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2

藏花牧童

我拿着叔父唯一留给我的一百元和一张旧到看不清座位号的电影票离开家，猪在老家的朋友留给我猪的电话，我答了声谢谢并暗自打算永远也不拨通这个电话号码。
当我一脚踏入火车站时忽觉得有点疲倦，下午三点左右寒冷的风就在敞开大门的车站候车厅横冲直撞像只没拴链子的疯狗。我买上一张前往大城市的火车票，购票员只是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连我打算多久出发都没有问我就直接告诉我：“五点发车能赶上么？”当然能，不过要是马上能走就更好了！不过显然并没有更提前的火车，我只能点了点头递出自己的钞票。
候车室像是个大冰箱一样，听人说是中央空调坏掉了。这个小县城的一切都是坏掉的，树子全都枯萎不堪，整个城都飘着薄薄的灰尘，太阳看上去像被泼了冷水，人们脑子跟着一起坏掉了。候车室的长椅上睡着几名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流浪至此的废人，到处都是人山人海，那些人却像是躺在大海中的孤岛上一样安稳且舒适的做着美梦，过往的人们只是瞥一眼顺便露出个鄙夷的表情后就走到更远一点的椅子上坐下了，我也想这样，不过太挤了，比起跟着穿西装打领带十分钟便看一次名贵手表的人挤来挤去还是坐在一身酒臭味的废物身边更为舒服，当年我以为那是清心寡欲，其实不过和废物是一丘之貉罢了。
那些废物把自己埋在厚厚的脏衣服下面，长椅被堆积起来的恶心布匹堆成恶心的席梦思，我想比起老房子的弹簧床这个长椅怕是更柔软，我看着身旁的醉汉微笑着打了个嗝抬手擦掉嘴边的酒沫子，一副饱腹的欣慰感，随后肚子咕噜一声叫，他睁开眼揉了揉，起身的时候身下的床垫像是被融为一体一样被一并带起随后走向垃圾桶翻找里面能吃的东西。我有那么一瞬间羡慕这个带着整个房间行走的人，那一年我笑一笑并否认自己羡慕他，而现在我真是羡慕死这个带着整个房间也可说是整个世界行走的人，我说如果他是个什么都不求的疯子，那么他就是个完整的人了，在他的世界里他什么都不缺。
无所事事的回忆我去过的地方，应该说就是回忆这个我从未离开过的小县城，我总听着那些出远门的人说自己第一次独自离开故土的时候多么多么紧张以至于和售票员说话时会口吃，多么愚蠢的事儿！无论你做了什么就算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撒尿也好，站在板凳上跳太空舞顺便摔下来也好你都要离开这里，至于为什么紧张？因为心里想着回来时说不定那个傻兮兮的售票员会认出我来还会大喊：“你不就是几年前站在那里撒尿的人么？”
所以我并不打算再回到这个地方，几分钟前我漫步在儿时玩耍的巷子里，我在那里把磁带的黑胶带扯出来当成风筝玩，它们飘起来挂在树上风吹雨打几年除了有些干枯外还是那么挂在树上风一吹飘来飘去。我在巷口的小卖部买上几毛钱的口香糖把里面的卡片拿出来后把泡泡糖扔掉，我不爱吃甜食但我爱收集卡片。有时窗外会有冰淇淋车慢悠悠的开过去，我就买过一次但我听着车上喇叭里放出来的音乐渐渐离去已经怕有十几年了，车上那个老大叔早就变成了病怏怏的老头，他每次只会放《索尔维格》这首钢琴曲，我看着车子从窗外驶过，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反复的哼小调甚至自己编歌词。
窗外的天空暗了
登登登登，登登，雨点啪啪敲打雨棚
登，云朵砸下来
登登，花盆砸下来。当我唱这句时楼上的老太婆和自己老公吵了一架，她把自己苦心种植了几年的郁金香从三楼扔了下来，啪叽一声没了盆子的泥土在雨水的冲击下撒开，郁金香露出自己的根，花朵和叶子黏在马路上被路过的车子碾碎，没被碾到的叶子被吹起混在满地的落叶里找寻不见。
登，登登，登登。就这么两句，冰淇淋车转过拐角消失不见。
我一边哼着《索尔维格》一边起身走向验票口，检票的人在车票上打个小洞再递给我，这张车票已经再没什么用处了，像是我口袋里褪了色的电影票一样。我踏上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嘴里轻轻唱着。窗外的天空暗了~
人们往来车厢，一个美丽的女孩坐在了我的身旁。雨点啪啪敲打雨棚~
我偷偷瞥了一眼，然后转头看着窗外的车站围墙，围墙的一角有个大缺口，我想要是能直接从缺口里走进来岂不是节约了票钱。云朵砸了下来~
有些困了。花盆砸了下来~
登，登登，登登。我仿佛看见钢琴手推开板凳站了起来，他在聚光灯下挥了挥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