首向东,映朝曦而梳妆。说得颇为动人,老辈们也引以为自豪。只是那时我人小,想象力差,没有这样的意识。相传我村是出过美女的,虽不像西施那样倾城倾国,也不像《红楼梦》中钗黛那样大家闺秀,但小家碧玉,也被官员选进宫中。至于后来是作了正宫,还是仍为偏妃,便不得而知了。因为没有哪一部正史或野史有文字记载。
        船,我村是很有几条的。六条,八条?时过多年,我记不清楚了,但肯定不少于四条。这些船都是用上好的木料做成的 ,长有丈许,宽约两尺,船腹隔成六舱,两头微翘,船底成弧状。每船都配有两只划桨,两只长柄泥瓢,两只长把泥耙。
        打船的日子是翻黄历选定的。村里两三个木匠自然忙不过来,他们便请来师兄师弟,乃至师傅,数十把斧头叮叮咚咚砍起来,其声震天。几日后,船料砍刨完毕,开始穿帮了,木匠师傅抡圆双臂,狠命砸下去,让木料之间没有缝隙,下河不至于渗水。船打成了,村民们仿佛过节一般,放炮庆贺,并摆让酒席,让外村木匠师傅个个喝得舌头打卷,脚步趔趄。而村中妇人们,则像王驾《社日》诗中所言“家家扶得醉人归”了。翌日汉子们还带着醉意,给船刮灰,上油,一道一道,直到船金黄锃亮。
        按照风俗,船下水前先要祭船。事先准备一只仔鸡,由村中年长辈高者主持,祷告上苍,祭奠水神,求行船平安。仪式结束,船下水时,村民们齐声欢呼,健壮男子登上船,绕水一周,返回岸边,名为试船。人上岸后,将船系在村头柳阴下,打船师傅上前问讯,划船手夸奖船巧桨灵,双方相视大笑,笑动水湄。
        和其他水乡不同,我村的船,不是用来打鱼,或作交通工具,它的用途很单一,就是供生产队捞塘泥。那时,我们村有近四百亩农田,又不像今天有各种化肥。田中增肥,除种红花草外,多半要靠塘泥。捞塘泥的最佳季节,是在秋末冬初,塘中的水藻都已枯烂,肥效十足。村民们忙完最后一季农活,入冬便推船下水。两个劳力分别站在船头,将长长的捞泥耙打水漂般抛入水中,然后用力从水底拽起满耙淤泥,倒入船舱。两个人,一张一弛,一捞一抛,船在水上忽左忽右。一会儿舱满,便划到岸边,将淤泥你一瓢我一瓢抛入岸上农田里。两个人须配合默契,否则船剧烈摇晃,乃至人仰船翻。
        捞起的淤泥里,有菱角,偶尔还有些鱼虾。村中孩子多喜欢在淤泥里翻找,遇到菱角,洗净一饱口福,若是得到鱼虾,不免能打一顿牙祭。
        开春后,淤泥半干,村中男女老少一齐出动,将淤泥化整为零,一担担挑走,均匀地散在农田里。挑完塘泥,春耕开始。每年田里的水稻是仗着淤泥的肥效,生长,抽穗,灌浆,籽实饱满,获得丰收。新稻上市做出的米饭,特别白香,口感之好,也是今天米市所谓优质大米,难以比肩的。那时春夏之交,农田鱼虾阵阵,泥鳅黄鳝随处可见,随便戽干那条水沟,都可以捉回半篓鲫鱼。秧沟里田螺蜗行,蝌蚪游弋,蚂蝗往来穿梭。人走在塘埂上,时而窜出一条水蛇,时而蹦出一只青蛙,钻入水中,其舞姿泳态,让人眼羡。而碧绿稻毡上,蔚蓝天幕下,燕子低翔,蜻蜓盘旋,鸥鹭横飞。夜晚降临,一塘萤火,满野蛙潮,一派“稻花香里说丰年”的景象。今天早已变成我们口中的故事,吹过儿女耳边的微风了。
        大人们收工出工的闲暇里,泥船则成了孩子们的玩具,是童心逍遥之所在。有时孩子们模仿大人,奋力划桨,让船贴水而飞;有时孩子们在船上拼命摇晃,激起阵阵波浪,拍岸有声,而胆小的女孩只能蹲在船舱里,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船舷,小脸变色,哇哇大叫;更有胆大技高的男孩学着《渡江侦察记》中刘四姐,将船用力推出岸边,再高高跃起纵身跳入船头。这些玩船的招式都曾是我的拿手好戏。
        泥船搁在水中,有时也作交通工具,从村外将成担的稻谷运回村中,省去许多人力;有时将村中土粪运往田野,丢小麦种油菜。若是夏季,将船划入荷塘深处,虽不能像李清照那样“惊起一滩鸥鹭”,但从风荷下载来满船嫩藕和朵朵莲篷,更是乡村特有的风情,有时也乘船采菱。红菱是江南一种水生植物,花小而白,所结果实,生吃津甜,炒食醇绵,煮熟则满口粉香。还能挑到街市上卖钱,那时我读书的学费,有一半是靠菱角换来的。
        后来我入城读书,与泥船逐渐疏远起来,而在书海,又不时与船邂逅。无论是佛典里于洪水滔滔中拯救人类的诺亚方舟,郑和下西洋的浩浩船队,鉴真东渡之船,还是现代史上开辟了中国革命崭新航程的浙江嘉兴南湖的红船,都一律触发我对家乡泥船的回忆。那浸透着家乡父老智慧、汗水、希冀,也装满我快乐童年的泥船,总是那么贴进我的心坎。
        此后在乌苏船歌的熟悉的旋律里,在鲁迅乌蓬船载的风俗中,在龙舟竞渡的鼓点和呐喊声中,在众多诗文的字里行间,凡触碰到“舟、舫、艇”时,我都想到家乡的泥船:长长的船身,浅浅的船舱,翘起的船头船尾,插入水中的船桨,打水花般远抛的泥耙,高扬淤泥的船瓢,站在船头捞泥的父老,无不深深嵌入怀念。
         家乡的泥船,没有郑和所率船队的富足和远涉重洋的磅礴气势,没有鉴真东渡之船惊心动魄的履历,没有南湖红船承载的神圣使命,也不像在河两岸穿梭的渡船,在老艄公的撑杆里不断演绎“同船过渡有三世的缘分”的虚无。家乡的泥船,总那么平凡和朴实,风吹雨打,百折不挠,霜欺雪凌,荣辱不惊,水里村头反复述说那平淡至极的故事。
        改革开放后,家乡的村民不再捞塘泥肥田了,也不再用泥船载肥运稻了。家乡的河道、池塘也都流水浅浅,难以行船,船被搁置在仓屋里,英雄无用武之地。不知是谁的注意,要将泥船卖掉,并联系好了买主。卖船那天,村民们都赶来最后抚摩一下船身,许多人眼里都噙着泪花。家乡的泥船,它承载村民度过二十世纪六十至八十年代初,中国历史上那段特殊的年月。由此我想到人类社会发展史上许许多多物品,譬如狩猎的工具,耕种的犁耙,烤肉的火星,灌溉的水车,治病的草药……,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我们这个民族正是借助它们,度过劫难,走向文明,走进今天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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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0 23:53:01 | 显示全部楼层
衣江之水:
朴实的语言中蕴含着对快乐儿时的深深追忆,抒写着对家乡对亲人的无以割舍的拳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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