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17号作品:
【浅谈阿九诗歌《分手》,兼论诗歌张力对文本的重要性】
◎分手
一个小语种的湮灭。
那失传的深喉音,含混的句式,
两个通电的身体
幽暗而透明的文法。
那些专有的名词
不可复制,无法借贷,
坚拒一切金石家细密爬梳的考证。
“诗的意义,全在于诗歌的张力”。诗歌的张力,就是一首诗的外延和内蕴的有机结合体。诗是现代艺术的上乘美学,张力,是诗歌内敛与发射冲突后的平衡状态,是诗歌生长的“活力素”。如果一首诗只具有形态美而不具备内心充盈,外表美丽灵动,那么,这首诗就不是一首成功的作品。
阿九的《分手》,一开篇就创造了一种语言的陌生感,“一个小语种的湮灭”。一个非主体语言的消失,与分手似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这句诗,不单单勾引读者去思考接下来作者该如何叙述,更是利用一种反常的逻辑,预伏下整首诗语言的铺陈和构架,从而制造出诗歌的张力。
诗歌的第二段,诗人需要把小语种这个事物与主题分手的联系做出解释,于是抛出了“深喉音”、“含混的句式”、“通电的导体”、“文法”。这种看似陌生实则矛盾的异质意象,它们之间相互排斥、否定、对抗,最终为“文法”而发生次变。这种对峙又相互依存的紧张状态,瞬间就让诗的内核突然爆发。
诗歌的结尾,诗人由于成功制造出矛盾的节点,那么,是继续扩大这种矛盾还是将所有情感收敛起来,让读者来进行未完成的思考呢?诗人选择了后者,并且用高度凝练的语言点明了分手的必然性“不可复制,无法借贷”。
这首诗,让人叹服的是诗人的艺术修为,是布局的巧妙性、完整性和思考性。而这一切,构成了整首诗的诗歌张力和艺术性。无需多说,一切让读者自己品悟吧。诗歌张力所呈现的外延与内蕴,十分精粹、漂亮!
诗评18号作品:
《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合声》
――从《制氢技术》谈阿九诗歌的审美异趣
在社会分工越来越精细化的当下,我们更多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以职业化、专业性来判读一个人的大致状态,但当我们用这种习惯的方式来面对阿九和他的诗歌时,很显然会失效,这是一位拥有多重身份名片的异常者,双博士学位的自然科学学者?翻译家?诗人?更甚至于是小语种研究者?或者小众传统文化的保护者?
这些不同的身份状态在进入诗歌之后,阿九先生的诗歌并没有因为多重身份的纠结而混杂浊乱,反而产生了多源博识的审美趣味,并由不同领域不同视界的碰撞而新劈出异质的混血美。在他的多重身份中,科学工作者和诗人无疑是相距最远甚至是正负极一样反向的两种角色,科学的精密、严谨和诗人的弹性、梦幻相结合,催生阿九成为了中国“语音、语义传达最好的翻译家”,同样,在他的诗歌创作中,这两种迥异的特质,也让他的写作时几乎做到了“最科学的诗性美”展示。
在他的所有诗歌中,我几乎一眼就选择出了这首《制氢技术》,这首别具一格的诗,以科学的微观窥探人性和社会的双重性,并辅以作者自然主义者和离乡远寄者的双重精神属性,如此多的因素介入同一首诗之中,如同多种复杂原料投入同一个反应炉,阿九先生在这个诗歌实验室中,正是以他化学家的素养完成了多重投料的精细操作,催生出一个科学和文学同株孕育的诗歌婴儿。在这首诗中,自由主义的任性和自然主义的乡愁相握,(“他们的文化从不在乎婚约或者彼此的情史,/却同样充满了非法的刺激和欢乐。”“就像我自己,现身于异邦的海关。”);个性关照和社会结构意识并存,(“这天使般骄傲而轻捷的气体”,“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都找回了自己的爱人,/是否有人错拿了别人的行李”);叙述结构精巧(物理现场主线结构从实验室观察到氢原子的反应细节再到氢气的生成,逻辑严谨而推进工稳)、细节生动(那是两个氢原子艳遇后的小屋、在边界的另一侧,我看到无数这样的/原子旅行者)而又语言朴拙(我看到他们次日一早出门、但整个旅程中没有一次投诉,、一次民事纠纷或是报警。);可以说得上既显概念逻辑的精确,又显想象逻辑的优雅,既富超验色彩又重意义示知。在这样一首短诗中,多味并呈又互不相扰,诸多滋味既独立又相融,极显阿九先生在直觉和知性两个分离领域上自由切换而游刃有余的独到驾驭之功。
在诗歌中,技术的一面往往折射出精神的另一面,在阿九的诗中,除去这类科学与文学的拥抱之作,还有更多诸如中西文化交汇、既有历史人文与古典诗性的回照又不泛当下性思考,个性与信仰、探求与回归,题材可谓包罗万象。一个博识者必然有着博爱的胸襟,一个融通者必然有精神的通明,在阿九的诗歌中,也正是因为这种博识兼爱澄澈而返的学术修养和精神品质,才交付出复杂的纯粹和宽阔的渊深这样鲜明而独特的审美质地。
附全诗(阿九)
《制氢技术》
假如我必须解释我在实验室干了什么,
我会尴尬地承认,
在电镜下窥视过一对情侣。
那是两个氢原子艳遇后的小屋。
我看到他们次日一早出门,
一起驱车前往一座关口。
他们把随身携带的电子物品往桌上一放,
像两个一夜 情过的年轻人在机场大厅
通常会做的那样,
只是礼节性地拥抱一下,就迅速分手,
各自搭上一架待命的飞行器,
在我的眼前丢下
一个噪音充斥的空白镜头。
在边界的另一侧,我看到无数这样的
原子旅行者,
就像我自己,现身于异邦的海关。
他们像认领行李一样
提取了自己的电子,
然后只要把手随意伸进另一个的腰间,
就能扮成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都找回了自己的爱人,
是否有人错拿了别人的行李。
但整个旅程中没有一次投诉,
一次民事纠纷或是报警。
他们的文化从不在乎婚约或者彼此的情史,
却同样充满了非法的刺激和欢乐。
这天使般骄傲而轻捷的气体
并非出于压力和催促,
而只是出于对未知彼岸的好奇
才穿过这条昏暗的隧道。
但他们过分的幸福
却使他们在这个沉重而嫉妒的行星上
无法不失天性地存留。
19:不参赛作品,古木版主支持诗赛而作
简评阿九《良史》
阅读阿九先生写的作品《良史》。“良史”原意为一;是指能秉笔直书、记事信而有征者。其二;是指指信实之史书。
阿九从上述对良史的论点切入,他提出“良史不能只顾做人。”
“良史不能只顾做人/任何事物都可以精确地称之为人/如果能用一根鞭子/把它征用为一个代词和量词/但也不能急于做一本书/因为/在一个焚书的行省里/一本越是精采的书/越容易失传或被烧掉。”这种逻辑思维强大到具有不可争辩的力量,谁对此又能说不是如此的呢?
“而且良史写下来的话/往往不是人话/因为在刀刃面前/是人的话就会转弯/而良史走过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根折断的箭杆。”难道我们见到过的或者经历过的历史情景,不是正是如此的吗?阿九这首诗写于2001年3月,他当时才年仅35岁,对于历史他有着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引起了他对历史陷入一种深深的独立思考。
“良史更不是一个巨人的挥手/因为后者既无法挽留/也不能使饿死的灵魂更生/”这是中国社会所经历过的特定的一段痛苦历史。对历史的独立思考,使得他具有审视和批判的犀利目光。阿九大胆的说出了他对这段历史的认识,阿九也是很幸运的。
“但良史可食/并且多钙/那良史的良/与两个永远最贫贱的词语同根/一个是粮食/一个是良知。”阿九并没有在倒洗脚水时连同婴儿一起泼出去,他并不是割断了历史的发展来看待社会历史。这首诗歌表明了他从人与社会环境的相互作用出发,侧重于关注人的个体在社会生活中的尊严与人格地位,我想这是阿九写这首诗歌精彩的落脚点。
在评论诗歌的时候,我常常想起唐代玄奘法师,在长安慈恩寺主持翻译佛经时曾规定有“五种不翻”。读者在评论一首诗歌作品时,离开原作者自己的解释,而又能够忠实于原作品本意的诗歌评论究竟又能有多少?有时我是真的很怀疑。
附原作品:
◎良史
良史不能只顾做人。
任何事物都可以精确地称之为人,
如果能用一根鞭子
把它征用为一个代词和量词。
但也不能急于做一本书,
因为,在一个焚书的行省里,
一本越是精采的书
越容易失传或被烧掉。
而且良史写下来的话
往往不是人话。
因为在刀刃面前,是人的话就会转弯,
而良史走过之后,
我们看到的是一根折断的箭杆。
良史更不是一个巨人的挥手。
因为后者既无法挽留,
也不能使饿死的灵魂更生。
但良史可食,并且多钙。
那良史的良,
与两个永远最贫贱的词语同根:
一个是粮食,一个是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