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片段之三 捡地

清茶

      喜欢春天，不但喜欢暖阳下柳枝的婀娜，喜欢杂花生树氛围中群莺的起舞，更喜欢萧索后的翠绿带来的那份蓬勃；喜欢夏天，最喜欢雨敲禾叶轻轻浅浅的平仄声，还有那满眼果蔬红红绿绿的缤纷；喜欢秋天，是喜欢秋的热闹喜庆。大片大片庄稼地都已经枯黄，农人们却欢天喜地、蚂蚁搬家样地收获着。这些年，我虽然离开了农村，但每每一片片落叶从泛黄的枝头翩翩飘下，凉凉的秋雨打湿我的衣裳，夹杂着甜味的思绪便袭上心头，牵出我对儿时生活的深深回想。
      我们一家离开故乡前一年，赶上了包产到户。畜牧场也给我家分了地，在村子西山下，我不知道那十八垄地是几亩几分，只知道，我们可以在那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上种我们想种的庄稼。十九岁下放劳动改造的父亲，干了二十年的庄稼活，也算是种田的行家里手了。我记得那片地我们种的是玉米、黄豆、土豆和绿豆。种地、铲地和秋收，十岁的我都没有太多的记忆。不记得当时收回的那些玉米、黄豆、绿豆和土豆是怎么运回家，又都堆放在哪儿的。印象深的就是十一过后，在秋凉中和母亲去空旷的地里捡地。
       那天的午后，阳光很好，天不是很凉。妈妈就领着我和姐姐、大弟弟，带着帆布袋子、筐、两个齿的铁耙子和几根麻绳去捡地。湛蓝的天空，悠忽地飘着薄薄的连成片的云彩。那云像画到蓝色画布上的，但又聚聚散散的，缓缓地移着，越看越美越神奇。瘦小的我背后背着个大筐，边走边看云彩，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妈妈和姐姐的后面。小我两岁的大弟弟跟在我身后扛着铁耙子，大概他怕那筐压坏我吧，时不时地在我身后托筐，他托一下，似乎在推我一把，我就往前抢一步，他托得越频，我就踉跄得越厉害，看云彩也没了兴致，就拉着他追赶妈妈了。
       到了地里，妈妈和我遛土豆，姐姐和弟弟去捡黄豆杆、绿豆杆或苞米穗。妈妈用耙子刨，刨一下耙子就顺势蹚很长一段，三下两下，就会耢出一个土豆来。跟在妈妈后面，我眼睛不离那耙子，每有一个白白的胖胖的土豆露出来，我就伸手去捡，有时甚至被妈妈还没蹚到头的耙子刮着了手。偶尔有被铁耙子扎坏的土豆，我都心疼地埋怨妈妈手太重，妈妈笑着说：“要是刨一下就出来一个土豆，不用蹚来蹚去的，哪怕是土豆上个个都扎了窟窿，也行啊。”我就在风中傻笑：可不是么，妈妈看着垄台有小土包就刨，说不定哪耙子下去，就刨到土豆上，脆生生的土豆不被刨碎了就不错了。
      筐里装的土豆越来越多，半筐时我连拖都拖不动了，只好把筐放在地垄沟里，人跟着妈妈，捡一个两个往回跑，送回筐里。妈妈是发现我捡土豆的速度慢了，才知道筐要满了。赶紧放下耙子，像端个菜盘子那样轻松地端起那筐，让我撑着帆布口袋，她把那些土豆倒进袋子里，就冲着离我们不远的大弟弟喊：“小微，你来跟妈捡土豆，让你二姐和你大姐捡苞米穗和豆杆。”听到喊声，弟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蹚得脚下的湿土飞老高，气喘吁吁地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抢过我手里的筐说：“捡苞米棒子和杆稞、豆荚的活，就是小姑娘干的。捡土豆才是体力活呢。”我拍拍他比我个头还高的肩膀：“好，大小伙子，看你有多大体力，干吧。”
      我家的三垄土豆地在最东边，挨着它的是三垄绿豆，绿豆的西边是四垄黄豆地，再往西种的就是八垄玉米了。我过去时，姐姐她俩捡的苞米穗、黄豆杆和绿豆杆，已经分别有个小堆了。姐姐围在腰上的围裙两个兜里，也有不少的绿豆粒和黄豆粒了。我和姐姐站横排，她在绿豆地和黄豆地间左右寻。我呢，在玉米地里找装车时落下的或者车厢满晃荡掉下来的苞米穗。捡地是在寻找中发现惊喜。偶尔在枯杆和烂叶的下面，发现新鲜的光泽逼人眼的金灿灿的苞米穗，那是如获至宝一样的。也怪，就是沾着泥土的苞米穗，只要你拿到手里，它那一排排的籽粒如阳光凝结而成，闪出耀眼的光芒来，让你有一种冲动，一种对生命和光灿的无限向往的冲动。就这样，我在期待中寻找，在寻找中感受惊喜。
       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夕阳落进了一大团的乌云里，整个旷野暗得有些凄凉，莽莽中，只有分散在十几垄地里的妈妈和我们姐弟。一股恐惧袭上心头，加上刚才走出的一身汗也凉了，我觉得浑身发冷，牙关也紧了。我使劲地冲着远处的妈妈的后背喊：“妈----妈----回家！”妈妈似乎也从我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了我恐慌，和弟弟急匆匆地赶过来。帮我和姐姐把一堆堆的豆杆攒到一起，然后用麻绳把黄豆杆和绿豆杆捆好，托到姐姐和弟弟的后背上，看着她俩背稳当了，才自己左肩扛起那大半袋土豆的帆布袋，又把装苞米穗的袋子用一只手悠到右肩上，手里拎起铁耙子，边走边对后面抱着膀的我说：“你把这个空筐背着，跟我们走吧。”弟弟背着一大捆绿豆杆，压得直不起腰的他没忘回头挤兑我，甩出一句：“干活干不动，还胆小。”就撵妈妈去了。长我四岁的姐姐虽然比我个子高些，但毕竟瘦弱，人除了头，好像都埋在豆杆里，豆杆下的两条细腿，架着那堆都杆往前移着。看着又背又扛的妈妈和姐弟，我跑到前面，接过妈妈手里的铁耙子，扛在了肩上。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齿的耙子怎么就那么重，压得我肩膀生疼生疼的。那一个下午，妈妈用了怎样的力气，挥着它连刨再耢几个小时啊。
    那天晚上，妈妈杀了一只小鸡犒劳我们姐弟。但又累又饿的我，却没吃出一点香味来。那一次的愧疚，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还挥之不去。第二年，右派父亲落实政策，我们就返城了。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再没有过自留地，我也没再捡过地。但在我生命的土地上，总有一块庄稼地，让我播撒爱的种子，让我时刻感恩来自亲人的亲情和温暖。花开花落间，无常或挣扎，无奈或机缘，都在我种下的种子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的生命也因此不再贫瘠、荒芜。


      
                                                                                       2010.8.20

清茶

呵呵，欣赏江南岸版主的诗，贴上一篇旧作，以和。

江南岸

引用第1楼清茶于2015-03-17 15:51发表的  :
呵呵，欣赏江南岸版主的诗，贴上一篇旧作，以和。

感谢清茶版主以美文相和，欣赏了！

江南岸

但在我生命的土地上，总有一块庄稼地，让我播撒爱的种子，让我时刻感恩来自亲人的亲情和温暖。花开花落间，无常或挣扎，无奈或机缘，都在我种下的种子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的生命也因此不再贫瘠、荒芜。

富含生活哲理！朴实无华的叙述，将平凡的生活升华为人生真谛，大赞！
再赏佳作，建议加精~~

海峡

没有亲身经历是写不出如此真实感人的文字的。
在我生命的土地上，总有一块庄稼地，让我播撒爱的种子，让我时刻感恩来自亲人的亲情和温暖。花开花落间，无常或挣扎，无奈或机缘，都在我种下的种子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的生命也因此不再贫瘠、荒芜。
那个年代那样的经历只要生活早乡下的人大多数都有过，但未必都能有这样的感恩之心、感动之心、感慨之心、参悟之心。
文贵在真，支持江南岸版主建议，加精欣赏。

紫陌心语

喜欢姐姐的文字，每一篇文字都透着善良和真诚，情感真挚，感人肺腑！

雨荷@

读着读着就想落泪了，我总是和文友说我没有农村的生活，写不出深刻的文字，看了雨山的文章，深深感到那种生活带给人的记忆是何等的深啊~

雨荷@

再次感动~

清茶

感谢您的阅读！念旧之作，没什么深度，您过誉了！

清茶

感谢海霞版主阅读！精什么呀，就是儿时记忆的一段赘述罢了。我十二岁离开那片土地，眷恋之情溢于言表。总觉得只有在那片土地上，人才最踏实。