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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卤煮研究生院》节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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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 14:37: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初见

  初见1968年初,台湾《中华日报》刊登了如下一则漫画:大力水手波普艾(也译为卜派)父子流落到了一个荒岛上,二人决定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由爸爸担任总统。可儿子小甜豆不干,他哭闹着说:“我也要当总统!”波普艾大怒,抬手扇了儿子一个嘴巴:“当个屁,老子还没死呢!”这则作品被“顺理成章”地理解为“暗讽蒋氏父子”,不久,翻译此漫画的著名作家柏杨被当局以“间谍及打击领导中心”之罪名逮捕,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这是真事儿。

  其实,在信奉“父债子还”的中国人看来,由耳濡目染的儿女们就近接过老一辈手中的“革命火种”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要他们别摇身一变,成为不学无术且鱼肉乡里的劣绅就行;比如,现任国家语言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王澜女士的宝贝孙子、刚刚以状元身份考入院研究生部的徐枕流同学就很有些深孚众望的味道。尽管如此,看着被吐沫星子淹死的阮玲玉长大的王澜副院长还是深谙人言之可畏,于是,就在徐枕流即将入学的节骨眼上,老骥伏枥的她便主动承担了去香港筹备语研院分院的“光荣任务”,借此远离口舌。要知道,枕流可是老人家亲手带大的“三代单传”,没成想,好不容易熬到“山花烂漫时”,却又要“俏也不争春”了。看到了吧,这就是人言可畏的可悲之处,若换成法制健全的欧美国家,根本用不着无谓的“回避”;而在这样一个人与人之间缺乏基本信任与尊重的社会中,连心怀坦荡的真君子都不得不“入乡随俗”了。

  事实上,比起心事重重地走上舷梯的奶奶,徐枕流自己才更加七上八下,这位生性懒散的小胖子显然不适合宿舍里的集体生活,可天生胆小的他又不敢独自在家,从记事起就已经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自然更是指望不上的……没办法,王副院长只好托付多年的老部下——同样德高望重的吴泓教授夫妇(其实该叫研究员才对,但这个头衔常被误读为研究生的代名词)代为“保管”。这不,郁闷的男孩儿正在家翻箱倒柜、收拾东西准备“寄人篱下”去呢。

  那本可恶的《GRE词汇》也跟自己过不去,肥大到常让人如切肤之痛般地体味出国不易的书身,居然灵巧地滑落到写字台抽屉的后面去了。

  “去死——死——死——”,正愁无处发泄的枕流同学呐喊着把四个承载着厚重书香的老式抽屉一个个都掀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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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3 14:3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等等,好像还有意外收获。他发现这一掀之下居然还“买一赠一”,手中多了本儿不知是何年的小册子。难怪傅斯年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祖籍江西永丰,出生于山东聊城,历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所长、北京大学校长、台湾大学校长等职,著作汇编为《傅孟真先生集》。先生鼓励史学家们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呢,看来考古中有所收获的快感大概和捡钱包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前这张柴木写字台,正处在被时尚与传统双重抛弃的尴尬境地中,就好比那些抛弃了纯真却没有本钱去堕落的女人们。不过陈旧比新鲜却少了些包袱,倒腾了十五手和二十七手的区别远比原装和七成新的差异要小得多,比如写字台,再比如女人。台湾一位靠限制级演出成名的艺人说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制十六岁在那株丁香树下的表情,看来心灵确实要比肉体高保真得许多。但事物总是有它的两面性,事实上,这正成为学者们可以有说服力地、源源不断地从国家那里骗来永远也不可能转化为生产力的科研经费的常用说辞。物比人的重要优势之一就是它可以使流转带来的厚重超越磨损的折旧,不过当人成为物之后也便堂而皇之地把这个“属性”拿来了,那些已经快记不清自己经历的男人有几位数的女人不正在叫嚣懂得成熟美的才是纯爷们么?真希望自然科学家们能早日向从高中以后所有学历都是交易得来的“知性美女”解释清楚果实在树上熟透和半青就摘下来揉烂的区别,外观上的以及内涵上的。

  看来徐枕流大概不太能算上是懂得女人的货色,那本意外之喜的小册子就已经让他实在有些不知所云,这似乎是个陈年的记事本,上面的用笔很不统一,语言也颇似达芬奇密码,总之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乍翻之下所有进入眼底的字迹都属于枕流的父亲,徐氏一门信史中“柳体”书法的第五代传人,据说也是迄今为止的顶峰。这,就是枕流决定把眼前的“考古发现”带在身边慢慢破译的原因。

  其实,这本不是他第一次寄人篱下,这男孩高中毕业后就曾经有过到异国他乡留学、看人眉眼高低的经历,也正是那一年多的水深火热让枕流更愿意“躲进小楼成一统”。原本已经“鸟倦飞而知还”,想不到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又要四海为家了。好在这个未来的“寄主”吴爷爷夫妇确实不能算外人,尤其在北京这样一个自来熟的亚文化中。

  近年来,总听到有人不厌其烦地抱怨京城如何如何排外,其实,这里远比他们要宽容得多。从学理上讲,任何社团的内部凝聚力与一定程度上对外的斥力本就是一个问题的不同角度,至少没有北京人搞什么“外来者不得入内”的组织或者活动,比如在语研院研究生部中被严令禁止却仍然司空见惯的某某同乡会。常言道:人心中是魔就看谁都是魔,谨以此同那些向土著投去戒备目光的自认为是“外来”的人士共勉。

  既然如此,枕流没有必要把这次“换庄”看得过为安土重迁。更何况,去投奔的这家人除了离即将入学的研究生部只一箭之遥以外,还有仅供在被窝里偷着乐的“深层优越性”,也就是吴泓教授那正在院附中教语文的独生女——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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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3 14:37:42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起来,这位小吴老师(这个“小”字可确乎有些凶险,一旦被扣上这个字,往往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黎明前的最黑暗中,绝非戏言。)大约年长枕流十岁,当初男孩儿读高中时就在她手下混过,但并非直接领导。不过吴雨倒的的确确是枕流奶奶的“高足”,正牌语研院硕士,根红苗正。言而总之,萝卜长在背上,一声阿姨是定了案的。

  佛洛伊德认为无意识的童年期决定了我们一生的性取向,其实,那充其量是个半成品,不然血统论怕是又要甚嚣尘上了。“从娃娃抓起”是一刻也不能懈怠的,人生观的“严打活动”至少得持续到青春期。但现如今在我们这个江海不辞小流是以成其大的“中央之国”中,家长若想带领被可口可乐催熟的新新人类从“众神狂欢”借孟繁华所著《众神狂欢——当代中国的文化冲突》一书之标题。中突围绝非易事。比如,枕流他们上中学时正是《神雕侠侣》风行的年代,当中的悱恻缠绵给整整一代人做了悲剧和姐弟恋的启蒙。“八零后”们口中“姑姑”、“师父”之类的词汇已经发生了意义引申,只不过尚未引起语研院足够的重视罢了。也许学究们是等着这些糟粕和八零后作家手中灵活的词性一起堕入历史的泔水桶之后再踏上一脚吧。总之,徐枕流是很情愿腻腻地管吴雨叫一声“吴老师”的,而可怜的她却不知其中的玄机,人们总是在苦海已难回头之后才猛然意识到最开始的那个笑脸才是罪魁祸首。

  我们常常喜欢把人分成幸与不幸,比如和当年的同窗、现如今的院研究生部学生处“新秀”副处长喜结连理的吴雨就属于前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殊不知最不堪的内容恰恰需要最光鲜的外表来掩盖。又不过话还得说回去,定理存在逆定理不一定存在,仍比如这个高挑秀气的小吴老师就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审判的叵测居心。

  慧中的她显然得益于书香门第的润泽,吴教授家的“浅闺”想堕落还真得多扑腾一会儿。为了培养德才兼备的新一代学人,前来投宿的枕流被特地安排到吴雨未嫁时的“绣楼”(其实就是一间撑死有十五平米的小屋),得知此事的男孩差点儿当时就美得原形毕露,勉强捱到睡下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美人故处”,好在“晚汇报”看来还要稍后才正式开始,或者是为了让明天的开学典礼来得更猛烈些,总之,吴爷爷倒没有在晚饭后过多地“弟子规、圣人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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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4 14: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导师

  导师客厅里老式沙发上早已有些褪色的椅套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去依靠的冲动。此刻的枕流正赖赖地半躺在其中,可能是不认生的性格,再可能是从小和吴爷爷一家并不见外,再再可能是拜吴雨那张早就让他几度梦回的闺床所赐。言而总之,开学没有几天之后,枕流似乎已经习惯,或者开始喜欢这种“寄生”生活了,甚而有些乐不思蜀起来。电视里的一帮老爷们儿球迷正在展示他们对姚明那种在很多美国人看来有些性别认同障碍般的崇拜,枕流已经连心里都懒得笑了,他常以为中国还不是强国,甚至都不能算真正的大国。

  “王澜姐,”熟悉的称呼正从里屋隐约而来,这是老朋友们对枕流奶奶的称呼,可能也只有在这些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之间,职位的荣辱才没有使官称发生些许进化中的退化。这显然是吴爷爷老伴儿打电话的声音,故意压低的语气完全不是素来以讲课别开生面著称的彭咏教授平日里的作派,这就愈发可疑地引诱着闯入者的好奇心。徐枕流猛然意识到是不是“闺橱门”(“水门”事件)事发,可按说又不至于……

  “挺好的?……啊……好……是么?”

  枕流有点怀疑窃听的企图或者阴谋暴露了,而自己坐在原地一动没动的事实又单调地验证着做贼心虚的古训。他把电视音量慢慢调高,缓缓走到距离里屋门很近的冰箱边上并轻轻打开做未雨绸缪之备,最后让电视里球迷的“叫嚣”恢复成原状。

  “今天他们确定导师,我也去了……”

  原来是这事儿,枕流继续嘲笑着自己,或许,对被揭穿的担忧本就是诱人犯罪的动因之一吧。

  “原本我都安排好让顾老师带他,结果赵冉突然主动提出她要枕流,小顾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没坚持,其他人又都是定好的,我……”显然,香港那边把话接了过去,彭教授陷入了沉默,连“啊……对……是……没错……可不……敢情”之类的捧哏都免了,气氛有些异样。

  不就导师这点儿破事儿么,谁带不都一样?人家赵老师还是留美的博士呢!枕流倒觉得比那个在食堂里用大勺从免费粥桶底下抄干的喝、还四处传授经验的“顾小胖”强。枕流甚至撞见过这位未来的“士林领袖”拎着一兜儿美式机械化装备、踌躇满志地从某成人保健商店里走出来。不光文人相轻,好像胖子们心也不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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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4 14: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但电话这头的彭咏教授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咳,这反正……其实倒也没什么……也只能这样了。”看来,枕流奶奶那边并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打算。

  不过,若是说起今天下午徐枕流他们三个去系里和几位导师见面时的情景,倒还真有几分蹊跷。按道理讲,这种事情大都鼓掌通过了事,即便导师真的心仪谁,通常也都事先给予暗示甚至明示,虽然“为尊者”一般都会有意无意地把个中的倾向矜持掉。枕流他们这次“选秀”其实也不算例外,因为彭奶奶的确是在考研时就已经为他确定了未来的“老板”。虽然那位语法出身的顾岩搞哲学完全是半路出家,甚至可以说是学糊涂之后的将错就错,但人家博士阶段的导师(也就是徐枕流的“准师爷”)可是现而今语言学界的巨擘,更何况“顾小胖”晋升副所长的传闻早就已经众人皆知。反正枕流这个专业本就是修行在个人,能有棵大树靠靠完全顺理成章,事实上,两人也早就“见过几面”了。换句话说,下午的碰头会完全该是过场才对,甚至远航的导师魏一诚压根儿就没来,后来陆远航心神不宁地支吾说好像是去哪个中学调研了。韵文虽然嘴上说“哪有学生选老师的道理”,但眼睛却瞄着早就一脸微笑的社会语言学研究室叶楠主任。所以呢,枕流也就东张西望着等待最后宣判,没想到,就在这时,居然生枝于节外。

  “哦?赵老师,”对着门坐的顾岩首先发现了“敌情”:“来来,坐坐。”这位研究室主任之所以能不学而有术,很大程度上是见人三分笑之力:“小徐你们几个好像还没见过吧,这是赵博士,原先就是咱们院里的,去年刚从美国回来,纽约大学毕业又在那儿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是咱们的所长助理,出口又引进的。”胖子的笑声总是容易感染听众,但这回跟着咧嘴的只有苏韵文,看来别人早就对顾小胖那几招有了足够的抗体。

  赵老师大约是刚从外面回来,半长的薄风衣从微张的双肩妥贴地垂下。她很自然地顺着顾岩拉开的椅子坐上前三分之一,环顾间仅仅冲绝对老资格的彭咏教授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向枕流:“我过来看看咱们所的新鲜血液。”她的到来似乎给午后懒散的红茶里加了些许薄荷,大家脸上好像也有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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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4 14:07:06 | 显示全部楼层
事实上,枕流复试那天就在墙报上见过所里主要领导的照片和简历,并且对这位留美博士很有几分印象。“赵助理”并没像其他几位那样把头衔罗列得让人昏昏欲睡,而且照片上略施淡妆、直立在文件柜前的得体模样的确让人有些怀疑她四张有零的年纪。当时苏韵文就说能把岁月的沉积如此和谐地引导为从容实在引人入胜,而远航在展板前那含笑的注视也足以让旁观者相信两位女生的恭维确实不是客套。然而,一向在成熟风韵面前流连忘返的徐枕流却始终歪着头不语,最多不过附和上几个象声词了事,因为他总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张照片里的人。虽然此类印象几乎每个引起他关注的人都会有上些许,又虽然是因为“赵冉”这个名字不够特立独行,但那好像在欲说还休着什么的笑容却的确让男孩儿感到一种出奇地熟悉和温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前两天,我间接了解了一下小徐的‘科研设想’,觉得这个主题挺有意思,你能具体说说么?”赵老师的声音在沉着中带有一种摸不透的味道,却绝非拒人千里。比如她在这间会议室中的出现就让原本平静的气氛多了几分涟漪,虽然好像也有了点儿类似尴尬的不确定色彩。说实话,那种所谓的“科研设想”不过是培养计划中的一个形式而已,从来就不是大家注意的焦点,或者说中国的硕士生培养本来就没有什么焦点。枕流都有些忘了具体写的是什么,只记得好像有关语言习惯和民族心理。不过他倒是一向不怕这类狭路相逢,反正那个很可能南辕北辙的草案的最终解释权在作者本人:“我主要是有感于现在中西文化对比中深层次的开掘相对少,仅仅是就事论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实,徐枕流也不知道自己准备说什么、准备说到哪儿,就像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因为他主要的心思完全被用来揣摩忽然出现的这个似乎和整个研究所的气候不很协调的女博士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所谓“褒贬是买主、喝彩是看客”,上来就拿这个只是摆设的“学术问题”一本正经,几个人都感到恐怕只是个发语词,耗子拉木掀——大头还在后面呢。比如深谙“会场秩序”的顾岩和叶楠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他们嘴边依然含笑,但眼睛却早就跑到了墙角甚至门外,似乎在寻找着问题的答案。也许是洋墨水没有白喝,美国务实的风格很快显现出来,当枕流被盯得有些心虚,平日里的口若悬河也开始“季节性断流”时,赵冉老师自己揭晓了谜底:“看来你还是有不少自己的思考,正好我最近也在撰写一些相关的东西,不知道小徐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她大概知道顾岩才是人家的“原配”,所以询问时望向了身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另一个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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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4 14:07:1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那好啊,”如蒙大赦的顾岩脱口而出,但猛然间又觉出这是不是辜负了老前辈的“重托”,于是,他近乎惶恐地瞟着彭教授:“您看……”之后又意识到这种口气无异于顺水推舟,双手便不自觉地按在眼前宽大的圆形会议桌上,像是极力平抑着陡然紧张的空气。

  “啊……好……好啊,”彭咏教授的口气和后来向老大姐交差时如出一辙:“你们定,你们定。”姜还是老的辣。最后,这位前辈终于想起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人家“语用所”的正式成员。事实上,无论从任何一个已知的角度讲,赵冉都是导师的极佳人选,尤其是相对于顾岩。即便是从最现实也最不相干的仕途经济看来,“二进宫”的留美博士在未来新一代领导的卡位战中也一直处于有利位置,比起顾主任专心于行政,赵冉若能顺理成章地当上主管科研工作的副所长当然“在廉颇之右”。所以枕流对此结果很是乐观其成,只不过从“程序合理”这个很时髦的层面上看来似乎有些拦路抢劫的嫌疑。

  “管它呢,庸人自扰。”徐枕流又躺回了尚温的沙发,很快就把下午的事扔到了脑后。当然,如此改变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和那位不期而至的“风雪夜归人”有很大关系。

  其实,吴雨自己的小巢也在这个不大的家属院里,所以“生女尤得嫁比邻”的她还是“常回家看看”。当钥匙声传来时,客厅里的枕流并未觉得奇怪,反倒生出一种温暖和期待。虽然今天的时间已经不早,但“马上看壮士、月下观美人”,说不定等会儿自己还能以下楼散步为由顺理成章地“双双飞”一下,这便又多了分窃喜浮上嘴角。

  “这么晚还过来,”彭教授闻声从里屋出来,顺手关上门,好像在本能地掩盖着什么:“吃饭了么?”她发现女儿手里还拎着一摞大概是刚从学校拿回来的作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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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25:30 | 显示全部楼层
 才女

  才女国家语言研究院西面一条不很起眼的小街上有一片更不起眼的小院,在如今那气派的准现代化办公楼平地崛起之前,这里曾经是语研院院部所在地。据说,它灰色的砖墙和大理石地面都源自当年建设人民大会堂时余下的边角料,而略施粉黛的拜占庭风格圆顶则与苏联专家有关。也许是我们的文明古国见证过太多沧海桑田的缘故,这曾经留下过不知多少开国元勋足迹的革命旧址如今早已看不出往日的辉煌。若单单如此也罢了,偶尔还能有黍离幽歌响起,倒不啻为个怀旧的所在。但要命的是此地距市中心繁华区很近,走出不远便可见豁然开朗的中华第一长街,就好比美丽的女人想守节也难。不少小公司、各类办事处纷纷租赁入住,你来我往、搞得很不严肃。

  对于枕流他们这些院里的子弟来说,面前的小街当然不陌生,儿时的学校就在不远处,六年里曾经有过多少清晨和傍晚的朝晖夕荫从这里撒过。脚下深深嵌进柏油路面的啤酒瓶盖见证着当年自由市场的热闹和辉煌。感谢上帝,不是出于什么原因,近年来日趋凶猛的市政基础建设投资并没有让斑斑驳驳的小路旧貌换新颜。

  徐枕流同学轻车熟路地走向小楼,不知哪个公司的保安在和老乡的闲谈中抽空瞟了他一眼,可能是兴致正浓,倒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男孩儿无意识地朝大厅环视一下,右转拐进一扇敞开的木门,眼前长长的台阶通往小楼的地下室。别误会,这不是一部反特小说,枕流来此也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动机或者使命。

  事实上,他们童年时,小楼已经让给院里几个附属机构使用,比如当年的院报就占据着这里的两层。八十年代中期,当那位老人的指尖从农村划向城市时,天子脚下的“铁杆高粱”们也确实为之疯狂过。那是一段连北大教授都在校园里卖馅饼的岁月,蛋糕最初的膨胀着实让冲出魔盒的人性来不及也顾不上去寻找任何含情脉脉的面纱。虽然现如今钵满盆满的淘金者们早已“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洗底”之前的疯狂仍然让曾经的同好们唏嘘扼腕。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学术界在大气候浸染之下也很难免俗,不过谨慎的文人们最初还是习惯从自己相对熟悉的水域渐行渐远,当初风起云涌的各种小型报刊杂志就是明证,若细数革命家世,它们往往都能找出些显赫的“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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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25:40 | 显示全部楼层
 面对着眼前自由市场中日益嚣张的叫卖,语研院学报也终于下决心要搭上这班快要晚点的“南巡列车”,后来那份在京城叱诧风云的副刊就是此时发端。顺理成章,易欣的父亲从一个编辑室的二把手摇身成为这《风华时报》的主笔,当时还让易妈妈有些揪心的任命在今天看来简直抱上了一块有成批兔子为之前仆后继的聚宝木桩。虽然在正式发行后两三年间就已经让它的母体、也就是院学报显得不值一提,但最初的筚路蓝缕仍然可想而知。

  尽管创刊时仅仅分得一又二分之一(另外那二分之一是印厂)间办公室的“本钱”,但踌躇满志的易主编仍然浇铸上了自己全部的心血,为了能够就近督战,他把家从几公里之外的小两居直接搬到了单位。但这样一来,女儿的日常起居就成了问题,于是乎,也才有了眼下枕流同学正在走向的这间地下室。

  此处原本是各种陈年家什的仓库,市场搞活,难得的阳光从窄小的窗口照进了这个快被遗忘的角落,一批大炼钢铁残留的等外品被处理给了回收站。顺理成章,空出的小屋也就借给了创收有功的主编,后来的沧海桑田间也再没有人想起要把它重新收归国有,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已经远离文墨瀚海的易总至今仍然拥有其使用权。醉生梦死谁成器,破马长枪定乾坤;枕流常常觉得,易欣之所以会养成坚韧而倔强的性格,与她当年在阴湿的地下室中的记忆不无关系。

  现在,这里早已重新沦为旧年记忆的堆积场所,但曾经的印象依稀可辨。那会儿,有时要参加田径队训练的易欣并不是女孩子喧闹嬉戏中的常客,下学后更多地径直回到小屋里熟悉将陪伴她一生的独往独来。

  女娲补天剩得的顽石在千年之后成就了红楼一梦,但却没听过她老人家泥塑先民时富余过什么边角料,这可能就是人性匮乏的原因。既然如此,当所谓的成功者得到更多命运垂青时,就意味着另一个甚至几个倒霉蛋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贫瘠着,尽管前者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去遗忘这种万物的稀缺性。显然,从相当多的角度上来看,易欣就是那些得到女娲娘娘手里更多胶泥的幸运儿当中的一个,她不仅拥有女孩子所向往的摄人心魄,连在小伙子当中都还没有普及的高挑和坚强也被一并分享了去。种种迹象表明,或许不远处的枕流同学就是当初清风山无极崖下被偷工减料的那个。如果你知道他那曾经做过专业篮球运动员的父亲拥有一米九以上身高的话,恐怕就更没有理由怀疑也较典型蒙古利亚人种魁梧不少的枕流其实本可以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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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25:4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学时,徐枕流凌绝顶的爸爸已经去了南半球那块让柏拉图在公元前就魂牵梦绕的神秘大陆,而母亲在国内邮电部门的事业也正处在弄潮的关键阶段。换句话说,降生那天起就在奶奶身边寸步不离、而从没熟悉过父母那个一室一厅的枕流也就更别有向其它小朋友看齐的指望了。可事实上,当年的王澜教授比儿子、儿媳加起来还要忙上几倍,能者多劳总也有个限度,大孙子下学后没地儿可去是摆在眼前的现实,而这个活宝偏偏不敢一个人在空荡的三间大屋里待到月上柳梢头。如此棘手的问题,在枕流奶奶荣升副院长之后就已经到了必须要拿出个办法的时候了。

  这一筹莫展的局面,最后倒是让当事人自己无意中给解决掉了。说起来,那时的枕流也是老师们眼中的红人,基本上除了体育之外,各种活动都少不了他胖墩墩的身影。举个例子来说,在学校里那个横向比较起来已经很是了得的广播站里,四年级的徐枕流就成为仅次于辅导员的二号人物。先天浑厚以至于后来青春期时都没怎么用得着变声的好嗓子,再加上耳濡目染的写作才能,使得在这个局部当中连易欣都只好屈居人下。偏偏这个报业奇才的独生女从娘胎里就对传媒感兴趣,在当时的她看来,那些田径、合唱、钢琴之类的林林总总都没有每天中午响彻校园的十分钟更有吸引力。于是乎,反倒是“易副站长”不时鞭策枕流这位办事和走路都无精打采地晃晃悠悠着的“正主儿”。

  按道理来讲,下午上课前播出的节目本该在中饭过后就到大队部去抓紧策划,但那个天天在女生堆儿里泡着的徐枕流根本就舍不得午间休息时的“千金春宵”,而且这位幼儿园那会儿便录过盒带的“徐站长”偏有纵然什么材料都没准备也敢在话筒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天南海北、东拉西扯、一通胡说的本事,播出质量自然可想而知。可老师们倒觉得这本就是学生自己的课余活动,用不着小题大做,但却把那个打算用电波编织梦想的易大才女急得团团转。

  别看枕流中午忙,散学之后却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尽管身上带着钥匙,但几乎从不敢在奶奶下班之前踏进似乎每个书架背后都藏着哈里波特的家门;而女同学们大都被警惕性很高的父母规定了回家的最后期限,不到五点便花飞花谢。男孩子那些游戏又的确不是枕流的特长,往往第一个被十分客气地请到旁边参观的就是他,因为那些更笨的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去凑这个热闹。但人民群众都是在战争中学会战争,小胖子很快就发现田径队的训练场上有不少高年级的身材学姐,于是便拎着书包、像只大熊猫一样盘腿坐在跑道旁边,飞扬的美腿伴随着他愉快地做完功课。

  但好景不长,本以为无边的风月却没过几天就被早早叫醒:“我看你是没事儿干,对么?”训练结束的易欣叉着腰站在枕流身后。

  “没……没……”徐枕流猛然意识到该理直气壮一些:“我,我看他们练铅球挺好玩儿的。”他朝远处几个敦实的猛男努努嘴。

  “哼!”事实上,这个感叹词的深意直到两人上高中时才最终被解密,其内涵和枕流当年担心的一样。易欣盯着小胖子的眼睛:“我找你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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