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斤》

笔之奴

        拾斤不是重量，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名字。拾斤娘活着的时候常给人解释：俺那拾斤生下来时称了十斤呢！

    若论起辈份来，我该给拾斤叫爷哩。小时候你要不叫他就不高兴，骂你；你若还顶嘴，他就会抡起耳刮子?你。所以，如果说起他，我就得说拾斤爷。

    拾斤爷是个光棍。不过他以前有女人，还怀了孩子呢。他的娘在孙子还没生出来，便确认女人肚子里的绝不是拾斤爷的骨肉。拾斤爷又是个孝子，不由分说就联合起母亲，把他的女人撅着大肚子赶了出去。女人在塌了一块的窑洞前坐着哭了半天，看看实在没有继续哭下去的必要，便走了。后来嫁给了北山里的一个老实男人，在结婚的当天晚上就生下了拾斤爷的儿子，那儿子长得跟拾斤爷那个像，“瞎子用手摸摸都知道是你的种！”，村子里见过那孩子的都对拾斤爷说。

    那一年，拾斤爷的娘在给儿子做了最后一顿早饭后，还没来得及吃就张着眼睛咽了气。她知道拾斤爷不会做饭，也记不住何时种麦，何时又该点豆，她不放心留下拾斤爷一个人生活。

    所以，拾斤爷在他娘死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再找一个媳妇，或者说找一个会做饭能操持生计的人。正好没过多久的一个傍晚，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来到了村子里，其他的几个光棍有的嫌老，有的怕不摸底细，不安全，都不要。只有拾斤爷什么也不嫌，什么也不怕，高高兴兴地领了回去。

    从此，拾斤爷那歪得快要倒掉了的烟囱里又直直地冒出了炊烟。每天从地里回来，人们又能看见拾斤爷抱着他那特有的大海碗，蹲在门口的青石上满头大汗地往嘴里扒饭。不管是面条还是稀汤，都被他吃的呼噜呼噜的。

    拾斤爷只是把饭吃得香，干起活来却是这把劲使出来，那股力气恐怕还在几十里远的北山里呢。几个月后的一个夜里，拾斤爷被尿憋醒了，摸摸炕上不见了女人，以为女人夜里拉肚子上茅厕了，撒了一泡尿就又去睡了。早晨起来，看看身边还是不见女人，便着急地去茅厕寻，又在院子里的柴禾垛里寻，却始终没有找到。

    村里的婆娘便七嘴八舌地议论，有人说拾斤爷的女人是饿跑的，因为拾斤爷吃得多又怕干活，地里长的那点粮食还不够他一个人吃呢；还有的说别看拾斤爷人不咋地，大男人作派还很重，每天早上八点多才下地干活，九点钟就要吃饭，回到家还非得让女人给他洗脸、洗脚，晚上还让女人给他脱衣服捶腿呐......

        不管怎么说，拾斤爷又一个人过了。不会做饭也不好好种庄稼，那日子可想而知。便有人出主意说：拾斤爷以前的女人嫁的那男人去年病死了，孩子又是拾斤爷的亲骨肉，为什么不把她娘儿俩叫回来呢？拾斤爷一听动了心，犹豫几天后去北山里找见了他原来的女人和儿子。女人没有埋怨他，端上一大碗面条看着他吃了下去，把孩子叫过来说：“胡生，这是你爹，你亲爹，那边的村子比咱这山里强，你要愿意就跟着你爹过去吧。”又转头朝着拾斤爷说：“你的骨肉我给你生下来，也养到十六岁了，你领回去吧，在村里人嘴里，我也就清白了......”

    拾斤爷有点想哭，抽了抽鼻子说：那......你也回去吧......咱们一家人......从头过。女人说：算了，好好干活，给儿子攒点钱娶个媳妇，让他们伺候你吧！

    ............

        我好几年没回村了。那一天突然在县城的大街上见到了拾斤爷，穿着环卫处的黄马褂，正弓着腰扫地呢，身旁的三轮车里放着捡来的废纸片、空饮料瓶。

    我跑过去叫：拾斤爷?? 他抬起头看见了我，问：小灵子，这几年干啥呢？我笑笑：瞎混呗！他瞪了一下眼睛：怎么敢瞎混呢？！年轻人要趁早挣钱呐，你看那边那摆摊的，这边这卖饭的，都挣好多钱呢！你干吗？那边有个门面房正出租呢，走，我带你去看......

        我赶紧拉住拾斤爷，问：你和儿子，现在过得好吗？拾斤爷停住脚步，叹了口气道：就我一人过呢！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把儿子接过来不是耽误他吗？这不，我正攒钱盖房子呢，等盖了房子再攒够给儿子娶媳妇的钱，我也就有脸当他的爹了！

    我点点头。只是不知道，拾斤爷都六十多了，这一切，还来得及吗？

曼子

欢迎笔之奴朋友！

曼子

这样的选材蛮人性化的。估计十斤爷会等得及的，呵呵。

笔之奴

谢曼子老师雅赏！
一段山乡旧事，虽用了尽力轻松的笔调，却难掩其风尘苦重～

青藤萝

即便是在剧情的最后醒来，那都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很不错的小说，直视乡间陈年旧事，点播今日生存处事之道。

笔之奴

谢谢青藤萝鼓励！

倚槐卧雪

用了大量的笔墨铺陈拾斤爷的大半生，
或者说是用远观的视线来描述一个平凡的人物，
以自己的近距离接触来表现拾斤爷变化，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是拾斤爷的可贵之处：）

倚槐卧雪

只是这句话有点不好理解：
“拾斤爷只是把饭吃得香，干起活来却是这把劲使出来，那股力气恐怕还在几十里远的北山里呢。”
看是不是还有理邹的表达方式？

笔之奴

引用第7楼倚槐卧雪于2009-08-20 16:33发表的  :
只是这句话有点不好理解：
“拾斤爷只是把饭吃得香，干起活来却是这把劲使出来，那股力气恐怕还在几十里远的北山里呢。”
看是不是还有理邹的表达方式？

谢卧雪老师关注。这一句用了点方言，是说“拾斤爷”好吃懒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