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米飘香（作者：馨一）

倚槐卧雪

冬来了，故乡已是天寒地冻----也该是炊烟袅袅、炒米飘香了。
记忆中的故乡，湿漉漉的空气中飘着山野的清香，在初晴瓦蓝的天幕下---一个蹒跚的老人追着一个在前面颠跑的小女孩，口袋里蹦出的米花溅了一地------撒下的是无边的欢乐　！
    那老人----是我亲亲的奶奶，那乐颠的小女孩就是我！
    奶奶一生苦难！
爷爷是第二代单传。奶奶嫁给爷爷生育了五个子女，因为天花，只留下了最小的父亲。父亲聪明，写得一手好字，从生产队到公社，父亲终于成了国家的人。欣慰的笑容终浮现在奶奶的脸上！可爷爷却撇下她和父亲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奶奶独守祖屋。
父亲成家了。父母接不走奶奶。
奶奶固守着祖屋，固守着她和爷爷的情---她说：看着和爷爷共同建起的家，心里踏实。
父母工作忙，两个姐姐都上了学。两岁多的我就交给了奶奶。
或许，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我与医生结下的缘太深：常常三天两头打针吃药。病还是常缠着我，而哭似乎就成了我的嗜好！乡下没什么好吃的，每每打针、吃药，奶奶总是首先炒好糯米（有时，还掺入黄豆、南瓜子、芝麻。）哄着我，嘴里还哼着那不知名的歌谣。
当然，吃炒米最开心的该属是寒冬：裹着棉袄、烤着炉火。如果有露天电影那种快活就像年三十。
终要别离奶奶！
五岁了，母亲把我带进教室。我的长大，带给了她欣慰，也带走了她的百般的眷恋、带走了渗透奶奶浓浓爱意的一大袋炒米。当奶奶消失在村头的那一刻，牵着父亲手的我嚎啕大哭。
走进教室的第一节课，我不时从口袋里掏出炒米美美地吃着。那股浓香一下就溢满了整个教室。小朋友都痴痴地望着我，母亲嗔了我一眼：我吐了吐舌头，赶紧抿住正在嚼着的嘴巴。
12岁那年寒假。末考一结束，我就嚷着父亲先把我送到奶奶家。
父亲临走时说：奶奶老了，这次见面明显没有往日的的神采，帮奶奶做点家务。谁都没想到这是我们和奶奶相依的最后一个春节、也是最后一次奶奶最后一次给我炒米花、最后一次陪着我看露天电影。
那个下午，寒风刺骨。我就着火炉写着作业。奶奶兴冲冲的跑进来：伢，快，收拾书包，我们炒米花去。今晚，晒谷场上有电影！
又有露天电影看了！
于是，我们祖孙二人，围着灶台，淘的淘米，烧的烧火。糯米、黄豆、芝麻在锅里“沙沙”地欢腾，跳跃的火苗，映照着我，黑烟灰还不时扑上我的脸！
“哈，我家的红苹果都成大花猫了！”
“哈，我家的菊花开得更灿烂了！”
祖孙俩互相打趣着，笑声似乎要冲破了屋顶要冲向云霄……
电影开场了，那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奶奶用一件大衣裹着我，脚下放一个火炉，触不到一丝寒冷的我---惬意地吃着米花，兴奋地盯着银幕。那空气中蔓延的香气，撩得两边的孩子垂涎欲滴，不知是盯我的米花，还是看电影。
总以为，与奶奶永远可以这样相依相伴！
总以为，死亡离我很遥远，却忽略了它的冷酷无情。
奶奶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年前二十六，父母姐姐们回来了！
年夜饭，奶奶硬是要她掌铲，让父母打下手。
正月初六晚，父母打点着回城的东西，奶奶带着我们围在柴火旁，嗑着瓜子、吃着米花。
9点左右，奶奶起身叮嘱父母几句，又回头对我们说：伢，你们吃着，我去睡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奶奶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话、最后的关爱！
第二天早晨，奶奶破例没早起！等父亲去叫她时----她已是全身冰冷！但慈祥的脸特别安详，就像平时睡着的样子。
奶奶，就这样在梦中离我们而去！
当最后一铲黄土洒向奶奶的坟茔时，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奶奶、再也吃不到她亲手炒的米花、再也听不到她亲切的呼唤：伢呀，慢点，等等我。
99年夏初，父亲请人替爷爷奶奶重修了坟墓。
选定了迁坟的日子，我们又回了一趟老家。
当奶奶棺材揭开那一刻，我本能地冲上去。父亲抢过来拉住我：别去了！我替你看看！
父亲红着眼回来，抱住我：伢，奶奶很好！
但我真切地感受到抱着我的父亲浑身在颤抖！
我懂：父亲不想把奶奶那一堆白骨残忍地暴露在我眼前！我把头深深地埋在父亲胸前，泪水洒湿了他的衣襟。
傍晚，在祖屋的灶台，妈妈和我们姐妹炒着米花。当熟悉的香气再一次飘荡时，我又落泪了，泪光中------我仿佛看到奶奶立在灶台边，挥着铲冲着我甜甜地笑……
多少个夜晚，想起奶奶，想起飘香的炒米，心灵浸润在这点点滴滴之中，就会变得潮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