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傻子

刘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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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W机械厂中级管理干部年度个人述职报告会陆续开始了。报告会分类举行，具体说就是把全厂各部门按性质分成几大类别，一个类别举行一次会议，这样每次开会时间不长不短恰到好处，但厂级领导必须全部参加。会议具体程序是：某位中干在发言席上将个人述职报告宣读一遍，坐在主席台上的厂级领导再点评几句，最后由厂级领导和随机抽调的与该中干在一个部门的同事共同打分。按照规定，如果均分达不到及格水平，该中干就会被劝诫甚至免职。这种貌似公平、公正、民主的做法其实早就流于形式，将近二十年了，还没有哪位中干得分不及格。前年某位中干因经济问题三次被检察院传唤，脱岗时间加起来长达半年，可得分还是超过了六十分。中干们越来越不重视这事，述职报告请人代写或者在网上抄录已经成为主流。去年就发生了一件事，两位中干的述职报告除了人名和部门名称不同外，别的竟出奇地一致，原来这二位在网上抄录时撞了车。这事成了被大家街谈巷议的笑话。厂长很生气，特别指出，如果再发现谁的述职报告是网上抄录的，就地免职。老大发火儿了，中干们马上认清风向立刻转变态度，因为谁都不想成为火烧的对象。
既然禁止在网上抄录，众人便纷纷找枪手代笔，很少有人亲自动手，原因不外乎两个：或者写作能力差不会玩文字游戏，或者惰性太大不愿意提笔。对中干而言，严肃对待述职报告会就是认认真真写一篇理想的个人述职报告，自己读起来满意，厂领导和群众听起来满意，最后再得个满意的分数。不可小觑宣传的力量，有人一年下来干了好多事，可不会宣传，别人听了觉得成绩平平；有人会宣传，善于把小事夸大，大事夸奇，让人感觉硕果累累。某高校曾出了一个命题让学生推理：如果蚊子灭绝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有个学生推来推去，拐了一百多个弯，最终推出结论——蚊子灭绝了世界就毁灭了。写述职报告就是要有这种蚊子毁世界的魄力。
计划科马科长往年的述职报告都是在网上抄录，今年他不敢了，可他个人文字功底实在太差，写不了。张军和王涛爱好文学，还是省作家协会会员，张军特长散文小说，王涛主攻现代诗歌，这两人在W机械厂颇有名气。更巧的是，他俩都在计划科工作，是马科长的属下。这天马科长和一伙儿人吃饭时，随口提起他为述职报告发愁。有人说：“你手下有两个作家，还愁这事？你再发愁的话，全厂就没有人不愁了。”让作家干秘书的活儿，不见得能干好，但绝对比普通人强。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不过当着众人的面，马科长虚意说：“厂长要求亲自动手，怎么能找人代笔？”
上午上班后，马科长布置完了工作，面带微笑说：“我最近事太多了，挤不出时间写述职报告，后天就要开会，如果谁有时间先帮我草拟一份，需要什么资料可以去廖助理那里查阅。”马科长说这话时，目光在张军和王涛脸上来回扫视，其用意显而易见。
张军和王涛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张军像往常一样开始干自己该干的事儿，王涛却开始替马科长写述职报告。
廖助理来找张军借摄像机。他老家来了几位发小，打算中午吃饭时拍段视频留个纪念。廖助理见张军仍在忙工作，问：“你怎么没替马科长写述职报告？”
张军懵懵懂懂地回答：“马科长没让我写。”
廖助理抱怨说：“这事还需要马科长说明道清？你看看人家王涛，工作扔下不干，就忙这事，已经从我那里把咱部门一年的工作内容全拷贝去了。”张军忠厚朴实，在部门人缘好，与王涛比起来，廖助理感情的天平倾向张军。
张军释然说：“既然王涛已经开始写了，我就没必要去凑热闹。”
廖助理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唉！你这个傻子。”
下午刚上班，财务科孙科长把电话打到了张军的办公室，请张军替他写述职报告。原来孙科长把这事交给了本部门一位姓肖的业务主办，不巧肖主办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了，孙科长只好临时抱佛脚请张军帮忙。张军爽快地答应了，并按孙科长的要求，去他的办公室拿了相关资料。
快下班时，廖助理来还摄像机，他看见了，说：“不给咱头儿做事，却为别人效劳，这是典型的吃里扒外。”
张军瞪大眼睛说：“我怎么吃里扒外了？如果马科长让我写，我敢说半个不字吗？可他没把这事交给我呀！孙科长能给我打电话是信任我，我能不帮忙吗？”
廖助理笑着拍了拍张军的肩膀，说：“没事没事，随口开个玩笑，看把你紧张的。”张军神情刚放松下来，廖助理却转作严肃状压低声音说：“马科长和孙科长有过节，这事最好不要让马科长知道，免得他心里起疙瘩。”
张军一怔，皱起眉头眨巴着眼睛看了廖助理半天，憋出三个字：“不会吧！”
廖助理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唉！你这个傻子。”
计划科和财务科都属经营类。这天开会时，马科长先做述职报告，完毕后几位厂级领导点评，最后大家打分，一切进展顺利。孙科长做完报告后，厂长在点评时说了句很有分量的话：“财务科去年工作做得好，孙科长的述职报告写得更好。”谁都能听出来，孙科长的报告条清缕析，用词准确，就是炫耀自己也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听了舒服，不会产生反感情绪。由于厂长定了调子，其他厂级领导亦步亦趋，对财务科和孙科长就是两个字——褒奖。最后评分结果出来，孙科长比马科长高出了将近十分。其实这个分数对两人的仕途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充其量仅是个面子问题。
散会后，马科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王涛叫来说了几句表示感谢的客套话。末了，马科长随口说：“孙科长今天得高分，全靠述职报告，你要向肖主办学习。”他以为孙科长的述职报告是肖主办写的。
王涛先是点着头唯唯诺诺，过了一会儿说：“我听人说，孙科长的述职报告不是肖主办写的，是咱张军给写的。”马科长稍一愣神，默然不语。
没过多长时间，计划科要提拔一名业务主办。按照资历和工作能力，张军和王涛两人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而张军的群众口碑要比王涛好，可最终的结果是，王涛被提拔了，张军原地踏步。
星期天，张军正在市内忙着装修新买的房子，厂办李主任给他打来了手机，说上级领导来视察工作，还要开一个现场会，他想让张军全程陪同，完毕后写一个通讯报道。张军解释说，他现在不在厂里，而在距离厂二十多公里的市中心装修房子。李主任说了句“那好吧”就挂断了手机。
第二天上班，廖助理一见张军就责怪他说：“昨天为什么不赶回来？厂办秘书一直空缺，这可是个难得的露脸的机会。”
张军说：“其实装修房子也不是啥要紧的事，可李主任没让我赶回来呀！”
“这还需要明说？你知道吗？李主任随后给王涛打了个电话，王涛还在老家给父亲过寿，他接到电话后扔下父母和客人不管，立刻驾车飞奔厂里，八十多公里的路程仅用了四十分钟，还不是高速路。”
“他不要命了！”张军惊得瞪起了眼睛。
廖助理着急地说：“李主任把机会给了你，是你这个傻子没有把握住，唉！”
一段时间后，王涛填补了厂办秘书的空缺，张军却没能填补他留下的业务主办的空缺。马科长提拔了一位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不及张军的年轻女性。
这天，廖助理和张军闲聊时揶揄他说：“同样是作家，看看人家王涛，现在成了厂里第一支笔，整天人模狗样的；再看看你，连个业务主办也没混上，还把领导给得罪了。”
张军平静地说：“我对那些看得很淡，没啥。不过我可不想得罪任何人，更没胆量得罪领导。事情的前前后后你都清楚，你说我有啥错？”
廖助理说：“你长了两只眼睛，正常吗？”
张军回答：“人长两只眼睛才是正常的。”
廖助理说：“如果别人都长了三只眼睛，只有你长了两只，你正常吗？”
张军想了想说：“那就不正常了。”
廖助理说：“现在别人都有媚骨，而你没有，所以你就错了。”



                                      2016年4月10日

雪格格

“现在别人都有媚骨，而你没有，所以你就错了。”

——错得令人感叹！

落花如梦

对与错，因环境而异。
令人深思……

青山多妩媚

发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