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难忘【散文】

闲看云天

        前几天，去公墓为我早已过世的父母选宅。在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墓碑间，无意间发现墓碑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我停下本就缓慢的脚步，注视着墓碑下角的时间标注——二零零五年二月。掐着指头算了一下，我断定，这墓主人正是我小学时的张老师，也是那所小学的校长，因为我还依稀记得他去世在一个特殊的日子。
      凝视着静静的墓碑，眼前渐渐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阴阳两界，睹墓思人，顿生出斯人已去，咫尺天涯的怅然。我对着他的墓碑深鞠一躬，又在心中送他一个天堂快乐的祝福。离开他的墓碑，也走出了墓地，但这偶然的不期而遇，却打开了我久远记忆的闸门，我与他在半个世纪前的故事在脑海中一一呈现。
       其实，他并没给我上过一堂课，严格意义上说，他算不上我的亲老师。既非任课老师，日常接触自然不多，更何况他是一校之长，我只是个学生。但我们之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这非同寻常的感情，源自于非常时期的一件平常事。
       轰轰烈烈的文革之乱，连我们这所偏僻的乡村小学也没能幸免。大鸣大放大批判的浪潮中，首先受到批判的，自然是一校之长。张老师不仅是我们的校长，他同时还兼管着就近的几所分校，管的学校越多，挨批判的场子也就越多，大家争着批，好像谁都不甘示弱。
       做为三好学生，又是少先队大队长的我，自然被推入红卫兵组织。尽管不知校长犯啥错，更不知为啥要批他，但批判会总要参加，否则，你就有被打入“保皇派”的危险。一天，轮到距我们学校五里远的一所分校做东批判。批判对象是必须要送到现场的，许是造反派老师觉得我可靠的缘故，便派我和另一红卫兵同学把张校长送过去，其实也很有押送的意味。 一行三人中，唯我既没有自行车，也不会骑自行车。红卫兵同学虽然有个自行车，但却没有后座，于是，带我的，必然是批斗对象张校长了。
       从坐上他车的后座，我心里就忐忑不安。他毕竟是我们的校长，不久前还一脸威严的校长。现在竟然由他乖乖地蹬着车，带着我，去开他的批斗会。而且，诸如资产阶级分子，反革命当权派，还有闻所未闻的外国人名，什么巴普洛夫的忠实走狗等等，这些批斗他的词听着很是新鲜。而这昔日里威风八面的一校之长，像是突然间变成了坏蛋，罪犯。他垂首躬立人前，任人呵斥，任人数落，甚至辱骂，这简直是天地的逆转。越想越是不解，越是惶惑，越是不安。坐得也越是不稳，好像随时都会从车子上掉下来。
       我在惶惶的想着，车子在缓缓地行进着。春天的乡间路凸凹不平，很不好走，张校长蹬的很吃力，我分明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突然陷入一深深的车辙，车子左右晃了两晃，我便摔了下来，张校长连人带车也摔倒了。起来以后，他急忙问我摔坏哪里没有，我连声说，没事的，没事的。再往前走一段，重蹈覆辙，又是一跤，他还是一脸歉意的问我摔坏没有，我还是安慰似的回答，没事的。可我的红卫兵同学却不答应了，只听他厉声呵斥：“你怎么又摔倒，你想迫害我们红卫兵吗？”此时，张校长只回答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这路实在太难走”。那声音很低，也很平和，之后，就再没有辩解。这时，我看到他那一脸的无奈，我更猜想到他一定还有满心的委屈与痛楚。
        接下来，我虽坐在车后，但总是侧过头，眼睛往前看，一旦看到前面的路有车辙，便主动跳下来，还几次连扶带推，帮他越过深深的车辙。
       大约两个小时批斗会，张校长整整站了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我执意不再坐他的车，独自匆匆走向返回的路。他骑到我身旁，让我上车，我说：“你累了，我上车你会更骑不动”。看我一再坚持，他缓慢地向前骑去。
       过了一段时间，我一不小心，玩耍时崴伤了脚踝，走路一瘸一拐，很是艰难。记不清有几次了，放学回家的路上，张校长骑车到我身边，都要让我坐上他的车，把我送到三里外的家门前，然后他再转回去，走向他回家的路。同学们见了，便在车后一阵喧嚣，是嘲笑还是羡慕，我不得而知。
       又是几年过去，那疾风暴雨般的闹剧已经过去，张老师也官复原职，而我早已离开那个学校，并且选择了我的另一条路——参军。就在我们千余人新兵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到车站、即将进站上车的那一刻，在拥挤纷乱的送别人群中，突然一个声音，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满头大汗的挤到我身后。我转头一看，惊愕极了，“张老师！你怎么来了？”他气喘吁吁，只说了两句话：“听说你参军，我来送你，好好干吧，你会有发展的”。接着，他把手上的一本红色塑料皮的毛主席语录递给我。没有时间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去，我转身上车。带着那本书，带着他的鼓励，他的情意，走上我的军旅生涯。我家住几十里外的农村，他是唯一一个专程送我到车站的人，我受宠若惊，感动不已，我甚至有些不解，凭我这普普通通的农村孩子，怎值得他如此重视呢？
       不知是缘分还是巧合，当我几年后重回故乡，并也走上教育工作岗位的时候，我们竟戏剧般的成了同事。当年的如烟往事，常成为我们的聊资，我曾问他：“你不恨当年批斗过你的那些红卫兵吗”。“恨什么呀，你们都是些孩子”。他平静地说。我再问他：“你为啥对我那么好？他说：“人在最危难的时候，得到哪怕一点点同情和理解，都是最值得珍惜和感激的”。他的回答，解开了我心中一个久久的谜。
      

方志兰台

真情令人感动。问好老师

清茶

能用车带着去批斗他的学生，赶赴批斗他的现场，滑稽？悲哀？都有。一个人，能在别人最需要帮助时伸出帮手，真情会温暖影响他一生！
欣赏云天老师深情之作！

雨荷@

或多或少人，我们的生活中都有一些难以忘记的人和事，在岁月更迭中，忽而的重合会唤起一些值得珍惜的东西~~欣赏大哥深情之作~~

海峡

人在最危难的时候，得到哪怕一点点同情和理解，都是最值得珍惜和感激的。
生命中令人难忘的感动很多，往往类似这样的感动更令人深思和刻骨铭心。欣赏老师真情之笔。

闲看云天

问好兰台，谢谢赏读

闲看云天

问好清茶版主，叙述陈年的真实故事，只为悼念故去的友人。

闲看云天

谢谢雨荷，道道尘封已久的故事，纪念一下久已故去的友人

闲看云天

问好海霞，所言甚是，患难见真情，真情更可贵！

北国红叶

真的很难忘那个时代，当时有些人经受不住这种折磨和羞辱，自杀的、跳粪坑的都有。感谢您带给大家这样一段深情的文字，让上岁数的人不忘那个时代；让没经历过那个动荡年代的年轻人都知晓那段历史和不寻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