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写真】乡村小人物志之六十四·朱头三

泓一

    朱头三不姓朱，也不是因为排行老三。其实真正的绰号应该叫“猪头三”，但因为是长者，这样称号似乎不太好，因而这里就以“朱”代“猪”。“猪头三”这个词在乡音里多指比较愣、头脑简单、行动粗暴的人。朱头三得了这么个绰号，也是因为他确实符合这类人的性格。
    朱头三是我远房的表叔，比父亲年长几岁。儿时候经常看到他来我家串门，只知道他当过兵，脾气挺大，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别的知之甚少。曾经听说过他上过朝鲜战场，我一直不太相信，总觉得上过战场的人怎么会就这样呆在农村里呢？怎么着也应该是干部什么的啊。后来我上学离开家了，也很少见到他，就算见过一两回，就打个招呼，互相交谈并不多。就算交谈多，如果他真是上过朝鲜战场而回到农村当农民的人，那肯定经历过一些痛苦的事，我也不太好直接问，所以心中的疑问一直存在。当然，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毕竟是表叔自己的事，我兴趣并不大，也没有必要弄清楚。
    直到前些年，有一次清明节我回乡祭祖遇到了他。他看到了我，很急切地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是不是认识组织部门的人。估计是听说我的工作性质，因而找我的。我问他什么事，他便打开了话匣了。
    解放前，朱头三家里很穷，家里没有地，是靠租种地主的地生活的。而朱头三虽然比较愣，三句话讲不到一起，就喜欢上手打架，得了“猪头三”的绰号，但他干活是一把好手，舍得力气。租地给他家种的地主家，农民都称地主为东家。到了冬闲的时候，东家看上了朱头三的力气，就请他到家里帮短工。朱头三那时候二十岁左右，冬天也没事干，能够帮短工赚点工钱也很难得。1949年开春了，年也过了，节也过了，东家也不要短工了。朱头三也像往年一样，回来准备地里的活，为春种做准备。可是在结算工钱的时候，与东家的帐房就工钱的计算产生了分歧。因为朱头三不识字，帐房以为他也不识数，为人又粗，因而有了私心，想克扣他的工钱以饱私囊。但朱头三的性格不好，为人粗莽，然而不代表他心中没数。结果帐房没有从朱头三粗莽的性格中捞到好处，却偿到了他粗莽性格的苦头，被朱头三暴揍了一顿。东家出来拉架，当然也有明显拉偏架的嫌疑，朱头三在气头上，也不顾后果地把东家给一起打了。这东家是小地主，家里没有专门看家护院的家丁，自然在孔武有力的朱头三拳头之下吃了亏。这下可惹出事来了，不但工钱没有完全拿回来，反而还赔偿了一些钱。更为严重的是连地也种不成了，地主收回地，不让他家种了。朱头三被父母与兄弟姐妹们一顿臭骂，一家人的生活无着落了。正好解放军南下了，朱头三被一家人骂得心情郁闷，看到解放军招支前的民工，就报名跟着部队到前线了。
    以朱头三的性格，倒挺适合部队生活的。他作为民工，在前线表现得也非常勇敢，也喜欢上了这支部队。渡江战役结束后，他又随着部队向江南直到杭州一带进发。其间，很多民工都陆续返乡了。但朱头三不愿意回来，一心想加入解放军。终于在1949年10月底在舟山加入了解放军。这时候，浙江一带的国民党部队已经被消灭了，解放军在加紧训练，为出海打台湾做准备。而朱头三从小生活在多水的环境里，因而比较熟悉水性，在南下的部队中算是比较难得的。可是台湾没打成，他随部队入朝了，当时已经是1953年了，朝鲜战争已经地入尾声。朱头三所在的部队没能参加大的战役，经历过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与两次较大规模的突击战，战斗也非常激烈，尤其是炮火袭击比较厉害。朱头三的耳朵不太正常，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至于后来怎么回来当了农民，他没有说。我试探性地问了一下，他吱吱唔唔半天，我也不好再问。倒是当年从部队回来后，朱头三像变了一个人，比较沉默，对从前的经历从来不说。他所生活过的地方离我们老家很远，也不可能有什么传闻会传回来，因而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他之所以找我说这些，是因为现在政府已经给他很好的待遇了，只是想问我能不能帮助他找到组织部门的人，了解一下他的情况能不能确定为离休待遇。我看了他的有关材料，入伍证是1949年10月29日，肯定是无法确定为离休待遇的。只是有一张华东支前委员会颁发的民工服务证是1949年3月24日的，但民工不是供给制的，不能享受离休待遇。我看着他落寞的神情，不忍心了，就让他把资料给我，我到有关部门咨询一下，但我说这可能性很小。我这样做，只是让他有一个消化过程。同时，我也安慰他，不要再为这个跑来跑去了，现在给予的待遇已经很好了。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我回城以后，也专门咨询了，他的情况确实不符合离休条件。不过他参加过朝鲜战争是事实，只是目前没有特殊政策。今年对于参加过朝鲜战争的人给予颁发奖章。可惜朱头三在两年前已经去世了，否则他应该可以获得一枚奖章的。

素月清影

小人物的故事，他经历些什么也随他走了，难得有人专门提起了他的故事。问好弘一兄！

泓一

素月清影 发表于 2020-12-16 15:35
小人物的故事，他经历些什么也随他走了，难得有人专门提起了他的故事。问好弘一兄！

社会的小角色，构成了社会。很多历史的变迁都从小人物身上得到展现。

淡云孤雁

      小时候也常听村里的大人们说某某是猪头三，就是因为某某头脑简单、行动粗暴。

泓一

淡云孤雁 发表于 2021-2-27 20:31
小时候也常听村里的大人们说某某是猪头三，就是因为某某头脑简单、行动粗暴。

是的。这个绰号确实有些不雅，但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