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暗香散文集??酒醉乡音醇

清水暗香

小时候，我是放牛娃，老水牛是我儿时最忠实的伙伴。
依稀记得，老水牛在我家的地位不错，全家人都很记挂着它的生活起居、病饿劳累。尤其外公，把老水牛当作家里的宝，春种秋收，耕田耙地，少了不它。没有老水牛，我们一家子的生活可真成问题啊。所以，对老水牛的照顾，可谓是格外地周到。
然而令我们全家头疼的是，这老水牛是当初从生产队分来的种牛，性格暴燥，好胜好斗，与别的牛极不易相处，看见公牛要打架，见到母牛就直追，常常扬起骄傲的牛角，“哞哞”叫唤。吓得别家的牛及主人都不敢靠近它。但老水牛特别听外公的话，只要外公一出现，它便变得温顺起来。因为外公是看着这头老水牛长大的，从驾驭它学耕学种开始，就与它日日相依，牛是最通人性的动物，你驾驭得好，它就是庄稼人的宝。
小时候，家里有12口人要吃饭，分田到户后家里有12亩田和5亩地，耕耘耙耜，那一样都少不了老水牛的参与，更少不了外公的驾驭。所以，外公每天很繁忙，老水牛每天很劳累，外公与老水牛成了家中的顶梁柱。老水牛与外公结下了20多年的不解之缘，分包到户时，别人不敢要种牛，只有外公敢要。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响，外公就早早起了床，老水牛早在牛圈里打着转了，它要急着出去吃草呼吸新鲜空气，两只大得出奇的眼睛会一直盯着木栅栏门，等着外公带它出去。早上的草带着露水，溢着清新香甜的味道，早上老水牛精神头特别好，会一边吃着草一边打着响鼻。外公总是找水清草肥的池塘边或田塍上或一块空旷的草地上，牵着老水牛吃草，外公一边摸着老水牛的头，一边与他对话：“老伙计，好好吃呀，吃饱了咱们好干活。”
外公起早去放牛的时候，我正走在上学的路上，背着碎花布书包，远远看着外公与老水牛在朝霞中相伴的影子，心里就能感受到一份安详一份宁静。等我早读回来，炊烟正袅袅升起，我得换外公回家吃早饭了，于是我成了老水牛的伙伴。晌午，老水牛要干很多农活。傍晚和周末，放牛就是我的主要任务了。老水牛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了。老水牛有时候会欺负我，它偶尔会钉在小路中间不挪脚步，后来经过观察才知道，它是望见了它的伙伴们正在远远的堤坝上嬉闹吃草。老水牛是觉得孤单了么？有一次老水牛望着远处堤坝上的一头牛发呆，我扯着牛绳怎么也扯不动，只好用手来推它的身子，没想到老水牛突然抬起了脚，一只大脚踩在我的小脚上，老水牛很笨，任我怎么叫唤，怎么拉扯绳子，它丝毫没反应，我的小脚被踩得生疼，动弹不得，于是急得哇哇大哭起来，这时候，老水牛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了，抬起了它的大脚，往后退了一步。那一次我恨死老水牛了，狠狠抽了它几鞭子。后来外公说，老水牛太寂寞了，它想找它的伙伴们。于是，很可怜起老水牛来，它总是孤独地游离在它的伙伴几百米甚至千米之外，它很孤独我也孤独，我不敢和小伙伴们一起放牛，怕老水牛打架，也怕外公骂我放牛不用心。
有一次，小伙伴提议，去山里放牛就不用怕牛打架了，山里草多，地面空旷，要打架就让它们打好了，反正踩不坏庄稼不会招大人们骂。考虑一直孤独寂寞的老水牛，我答应了，一天周末的清晨，我们带上米和干菜，各自骑在牛背上，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达山里有草的地方。这一路，老水牛在最前面领路，高高扬着头，神气十足，很有王者的风度。在山里，牛儿结群吃草，时而追逐，时而打架，老水牛常占上风，粗壮的牛角，沾满了泥土，那是它的战绩。公牛们怕它，与它保持着距离，但看得出来，在这一片自由的空间，老水牛精神饱满、自由自在。我们小伙伴开心地结伴玩着，女孩子扑蝴蝶、摘映山红、摘野刺果，男孩子则追野鸡或用弹弓打小鸟，中午我们自己在林场的小屋里拾柴烧火煮米饭，吃着家里带来的霉干菜，饭菜竟比家里的香甜多了，看着小伙伴们一脸的黑锅灰，我们乐得哈哈大笑。
后来老水牛逐渐衰老，身上的黑毛越来越稀少，眼睛不再那么炯炯有神，性情变得越来越温顺。有一天老水牛终于病倒了，在牛圈里几天都不肯出来吃草，我请来了老兽医为它看病，外公端着大盆的米汤去喂它，外公割了最鲜嫩的草去喂它，老水牛勉强吃了一些，坚持了几日，最终还是去了。老水牛是老死的，外公很伤心，我也大哭了一场。我们全家都决定不吃牛肉，把老水牛埋在最大的一块田边。老水牛是我家的功臣啊，没有它，我们全家哪有饭吃？又怎么能够种得许多粮食上交给国家？
老水牛死后，我家没再买牛。舅舅后来买过一台手扶拖拉机耕田，每次耕田后，总有边边角角需要手工去挖，外公于是更加怀念老水牛了。说老水牛在，任地有多大田有多小，翻田覆地，耕耘耙耜，都不成问题。前几年，外公85岁高龄辞世，我又大哭了一场。外公劳动了一生，象老水牛一样离开了人世。
时代在变迁，耕牛时代终将成为过去。然而那些做过贡献的真正的劳动者，却会鲜活在人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