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记忆给我无限的想象

晓耕

                                                  二  残缺的记忆给我无限的想象

　　冰凉的肥皂水均匀的涂在我的上唇，我的下巴，我的面颊。肥皂泡遮住了我的下半部脸，理发师唏嘘着气，两只手来回倒腾着发烫的毛巾，然后紧紧的敷在我的脸，把我的上唇和下巴严严实实的包起来。我享受着急遽的温差变化，惬意的闭上眼睛。理发师转身拿起刮脸刀在一块帆布样的东西上“噌噌”的磨着。我不时斜睨的盯着理发师，确切说是盯着他手中的刀。一丝快感和恐惧交织在我心头。剃刀在涂满肥皂水的下巴上滑过，我的紧张不安越来越加剧，如果理发师突然把剃刀一偏，那我就会在不觉中被割开喉咙。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很小的时候，应该是在中国刚刚改革开放。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那是我第一次读到来自日本的小说。
小说的名字叫什么和作者是谁我忘记了，后来在很多机会，也曾经试图去图书馆查阅，但自己还是遏制住了这个念头。遗忘带来的缺憾在美学中也叫做一种美，如果真的查到小说的名字和结果，或许也就失去了无限想象的感觉。虽然小说的名字和作者我忘记了，但我敢肯定的那绝对是日本小说。在那个年代，我们中国连自行车都不普及，小说的主人公却有自己的汽车，这是我记忆深刻的地方。


　　主人公是个理发师，却拥有自己的汽车，这是我们不敢想象的，那时候我家有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这在全村来说那就是富裕的表现，村里的小伙儿相亲，姑娘们串门它都是他们的见证者，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半个村的新媳妇都是我家“凤凰”驮回来的。还是把话题转到那个日本理发师，那汽车不但是我羡慕的目标，也是那本小说的道具。


　　小说的开头是主人公开着自己的车驶往自己经营的理发店，拂晓的路上寂寥空静，没有行人和车辆。这样的环境很容易引起别人分心走神，我们的主人公也不例外，他的注意力松懈了。也许是盘算最近的生意红火或者冷清，也许是想着出门前和妻子的不快，也有可能是昨晚酗酒未醒。就在他分神之际，突然发现前方有个行人，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倒在了他的车下。理发师慌忙下车看了一眼，被撞的人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他朝着四周望了一下，没发现任何人在场。他迅即钻入车内，驾车逃离了。


　　到了理发店的主人公惊魂未定，一直盘算是否会东窗事发。接下来的是他一系列的心理活动，这些在这里不是很重要的。一天下来，生意出奇的冷清，也许主人公被撞车事件搞得更身心疲惫，他想早早的打烊回家。就在这时，理发店来了一位老者，提出要刮脸。理发师不好拒绝，就让老者在椅子上躺好，他按照程序一次给老者脸上涂肥皂水，毛巾热敷。就在理发师准备停当，拿着剃刀刮脸的时候，老者说话了。老者看似无意的提到了早上那一幕。理发师面无表情的盯着老者没有说话，但他的心绝对害怕了，从他那微微一颤的手就能感觉出来。幸好老者只是提了一下，没再说话，一边工作着的理发师用眼睛死死盯着老者上下滚动的喉结。内心在不断的做着斗争，此时的老者惬意的闭着双眼享受着剃刀在肉皮滑过的快感，只要一刀下去，他的生命就会结束，那样就真的没人知道我的事情了。


　　矛盾的理发师最终没有那么做，他默默地替老者刮完胡子，默默地接过老者递来的钱。老者临出门对着理发师微微一笑，说刚才你是不是动了杀我的念头，其实很简单，剃刀只需一偏，你的秘密就是永远的秘密了。


　　此后的日子，老者隔三差五的都要来刮胡子。理发师不断地猜疑，不断地思忖，他究竟是什么企图呢？要是想讹我钱财，也早该开口了；为了正义，他该举报才对，事情这么过去这么久，也没见警察上门？他究竟是什么人，死者的亲属？还是简单的知情者？不管理发师如何琢磨，老者每次来都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安然闭上眼睛等着理发师给他刮脸，然后付钱出门走人。理发师在煎熬中不止一次的想用剃刀割开他的喉咙，他祈祷老者能放过他，或者忘记这件事再也不登门了。


　　最后理发师的剃刀是否割开老者的喉咙，对我来说，成了一个迷，我把结局和其中一些细节忘记了。残缺的记忆给我无限的想象，我可以在想象中不断地给故事安排结局。理发师在煎熬的痛苦中终于割开了老者的喉咙，以致故意杀人锒铛入狱；或者理发师在无法忍受中自杀身亡；还可以是老者在折磨的近乎疯狂的理发师那里讹了很大一笔钱，然后一走了之，也可以是理发师在老者的折磨下投案自首。自己最喜欢的结局是，理发师割开了老者的喉咙，但从老者身上搜到一封遗书，预言理发师一定会杀了他，其实被撞的那个人并没有死，只是老者自己是个流浪汉，对尘世没有了依恋，想通过理发师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的结果会显得离奇和不可思议性，不至于让故事平淡，符合小说出乎意料外的效果。

　　上个世纪的新小说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常规，在情节和人物上颠覆了传统小说，它不再注重情节，也认为“人”作为小说的主角是靠不住的。它把“物”置于“人”之上，或者直接把“人”物化，用大量的细节来描写场景。它认为传统小说是作者和读者的关系是被动的，是把自己主观的东西强加给读者，这种填鸭式的方式是不对的，它提倡读者参与进来，让读者自己去想象自己去决定作品主人公的命运。最有名的是法国新小说派的代表人物罗伯•格里耶的《窥视者》，他一直在描述场景，阳台上太太和她的情人两个人喝着咖啡，地上有着三把椅子，桌子上有着三套餐具，阳台的白墙上情人用纸巾碾死的蜈蚣痕迹。远处长着的和被砍掉的芭蕉树，情人的破旧车抛锚在半路上，以及他的太太搭乘她情人的车进城，因为抛锚而不得不在城里旅馆住了一晚，旅馆的墙上有她情人用纸巾碾死蜈蚣的痕迹，这些场景不断地交替转换，但自始至终他没有出现。他又无处不在着，他的眼睛随时在窥视着她们俩。作品没有完整的情节，只有物化的细节场景让读者去参与去想象。

  
　　这种读者参与的方式有些像我们那些残缺的记忆，可以发挥我们想象的空间去给故事安排不同的结果，喜剧的，悲剧的，完美的，缺憾的。在我4、5岁的时候，跟随母亲去父亲工作的地方探亲，父亲的一个朋友是食堂的炊事员，他送给我一大块煮熟的肉。我找个无人的地方把肉吃掉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我舍不得扔，那时候一年中难得吃上几次肉，可我也不想拿着往父亲的宿舍走，怕被别的比我大的孩子抢走。


　　小孩子自然有小孩子的聪明之处，我把剩下的肉挖个坑埋在了房子后面，准备第二天再挖出来吃。那晚我是如何度过的我忘记了，只是第二天当我再去找肉的时候，肉不见了。是被别的孩子发现后偷去吃了呢，还是被野狗叼走了，也有可能我记错地方了，随后的几天我一直在那房子后面寻找，直到母亲带我离开也没找到。等我稍大后，对父母提及此事，父母哈哈大笑。父亲说那时候公休时间我给你钓了那么多青蛙，你吃了多少碗青蛙腿；我和朋友们电死多少野狗，你吃了那么多狗肉，都不记得了，怎么总是对那剩下的半块熟肉念念不忘？我无言以对。三十多年了，那排埋着我藏着肉的房子，房子后面的小河，它们中间的那块野草丛生的荒地一直在我脑子里割舍不去。也许再过三十年，等我老了，还会琢磨那块被我埋掉的肉是别的孩子偷吃了还是被野狗叼走了，亦或是我真的记错位置了。

晓耕

还得请好心人帮忙编辑。

袅娜

给楼主编辑了一下，不知道这样行不行？

晓耕

谢谢，最好段落前空两格。

袅娜

残缺的记忆，可以让想象更加丰富，可以给一个故事很多不同的结尾，也可以留有悬念，让人发挥。
楼主一定是大量阅读过西方书籍，写作方法颇为相似。
感谢楼主在文中教给我们阅读的方式和写作的方法，受益匪浅。
想起认识的一位朋友，也是这样的写作方式，冷静，理智，思考，深度，耐人寻味。
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风吗？

袅娜

哈哈，看来版主就是为人民服务的。
问好！

袅娜

推荐此文！

晓耕

掉了一个字。是为人民服务。
遗憾。估计你的朋友不会认识我。
再次感谢美女斑斑。

晓耕

风已死。这个世界不再有他。

袅娜

晕。
偶去把酒瓶子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