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写真】乡村小人物志之五十一·大头

泓一

        大头原来是我关系极好的同学，曾与我同榻了三年。大头姓柳，这在我们周围是非常罕见的姓氏，在认识大头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姓柳的人。大头家是父辈逃荒路过这边，正好遇到解放了，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了。
    大头的称号是他从家里带到学校的，因为小时候他头比较大，家里人都叫他大头。我们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他的这个称号也是他们同村人喊出来的，同学们也都喊他大头。我们的初中是农业中学，条件比较差，没有学生宿舍。大头家离学校比较远，而我家离学校很近，因为我们相处不错，就让他住在我家里，与我同睡一张床。他吃饭是在学校食堂吃，住我家是免费的，那个时候也没有租房子一说，更不用说什么租床位费。我们同床睡了三年，后来一起考进了区里的高中。
    我与大头无话不谈，想想现在很多夫妻可能也睡不到三年就离了，而我们能够睡三年，那也是关系相当不错的。大头上学那会儿对我说，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到乡政府工作。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们村只有他一家姓柳，全村都姓黄，再加上自己家是外来的，经常被姓黄的人欺负，觉得活得很憋屈。一定要在乡政府当干部，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他家人了，甚至还可以报仇，让那些欺负他家人的人吃苦头。我也知道，在农村大家族欺负单门独户的现象很普遍，也是很无奈的事。不过，我对他说别把这个当成自己的目标，如果你的未来真的很好，无论在哪里，都算是光宗耀祖了。一般在农村只要家里有一个人有出息了，别人也会尊重你的。不在于你是不是在乡政府当干部。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我的话他并没有听进去，可能他从小到大，过得确实憋屈，尤其当他身体不太好的父亲经常被人骂来骂去，甚至被打，作为孩子都会感觉到非常屈辱，这就形成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大头有了这种想法，学习就非常刻苦。高中毕业后，我们分别考取了不同的学校。我在省城上学，他在外地上学。每次回来都会经过我们学校，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谈天说地。直到有一次为了一封信，我们闹得不愉快。记得有一天，我收到他的一封信，信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是那个年头比较流行的一种传递类的信。说什么要转给九个人，否则就会怎么怎么样不好，带有很多诅咒类的语言，很恶毒的诅咒。我看了有点不爽，我不相信此类的话，也不会再传递下去。我给他回信，说他作为一个大学生，应该有一点分辨是非的能力，更不应该把这种信传递给自己熟悉的人，一方面让人感觉不舒服，另一方面增加别人的负担：别人是传还是不传？不传吧，写那么多诅咒的东西，让人心里不自在。传吧，也会连类他人，而且那个时候手抄九封信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他收到我的信后，也很不客气，说这个信不过就是一种游戏，没有必要想那么复杂，批评我太认真了。这样来回写了十多封信，都是围绕这个事辩论，最后不欢而散，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了。那年的暑假，他回来没有从我的学校路过了。以后也没有再写过信，对于大头的情况也不甚了了了。
    直到后面的暑假，有一个同学到我家里来，说大头被乡政府给抓了。我说好好地怎么乡政府抓他？同学说了原委，原来他被学校勒令休学一学期，情绪不好，在乡政府所在地的一个饭店里大谈阔论，非议大政方针，有群众到乡政府举报（看来处处都有朝阳群众），结果被乡政府抓了。其实，也谈不上抓，叫过去教育教育他罢了。倒是休学一学期对他打击肯定是挺大的。没想到一心想去乡政府当干部，这个干部还没有当呢，就被乡政府先教育了他一顿。可以想象，大头这样的表现，毕业分配的单位肯定不会好，被分配到一个县工厂的计划股。计划股的股长是当初从基层生产队队长一步步提上来的，没有多少文化。相对于他这个大学生来说，股长几乎是个文盲，尤其是在专业领域。大头打心眼里看不起股长，但看不起没用，人家是股长。大头学的是书本知识，经常用课本的理论否定股长的做法，而股长在大头没有来之前，一直都这么做的，在县里也是通行的做法。各人说各人的理，最终难以相处。大头不愿意像父辈那样委屈自己，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
    大头辞职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了，当时留校在办公室负责文字工作。那也是一个夏天，他辞职后到我家来过一次。多年没有见，给我的感觉变化很大，已经没有当初睡在一张床上的亲切感。他倒非常随意，穿了一双拖鞋，一只裤管卷到膝盖，一只裤管长得能够拖到地上。吃饭的时候，一只脚脱了拖鞋，踩在椅子边缘，膝盖挤到胸口，一只手端酒杯，另一只手抠脚丫。有洁癖的妻子连饭都没有吃，就去上班了。大头一个劲地抱怨着生活的不公，我静静地听着，没多说话。面对这样的大头，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大头问我有没有什么好路子，他想自己干。我说我一个学校的小职员，哪里有什么路子啊？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也明白我说的是实话。他走了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听说他去北京了，在北京倒腾皮具品，发展得怎么样不知道。2003年非典期间，他也被传染了，隔离治疗了一段时间痊愈了。皮具生意也做不成了，还是回来了。可是这次回来与以前不同，面对的所有亲戚朋友都当他还是一个病人，都不愿意接触他，连自己兄弟姐妹们都非常排斥他。不愿意与他多说话，更不让孩子们见他，担心被传染。再加上他当初一心想报复的黄姓人对他处处冷嘲热讽，在这样的环境中，本来在生活中屡屡受挫，打击就够大的了，慢慢地他有点精神失常了。
    2005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我接到父亲的电话，问我大头有没有到我这里来，我说没有啊。他说大头失踪了，家里人报案了，派出所派人在找他。几天后，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说是大头的妻子。其实，我并不认识她，她说她是在大头的号码本上找到的。说大头下大雪的那天晚上喝了一点酒，路过一条河，掉进河边一个暗沟里，被雪埋了，雪化了才被人发现，但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去参加了大头的葬礼，心里很感伤。大头其实很聪明，可是可能生活中偏执了一些，命运却如此不济，一生遭受的打击都很大。他没有能够实现在乡政府当干部的理想，但他却可能有远远高于乡政府干部的机会，村里黄姓人家也确实仰视过他一段时间，可是却没想到又回到了原点。终究在更为屈辱的生活中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写了九封信寄给别人想躲掉诅咒，却还是没有躲过去。悲哉！

雪格格

其实每个人的命运都撑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踏踏实实做好自己，路就在脚下。
大头有些太急功近利了，加上偏执的性格害死了自己，可惜了~

泓一

雪格格:其实每个人的命运都撑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踏踏实实做好自己，路就在脚下。
大头有些太急功近利了，加上偏执的性格害死了自己，可惜了~
 (2020-02-18 22:09) 

大头是典型的粪青，生活中吃亏太多了。现在我经常与他哥相聚，每次说到他，都很伤感。慢慢我们不再提他了。他哥也很粪青。我文中说他妻子在他死后给我打电话的，其实是他哥打的电话。他哥把他的号码本拿起来，一个一个打电话。凡是没有去参加葬礼的人，他哥都非常憎恨。一说起来这个事，他哥就愤怒异常。可见，这种性格不是大头一个人，而是那样的环境造就了他一家人可能都是这样的性格。

淡云孤雁

大头的境遇提示人们，每个人的舞台不同，命运也就不同。

雪格格

泓一:大头是典型的粪青，生活中吃亏太多了。现在我经常与他哥相聚，每次说到他，都很伤感。慢慢我们不再提他了。他哥也很粪青。我文中说他妻子在他死后给我打电话的，其实是他哥打的电话。他哥把他的号码本拿起来，一个一个打电话。凡是没有去参加葬礼的人，他哥都非常憎恨。一说起来 ..?(2020-02-19 10:03)?

每个人的成长，离不开原生家庭的影响，而且只会怨天尤人的人，不仅给自己带来不痛快，还给别人带来不快乐，只是囿于其中的人，感受不到而已。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

泓一

淡云孤雁:         大头的境遇提示人们，每个人的舞台不同，命运也就不同。 (2020-02-19 11:17) 

说的有道理。只是，很多人登什么样的舞台，往往与自身的选择与能力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某种原因，我在这里没有写清楚，大头被休学，与他自己的不成熟有很大的关系。这次休学，决定了他的人生不会平坦。

泓一

雪格格:每个人的成长，离不开原生家庭的影响，而且只会怨天尤人的人，不仅给自己带来不痛快，还给别人带来不快乐，只是囿于其中的人，感受不到而已。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 (2020-02-19 12:47) 

唉。一声叹息！！

素月清影

小人物的命运，大师多才！

泓一

素月清影:小人物的命运，大师多才！ (2020-02-19 23:09) 

多才不敢当，真实的人，提供了素材。命运从来都是不确定的。但有时候也与自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