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轶诗

紫椋鸟

写这首诗时，大概二十来岁，那时身在湖南文坛，是按每月一章写的，不知因何缘故，到五月就夭折了。后来，此诗入选了湖北武汉民族大学辅导教材——而现却居于湖北了，深感有责任完成她，却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了，先挂上，陆续续上。

一月：离开的感觉

鸡鸣敞开南方的青石小巷
母亲的泪欲坠未坠。还有谁
执着于果开果谢。爸爸的鼾声

掩饰了什么？一炷香的火
自虚空跃起又滑下
命定的劫数，让虔诚訇然落地

一月的雪，自碧树枝头
沙沙滑落。“谁用短笛吹歌
仿佛穹窿的召唤”

1月1日，我打点行囊
将一个梦十字扎结。妈妈说
“苦楝的籽，正在拱雪”

当粑杵止息于乡村的风，是谁
一口啃缺了月亮，破碎的光
将我的影子越拉越长

“如果一堵围墙给你一个定义
你能扶墙走出多远”
梅花黯然，雪已点燃

一个新年。吉诃德的长矛
逼我窜入星城
我一再亲吻岳麓山的脚趾

在城市，这是改变高度的唯一方式

二月：缝缝补补

我以一年的稿费，在浏阳河边
租下一间小屋。夜夜有人修补漏船
铁锤敲击木头的声音，悠悠远远

觅食的老鼠，泄露了孕妇的秘密
无非锈迹开出樱花朵朵
无非半已出鞘之长剑

我亮着一身瘦骨
在伍家岭的圆形广场顾盼溜达
芙蓉出水的国度。我不因自己的佝偻

自惭形秽。犁杖耕过水面
临江的少女，经过二月的蹄声
不会让你揽镜自照

这天，大桥的人行廊道
一蔸草以春风梳理
鹅黄的细发丝。仿佛某种神启

我吟哦：“下夕烟的游子
已撷回二月枝头的新茶”
“如果歌唱着进入歌的寂静

如果洗净怀念的净瓶
收集月光，露水，种子......”
起伦自祁东来信，我泪流满面

是的，二月跌倒的人，必须在二月站起

三月：有风有雨

一川红水，告我故乡的桃花汛
必然每个醒来的黎明，有不同一双蛙
进入我的脑腔，交配，产卵......

三月，粘粘稠稠地有些音乐
而老鸦的圆弧，溶成漫天阴雨
于是，"我的忧愁随草绿了天涯”

老卞啊，在寒梅瘦竹的中国
你酿一杯米酒，就醉倒了里尔克
我把儿时用残的铅笔头埋入土地

这是三月，花开本无须等待
纸钱已经挂满整个山乡
无处不在的网攥改虚幻

双目失明的奶奶在凌晨召唤亮如魔咒
爷爷去世多年后，又回到已成废墟的院子
用灰尘殷诚擦拭那杆老枪的锈迹

饮下一碗星光
和剑气的尊者
将斧子掘出土地

春风略带桃花的颜色
子美踱出破庐
双臂扬起的大风让这个春天羞羞涩涩

一只点水的蜻蜓疾驰而过，泪水如铁

四月：一个夏天的开始

一个夏天的开始，早已预示它的结束
四月，莫须有之手，在展开的棋盘
经营人生的第一片落叶

从渔民所住居的木棚
我购得一页千疮百孔的舟
因为黑夜，只有这条河流的亮

亮得几许真实。而渐渐增多的星星
是高飞远走的灯塔。梦
平铺于天空。没有哪一面瀑布

悬挂如梯。自以为是行进
在精神的逆水。卡夫卡的城堡
或者博尔赫斯的花园

“深陷泥泞的车子
必将有一次悲壮的突围”。四月的雨
一再让蘖芽生长

是谁的召唤，迫使生锈的斧头
重新走进深林。绿叶下
父亲的影子点点滴滴

而我得以逃逸
在老人开始品茗隔世陈茶的时候
众多的翅膀，云战于野

这是阳光的夏天，没有尊者

五月：疑似之间

一把艾香，渡不过五月的河水
母亲悬挂门楣的菖蒲
注定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雄黄酒散发的分子
像一个流浪汉，与无形的老人一起
再次醉倒于某处风水

而在长沙县，汩罗江畔
他仰头，吟一曲《离骚》
长剑擎举，划不开天空的一百几十个绳结

龙舟早就下水
神灵被蛊惑于山麓
五月的峰顶，我与屈子醉话愁肠

第一个孩子随药物淌出海燕的子宫
我才明白父性只是一种可能
仁慈的乳汁飞溅如鸩

温度尚不足以用来酵胀自己的躯体
跌坐网中的人，想到物理原则
以冰冻的目光冷缩网丝

疑似之间，临河乐园的居民
头戴羽饰穿过火狱涉身
忘川之水，抵达不可能的可能

或许，冥想竭尽，飞蛾就会骞翥如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