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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雪文学论坛12周年庆同题诗赛公告(一生一世1314层已到,不用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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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1 21: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您多久没回漫天雪了?很多人曾经在这里写下如诗的岁月,有的是漫天雪的元老、有的是首席、有的是评论员、有的是版主、有的是贵宾、有的是我们请来的评委,还有很多来参赛的诗友,那时候大家一起玩,多么开心!

      您有没有参加过我们举办的活动?《花魁杯12家单位诗歌联赛》、《春秋之音杯27家论坛诗歌联赛》、《“漫天雪恋”八周年庆诗赛》、《【七月情浓唱遍天下】34家论坛诗歌联赛》、《2012光棍节诗赛》、《漫天雪论坛9周年陈先发诗歌同题赛》、《2012年情诗PK大赛》、《2013春“疯”无限诗歌舞会》、《【诗歌与生命同在】34家单位迎2013新春诗歌联赛》、《【爱就七辈子】七夕诗赛》等等,我们还为很多诗友举办过“诗歌生日假面舞会.”.....


      要玩就要大家一块儿玩才有趣,有个激发你写作的“场”才会有动力,有人拿着鞭子追你会跑得快,漫天雪曾经就是这样一个干净、热闹、公平、好玩的地方,这些年您在漫天雪曾留下过多少翩翩的诗句?

      今天,漫天雪论坛12周岁了,您还不回来祝贺吗?

      漫天雪老论坛加上新论坛会员近8万人,这个始建最早的论坛依然还健在本身就是奇迹,让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个奇迹延续下去!漫天雪的老朋友们,你们都回来吧!带着您的祝福和诗歌高高兴兴地回来参加我们《漫天雪文学论坛12周年庆同题诗赛》吧!

      这个春光融融的4月,让我们一起延续美好的时光,让灵魂之泉在诗歌里发出动人的声音!

诗赛时间:2015年4月22日—5月9日;5月10—19日初审评比;5月20—30日复审,出公告。

题材:现代诗歌

内容:

一、祝贺:每个人回来用真身在此帖后跟帖,写下对漫天雪论坛的祝福,即为报名。

二、同题诗赛:
同题诗赛:题目从本帖2、3楼《兰园学报》——阿九诗集诗歌选读(一)、(二) 的题目 精品选读:阿九翻译的诗歌 http://www.mtxsnow.net/read.php?tid=231886 题目中自选。

1)  用马甲发帖在诗歌赛场:http://www.mtxsnow.net/thread.php?fid=124 ,要求原创首发,30行以内。
2)  各人写几个不限,自选2个参评,贴一份在诗歌赛场版面大家评赏,另一份贴在诗赛作品汇总贴http://www.mtxsnow.net/read.php?tid=231787跟帖提交。
3)  必须用马甲发帖,评出前3名和优秀奖3名进行颁奖。

三、诗歌评论:用马甲发帖在诗歌赛场:http://www.mtxsnow.net/thread.php?fid=124建议参赛者都写一个诗歌评论作为交流(不写也不强求),选阿九先生的或其他诗人的作品一首(或几首)作评,不能用旧作,评出前3名和优秀奖3名进行颁奖。

四、个人作品展示:用本尊发帖在诗歌赛场:http://www.mtxsnow.net/thread.php?fid=124自选个人3—5首作品作为展示,建议配照片、个人简介,便于大家加深印象。(不进行展示的将取消获奖资格)

评选办法:1、一、四项用本尊发帖,二、三项必须用马甲参赛。
                  2、诗赛评委外请,事先不做透露,保证公平、公正。
                  3、最后名次由评委主席决定,若同时获得诗赛和诗歌评论前三名,奖杯保留,诗集顺延颁发。


奖项设置:诗赛、诗歌评论前三名,奖阿九先生诗集《兰园学报》一本、书法家泓一先生的作品一件,水晶奖杯一樽,作品推荐到《派度诗刊》发表。

阿九先生诗集《兰园学报》
      此次诗赛正值著名诗人、翻译家阿九先生的新诗集《兰园学报》问世,此诗集由山水印社印刷,市面上只有90册,阿九先生曾作为我们2012情诗PK大赛的评委主席,大家也许对他的点评还记忆犹新,这次诗赛用他的诗集做奖品更有意义,而且,我们还万分荣幸地请到他再次出任我们诗赛的评委主席。
      心仪的诗集如果通过写诗获得,并且能得到诗作者本人的认可,这比买来读的意义大了不知多少倍,读着会让人心情愉悦,当然更具有收藏价值!
诗赛前三名奖杯
诗歌评论前三名奖杯
                                                                       
优秀奖奖品:6名 出口韩国滑轮护腕垫,彻底远离鼠标手。

                                                                                               
                                                                                    漫天雪文学论坛12周年庆组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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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21 21:58:21 | 显示全部楼层

《兰园学报》——阿九诗集诗歌选读(一)

◎ 在兰园

你将你在弥留之际紧紧抓住的那道目光
叫作爱。

你让它的热力温暖你最边远荒凉的领土:你的额,
你的眉心和鼻梁。

你跟随它,从无助和恋世的不舍里
私奔,让你的唇
得逞最后的湿润和柔软。

在此之前,你的离去
不过是对自己凶狠的报复。

你死在那张清晰的面容终于软化
和熔融的一刻。

当世界从你的手心散开,像白色的纸屑,
爱是你长睡的执照。

◎ 分手

一个小语种的湮灭。

那失传的深喉音,含混的句式,
两个通电的身体
幽暗而透明的文法。


那些专有的名词
不可复制,无法借贷,
坚拒一切金石家细密爬梳的考证。

◎ 鸭梨

客人走后,
我们就像盘子里剩下的两只鸭梨。
十二年高浓度的婚姻生活,
已让彼此的味道接近
驻扎在北方水果里的一口凉水。
我决定切开自己认同的那一只。
让我大吃一惊的是
它居然是一只黑心的梨,
一个被一排错误的牙齿咬过的果实,
至少肯定是被
一张未经审批的嘴巴过问过。
而那个虫子却因为厌倦或爱惜
而离开了现场。
它是谁?是谁在我的心中
埋下一阵未曾发掘的奇痒?
我很唾弃地
把自己扔进馊桶,
尽管在旁人看来,我不过是一边抱怨
一边扔掉一只黑了心的鸭梨。
此刻,你正很零乱地睡在身边,
已经入梦的睡衣
像刚刚沿着我的刀口松开的果皮。
虽然我很想证实,并非所有的梨都是黑心的,
但我决定把另一只
留给你在方便的时候自己削开。
至少从你浅表而均匀的呼吸,
我看不出你的梦里
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 新聊斋:黄豆
                                
有个没有破案的杀人犯被一群冤鬼追杀,
死了七天后又在棺材里活了过来。

在认清了两界的形势和自己的罪孽后,
他觉得,还是死了的好。

他走出棺材,请一个本地神汉为他超度,
好让他尽快死掉,又不遭受被抓住枪毙的痛苦。

神汉找来了一只木桶,倒了半桶水进去。
又找来两把刀,分别扎在桶的提手和腰部。

那人当晚果然又死了。
这一次,他死的非常扎实。

为了证明那个曾把全村上下
搅得鸡犬不宁的鬼真的死了,

神汉决定取来一颗炒熟的黄豆,
当着全村人的面,跟盆底的豆子对质。

那颗黄豆准确地回答了所有与他相关的
法律、良知和个人前途问题。

对话结束了,神汉把那颗黄豆扔进嘴巴里
嚼了几下,愉快地吃了下去。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恐于神汉的法力。
但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

那么一个魁梧而凶暴的杀人犯,
却有一颗看起来相当亲切,而且香脆可口的灵魂。

     ◎ 穿越

  我把两本印着敌对思想的书
  并排放在硬木书架上。

  一样的文字,有着无可辩驳的亲缘的词语
  在不同的立场上互致着怀疑和敌意。

  夜里,书架上传来怨恨的噬咬声,
  不知是词语之间,还是词语和牙齿的遭遇。

  我用一张塑料纸把二者审慎地分开,
  它们才渐渐安静,像一场决斗后留下的两块碑文。

  三年后,当我再从架上取下其中一本,
  我发现薄膜的两面嵌着来自双方的文字残迹。

  就像一块琥珀,封存着它们向彼此穿越的企图、
  临终的挣扎,直到目光的熄灭,

  但我无法断定,那是边境线上心照不宣的渗透,
  一场失败的叛逃,还是一次冒死的亲近。


◎ 生命的物证

我听见你检查了所有部件后
中途停下的那首歌。
剩下的一半,你打算在爬出去透风的时候
再接着唱。

当你扶了一下头灯,准备钻出汽包,
却发现你进去时打开的那道门孔已经关闭。
这是一百毫米厚的钢板焊成的黑色容器:
它强大而垂死,嘲笑一切求生的念头。

运行车间的对话刚刚完毕,
一股工业水流就涌入这密闭的舱室。
微热的,铁腥味的血顿时从你的口中喷出,
静静地改变着炉水的成份。

这头工业猛兽吼叫着耸起肱二头肌,
把自己的血压升到120个大气压,
并用胸中怨恨的火焰
将水烧到足以引发暴乱的温度。

我看见你的身体被煮成炖肉似的碎片;
那些大块将继续分裂,
而足够小的,将穿过狭小的节流孔,
在无数次循环中蒸发,重返世界的本原。

它穿过狭长的隧道,
进入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似的叶轮机械,
那里,它用揪心的故事打动弯刀般的叶片,
使它们疯狂地奔跑。

从一个毗邻的车间出发,巨大的电流
点亮了街道,推动了马达。
生活简单而忙碌,不测的风雨
甚至打不湿一个母亲干透见底的眼窝。

失踪了一周以后,
锅炉检修工终于在晚报的一角被人找到——
几块最不认命的骨头,
留下了生命在烈火与高压下的物证。

兄弟,六年来我不仅时常梦见你,
还梦见死于矿井爆炸和塌方的挖煤工,
死于教学楼倒塌和集体食物中毒的小学生,
长眠在油气井喷现场者,还有被宝马车撞死者。

和你一样,我每天也在梦中奔走。
我只是以最微小的距离
避开了被碾碎和煮烂的命运,
并在死亡的恐惧中避开了死亡。

我是在最后一刻
才撞开那一百毫米的黑色钢板的。
我可以证明我还活着,
但我真的无法相信死去的不是自己。


◎ 明歌



我的歌高于天山,
胜过一切晚宴。
我的路愉悦了躬耕之犁,
田野中擦亮,闲暇时发光。
纵然我的手伤心,
分成悲哀的五,
我的刀却正值盛年,
是犀牛永生的角,
在哪里逗留,就在哪里闪烁。

我是“唯一”之神,沿荒年行进。
我常著愤怒的衣饰,
以恐怖束腰。



我的话就是北风,
即使落在地上。
我的唇极其美好,
我的额自黎明就与太阳同车。

我的城正如我的话
永不丢失,
十万大山是它一切传言的基础。
我飞翔,我明亮,
明歌自我的口中流出,
所以它的名也有翅膀。
我飞翔如渡鸦之羽在阳光以上。



巴比伦的神,埃安娜,愿她永生!
一切时间都已离开,
因有关她的谈论已经兴起。


我的手保护,在万军之上。
在我意愿的北端,
大树已向我仆倒。
一切殿堂在我离开之日都步入老年,
我的心确是双刃的剑。

我将在秋天与她相遇,
正如丰收和美酒。
我魅力的深渊对她说话;
她倾听,她的心顿时种上兰花。




双腿啊,你传言的绿洲使眼睛明亮。
在我沿着旷野的基础
改换国家的时候,
我前方的路必用缎子铺成。
我的眼就是圣经的两页,
就是从香草弥漫中派生的一对黄莺。
我的歌使白云变黑,
并引导了大雨。
双腿啊,你行进如响雷
在“昌盛”的两岸。
一切与你为敌的,必是悲哀之旅。



我的欢笑就是猎鹰
回到“快乐”之巢,
因我亲见它们。
那寻找我的,必寻不见;
与我只有一条翅膀的距离,
却不能看到。

当黑暗包围了兰花,
智慧也回归了我的四野。
我给了他们登临的杖,并建立了群山。
它们超过了会众的双眼,
除了大海,无人将它度量。

我的心确是刻有铭文的,
确是一切往事的许可者。
我的话仅为深水打开辨认之窗。
我的每个字都是狐鸣,
招来了乌鸦之羽,
像交错的大殿,接合的檐角。
我使一切礼赞在自己手中,
因我剩下的勇气仍可伏虎。

永不留下,也不忧愁。
我确是一阵晚风疾行,
去见那聆听者。
他们细听;他们萦绕了我
和我因回顾而展现的孤独。




在北堂我种植忘忧的萱草。
我的心是豪迈的黄杨树
所喂养的褐色野鸭。
我把行进之风穿在自己脚上,
以远途巩固了生命,
安顿了衰微的旷野之马。

当天阶上的守望者一一到来,
以造就天堂的砖石压低了云彩,
请用这杯瓴留下这雨水,
因为我新死,
与众神相争。

◎ 西海岸

西海岸的每一块石头都曾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每当豪司从村边经过的时候,
他就把途中遇到的坏人点成一块石头,
让它们站在冰冷的悬崖上防风。
而在另一些传说里,比试谁能把对方点成一块顽石
成了面涂油彩的猛士们的见面礼。

每天太阳起身,从海底的宫殿走出之后,
它们就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
而当月亮傍晚接过太阳挂在海上的那盏油灯,
它们就对着海水恸哭。其中一些真的跳进了大海,
变成一尾尾恋乡的红鲑鱼,
每年秋天都从很远的外海游回家乡的那条小河,
问一问早已消失在炊烟里的父母,
看看是否还有一个失散的
小弟或 小 妹 在堰上洗澡,然后
就在月亮一样的河湾里请死。

它们虽然已经忘掉那些最熟悉的词语,
却一直保持着当年那一瞬间的神态和姿式。
它们的手心里还攥着一团隆冬的山羊脂,
有的还拎着一只凝固着快乐的篮子。

这些黝黑而突起的石头看起来只是西海岸
一面打碎的镜子,但只要你对它们
轻轻地说话,它们就会像泉眼一样
向你打开无声的战栗,无法收拾的泪水。
它们只是一些采集蓝莓的妇女,

捕鱼兼打猎的男人,森林里的迷路者,
在林子里玩“乐哈”猜拳游戏的孩子,
或者仅仅是撞见了一群
陌生人,就被那些强者夺走了所有的词语。

《致翻译家及其左右》

五年前,我从别人的嘴里
读到古埃及的诗,
某某人译的,意思是
奴隶们在打谷,而奴隶主瞧着。
尽管课堂上,文学教授满嘴白沫,
崇敬就是不能涌上我的心头。
后来,我读到了《奥西里斯颂》
和《宛若莲花》,
才结识了天狼星下的尼罗河。

我哭洪水造就了两个埃及。
她的珍宝被法国人带走一半之后,
拿破仑的大军庆祝了商博良,
却无人向她致意;
金字塔上的尘土都快让风吹光了,
却无人知道她美不胜收。
我哭深入了黑森林的印度。
泰戈尔翻译发行了几百万册,
却无人顾及《梨俱吠陀》。
我哭风中的苏美尔、
巴比伦和找不到城垣的亚述,
用两条千年万年的长河。
假如我的泪水还不足以沾湿
泥版上的《吉尔伽美什》,
就请将我发配到被制裁的伊拉克,
让我与她一起在油灯下
研读安启的故事,舒辛的情歌。
我哭阳光明媚的印加和阿兹台克,
和城墙上作活人牺牲的少年的残骸。
如果不是殖民者吹嘘的需要,
我今天也看不到《门多萨抄本》,
也不知晓照亮了河弯的遍地黄金。
让我接着哭,还有健在的希伯来、
祖努、波斯、黑水边的印第安、
湮灭已久的赫梯
和血色未知的亚特兰蒂斯。
我还要哭,把最后一滴泪水,
用来哭我的中国:
五千年的文明,四千年的信史,
已坍缩成书摊上永不脱销的
《素女》、《玄女》和《洞玄子》。

我笨,要不然会比您懂更多的语言,
用更多的心去思量摩奴的法则。
苏联的季里亚科夫从楔形文字中
找到了中东奴隶制的证据,
而我只能从您的大作中
想象生生不息的异邦人。
为什么强盗的眼力都那样敏锐,
而您,中国的翻译家、搞什么历史的、
外国文学的、古代文学的,
乃至形形色色的琼林圭碧的
和为晋职而建立的学科的智者,
却让商业文化的眩光
弄瞎了您的慧眼,
害得您像落枕一般扭头西顾,
却对东方的珍宝无动于衷?

翻译家,您好吗,骂您疼吗?
我愿花我仅有的百十元薪水
送您一副强盗的眼镜,
愿您治好您的眼疾后再写书。
翻译家,您好吗?
请原谅我在等得发疯后才给您写信;
我都三十岁了,不好意思,
请原谅我一定要发疯之后才敢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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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21 22: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兰园学报》——阿九诗集诗歌选读(二)

◎ 静物

餐厅的一角,一盆富贵竹用中世纪的竹节
测量着窗外午后的阳光。
它是一个流浪的植株,还是一个乱世的家族
从南方的水边移居到这个瓦盆里?
我问过斯里兰卡的女孩瓦苏吉,
她只是歉意的微笑:
她的家乡没有这个物种。
我一直以为,盆里填的是一些白色的鹅卵石,
但走近一看,却是一堆名叫“宝贝”的贝壳,
因为显赫的主人早已离开,
只丢下一座座史前的墓穴
拥抱着来这里躲避战火的淡水。
它们与这株富贵竹来自不同的世界,
只是被人放在同一只瓦盆里——
那是无数不在场的生命喂养着另一群生命,
让死亡的集体无意识变成一个祝福。
2010-08-07

◎ 搬家后,将书放回书架上

我用一把钥匙打开地上的
纸箱,把从旧居带来的书重新摆在书架上。
刚一转身,我就听见背后
咣当一声。那是刚刚放上去的马丁?布伯,
《你与我》一起倒下了,
在一个夏日的海滩上,我们一起倒在了
被晚潮洗净的水线上。
但此后发生的事情
远远超出了我最猖狂的想象。
斯坦贝克一头栽倒在木板上,
没有一丝的呼吸或挣扎。
六位加拿大剧作家也跟着倒下,
重重地压在他硕大的身躯上。
萨丕尔和他的语言学倒下了。
正在面向思的事情的海德格尔
倒下了,顺便也放倒了克尔凯郭尔,
尽管他们倒下的方向
与剧作家们恰好相反。
在这场群殴中,不知谁先戏剧化地
挪动了自己的立场。
他们的邻居,二十世纪稍有名气的哲学家
在同一本书里集体倒下了。
它们也许宁愿这样躺着,也决不站起来
对这个悖谬的世界说不。
他们的背影虽然离我更近,
却像一个纪年错误,比他们十九世纪的前人
更早地停止了思想。
林语堂摇了两下,他那美国版的生活艺术
也倒下了。而印度先知马哈尔什身子一软,
一个侧歪落到了地板上。
整整一层书架,
只有一本软塑封面的《新华字典》
还站着。这本被我翻烂了的
让人轻蔑的小书:土气,矮小,憨厚,敦实,
像一个枯了几百年的树桩,
野蛮的根须死死地扣在大地上。
2009-08-04

◎ 搬家那天,女儿想再坐一次婴儿车

我们一起把很多压在储藏间里的事情搬出来。
其中一些必须扔进垃圾箱,
一部分可以送人,而剩下的那些
我们要带到新租的公寓里。
六点还差五分,我们马上就要告别这间房子,
还有她婴儿时一条快乐的小路。
她突然提出,想再一次躺在自己的婴儿车里——
躺在她曾每天熟睡的那片白云上。
女儿躺在上面,比五年前安静得更像一个婴儿,
但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对自己的过去着迷,
或者陷入了一场不该有的反思。
“你在想什么?”我终于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立刻翻身下车,向我报告说:
“躺在上面的时候,
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不同的。”
2010-05-09

◎ 弗雷泽河谷的七个夜晚

——读弗朗兹?博厄斯
1
水貂长大了。他对躺在山坡上的雾说:
“做我的妻子好吗?”
“现在还不行,”雾说:
“我跟姐妹们跳舞的时候,你干什么呢?”
“我也跟你们一起跳舞。”
雾就答应了他,做了他的老婆。
星期日,雾和她的姐妹们在山坡上跳舞,
水貂也跟着跳起来。
她们拉着他的手,围着他欢快地旋转。
但他一失足摔到岩石上,变成另一块石头。
2
星期一,村里的男人都出门捕鱼去了。
两个最美丽的女孩走到森林里,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姐姐说:“我要嫁给那颗最亮的星星”。
妹妹说:“我想嫁给心跳一样闪烁的红色的那一颗。”
这时,月亮用一张白色的床单盖在她们身上。
然后天上所有的灯都熄了。
当她们一觉醒来,已身在陌生的土地上。
星星将她们带到了天上,做了自己的新娘。
她们这才知道,星星就是她们梦中见到的男人。
3
一个年轻的母亲从银湖岸边荡完秋千后回家,
两个外地的女人早已用一堆烂木头
调包偷走了她的婴儿。
她拿了几块烂木头,到峡谷里恸哭。
她向太阳祈祷,烂木头立刻变成一个男婴,名叫斯昆策特。
孩子长大了,学会了弓箭和狩猎。
他的妈妈拿着箭对他说:
“在森林里遇见每一个陌生人,都要善待他,
因为他也许就是你的哥哥。”
4
鹿杀了狼的酋长,把他的儿子抓起来
做奴隶。他在把狼的儿子打得半死后,
把两个独木舟拴在一起,在上面高兴地跳来跳去。
但是当他看见自己一不小心掉到水面的狂暴的影子后,
鹿突然羞愧得要死,就一头跳进了海里。
5
水貂和灰熊调解了半天,还是分手了。
星期四他们刚刚卖掉了房子,从森林搬到了弗雷泽河边。
他们几乎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交谈。
但当水貂将熟睡的女儿小鹿交到灰熊的手中时,
灰熊双手轻轻接住她的姿势
还和从前住在森林的边缘时一模一样。
6
有个妇人搬到一个没有名字的小湖边住下。
昨天早上,她听见门外很热闹。
开门一看,原来是从外地来了一大群野鹅。
她对其中的小鹅说:
“进来玩吧!真希望你们都来做我的孩子。”
有两只小鹅接受了她的邀请,脱下羽毛,
变成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
下午,我看见三个人一起出门,到湖边洗澡。
7
所有人都希望诺瓦卡和他的木匠朋友永远活着。
只有一只刚刚出生,还不认识他们的小鸟
不同意。它希望他们按时死掉。
“如果你们一直活下去,那我怎么办呢?
我本来想在你们的坟头上筑一个巢,
那样比在树梢上要暖和一点。”
诺瓦卡不知如何回答,就说:“那好吧,
我们这就去死,但四天之后再活过来。”
小鸟还是不高兴,它希望他们要死就死个干净。
二人于是决心死掉,等以后有机会再投胎做个儿童。
他们死后升到天上,看有没有人在想他们,
结果看到地上所有的人都在痛哭。
他们也哭,枫叶上落下绵绵的红雨。
2009-09-12

◎ 始皇帝与盗墓者

始皇帝背对着火把后边打着冷颤的盗墓者
撕下自己寿衣的一角,
写下了一张无人敢描绘其颜色的字条
扔到他们的脚边:
我相信你们不愿看到我的面孔。
我不会以水银来诅咒你们,也不会令暗藏在我身边,
夺命的机关就拴在我手指上的千军万马
来刺穿你们干瘪的头颅和肋骨。
尽你们所能,将你们瞳孔里最闪耀的黄金、青铜和
美玉带走,并在公认和谣传中的陵址四周都布下
令世人会心一笑的洞穴
以证明你们先来一步。但是——
不要让我再听见你们,不要惊动我
本来就凶险且布满礁石的睡眠。
我从未在骊山真实地住过,也根本记不住
我狭小的帝国,它甚至容不下我遗失的两行车辙。
只有天空和大海把我接合成一个锐利的刀口。
我现在已经三分之一是化石,但三分之二
仍然是一堆粪土。请给我最完整的
孤独和遗弃,因为我真正的对手乃是
我用来焚烧一切的时间
而不是自动走进墓穴中的你们。
2009-08-24

◎ 低陆平原的月亮

月亮下到低陆平原,
就住在我这幢高层楼宇一个朝北的房间,
并把栖息在楼顶栏杆上的海鸥和乌鸦
变成每天早上乘高架铁路上班的人群。
我们见面时也打招呼,甚至问及
对方的名字,但我知道他们本是一些失散的鸟群,
正如今天散落在我故乡的草原和林地,
本来也是用细线一样的小河密密地缝在一起。
月亮偶尔也偷走住在我隔壁的女人。
当她出门打水的时候,
他就把她带到天上,在云彩的大床上过夜。
她回到地上很久以后
眼睛里还带着月亮山区的那种崎岖的安静。
后来屋子里飞出很多谣言,
她也只好把家搬到海鸥的路上。
这样的事在西海岸几乎天天发生。
有的女人还生下了一些带有明显地外血统的
月牙般的女儿,还有的再也没有踏上低陆平原一步,
而是留在月亮上,像我们一眼就能看到的那样,
每天黄昏用一个铅桶给自己的男人打水。
即便在皇家骑警的反复追问下,她们中也没有人
透露过半点她们跟月亮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但她们看待夜晚的方式
与那些一直把自己锁在院墙和杏树下的女人
早已产生了天与地的差别。
2009-09-05

◎ 海达少女

有个海达少女喜欢在小湖上泛舟,
她水晶般的笑声让水下的王子心动。
当她的独木舟经过时,他就将她拉到水中幽会,
而她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中。
她伤心的父亲每天站在渔网边流泪,
和他的鱼鹰一起寻找她的踪迹。
只看到一块新来的巨石
危耸却又安然地坐在一个石笋的顶端。
好心的微风经过,水边响起女孩的声音:
“亲爱的父亲,只要你看到这块石头还在
石笋的顶端,那就代表我还平安,
并且又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
她打鱼的父亲每天都打那座小湖边经过,
而那块石头和女儿的风声还在。
可是一天一天过去,我却忘掉了那座小湖的家乡,
那个女孩和水怪的名字。
故事像一条红鲑鱼一样被风吹干,只剩下
串在手镯上的几枚鱼骨:海达的少女——
她的目光曾比湖水更轻,
比大马哈鱼的眼泪更加清澈。
她刚刚到了一个就要换一种香气的年龄,
懂得了与她的小河交谈,与心爱的芦苇拥抱。
她深爱着一个雪杉上长出白烟的小村庄,
还有父亲披着渔网飞行的海角。
2008-12-08

◎ 李树

李树在夏天的深处接出暗红色的果实。
它日渐沉密的心事压弯了石墙的一角。
没有人够的着它们;没有人接受它一直伸出去的慷慨。
当它们正要掉在地上烂掉的那一刻,
一直罗列在枝头的去年的幼鸟声将它们在半空接住。
而它曾经快乐的家也并未失去原本的喧闹。
它在回忆中领跑着一个即将到来的秋天,
然后像一个孤胆少校那样,冲上一个燃烧的山顶。
它把自己白得不留一丝遗憾的灰烬叫作雪。
2008-08-26

◎ 琴语

那一年冬天,村里来了个讨饭的瞎子。
他在仓库一个朝阳的墙角坐下,
用一把胡琴,一块松香
拉出了自己荒芜而悬疑的身世。
村里的人都能根据琴声的语调
逐字听出整个句子。
但我只记得故事的第一行:
“胡琴,你在干什么?”“我在要饭。”
路上行走的人都在他的跟前停下,
他们的影子也像琴声一样折叠在墙上。
许多人把钱放在他的草帽里。
那个平时话就不多的寡妇屈身投了两个钱。
第一个掉在帽子里还能听见,
第二个根本就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2006-6-12

◎ 夏日一刻

六月,夏天来到窗下的小街上。
有车低声开过,
引擎细碎的声音像一个印地安酋长
梳理着头上的羽毛和思想。
美修睡在小车里,九个半月。
一只很甜的奶嘴
带着幼鸟般的声音
正从她的口中慢慢吐出。
小丫头能吃能睡,
她唯一的财产就这样天天挂在胸口。
在它即将脱离双唇引力的一瞬,
她准时进入了香甜的轨道,
而那枚忠实的奶嘴
一直守在梦的入口。
2004-6

◎ 七夕夜的小纸条

给马可
那一年我想你,像一只黑天鹅过冬在青海湖,
盼望着春天飞越俄罗斯重兵把守的边境。
而今天我在你的梦中,
是一块废弃的主板上等待回收的芯片。
冬天的小灌木稠密而无法辨认的枝条
曾是我们内室一堆加密的细语。
而今夜就是所有人都早早上床的七夕之夜,
我却坐在与你同睡的床头灯下,翻阅你。
那时候,你是大学前那片令我冲下山坡的油菜田,
是晨风遴选的一亩让我皈依的金色。
但今天,你是屋后的割草机轮边倒伏的三月,
是小草被切碎的清香对我的姑息和宽恕。
2005-8
  
◎ 水边坐席(四首)

一. 寂静

我是那不断遗忘却无法损坏的
黑夜的本质,
是它永远留下的黑色的基础。
在“昨日”我就已经是静谧的。
我的夜正是静谧的“灵魂之夜”
和足以自负的黑暗的知识。
穿过一片密林,黎明与凉风将至,
带着能将我立刻埋葬的真理。
这样的预言像一支响箭,
不知何种弓弦堪能为它送行。

二. 黎明

黎明早早经过这里的时候,
永恒者啊,我蛰伏在你强悍的路上
聆听你的话语。
我跟随你,从而诞生了白昼。
我就是那长子,以重光显耀了地平线
并率先闪烁的灵魂。
正是我,海水洗净的无花果树,
在黑水之上升起白帆,
沿着命运不定的风向启程。
我就是那离去但永不消逝的水手。
在你沉重的白金的导引下,
我确实看见,夜晚驶过的每个地方
都有群星收割你奇异的谷穗。
在那无尽的“凯旋的道路”上,
我是你所应允的不死的和平,
你的灿烂之舟所将停泊的安息之所。

三. 游移

今夜,我是让你走上城头眺望的游移,
是比美玉更易怀想的心的旗帜。
朝着燃烧着盛情的山岗,
被它的崇高唤醒的天空,
我赞美那正随我旋转的精神。
它撒下了“幸福之黍”的种子
却擦净了一切消息。
当我历数我所经过的疆域,
从一座城直到永恒的居所,
因为有了炊烟,水边的天空更加睿智。
我必以圣歌赞美这不息的原野;
由于我“从容的飘荡”,
我的脚正好踏上你隐密的本质,
畅饮了你从未触动的意义之泉。

四. 宴饮

宴请一头犀牛,求它帮助我,
一颗健在的心,
不要在我离开之日才给我一切。
水草遍生的喜讯传开的时候,
我是盼望永恒道路的捷足之马,
是令溪流无限清澈的
水晶的盼望。
而此时,悲哀折断了我的窗棂,
并钻进了我的书房。
它把我的双眼叫作盛满雨露的清晨,
把我的心称为
北风摇撼的光耀之树。
今夜,在水边与犀牛共饮,
看巨人的边镇万人空巷。
那强力者即便也有神
在为他看守城池,
却比不上我的手心,
抓住一夜雨水,却松开一把阳光。
1992初稿,2003修订

◎ 渡口

码头上,渡轮的发动机惊起了一群鸭子。
在用翅膀把海湾分成
无法复原的两半后,
它们决定留在原来的水边。
一只,两只,一共十六只。
每次看到它们,都不多不少,
像天使的数量保持着恒定。
最前面的是母亲,
湛蓝的海水使她多产而宁静。
紧跟着是她快乐而喧闹的儿女,
渊深的大海刚好淹过它们小小的脚丫。
那最后的一只一直沉默
并且几乎掉队。
但当他努力靠近小鸭们的时候,
他的眼光和嘴巴在不住地游移,
它的身体也健壮得
足以保卫这个小小的舰队。
他大概就是那位尽职的父亲,
大海最坚实的一极,但也许
只是一个叔叔。
2003-4

◎ 给儿子

五年前,我一边去给她倒杯糖水,
一边估算着你的甜度,还有
那个生你的人的功劳该有多大。
而今天我最爱听的是
当我回家故意按下门铃,
木质楼梯上飘下你鼓点般的步伐。
愿你一直拥有这道直勾勾的目光,
一双还没学会打人的小手。
愿你一直拥有
你向我跑来时的那种确信。
往大处讲,强调旅途的险恶
会使我们走投无路,
而证明思想的不确定性
只能让我们停止思想。
对不起,孩子,我真的不该对你说
这些比流水还弯曲的道理。
让我们像现在这样彼此直视;
你安静的时候,你用眼睛和我说话。
2002.11

◎ 亡灵还乡

当我死的时候,
一切都相会在黎明。
该有一场小雨
替人们流下泪水,
要是他们不能亲自为我伤心。
如果不是这样,应该有别样的路
引我踏向死亡的门槛。
该有一队斑头雁
与我一同离去。
该有一只海碗盛满我的血,
这流干了的血,
该有一种声音促使它凝固。
当那个日子来临,
该有一条小河
流经我的家乡。
该有一条堤坝上边
走着送行的人。
该有一个祖国
在我的床边徘徊,
至少,该有一片大海
让我漂浮在还乡的水上。
即使,因为贫穷,
也应该有一首歌让我号唱着死。
那一天,谁能叫得出我
人群中的名字?
或者真的,如果我想见见祖国,
单独见一见她,
她能不能赶来?
想与正义、智慧
聊一阵天空云淡,
她能不能赶来,
赶在夜晚的更鸣到来之前,
来听听我剩下的话语?
爱情的女神,
明眼的预言的女神们,
能不能说出,我还要走多久
才能回去?
能不能有一双大手
按住我的痛苦,
再把一碗备好的茶水端到我的嘴边?
如果恰逢夏日,该有一树梧桐叶
与我携手同死;
要是冬天,该有一场大雪
堆在我的门前。
应当有这样的事
让我安心地倒在回家的路上。
万一这条路上
有人举火经过,
至少它该为我彻底熄灭一次,
让我像一个真正的灵魂,
一颗骄傲的燧石,
点燃故乡的心中致密的夜晚。

1992初稿,2001删改

◎ 在月球过夜

唱一首唱旧的歌,在月球上过夜。
我抬起前额为它起头,
看一颗行星鼓足勇气孤独地照耀。

它不加区分地飞越每个峡谷和山头,
照亮这个我正坐在上面的夜晚。

那就是我的地球,一颗奋锐而善跑的行星,
当好战还是一种美德时,
我的族人就定居在那里。

它一生在迁徙中度过,
它记忆中最猛的仇人是石阶、云塔和城墙,
那里,它失去了最初的蔚蓝色。

事情的幕后坐着一个女子。
她刚停下脚步,安抚因行走而卷起的尘土。
由于这片刻的宁静,
宇宙之光迅速霜结在她的发梢上。

但她很快从月球消失,
而我也说不准,我是否真的见过她。

要么我只是与她分享过某个黄昏,
在月亮上提着一根竹竿放鸭。
那五百个喧闹的学童,
我和它们谈起过一个真正的夜晚。

2001.11

◎ 再论月亮

谈起月亮,我在人群之中顿显飘逸和清高。
月球上住着最近的天使,
他们肯定又否定着自己的使命。

我在雪花初放的冬日踏上月亮的旅程,
撞毁在这个天体伤心的一面。

此前我一直与云杉为伍,我的本意是想
籍着月光看清我的身体。
我说了一生的这种语言是乏力的,
它甚至不能拉回一根最为柔软的光线。

它来自地球,一个谦卑的方向。
朝着它,我用甜蜜的心为一个国家祷告,
愿她的大河流得比别人更加长久。

我感谢那段颠倒黑白的日子。
当我寻找,
一道强光穿过了我的书房,
让我在天使的话语上抓住他的翅膀。

但我不是天使那样卓越的事物,
我的本体乃是尘土。
我相信月亮的纺车上绕着黎明的线团,
当我飞行,
我惊叹自己对天空的展开和发扬。

2001.11

◎ 十年所思

她穿过黎明和湿气,象天上派来的鸽子
猜出了雨后的橄榄枝怀有多少心愿。

但她要戴上一块凋谢的头巾想你,
这个念头让她落入一面主妇手中的银镜。

从那以后,就是面对凉晒衣服的竹竿,
她的手也会因一场热病而毫无主见。

那是你整装出行的一个三月的早上,
她和鱼群一起开始在你的一生里潜行。

她是两个村庄间一座好客的小桥,
送别的时候,她深信一段小路。

她是一朵兰花改写出来的女子,
她还要去做一朵兰花,在田野清唱。

2001.5

◎ 告别灵魂

有一天,我的灵魂对我说,
她想出门一趟,看看亲人朋友。
我无法拒绝一双央求的眼睛,
就买了一张车票,清早送她上路。
我目送她乘的车子
一颠一颠地远去,
车尾巴不时冒出加速时的浓烟。

和我一样,我的灵魂也来自
一个安徽的小村庄,
这说明,再卑贱的灵魂,
也会有一个故乡,
一个月亮的根据地。
我跟我的灵魂简直亲得要命。
我们谈心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
尽管犯了死罪,
她还是选择了生活。

没有灵魂的日子,
其实也非常快乐。
但几天之后,她留下的一张纸条
却让我一直惦记:
“我也许不回来了,
我也许并不知道要去哪里。”

2001.3

◎ 良史


良史不能只顾做人。
任何事物都可以精确地称之为人,
如果能用一根鞭子
把它征用为一个代词和量词。
但也不能急于做一本书,
因为,在一个焚书的行省里,
一本越是精采的书
越容易失传或被烧掉。

而且良史写下来的话
往往不是人话。
因为在刀刃面前,是人的话就会转弯,
而良史走过之后,
我们看到的是一根折断的箭杆。

良史更不是一个巨人的挥手。
因为后者既无法挽留,
也不能使饿死的灵魂更生。
但良史可食,并且多钙。
那良史的良,
与两个永远最贫贱的词语同根:
一个是粮食,一个是良知。

2001.3

◎ 辅音风暴


有这样一个行星,在他们的语言里,
元音在度假,辅音在劬劳;
在他们的诗歌和电影中,
元音在歌唱,辅音在思考。
于是,那些不准发出声音的声音
只能在沉默中劳作,在无声中表达。

根据当地的法律,
五个以上辅音聚会就是非法。
一项宪法修正案中还规定,
所有元音的手中,握着辅音的选票,
作为交换,所有元音的口粮
都由辅音供应。
由于宪法规定了如此神圣的平等,
凡是操这种语言的国家
都享受着惊人的安定。

但真正惊人的是,
这个遥远、神奇而浪漫的国度
却从未记载过爱情。
由年长的元音组成的议会裁定,
情人间的耳语是对他们的蔑视。

这个国家所有的法庭都已经倒塌
或者急待修葺,
因为既然元音可以随意教育
犯了罪的辅音,
而元音本身又不可能犯罪,
法庭只能是一种昂贵的摆设。

元音们休假的时间虽然很长,
但从来却不能入睡。
尽管这里的犯罪率跌到冰点以下,
元音们健康恶化的原因
却一律填着“恐惧”。

一天,辅音们终于体力不支,
全都栽倒在机器和公牛身边。
顿时,城市里除了歌声
没有任何声响,
连死神都不敢追忆当天的寒冷。

尽管所有无力起床的辅音
都在有据可查地服药,
元音们还是陷入了末日般的惶恐,
甚至气象台也参加了一场预言:
今天晚上到明天,
有一场辅音风暴。

2001.3

◎ 颖河故事


我们踏进又踏不进同一条河,
我们存在又不存在。
――赫拉克利特

尧到了牙齿退休的年龄,
就想辞去一切职务,把国家交给许由。

但那个青年却匪夷所思地转身就走,
到颖河岸边亲自耕种,建造茅庐。

尧涉过同一条河水再来,请他出山的时候,
他已爱上了一个女孩,她的一垄桑树。

尧那政治正确的河北口音让他特别恶心,
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到河边冲洗耳朵。

颖河正好流过许由耳鬓的时候;
牧童巢父刚到河上,饮他心爱的小牛。

“不息的颖河,你为何只照顾他的清誉,
却弄脏了我的小牛的嘴巴?

既然你也深爱这不醒的旷野,
为何不停留一夜,与我交换意见和叹息?”

他拉着渴得要死的小牛,走到河的上游,
而将裤脚滴水的许由交给清风照料。

2001.1

◎ 射手


弓的名字是生,它所作的工却是死。
――赫拉克利特

历史的这一页已经残缺不全,
但这个背影特别之处,在于一把弯弓。
当他射向野兽,他被称为猎人,
否则,就一脚踢开他冷僻的本名
养由基,径直叫作射手。
和平年代,他的目标是
漫无目标的天空,
他的大笑摆设了深山的豪爽。
他用生命的狂喜扩张一束马尾,
用黑暗的箭杆触碰黎明之光。

当我将这一页轻轻翻过,
谁也不能阻止我成为我诗中的射手,
谁也不能阻止我来自多刺的楚国。
我来了,随一队楚军在河南与晋国交手。
那是公元前575年,
当我的王的眼睛被晋国人射瞎后,
我受命还击,但我的手中连同我自己
也只有生和死两支箭矢。
我面无表情,象一个烧透了的秦俑,
第一箭就将那人当场射死,
接着又射一箭,把他射活。

2001.1

◎ 国母本纪


不要让燕子在你的檐下筑巢。
――毕达哥拉斯

3800年前,简狄因为品尝了一颗遗弃的
燕卵,生下了一个叫商的新兴民族。
六百年后,女修用同样的方法制造了秦部。
事件在当时引发了一场思想风暴,
咸阳的众女子从此只对燕子怀春。

由此回溯三百年,在陕西蓝田的郊野,
由于“虚空规定了万物的本质”,
姜嫄,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因踏入巨人留下的脚印而孕育了周族。

刘邦平凡的母亲,曾与大湖相伴而居。
她有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一条蛟龙占领了她的山峰和溪谷;
他的丈夫谴责了飞龙,但收留了龙子。

我信手翻阅着中国历史,只要我的故乡
一天不再相信国母的神话,大道就会隐没。
那是孔子梦想乘竹筏移民海外的日子,
那个清晨,我的国家开始叫做春秋和战国。

但国母的故事象白银一样善于延展。
乃至一千年后,辽族的一位萧姓少妇
梦见太阳坠落在她的怀中;
还有满族努尔哈赤的母亲佛库伦
看见一颗红色的山楂就开始怀孕。

当寡居的阿兰豁阿必须解释
她为什么能生下另外三个儿子时,她说:
“每夜有一黄白色的人
自帐幕的天窗进来,摸着我的小腹。
天光一亮,我的肚子就已经兴起。
那人随日月之光远去,像黄狗一样爬走。”

明朝的建立者朱元璋至今身世不明:
在梦中,有神人把一颗药丸交给他的母亲。
生下他的夜晚,红光飞了一地,
以致邻居四面赶来,双手紧握着水桶。

所有这一切,都书写在王朝的第一页,
镌刻于丹青正史的第一节。
女主人公第一人称的追述确保了真实,
良史们狼毫般精确的洞见加重了语气。

国母们令人着迷,在于她们不用钥匙
就能打开挂在我祖先内室门上的那把锁;
在于她们在遥远的先知发出警告之前,
就已用不眠的子宫写完了我的历史。

2001.1

◎ 故乡


我常在蓝天碧水边,
做一个回家的人。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来自外省。
没有一寸月光养我做她的儿子,
没有一间屋宇
情愿当我的故乡,
因我的背包里尽是思想的灰烬。

虽然我的父母自有他们的来历,
我却从来没有真的找到
他们所说的那里:
对祖先,那是伤心之地,
对儿孙,那是乌有之乡。
但是,我必须有一个故乡。
是的我必须有!
这是我能喊出的
最伟大的词语,是我的最强音。

2001.2

◎ 展示太久的事物


展示太久的事物
会用一层厚厚的甲胄来反对时间。
这就象我的一双手,
曾经被一把锄头野蛮地用过,
而今,它们却想回去
看望这把心酸的锄头。

但一旦它们看到这弯曲的世代,
就立刻高举自己的旗帜警戒对方。
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与世界
打了一个照面之后,
就必须恶狠狠地走开,
去将我们各自的锁链戴好。

2001.3

◎ 寻找灵魂

今天晚上,我的灵魂象一片纸
掉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丢了。
我看见许多兜售灵魂的人站在路边,
我肯定就是他们将它捡走。

我的处境立即有别于一般的麻烦:
因为由于伤心和痛悔,我
也丢了,所以无法亲自将它找回,
因为一个丢了的人是不能寻找他的失物的,
否则他们可能真的从此一起丢掉。

仅仅在此时,我才真的发现
灵魂原来正是我自己,我们如此不可分开,
就像一根螺栓和它的螺母。
但也正因为如此,我越是卖力
就越是不能说服别人:我确实丢掉了灵魂,
因为在所有的人看来,
我和我的灵魂显然还在一起。

我只好忘掉这垮台的逻辑,离开人群,
由于步履迟缓,我遇见一只辛苦的蜗牛。
我立即向它打听,因为有人告诉我,
“一只蜗牛即使丢了壳,也不会变成鼻涕虫,
除非它对有没有蜗壳也毫不在乎。”
而这正跟我遗失的灵魂十分相似:
尽管那张壳甚至不能抵抗自己
奋力的一跳,我们却都不愿意把它丢掉。

我沿着大街继续寻找,坐进一家餐厅。
因为灵魂是一种熟食,容易过期,
所以一旦打开,并见了风,
就必须在标志的日期前将它吃掉。

这个夜晚,我没花太多的力气
就找回了一些异常沉重的事物,
但我的灵魂还是丢了。
我的心情非常、非常沉重,
但如果有谁看到了一种事物
比它的重量还要沉重,请一定要告诉我,
因为那肯定就是我的灵魂。

2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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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1 22:3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热烈祝贺漫天雪论坛12周年庆同题诗赛隆重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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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1 22:41:39 | 显示全部楼层
首先向大家问好,向月上同学问好。

其次祝贺阿九新诗集问世!

最后祝贺漫天雪12周年庆同题诗赛圆满!

最最后问一声,作品展示中的作品要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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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21 22:55:05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4楼(黑牙) 的帖子

发在诗歌赛场,这里哈http://www.mtxsnow.net/thread.php?fid=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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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1 23:02:20 | 显示全部楼层
漫天雪久违了,严重祝贺漫天雪12周年庆。向各位童鞋问好。祝诗友们玩儿个高兴,开心,随意,和谐,浪漫,玩儿出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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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1 23: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又见月儿姐姐叱咤风云哦!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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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1 23: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得这里有好些熟悉的诗友,借此漫天雪论坛12周年庆,向朋友们问好。也祝漫天雪论坛越办越精彩!阿九是我敬重的诗人,祝贺诗歌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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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1 23:26: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世事由来几时休,佳人谁肯问缘由
为君铺得路似锦,只为别后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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