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音 (一) 我们那里多山地,村子落在一个一个山洼里。 读初中的时候,离学校挺远,一般都住校,周六下午放学,才走着回家。 一路的嬉闹与喧嚣,随着人群散去,我的村子最远。那时候是冬天,夜幕已至,脚步沉闷而急促。 我听见后面一声清脆的咳声,像是使劲力气穿透夜幕过来。回头看了看,是同班的小青,她住在隔壁的村子。 她没再发声,看我停下,便小跑了几步,拉近了距离。这个距离,刚好能说上话。 “嗯,我怕!”,她说话声音挺细。 “我也怕走黑路!”,我笑了。 “等下到我村口的时候,你能站那里等下下吗?” “等你干嘛?”,我有些不情愿,天这么黑,我都巴不得跑着回家。 “往村口拐进去,会路过一片坟地,我怕!” “这样啊,你说得我都怕起来啦…,再说,你拐进去我又看不见你,要我呆这里等多久啊?” “嗯,那我唱着歌走进去,到了我就不唱了!” “那行,不要让我等太久…” “呵呵”,她清脆地笑了。 我站那里,她拐进村口,渐渐不见人影。 “您唱啊!”,我忍不住大声喊去。 “呵呵,好吧!”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 这是第一次听到小青清澈的歌声,宛如细丝,在夜色中游走,像流浪的精灵… 后来就渐成约定,于是,冬天似乎过得特别快。 有时候,我蜷缩着,寒风从耳边咧咧吹过,闭上眼睛,努力去寻找着那些撕碎的细语;有时候,我仰起头,雪花飞扬着从夜空坠落,听着雪落之声和那遥远的天籁,心灵仿佛走在未知的迷途。 初二的时候,小青很长没来学校。老师说,她生病住院去了。 之后再放学回家,路过她的村口的时候,心里总会惦念起她的歌声,有时候仿佛看见她就站在那里,用手轻轻地捋起脸上的发丝,露出青涩的笑容。 有一天,老师说让我们选几个代表,带我们去看看小青。 在病房里,小青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软弱无力地躺着床上,两只手臂都是针眼和青淤。 看见我们过来,小青只是轻微地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没有说出话来,眼泪却从眼角滚落下来…。 同学们都低着头抹着泪水,老师说过,不能哭出声来。 我站在老师身后,不敢靠前,小青好像一直看着我这边,我突然看见她的嘴巴动了动,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声音,“我怕!”。 回学校的路上,老师告诉我们,小青已经治不好了…。 (二) 我的母亲有老年性痴呆,还没到老得走不动的时候,记性就不行了。 母亲只能跟着我,她一个人在农村生活不下去。 我怕她在家里呆的闷,于是让她白天去小区公园里走走,那里老人也多,兴许能搭上话。 有一天,我到家已很晚,母亲不在家里,我赶紧下去找,她就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晚饭一定没吃。她看见我就哭了,说找不到家是哪栋楼了。 我给母亲买了个老年机,弄个带子套在脖子上。又去跟小区的保安说了说,一定不要让我母亲走出小区,并留了电话在那里,请他们有事一定要先打我电话。 母亲突然跟我说,她想我姐姐了,让我打个电话或稍个信叫姐姐来一趟。 母亲说姐姐吃得起苦,养猪养得很好,跟她年轻的时候一样。 我并没有姐姐,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也只能跟母亲说会联系的。 过了些天,母亲又问我联系过姐姐没有,怎么还不来? 我说姐说过了,得空再来,她在家里养猪呢,姐夫在外面打工,一时也走不出来。 有一天在外面忙着,来了母亲手机的电话,是保安打来的。 “你赶快回来,你妈妈要出小区,拦都拦不住…” 我赶紧回家,母亲在小区的传达室里哭喊,“我女儿的老公死了呀,她一个人在乡下多苦啊,我要回老家看看,你们不要拦着我啊,为啥啊…”。 “他娘的,你娘真倔,拉扯了一身汗”,保安看到我,像看到救星似的。 我把母亲劝回家里,答应她一定回老家看看。 此后好一段时间里,母亲经常在夜里哭闹,有时候嚎啕大哭,有时候喊天呼地,有时候做梦不醒,有时候惊惧地坐起。 看我赶过去,母亲说有坏人追着她,跑着、跑着,就忘了自己在哪里了,走来走去都走不回家…。 (三) 约莫是一个下午,我走在回老家的路上。 秋意清冷,旷野萧瑟,偶有铃铃的自行车骑过,风扬起了尘埃,看不清他们的脸。 仿佛走在当年放学的路途,同学们还未散去,他们一阵推搡,把我和小青揪撮在一起走路,两朵羞涩通红的脸,天空中飞扬着肆意的笑声。 黄昏已至,快到村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坐着路边哭泣。 走近了,原来是小青。 “怎么啦?” “以为今天等不到你了呢!”,她又笑了。 “这次你来唱歌,行吗?” “好吧!”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 我唱着,泪水涌进眼眶,小青很快就不见了,像个消失的精灵。 (四) 我站在村口,焦灼地张望… 远远地,听见依稀的铃铃声,看见那个骑着自行车熟悉的身影,心里变得踏实。 我跑上前,是姐姐回来了。 我忙着去翻她自行车的车斗,里面总会有面包或者奢侈的剜去半边烂肉的苹果。 姐姐看着我微笑,我们牵着手回家,我看见了母亲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